“没有,其实……我也没有那么在意。”
一时间,他们之间又陷入尴尬的沉默。
“你……是在乎我的腿吗?”不知道为什么,宁致远忽然想到了这一点。
其实,他的腿并非无药可救,只是为了令平王掉以轻心,他才一直假装残废。他不在乎别人的说法,以及那些怜悯的目光。这之前,他几乎从不认为这是什么问题。
而现在,他却迟疑了,她嫌弃他是残废吗?这样的怀疑令他烦躁和……心痛。
望月一听,顿时觉得万分气恼,“你这是什么话!”
望月的怒火令宁致远一怔。她这么生气?
“难道在你心中,我就是那种人吗?难道在你心里,一直认为自己一辈子都站不起来了吗?我从来没有在乎过那些,我也不许你看轻自己!”
一想到他可能为自己的双腿而失落,她的心就仿佛被针刺一样难过;而一想到他以为她是因为这件事而退缩,她就益发觉得愤怒不能自抑。
“四哥,你要相信自己,你的腿一定会好起来的。”她握住他的手,无比坚定地说。
宁致远讶异于望月这么强烈的反应,讶异于她上动握住他的手,像是要传给他勇气。
小小的种子再度在某人心中萌芽。也许……也许她并不像他想像的那般。
灵光一闪,计上心来。
他看著半跪在自己身边的望月,苦笑道:“望月,我知道你是在安慰我。可是,我自己的情况我知道,也许这辈子我都离不开这把木轮椅了……”
“你住嘴!”望月觉得自己快被他气疯了。
这人是谁?竟然用宁致远的嘴在说泄气话。
不是这样,她所知道的宁致远不是这个样子的。他应该翩翩地坐在轮椅之中,脸上始终带著胸有成竹的笑意,彷佛天下都在他掌握之下;他应该理直气壮地和她争辩些无聊的问题,时而耍赖地欺负她一下,带著孩子般的顽皮。
这个唉声叹气的人,不是宁致远!
“够了!”望月忍无可忍地站起来,“你给我变回原来的样子,我不要看见你这个样子!”这样的他,令她好难受。
这次,宁致远看见她眼中埋藏不住的情意。
知道自己不是自作多情的感觉真奸!他在心中暗笑。
但是,他还不能表现出来,他得知道,她瞻怯的原因是什么。
“好,望月,如果你能答应我一件事,我也许就不会……”
“你说!”情急之下,望月竟然没有捕捉到他眼中那一抹精光。
突然,他反握住她的手,将她顺势带人怀中。“留在我身边就好了!”
“你!”望月惊觉自己又被骗了,顿时懊恼万分。
她真是笨死了,明知道宁致远演起戏来最是得心应手,她竟然还一而再、再而三的上当。
“你做什么?这里会有人看见的!”她希望能吓到他,毕竟在下人看来,他们始终足两个男人抱在一起。
“这你不用担心,我已经吩咐下去,一个时辰之内不许有人到池塘这边来。”她要是担心这个,大可不必。
“太子还在这里!”万不得已,望月搬出她最不想牵扯的人物。
“老五?”宁致远微怔,“他要是还懂得思考的话,应该早就走了吧。”他不信他那个堂堂太子五弟会蠢到这个程度。
“乖,让四哥抱抱你,我们好几天没见面了呢。”虽然同在一座府邸,她却躲得精妙,害他连个影子也找不到。他心里其实不只一点想她呢。
“你正经一点好不好?”被强搂在怀里的望月被他说得有些哭笑不得。
“咦?原来你是嫌我不正经啊!”宁致远似是顿时了悟,他松开手,让她正对著他。
望月被他突来的严肃表情吓了一跳,不禁狐疑道:“你……那么看著我干嘛?”
他无比认真地看著她,眼中足藏不住的柔情。
“我们在一起吧。”
望月浑身一震,不可思议地望著他。
宁致远难得地觉得不自在。
“你干嘛见鬼似的看著我?”是她要他正经一点的。
望月骤然自他怀里抽身,背对著他站到池边。
“你……不是认真的吧?”半晌,她回过头,不自然地笑道。
“当然……是!”他很认真,他再认真不过了。
事实上,他在她面前说的每一句话,都不曾经过任何计画和思虑,有些话就这么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他从不觉得后悔。
“不行!”她答得干脆。
“为什么?”他只要答案。如果她已经有喜欢的人了,那么他至少要先问出那个人是谁,然后再想方设法除掉他。
望月绝对想不到,在她这短暂的沉默中,宁致远已经暗暗思虑出了几步“夺爱”作战计画。
“因为我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和师父去修行。”
“你师父是……”莫非是敦她武功的那位高人?
“我师父你一定听过。”说起师父,望月眼中闪烁著得意的光彩,“就是昆仑神尼上善师太。”
宁致远这辈子第一次觉得向来灵活的大脑有些停摆。
“等等……”他及时打断她,“上善师太的弟子不都是小尼姑吗?”别告诉他她这一头乌丝是假的。
“我现在还不是,但早晚会是的。”望月认真地解答。
这是她两年前就认定了的事。她认定,世间的种种不平她不能一一化解,那么至少让她看破吧,至少让她可以心如止水。
无所求,自然不用再怕被伤害。
“你要出家?”他沉声问。
显然,他又失算了。
宁致远万万想不到,望月抗拒他的理由竟然是因为……她要出家。
望月正视宁致远,点了点头。“是,我要出家。虽然我知道我现在的领悟还远远不够,但是我会跟著师父认真修行。”再不用被别人伤害,因为不会在乎了。
“你为什么执意要这么做?”宁致远注意到了她复杂的情绪,他不懂她为什么要这么逼自己。
望月回首,笑意苍凉。“因为,我不希望自己厌恶这个人世。”
因为爱,所以失望、所以厌恶;那么,只要无情无爱,是不是就可以超脱了?
望著她眼底的坚定,宁致远知道她再认真不过。
半晌,他缓缓地笑了。
那熟悉不过的笑容令望月的警惕心骤起。
“你、休、想。”他一字一顿,像是在宣布她的命运。
她忽然觉得头皮发麻,也许这回她真的招惹上了她惹不起的麻烦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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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第一道阳光,透过窗格子在屋内落下点点光圈。
望月揉了揉迷蒙的双眼,意识缓缓众拢。
在她以为自己已经彻底清醒了后,她睁开双眼。
咦?
她想,自己一定还在作梦。于是,她再度闭上双眼,企图从梦境中醒来。
“望月,起床了,太阳晒屁股喽!”
奇怪,梦里不仅能看到那家伙的脸,竟然还可以听到他的声音?
“望月,真的不起来吗?”
阴魂不散的召唤,令望月由迷茫到彻底清醒。
她霍地起身,不可思议地看著不该出现在她房里的宁致远。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我房里?”人吓人会吓死人,他到底知道不知道?
“我只是在自己家里随便晃晃而已啊。”宁致远堪称无耻地搬出自己那套歪理,摆明了由不得她。既然整个永靖侯府都是他的,那么这里当然也是。
所以,他他他他……就可以一大早不声不响地闯进她房里?
面对蛮不讲理的某人,望月欲哭无泪。
都说女人不讲理,孰不知男人要起赖来,不知要比女人高明多少。
望月不禁为自己暗暗捏把汗,好在她自从离宫后,便养成了和衣睡觉的习惯,不然不晓得还要被占去多少便宜。
她不再理会他,迳自下床穿上外衣。随意喝了口茶润喉,望月顿时又觉得清醒了许多。“这么早来找我什么事?”
宁致远移动轮椅,来到她面前,眼中少了平日的狡猾,多了分憧憬。“带你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感受到宁致远的向往,望月不禁也有些好奇。
“去了你就知道。”宁致远卖起关子。
“那我不去了。”望月故意不领他的情。
“不去?”宁致远毫不掩饰地表现出失望,“那不就是说,我就只能自己去了?”
虽然她是故意气他,可是见他失望,望月还是忍不住有些心软。“那……你可以让别的护卫和你去啊。”
“我不想让其他人知道那里。”宁致远别过头,幽幽叹息。“唉!看来我只能自己推著轮椅慢慢走了。那么远的地方,我一个人推著轮椅去,一定会弄得双手血迹斑斑,又要经过崎岖的山路,我本来就行动不便……”
开始也只是和他闹著玩而已,看著宁致远落寞的背影——好吧,望月承认,她明明知道他是在作戏,可还是……
“罗唆!走啦!”她来到宁致远身后推轮椅,不想再受他的“碎碎念神功”摧残。
“不过就只我们两人出门,这样可以吗?”
会不会不太安全?他怎么说现在也是个侯爷,行动又不便,要是有仇家寻衅怎么办?一两个还好,就怕对方人多,她要是顾不周全……望月不敢往下想。
宁致远懒懒地靠在轮椅上,看出她眼中的担心,唇畔勾起奸计得逞的微笑。
“没关系,因为我们根本不用出门。”
什么?望月停下脚步,瞪向他。“你又要我是不是?”
生气了、生气了!宁致远笑意更深,最近似乎经常惹得她咆哮,有些怀念她刚来时像小麻雀一样整天在他周围说个不停的情景呢。不过,现在情况完全反过来,成了他整日缠著她了。
“望月妹妹别生气,我说的那个地方其实就在永靖侯府后的小山丘。”那里也算是府里范围内,所以不用劳师动众的。
又骗她!
什么崎岖难行、路途遥远,全是鬼扯!分明他自己就可以去。
望月没好气地推著他忿忿前行。
忽然,她想到一个问题。“后山?那里不是禁地吗?”
记得她来的第一天,老管家就千叮万嘱她不可以接近那里。
宁致远眸光闪烁。“是不是禁地,那还是要由本侯爷说了算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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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宁致远的指引下,他们很快来到了所谓的后山“禁地”。
望月四下张望,除了几块奇怪的石头,连棵树都没有。
“这里有什么好看的?”
早知道禁地是长这个样子,当初她也不要去好奇了。
“光秃秃的山,自然是没什么好看的。”宁致远淡笑,从怀中拿出一枝哨子样的东西,递到望月手里,“吹吹看。”
望月狐疑地望向他。“这是什么?”该不会又要要她吧?
好奇怪的哨子,没有任何装饰,像是赶工出来的。若非他要她吹,她还以为那是一截枯树枝。
“吹吹看就知道了,也许……会有什么神奇的事情发生啊。”看来她真的是被他骗怕了。宁致远好笑地想,他好不容易说了一回真话呢。
将信将疑地,望月将哨子放在口边,用力吹了一下。
奇妙地,明明只有一枝哨子,空中竞回响起百鸟鸣叫的声音,黄鸥、杜鹃、喜鹊,还有一些不属于这个时节的鸟儿的叫声。
一时间百鸟啁啾,天籁失色。
太神奇了!望月不可思议地看著手中不起眼的小东西。
刚才的声音,真的是它发出来的吗?她询问似的看了看宁致远。
宁致远似是看穿了她的怀疑,微笑著点头。
像是要证实似的,望月又一连吹了三声。
顿时,百鸟齐鸣,大地回春。
更令望月诧异的是,三声哨鸣之后,眼前的怪石突然以一种奇怪的角度旋转起来。周围的山渐渐变得模糊。
她下意识地握紧宁致远的手,像是害怕两个人会被冲散。
半晌,转动停止了。
再度睁开眼的望月,几乎说不出话来。
眼前,早已经没有了什么怪石秃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花海。
流水淙淙,鸟语阵阵;芳草茵茵,花香袭人。不远处,有一座精致的小竹屋,遥映著蓝天碧水,似一幅墨迹未干的生动山水画。
这里宛如人间仙境,令人沉醉著迷。
“喜欢吗?”明明已经从她的眼中看出答案,宁致远还是希望她亲口承认。
“嗯!”望月狠狠地点头。
打出生,她就被困在皇城之内,刚出宫时,单单宫外的景象已经令她兴奋不已。而这里,更是她作梦也想不到的仙境。
“你你你……是怎么怎么、怎么办到的?”望月激动得说不清话。
宁致远见她欣喜的模样,不禁也笑开来。他指了指她手中的哨子,“是你办到的。”
“我?”望月瞪大了眼睛,又看看手里神奇的哨子,笑意在眼底荡漾开来。
“真的是我?”
宁致远点头。
这里就是他要求将府邸建在此地的原因。这地方是前些年他和老五无意问发现的。后来,精通奇门遁甲之术的二哥韩应笑便略微布了些阵法,将此地巧妙的隐藏起来,以免被外人破坏。
同样的哨子,他们兄弟五人总共五枝,而长居此地的则只有他一人而已。所以,这里可以说是一个供他休息的绝佳隐蔽场所。
不过,他倒未曾想过,自己有天会心甘情愿地带其他人来这里。
“对了,有礼物要送给你。”宁致远突然想起一件事,他指向远处的竹屋,“就在里面,你自己去取吧。”
“那么神秘?”望月虽然对宁致远还是有所戒备,但被激起的好奇心却已经一发不可收拾。
她朝竹屋跑去,半晌没有出来。
宁致远想到屋内有可能发生的各种情况,不由得有些紧张。
这是一个赌。
她执意要斩断尘缘,而他赌她凡心末泯。
他靠著自己缓缓来到小屋门口,试探的喊了一声:“望月?”
半晌,屋内依旧无人回应。
宁致远叹了口气,“你要是不喜欢,就出来吧。”也许,这一步他想错了。
屋内终于有了一些声响,像是徘徊的脚步声。
又一会儿,望月紧张的声音传来:“那……要是很喜欢呢?”
宁致远一怔。
竹门缓缓开启,望月伸出一颗小脑袋。
平日高束的冠发已经披散下来,换成了样式可爱的小辫子垂在胸前。天蓝的珠花将剩下的青丝自耳鬓拢起,用一根木簪轻巧地在顶上插住,任剩下的长发整齐地披散在肩后。
见宁致远张大了嘴不说话的样子,望月皱眉。
有那么糟糕吗?她以前在宫里的时候,通常也是自己梳头的,虽然有一阵子没弄了,但这么简单的一个发式,她相信自己还不至于弄得太惨。
稍微给了自己点信心,她这才完全站出门来。
宁致远真正为她准备的,其实正是她身上这件水蓝色绣有金丝蝴蝶的女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