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在环绕过蜿蜒山路后,终于来到一处知名的纳骨塔前。
停好车,他拿着鲜花及一瓶红酒,搭乘电梯缓缓来到中层高度的所在楼层。
轻柔的梵音,绕梁不绝。
两旁有金碧辉煌、大大小小的佛像守护着,予人安心的归属感。
凌语霏的「家」就在面向大海的方向,只要一打开框着精致金边的桧木箱门,她那张盈盈笑脸立刻出现眼前。
「霏霏,我来看妳了。」
骆盈红着眼眶,逐渐蒙上雾的泪眼和烧在瓷砖上的相片四目相望,凌语霏娇甜的神韵音容宛在,唤起了他的男儿泪。
「妳住在这里还好吗?这里的家会不会太潮湿?」
凌语霏生前最怕潮湿的;每到冬天,除了使用除湿机,还喜欢把干燥剂包裹在干燥玫瑰花瓣中,作成香包挂在屋里的四周。
这个习惯骆盈延续下来了。
他将前几天熬夜细心做好的两个心型香包,一左一右地放置在骨灰醰的两旁;平常用来敲打键盘的灵敏指尖,这时轻轻地划过凌语霏照片上的眉宇、眼睛,乃至丰腴的红唇,视线始终盯着影中人,一刻也没移动。
要说什么?该说什么?能说什么?
骆盈已经无法从她的眼神中读到任何讯息,更别提是互动了。
「霏霏,妳还习惯这里吗?从这里可以看到蔚蓝的大海。美景当前,我带来了妳最喜欢的红酒……」
他在两只高脚杯里斟上三分之一的红酒,一杯放在凌语霏身边,另一杯端在手上,轻轻碰杯后,骆盈独自饮下。
如果这是一杯酖酒,那该有多好!
失去凌语霏的日子,他只感觉到孤独及了无生趣,因为没有人可以分享他的喜怒哀乐;而同时,凌语霏也已经有两年不曾在他梦中出现了。
「妳已经把我忘了吗?霏霏……」
究竟是死去的人比较幸福,还是活着的人?
思念是一种锥心之痛。或许单就这一点,骆盈便能肯定活着的人是痛苦的。
只是,这样的折磨何时方休?
没有人能告诉他,也没有人能解救他。
在得不到凌语霏的回应下,骆盈又倒了一杯酒,一饮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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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学文思前想后,最终还是决定将心中的计画付诸实行。
在接近中午休息前的二十分钟,他按了内线,把江春陵叫进办公室。
接到电话的江春陵一脸苦相地站起来,十分委屈的喃喃自语。
「又有什么事情?都快要吃午饭了,肚子饿得咕噜叫,就不能让我准时去抢位子吗?去晚了,等下自助餐的新鲜菜色就会被人抢光,学长究竟……」
还没叨念完,人已站到王学文的办公室前。
敲了下门,她沉着一张脸,百般不愿地踏进办公室。
「学长……」江春陵开始哀号。
王学文从桌前的文件里抬起头,拧眉地看她一眼,似在暗示她要有点分寸。
但江春陵可管不了这么多。俗话说吃饭皇帝大,她现在可是处于低血糖状态,说不准什么时候脾气会爆发……
「学长,你是不是要请我吃午饭?要不然怎么会在这个时间叫我?」
「妳喔,套句电视广告词,是被猪附身了吗?脑袋里就只有吃吃吃!」
「民以食为天嘛!何况现在已经快十二点了,肚子饿是生理的自然反应。」
江春陵用哀怨的眼神睨视王学文,大有错不在我的意思。
「小陵,如果妳能多花一点精神在工作上,我敢保证假以时日妳一定能独当一面,说不定有升迁的机会……」
「谢谢你,学长。不过我好像没啥野心,我很满意目前的工作。」
一听她这么说,王学文只能摇头了。
看来这个没心眼又胸无大志的学妹,最好的出路大概就只能是当个在家相夫教子的家庭主妇了。就算他有心提携,恐怕也会是个扶不起的阿斗人物。
唯一值得称赞的,是她拥有一副好心肠。
王学文思索着该怎么借重她这项长才。
半天没说话,肯定没好事。
江春陵偷偷地瞄一眼王学文,暗自反省着:她刚才是不是又说错话了?才会惹得学长不高兴……
想着想着,赶紧堆起一脸笑。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这招百分之百管用。
「总编……」连称谓都改了。没办法,这叫识时务者为俊杰。「如果我刚才说错了什么话,还请你大人大量,不要跟我计较。要怪的话,就怪我饿昏了头,才会口不择言。」
「江春陵,唉,妳呀,省省吧,不要找这么多借口了。」
「惨啦!」江春陵大叫一声,绝望地说:「莫非有坏事要发生?」
「妳在说什么呀?」王学文一副她是不是得了怪病的表情。
「该不是公司要炒我鱿鱼吧?」
江春陵自忖虽然对公司没有多少贡献,但她从不摸鱼打混的……好啦,就算有那么一下下──泡杯茶喝、多跑了几趟厕所──但也罪不至此啊,没想到还没到尾牙,就要叫她回去吃自己?
不会吧?!
她懊丧着一张脸,五官几乎要挤在一起了,这才听见王学文说:
「江春陵,我就说妳成天就会胡思乱想,如果真要把妳fire掉,我一定会先请妳吃大餐,再办个欢送会。」
「难道不是这样?哎哟!学长,你就别卖关子了,到底有什么事情要交办?」
赶紧长话短说吧!人家肚子里的肠子都快要打起架来了。
「我要妳下午找个时间去拜访骆盈。」
「骆莹?我有没有听错啊?她那么神秘又低调,真会愿意见我吗?」
这炸弹的威力果然惊人。
江春陵眼睛瞪得老大,一脸不敢置信的表情。
「这是为了公事──」
「难道是……她要跳巢到别家公司?」
「江春陵,妳可以等我把话说完吗?!」王学文差点跳脚,为她的急性子和口没遮拦。
「请说……」可怜兮兮地摆了个手势,不敢再多话。
「于公,妳去拜访骆莹,顺便看看他手上的小说进度如何,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换句话说,还有其它任务……」她又忍不住自作聪明起来了。
这下子真把王学文气到喷火!
不过,他在江春陵面前实在很难摆出上司的威严,完全的拿她莫可奈何。
「喔……哦,对不起啦,我又多嘴了。」
总算还有自知之明,也稍稍懂得了察言观色。王学文气得直翻白眼。
「另外,我希望妳可以跟骆盈做个朋友,偶尔去探望他,甚至找他说说话、出游都可以,因为我觉得他的生活太闭塞了。」
江春陵偏着头认真聆听着,怎么觉得学长的话听起来怪怪的?
「学长,这件工作不是应该由你来做吗?」
「怎么说?」
「如果你想追女朋友的话,就应该亲自出马,怎么可以假公济私的叫我去?莫非是想让我在骆莹面前帮你说好话,说你为人风趣、工作认真、一表人才、英俊潇洒、前途无量,还有……」
「Stop!江春陵,我看妳编辑的工作别做了,干脆改行当作家。」
「可以吗?真的可以吗?」
不知是真傻还是故意装作听不懂他的调侃,江春陵居然一脸兴奋的模样,气得王学文起身赏了她一记爆栗。这可是身为学长的特权。
「好痛喔!」江春陵摸了摸头,噘嘴喊痛。
「只是要妳去拜访一个作家,有这么困难吗?怎么话这么多!」
「那就对了!万一、这万一骆莹嫌我太吵太爱说话,说不定会把我赶出去。」
「妳不是还有一项本事很厉害?」
「啊?我有吗?」
「当然有!那就是妳的脸皮够厚,像牛皮、大象皮、鳄鱼皮一样厚,一点都不知道要害怕或害羞;如果妳赖定人家,就算他用扫把赶妳走,也很难把妳扫出门。」
王学文像是被她传染了似,也跟着滥用一堆形容词。而虽然知道学长是在跟她开玩笑,不过江春陵还是装出一副很受伤的表情,无力地说:
「原来学长看重我的居然是这个。那我岂非一无是处?」
她装哭,转着两只握拳的手佯装拭泪。
此举又逗笑了王学文,让他不知道该拿这个小学妹怎么办。
「好了,不必再装可怜了。之所以把这个工作交给妳,就是相信妳可以影响骆盈,或许还可以改变他……」
「改变她?为什么要改变她?难道是她遇到了什么瓶颈或麻烦问题?可是,我又能帮她什么呢?」
江春陵这会儿真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绪,愈听愈迷糊了。
王学文迎向她充满疑惑的眼。
有些话实在很难启齿──关于骆盈的性别、感情以及他的生活状况等等。
如果事先说了,怕学妹会有先入为主的观念,想想还是让她自己去体验感受吧。
「总之,我会告诉妳他家的地址和电话,其它的妳自己看着办。反正妳去了就知道了。」
「学长,我怎么觉得这趟任务有点怪怪的?」
完全不理会江春陵的疑问,王学文很快的在纸上写下骆盈的住处和电话,然后把便条纸交给她。
「妳不是说肚子饿吗?现在就可以出发去吃饭,下午再到他家一趟,记得下班回来打卡就行了。」
「耶!太棒了!学长真好!对学妹爱护有加……」还待谗言下去,突然瞥见时间已经超过十二点,不由得口气一变,抱怨的说:「下次可不可以不要说那么多话,都占了人家的午餐时间了。」
「妳还想再吃一记爆栗吗?」王学文恐吓地笑问。
「我才不要呢!」
江春陵对他吐吐舌头,一溜烟地跑出办公室。
第五章
虽然江春陵有时也会觉得自己是个大剌剌、傻呼呼的女人,不过,对于第一次去拜访骆莹,她倒是细心的跑到知名蛋糕店买了一盒伴手礼。对她来说,这可是符合「一兼二顾,摸蚬仔兼洗裤」的理念。
她想象着:当两人碰面时,骆莹应该会请她喝杯咖啡吧?
这时候,精致美味的蛋糕就可以派上用场了。
没错,她打的正是这种如意算盘。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当她按下骆莹家的电铃后,出现的竟是一张令她意料不到的脸孔。
那是一张女人的脸,而且是个上了年纪的女人,消瘦、已经出现皱纹的脸颊上,却涂着五彩缤纷的彩妆,特别是那两片薄薄的红唇。
真是令人吃惊!
原来这就是骆莹的真面目?她是个老女人?!
难怪她要始终保持神秘,甚至连电话都不肯用,一定是不想让人听见那一听就听得出老态的声音。一定是这样吧?
江春陵傻愣在原地,只差没有张大嘴巴惊呼出声。
「妳要找谁?」徐娘半老的邱琴子不冷不热地问。
「请问……」她斟酌着用词。
实在很难把眼前的妇人跟畅销言情作家骆莹联想在一起。都已经这把年纪了,哪来那么多浪漫爱情可幻想?
不过,这也说不定,或许就是因为欠缺,所以才有天马行空的想象力。
江春陵一时沉浸在自己的自问自答中,内心的疑惑全写在脸上。
邱琴子却开始不耐烦了。
「我想妳大概按错门铃、找错家了。」说完,就要把铁门关上。
「等一下!」江春陵陡生的力气把铁门紧紧拉住,赶紧问:「请问这是骆莹的家吗?」
「妳要找骆盈?」
「对!我要找骆莹。」
江春陵不知自己何时竟变成了八哥鸟,还不断地点头,像是怕妇人不肯相信她似的。
「妳找骆盈有什么事?」
瞧对方一脸戒备的样子,江春陵不得不鼓起勇气,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地再次发问:
「请问妳是……骆莹吗?我是江春陵……」抱着一线希望。
也许骆莹真的是个足不出户的古代「山顶洞人」,但好歹她们也在MSN上聊过许多次了,总应该有点感觉吧?
可惜江春陵要失望了,她在妇人眸底看见一抹困惑和不信任,摆明了根本就不认识她。
「我不管妳是谁,我不是骆盈,我是骆盈他妈。」中气十足的表明身分,气势更是不同凡响。
有必要这么骄傲吗?
江春陵倒吸了一口气,直觉这位欧巴桑并不好惹,也很难讨好。
「呵呵……原来是骆妈妈!您好您好!我是骆莹出版社的编辑,公司派我来拜访她,顺便看看她手上的小说进度如何。」
邱琴子听到这里,神色才稍稍缓和,但还是很严肃地说:
「请称呼我邱小姐,我比较喜欢人家这么叫我。」
「是……邱小姐您好。」
这一点江春陵倒是从善如流,很能见风转舵。嘿嘿,嘴甜,是她的另一项优点唷。
「骆盈不在。怎么搞的!你们公司要来拜访作者都不会先来电check一下,妳以为他很闲,随时等着人来拜访吗?」
「对不起,骆妈……」察觉到邱琴子脸上的不快,江春陵赶紧改口:「对不起,邱小姐,这一切都是我的疏忽,是我忘了先打电话过来……」
可是,这有这么严重吗?
大部分的作家不都自我调侃为「坐在家里」?她只不过是运气不怎么好,没和骆莹见上面,才会碰到这位难缠的欧巴桑,还被批评一番。
「他不在。」邱琴子再次强调。
看来欧巴桑是不打算让她进门了。江春陵心忖:这下该怎么跟学长交代?总不能在骆莹家门口写上「江春陵到此一游」以兹证明吧?
江春陵看看手上的表,三点多了,心想,好歹也要撑到下班时间,于是只好厚着脸皮要求:
「邱小姐,可不可以让我进去等骆莹?虽然我跟她不曾见过面,不过我们在公事上聊过许多,我真的很想见她一面,她也一定会很高兴见到我。」
非常大言不惭的加上最后那句,然后双手把带来的蛋糕礼盒奉上。这可是她得自老妈林美满所传授的「见面三分情」的万用招术。
邱琴子侧着头看了看她,最后决定看在江春陵这么有诚意又笑容可掬的分上,很难得的点点头,但脸上还是没啥笑容,甚至连蛋糕也没打算接过手的意思。
「那就请进吧。」
「谢谢……骆……邱小姐。」
就这样,江春陵像是个要参加面试的新人,怯怯地跟在邱琴子后面走进骆莹家里。看着前方窈窕、毫无老态的身影,江春陵突然想到:要是骆莹也像她妈妈一样难搞,那她今天下午可能要度时如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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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琴子毕竟还算是个有常识的女人,还懂得待客之道。
她泡了一壶色泽美丽、气味芳香的玫瑰花茶出来。
照理说,没有一个女人会不喜欢下午茶优雅的气氛,偏偏江春陵就是喝不惯这种带有人工香气的花茶,即使是倒在一只晶莹剔透的水晶杯里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