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到冷雁智在他怀里微微发抖,赵飞英只是沉默不语。
就算他们说他说得如此不堪,自己对他却还是没有任何的厌恶之意。
也许是因为,见着了他,他脑海里一直回忆起的片段,都是些快乐的回忆。
他们自小就是一起长大的,比兄弟还亲。
日后行走江湖,也满满都是跟他一起的记忆。
他记得跟他一起下溪捞鱼,一起攀登高山绝岭的日子,也记着与他驰马江湖,走过沙漠雪地的片段。
那些回忆都是快乐的,温馨的,也许也是因为那忘忧草的神效。
可这样的师弟,他是无法恨他的。
就算晓得了他看自己并不只是一般的朋友兄弟,可自己对他,就算没有暧昧的情欲成分,也是全心的疼爱与怜惜。
他无法想像日后没有他的日子,也可以晓得为何他为自己千里奔波、甚至宁愿舍去好不容易得到的江山。
今日两人立场交换,难保如今奄奄一息的不是自己。
不过,就也因为如此,想着他日后可能有的苦难,就也是同心的痛楚。
「不要怕……没关系了……有我在!」赵飞英却是如此对着冷雁智说着。
「……师弟,今日之事若是传到了两个庄主耳里,你也是难逃重罪。让开吧,我们当作这事不曾发生过。」
「……我有话私下跟师弟说,好不好?」赵飞英低声说着。
几人互看了一眼后,就是点了头,走了远去。
于是,在赵飞英怀中的冷雁智抬起了头,睁着一双眼睛,仿佛是想要把他的样子牢牢刻在心里似的。
赵飞英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师弟,我只想要告诉你,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我都是你的十一师兄,这事不会变的,晓得吗?」为何……为何你不叫我雁智了……冷雁智的眼里满是迷惘。
「把眼睛闭上。」赵飞英只是哽咽地说着。
于是,冷雁智缓缓闭上了眼睛。
唔!剧痛,袭上了左胸,那刺骨的疼,让他的手紧紧抓着赵飞英胸口的衣裳。
然而,眼睛却再也睁不开,那透胸而过的长剑来得既快又狠,让他连挣扎的时候都没有。
然而……这疼痛却也去得极快……在他意识迷离的时候,赵飞英已经将他的脸按在了自己的胸口上。
于是,不再疼了,因为他晓得,赵飞英比他更疼,他为他分去了不只一半的痛楚。
于是,只剩下轻飘飘的恍惚了,因为赵飞英的泪水已经滴在了他的脸上。
冷雁智的鲜血流满了他的手,流满了他的剑,也撒了一地。
冷雁智的手却始终没有放开。
因为,他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也再也不会放开了。
直到一个闯入的女人,因为这一幕而当场昏厥后,众人才惊觉冷雁智已经死在了他的手里。
叶月明收起了剑,走了过来,测了测他的颈脉后,只是叹了口气。
赵飞英略略抬头看向了他,叶月明也只是看了他一眼,轻叹一声,转身走了。
手持双刀的师兄本想要说些什么,江南城中的火焰却已然转移了他的注意。
「发生了什么事?」叶月明只是喃喃说着,接着就与众人奔向了江南城。
江南城中是一片的火海,多少人从城里惊惶逃出。
或是百姓,或是武林上的人物,都只往城外没命地奔着。
着火的地方却是叶庄,那占地甚广的叶庄,如今燃起了熊熊火焰。
想起了庄里的人,叶月明就这样站在了庄园外,让火光在他脸上闪耀着。
他晓得唐忆情是可以轻易逃出的,然而,他该晓得自己是多么的担心,既然逃了出来又怎会没先来告诉自己一声?而且,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叶庄主,叶大侠。」此时,从旁走来的,却是玄华帝。只见他一脸得意,叶月明就沉下了脸。
「那疯人是谁,我想我就不用问起了。是不是请叶大侠告诉寡人,为何那疯人与朕牢里的重犯,都会在叶大侠府里?」
「我不懂你在说些什么……」砰!在城东的地方,竟然有一支响箭朝天空射了去。
认得了那只响箭,叶月明的眉头微微皱上了一皱。
他曾与玄武说过,若非危急之际,不可擅自使用。
可如今,也许他们正是在危急之秋?
「我想,叶大侠对他们去了哪里很有兴趣。」玄华帝只是狡诈地说着。「如今他们虽说逃出了城东,可却恰好遇上了我军大营。只怕凶多吉少。」
沉默了一会儿,叶月明只是快步走向了城东的方向。
「等等,叶大侠要去哪儿?」挡在他面前的玄华帝,只是笑着说了。
「朕与叶大侠还有要事协商,为何叶大侠却是行色匆匆?」
「我去救人。」
「不晓得叶大侠欲救何人啊?」玄华帝笑着,接着才沉了脸色。
「……朕故意放任城北虚空,就是要看看从城北究竟逃出何人。叶大侠,不晓得唐公子是您何人?朕听得唐门娘子与朕说过,叶庄里金屋藏娇,不晓得是何等国色天香?」
叶月明依旧沉默着。
然而,玄华帝却是笑得开怀。
「叶大侠……放心吧,朕又怎会为难叶大侠的人?只会邀唐公子入住宫中,以礼相待,让叶大侠能专心一意地为朝廷分忧解劳罢了。」
「……糟。」叶月明此时才变了脸色。
忆情是何种性子,若他晓得将成为玄华帝要胁自己的把柄,怕只怕……
「云开!」那两个师兄才一变脸色,叶月明就已经飞身而去,擒拿下了玄华帝!
一见皇上竟然落入敌手,身旁的大军更是登时哗然!
「云开!你忘了先收北方的吗!」
「我用他去城北救人,你们快去城东营救玄武帝!」
「天哪!」一见前方竟是大军囚兵之地,萧子灵就是惊呼失声。
他与玄武帝一同逃来城东,本也是故意引开大军,让其他人能从城北逃走。
然而,成功是成功了,此时却是一万大军在后,十万大军在前,他们究竟该如何飞天遁地?只听得军营中战螺之声已然响起,后方又已被大军团团围住。
萧子灵只能无奈地看着身旁的玄武帝。
「你的救兵若不能在半炷香内赶到,我们大概会被乱刀砍死吧。」
萧子灵虽说勉强笑着,却也已经释然。
如今大军围剿,至少让忆情跟师叔及其他山庄中人逃出生天。
这点玄武也赞同着,因为着玄华本就是冲着他来。
「……对不起,灵儿,又拖累了你。」玄武说得丧气。
「……玄武,我跟你说。」萧子灵却是在心中闪过一个念头,他拉着玄武,连忙跟他说着。
「等会儿,看哪里人少,你一径儿往那逃去。我会跟着你,帮你挡着后头的追兵。你就不要管后头,只管杀出一条血路。如此一来,运气好的话我们两个人搞不好都能活下来。」
「……如果运气不好的话……」
「……我们就死上一双。」萧子灵笑着。
「谁与你死上一双……」晓得萧子灵要他生存的机会大些,却不说出口,玄武帝说到了一半,就是哽咽地紧紧抱住了萧子灵。
「你一定要活下来,求求你,不然我会内疚一辈子。」
「……如果你活下来了,就让我葬在爹娘的墓旁,好不好?」萧子灵在他怀里,只是闷闷说着。
「……一定……」
「……君无戏言!好了!走吧!」萧子灵低声一喝,就推了玄武往北跑去。
就在玄武奔去不出十步,本来的追兵就有如海潮一般地击了来!「杀!」同时从上万人口中喊出的呐喊,那声音真可震慑天地。
玄武本只担心地略略回头,却已然见到萧子灵冲入了大军!
「灵儿!」玄武失声惊呼着,然而萧子灵却已然被人潮所淹没,玄武甚至看不清他在何方了!萧子灵要他先跑,然而此时他又怎么舍得下他?双脚就有如陷入了泥沼之中,动弹不得。
就在此时,从军营中,整整十万大军已然整齐划一地缓缓步了出。
绝望的冰冷登时笼罩在了他身上。
「玄武帝!」两个男子手持双刀与长枪而来,一左一右地站在了玄武帝身旁。
其中手持长枪的人,左手扯着正在发呆的玄武帝的袖子,高声喊着。
「趁着此时,还不快走!」
「……灵儿!既然你们来了,我们快去救灵儿!」回过神的玄武,就是连忙喊着。
两人看了看前方,又再互看了一眼,利弊得失尽在两人心中。
于是,那人就把玄武硬扯上了背,背着他转身就跑!
「等等!那灵儿怎么办!」玄武惊慌地说着。
然而,那两人并不回答,只是一径儿地往北方奔着。
但是,才奔不出三里,竟然在前方,又再出现了大军。
看那直接天际的军容,只怕也有十万之众!再高的武功,也难在二十万大军面前进次。
两人苦笑了一下,将背上的玄武帝放了下。
一人手持双刀,另一人也祭出了长枪。
面对着十万大军,就是凛凛然有如天神降世的威猛无惧。
「我想,今日大概可杀一百人。」手持双刀的人低声说着。
「那我就杀个百二人吧!」手持长枪的人笑着。
「……今日是因为你兵器占了便宜。」手持双刀的人说着。
然而,就在大军到来之际,却不见杀意。
反倒是从军中有人驾马而出。
只见他一看到玄武帝,就是翻身下马行礼。
玄武见着了是他,也是放心地笑了。
「太好了!」
「属下救驾来迟,请皇上恕罪。」那将军高声说着。
「杨将军身在楚营心在汉,为朕保全了十万大军!」玄武高声喝着,身前的大军就也是激动地举刀高喊着。
「圣上万岁!圣上万岁!」
「……杨将军,玄华挥动十万大军于后追来,这该如何是好?」玄武问着。
「启奏圣上,城东驻军该是戴将军。戴将军亦为旧朝忠臣,只须圣上登高一呼,必定改投圣上麾下。」
「……难不成是戴云将军?」玄武想起了其中一个武状元。
「正是。有感圣上提携,戴云虽说为贼王效命,不时却与属下感叹前朝恩德。」
「太好了……」玄武喃喃说着,心情异常的激动。
就在今日,他要亲手杀了玄华!城北。
「唐公子……」面对着成万大军,唐忆情仗剑以对,竟只是平静神情。
他晓得的,已经落入了陷阱。
然而,如今想着的,却是该如何让最多的人活着。
丐帮对他有重恩,即使舍身以报也是当然。
任何想伤谢卫国的人,都得要踩过他的尸体去!然而……然而就在刚刚,敌将竟是说出了招降的话语。
只要他束手就擒,就放过其他的人!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不是?但是……他就是晓得的……他,唐忆情,只是一个普通的平凡人。
玄华帝要他,必定为的是叶月明。
叶月明是武林的统领,有了他的效命才是真正收复人心。
然而……然而他晓得,大哥心里想着的是前朝,那么,如果他在玄华帝手上,大哥该怎么办……他不晓得该如何是好,不晓得该如何是好!
「……我降。」过了一会儿,唐忆情却是如此说着。「可我要见他们平安离去。」
「成!」那敌将豪迈地说着。
「唐公子……」几个庄里人双目含泪。
「快走吧,我只能送你们到这儿了。」唐忆情只是喃喃说着。「见到了大哥,为我说声抱歉就是。」
庄里人,几个从玄华帝大牢逃出的人,背着谢卫国缓缓离开了。
那敌将信守诺言,然而等到了他们远去之后,唐忆情却只是高声笑了起来。
「糟!给我拿下他!要活的!」那敌将连声喝叱,上万大军就是蜂拥而上。
然而,几道剑光闪过,唐忆情手上的宝剑却已然斩杀六人。
鲜血喷在他的脸上,他的身上,唐忆情却是面无惧色。
只有此时此刻,看着那几十人因自己得救,才令他有活着的感觉。
下一个,要救的人就是大哥了……也许,唐忆情不晓得,此时他的眼神、他的表情,就与当日让沈云开如痴如醉的「柳青青」一模一样。
自从晓得了师姐的毒无药可解,只潜伏着、等着某日发病而死的时候,唐忆情就在想着,该怎么救沈云开。
沈云开有很多很多的事要做,他不像他,是个很重要很重要的人。
只要有他在,像自己这种不幸的人就会少上很多很多。
可是沈云开却意外地让他的情网缚住了,他始终挣脱不了。
那么,当自己走了后,就会带走他的心。
也许不是全部,但是,也会是血淋淋的一块。
那日他就是见到了把自己关在房里痛哭失声的沈云开后,才毅然决然地走了。
他不要在感情最深的时候死别,宁愿生离,让沈云开从那时起就逐渐疏远他、忘记他。
可他两人始终做不到,短暂的离别造成了更深更浓的感情。
他不要他伤心,更不要他为了他成为千古的罪人。
既然总有一天要走,就要走得有意义。
一剑挥出,又是击退了三人,然而,就着沈云开送给他的随身佩剑,唐忆情双眼一闭,将它刺入了自己胸口。
——第十部·完——
番外——声声慢
荒野上,马车徐徐走着,震动着伤口,也震醒了冷雁智!冷雁智翻身而起,不晓得自己此时究竟在何方,可那伤口的剧疼却让他惨呼一声,重新疼得跪落在地。
极度的痛楚让他额上渗着涔涔冷汗,他胸口的伤又再渗血了。
身上的低烧让他的唇干裂不堪。
没等到马车停下,冷雁智就已然靠着车厢,再度昏睡了过去。
离当日大战,已经是第三天。
他一直在想,救自己的人究竟是谁?可眼睛睁不开,脑中也始终浑沌一片。
断断续续的思绪走了又停,停了又走,始终无法贯成一片。
清凉的水流入口中,冷雁智渴求般地不住吞咽着。
那人将他抱入怀中,用茶盏喂他喝水。
冷雁智身上的烧始终没退,然而那人的体温却让他好是舒服。
「好些了吗?」那人只是低声说着。
闻言,冷雁智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眼前的人是他最希望见到,也晓得最难见到的人。
赵飞英……救他的人竟然是赵飞英……温热的泪水从他本已干涸的眼眶里不断涌出,那日他刺他一剑,竟是为了救他……冷雁智想说些什么,却还是继续昏睡了过去。
因为,在他的怀里,是他唯一能够安心的地方。
「玄英是谁?整日听你喃喃说着。」
这日,喂冷雁智喝药,见他睁开了眼睛,赵飞英就是低声说着。
「是你朋友吗?还是爱人?你想见他吗?还是想告诉他什么事?」一时之间不懂得赵飞英的话,冷雁智只是迷迷糊糊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