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她兀自沉思时,小码头旁泛起激流,她兴奋地低下身,对着荡漾的海水喊着:“星儿!”
她的话才落下,随波荡漾的海水便霍地冒出一张美丽的脸庞。
“月儿姊姊,你不听话喔。”水蕴星潇洒抹去脸上的海水,俐落站起身,健美修长的倩影回到陆地。
水蕴月俏皮地皱了皱鼻子,赶紧将捧在怀里的衣袍递上,颊边的笑窝跃着让人不忍苛责的甜美。“人家等不及嘛!霞姊姊、曦姊姊早就回家了。”
水蕴星翻了翻眼,顺手接过衣袍轻覆在姊姊的肩上。“你这小唠叨婆,看好你自己便成了。”
水蕴月跟在妹妹身后,离开沙滩并俐落地攀着礁岩往上,对于环岛幽深秀丽的景色不为所动。
并非水家姑娘不懂欣赏美景,而是水家座落在松云蓊郁之间,从海边到回家这一段路,她们得花上一个时辰。若沿途再这么耽搁下去,恐怕回到家已是月儿西斜了。
灵珠岛四面环海,岛上林木交荫、蔚然深秀,亦有悬泉飞瀑落在岛中央。它原是一座无人居住的荒岛,二十多年前,水岛主与妻子在一次机缘巧合下,发现了这宛若世外桃源的仙境。
决定在此定居后,岛上的居民也渐渐多了起来。
有趣的是,后来的岛民大多为沿海渔民,因遇风浪才不小心流落至此岛。
水岛主夫妇曾笑称,这是荒岛有灵,才会以此筛选性子朴实的有缘居民入岛居住。
水夫人本就是以采珠为生的海女,为了生活,水夫人接起训练海女的工作,连同她的四个女儿也承续了她精湛的采珠功夫。
唯一的特例是排行第三的女儿水蕴月,因为体弱多病,无法承受冰冷的海水与深潜下海采珠时的水压,而无法像她的三位姊妹一样,成为采珠的“海女”。
水蕴月努了努唇,瑕白的小脸有着淡淡的沮丧,尾随在妹妹身后。
水蕴星看到姊姊脸上失落的神情,心疼地瞅着她。“别想太多了,月儿姊姊是咱们家的珍珠,不能成为海女是你的福分呢!”
水蕴月轻垂眼睫,长久萦回在心头的失落依旧悄悄攫着她的思绪。她就是不喜欢被抛下的感觉,每当姊妹们开开心心地下海找珍珠时,她只能眼巴巴地等着她们上岸。
经年累月下来,水蕴月除了一手打理家中杂务外,更是练就了观海象知天候的好本领。
“大家除了采珍珠外,有谁菜烧得比月儿姊姊好?有谁针黹功夫比得过月儿姊姊?在灵珠岛上,月儿姊姊才是最值得人疼惜的姑娘呢!”
听到妹妹的话,水蕴月不禁噗哧笑出声,反觑着她。“你们就会哄我,我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
“那你说,如果没有你,我和姊姊们怎么办?”水蕴星杵在原地,转着黑溜溜的眼说。
水蕴月笑嗔地瞪着她,加快脚步往位处高地的主屋走。“我不和你闹了,再不回去,霞姊姊、曦姊姊铁定又要出来找人了。”
水蕴月笑着走开,却没想到她在“灵珠岛”与世无争的恬淡生活,将面临一场极大的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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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风和日丽的好天气,此时海宁港正漫着一股前所未有的热络气氛。
“你瞧这柏家公子可真有自信哩!他真知道自己是要到灵珠岛去吗?”与柏家同为竞争对手的郝大富,庞大的身躯跟着人们挤在港边,十分不以为然地低啐道。
前些日子他才耳闻柏永韬欲至灵珠岛的打算,没想到几天不到,这柏永韬已备好了船准备出发。
冷眼看着柏永韬傲然的气势,郝大富一把火在肚腹燃烧,他狭隘的心胸实在无法不揣测,柏永韬是摆明了想向他挑战!
“老板,您可别被他的气势给唬住了,大家都知道柏家公子此行胜算多少,富家子弟难免心高气傲了些,咱们就等着他‘败兴而归’吧!”郝大富的左右手顺势开了口。
不止他们,聚在港口的人泰半皆抱着看戏的心态,虽说灵珠岛近在眼前,但他们不以为有人能轻易揭开灵珠岛神秘的面纱。
而在船上的柏永韬,此刻正居高临下地站在舱板上,褪去华服锦衣的他仅着一袭藏青粗布的俐落行装,却更为他颀长的身躯添得一丝率性风采。
他放眼扫视繁荣的港口,冷眼看着围观的人群,冷峻脸庞上的锐利眸子有着不容忽视的气魄。
即使此行不被看好,他依旧自信满满地准备扬帆出港。
他不在意旁人如何看待,倒是十分庆幸父亲开明的观念,让他有体验人生的机会。
因为航程短,因此柏家所备的船和适于安全远洋航行的福船不同,是一艘吃水不深、航行快捷的三桅船。
“扬帆!”柏永韬一声令下,令水手拔锚开船。
劲风迎面扑来,柏永韬拧眉觑着船头霸气的划破海面,心里沉思着。由于无人造访过灵珠岛,在无半点头绪的状况下,他决定走一步算一步。
再多的打算,或许都抵不过一句“人算不如天算”。
思绪一转至此,柏永韬紧蹙的眉在瞬间舒展。“王师父,若依此速度前进,抵达灵珠岛需要一日吗?”
王海乃资深航海人,几年前才跟郑和下西洋,柏永韬就是看准了他航海的资历才斥重金礼聘他上船。
王海望着眼前海天一色的情景,船已平顺的扬帆出港。“若顺风,约一日便可到。”身为航海人,他早就习惯在五更时观察天象,确定今日是适合行船的天候,他才会决定启程。
岂料,才过了一个时辰,王海便捻着他的山羊胡,难以置信地望着远方天际,拚命摇头。“大不妙!”
“此话怎说?”柏永韬轻挑浓眉,俊逸的脸庞透着抹显而易见的询问意味。
“天气很怪,和昨日观星的结果不同。云卷稀,雨来兮,日落紫,风必张。”王海攒起眉,就着天色做出了判断。
没想到船行至此,天气竟在瞬间起了变化,这现象实在诡异得紧。
“是否要折回?”王海问道。
“小风小雨,应该不会有太大的影响吧?”柏永韬牵唇淡笑,双眸落在晴朗的天空,语气里有着淡淡的质疑。
他并非海上儿郎,自然对王海的顾忌不以为然。
王海拧起粗眉,倏地落下朗笑。“柏少爷,海上可不比陆地,这天色可是老天爷给咱们的指示,不容小觑。”
“即便如此,我也不会打消进岛的决心!”柏永韬双手落在桅杆上,微沉的嗓音里有着不容忽视的坚定。
王海打量着他的模样,沉思了好一会才问:“不知柏少爷是否谙水性?”
嗄?柏永韬转头觑着王海。
“狂风大雨一来,咱们这桅船在大海里就像是碗里的骰子,会掷出什么数儿,全凭天意与运气,半点都支使不得。要真不幸落了海,若谙水性至少可保住一条小命。”王海看起来倒也不怎担心,脸上有着海上男儿的豪气万千。
“全凭天意与运气……”王海的说法让柏永韬的心口猛地一震,这和他此行前往灵珠岛的想法不谋而合。他朝着王海朗笑。“王师父这说法忒是有趣。”
王海一怔,像找到知己似地哈哈大笑道:“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这是咱儿身为讨海人恪遵的理念啊!”
是消极又或者看透生死的透悟?柏永韬耸了耸肩,对于王海的讨海人理念做出尚未参透的不解神情。
王海拍了拍柏永韬的肩头,对于他的沉默不予理会,只是一个迳儿地边笑边往船舱走。
“海上儿郎悠得悠得,水里浪里溜得溜得……我的姑娘朝思暮想,念哟念哟,泪儿哗啦、浪儿淘啦,随着风儿串着相思转啊转啊……”
重新将视线放回海上,柏永韬半合起眼,细细品味耳畔浪声夹杂王海的浑厚歌声,享受这短暂的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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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过晌午,海上的天气便如王海所预测,厚重的云层似张墨灰色的大网迅速笼罩在天空,桅杆上的帆随着风啪哒啪哒作响。
若顺风,灵珠岛无需一日便可抵达,但这突来的变化却击得人措手不及。
王海见天色不对,肃声对着柏永韬道:“柏少爷,这风暴来得又急又遽,咱们转向,待天气转好时再来?”
船身随浪激烈的摆晃,柏永韬眼底映入灵珠岛愈发清晰的岛形,俊逸的脸庞透着冷峻。“不!我偏不信到不了灵珠岛!”
他的话才落下没多久,发了狂似的澎湃浪涛随风露出狰狞的面貌,似是嘲笑他的自信,猛地打上船,柏永韬闪躲不及地被打了一身湿。
“啐!”他吐出口中咸得吓人的海水,连忙捉住桅杆,稳住随船摆晃的身子,吼道:“你若怕了,大可不必管我!”
“咱何等场面没见识过?这小风小浪难不倒咱!”王海受雇于柏家,自然得顾及柏永韬的安危,只是想他一个富家子弟,实在不该冒险与天搏斗。
不过在涛天骇浪中,柏永韬那双锐眸所显露的倨傲,让他实在无法不佩服。
“很好!”柏永韬扬唇浅笑,大无畏的神情有着真汉子的性情。
“此处有我便成了,柏少爷你快进船舱去!”王海当下做了决定,立即出声喝道。
疾风呼啸、后帆吃风,整艘船在狂风巨浪当中歪斜倾倒,帆面甚至有泰半已浸入海面。
柏永韬紧握桅杆,一面在晃荡不稳的舱板上争取平衡,一面忍受着巨浪扑身。“王师父,现下该怎么办?”
王海见这局势,当机立断道:“帆吃风吃得紧,再不降下恐怕无法与这恶浪抗衡!我收主桅、前桅,你收后桅的帆。”
此时,几名水手见情况不妙,连忙攀上前桅,准备帮忙收帆。
“明白!”柏永韬不假思索地颔首应声,他仰头望向桅杆,心里却充斥着股复杂的情绪。
在瞬息万变间,船与狂涛猛浪争斗的生死边缘,柏永韬似乎领略了王海那句“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别发愣!”王海嘶吼的嗓音由顶上落下,柏永韬猛地回过神,伸手稳稳掌住桅杆,心底不免庆幸自己在学馆那些年,识得了几个热爱武术的同侪,练了一些强身健体的功夫。
柏永韬的掌心虽和着海水,但往桅杆攀爬的速度与水手相较却丝毫不见逊色。
“柏少爷好本事!”已降下主桅的王海出声赞道。岂料,此时几道结实的浪头同时扑上船,砰的一声,前桅竟这么被浪给击断了。
攀附在前桅的水手应声被浪打落,跌下舱板,而风势让船身侧斜,断掉的半截前桅在电光石火间便往柏永韬击去。
“柏少爷小心!”王海大喊,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前桅往柏永韬身后落下。
柏永韬闪避不及,后脑承受了重击,手无意识地在瞬间松开,整个人随着船势沉没,坠入波涛当中……
“柏少爷!”王海一惊,不假思索地纵身跃下海。
即便王海敏捷如蛟龙,也快不过大自然的力量,一个猛浪翻跃,柏永韬已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第二章
大半天狂风暴雨肆虐,在水蕴月的预测下,灵珠岛的海女们今日皆留在自家当中,过了悠闲的一日。
风雨过后,天空飘着细如牛毛的雨丝,曙光从树梢中透出来,将被雨水洗涤过的山头映得满山翠绿。
“月儿,你上哪去?”水蕴霞正在屋前拾着被风雨打落的枯枝,一瞧见妹妹的身影,不禁开口问道。
“我的珠钗不见了。”前日在海边等小妹水蕴星时还在,或许是被树枝给勾去了也说不定。
“珠钗不见再替你做一支就成了,还下着雨,别出门了。”
水蕴月闻言,忍不住为难地攒了攒秀眉,执拗地开口。“珠钗是娘留给我的,不能丢!”
“那姊姊帮你找,你留在屋子里别出去。”水蕴霞整了整衣裙,柔声道。
水蕴月一听到姊姊的话,露出了抹撒娇的浅笑,唇边的笑窝闪着甜美。“霞姊姊,别再把月儿当成长不大的姑娘嘛。”
水蕴霞一怔,瞬时有些啼笑皆非。“也是,月儿是长大了。”她感触万分地揉着妹妹的长发道:“自己小心点。”
“嗯!我不会耽搁太久的。”得到姊姊的应允,水蕴月淌开笑,一双水璨星眸染着欢喜。步伐轻快的走了几步后,回过头补了句话。“我会回来做饭的。”
水蕴霞没好气地觑着妹妹娇柔纤弱的身影,免不了又是一阵叨絮。“行了,蕴曦和蕴星都在,你小心点便成了。对了,打把伞或者……”
“不用了,雨很快就会停了。”水蕴月俏皮地吐了吐舌,打断姊姊未说完的话,头也不回地朝屋外的小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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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到海边,太阳便从云层中透射出万丈光芒。
雨停了,映得悬在枝桠、绿叶间的水珠似上等的宝石,透着剔透的光泽。
“放晴喽!”水蕴月大口用力地把洗涤过的清新绿意全吸入胸臆,脸上依旧是那抹醉人的甜美笑容。
她心情大好地穿过迂回的山径,脚步来到礁岩区后,一双水璨的杏眸小心翼翼地不放过每一个地方,寻着她的珠钗。
“可别真的弄丢了才是。”她压低身子,边寻边咕哝,两道修长如柳的弯眉懊恼地堆蹙在眉心。
霍地,交叠的暗阒礁石间,透着股晶莹亮光——
“找着了!”水蕴月轻笑,眸光落在礁石当中,迅即捡回她的珠钗。她直起身子,却不经意发现一个趴卧在浅滩上的颀长人影。
她怔在原地思忖着,已经好些年没人流落到岛上了,不知这人是否还活着?
水蕴月迟疑地杵在原地,想起这些年海贼狡狯猖獗,曾有个岛民救了个海盗,却惨遭杀害夺财……
因此为了保护岛上的居民,身为灵珠岛岛主的父亲,发了道不准再救任何海难人的命令。
虽然大家都严谨遵守,但……遇到这种状况,真能无情不管吗?水蕴月犹豫地咬着唇,耳边想起爹及姊姊们的告诫,不知道该不该上前查看。
“唔……”她还在犹豫时,一声低沉的喑哑嗓音吸引了她的注意。
几乎是出于直觉,水蕴月丢开心里的顾忌,加快脚步往男人走去。
她没敢忘记家人的话,但连岛上的小动物她都能存悲悯之心,更何况是一条人命呢?
只是即使做了救人的打算,水蕴月的脚步依然没敢太靠近男子,她轻声低唤:“公子?”
“唔……”这一回,除了微乎其微的嗓音外,男子颤然动了动手指给了她无力的回应。
水蕴月侧首瞅着他修长的指,迟疑了好半晌,才蹲在他身前问道:“公子,你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