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那好吧。」护士小姐好失望地离开诊间,留下杨大为一个人。
等人全走光,杨大为将背放松靠在椅背上,闭起眼睛休息,然后再睁开,打开抽屉,拿出一张名片。
名片上的罗医生,他也认识,是一位医术极高的老医师,多年前在美国的一场研讨会上,他们曾经见过面。
这个电话,他到底该不该打?杨大为在心里踌躇。
叩叩。
听见敲门声,杨大为急忙把名片收回抽屉里。「请进。」
门打开,一只提着两个便当的手从门缝里先钻了进来。
「猜猜我是谁?」故意捏住鼻子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
听见这滑稽的声音,杨大为差点笑了出来。整间医院也只有一个人敢跟他开这种玩笑了。
「贝若伊,进来吧。」他喊。
「ㄟ……真聪明,这么快就猜出是我。」这次,贝若伊把头也探了进来,看清楚没别人,就大剌剌的走进诊间。
「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刚刚去餐厅吃午饭,刚好遇到你的门诊护士,她说你还没吃,所以我就帮你买便当来,一起吃吧。」她把两个便当跟筷子从袋子里拿出来,摆放在桌上,一个他的,一个她自己的。
「开动吧。」她宣布,然后大快朵颐起来。
「谢谢。」跟她在一起,总有好心情,连原本不饿的肚子,也饿了。
「干嘛搞自闭不去吃饭?」她从门诊护士那里听见她邀他一起吃饭碰软钉子的事。
「在想事情。」杨大为简单回答。
「再想下去,小心加快速度变成老人。」贝若伊取笑他。
「你应该跟院长多学习,院长他就是笑口常开,所以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六十几岁的人。」
「可是,他秃头耶。」杨大为面有难色的突然说出冷笑话。
贝若伊忍不住噗哧笑了出来。「厚,亏院长这么挺你,你竟然敢说他的坏话,我吃饱后要去告状。」
「对不起,我错了。」知道她是在开玩笑,杨大为根本不怕。
「要我不去告状可以,但是,我有条件。」
「什么条件?」
「答应你姑姑提出的要求。」话声方落,贝若伊看见杨大为脸上的笑容消失,换上一张凝重的表情,她知道自己又踩中了地雷。
「可不可以不要提这件事?」杨大为继续吃饭,无意再进行这个话题。
「不提这件事可以,但另外有一件事,我一定要告诉你。」开玩笑的语气不见了,贝若伊变得很严肃。
他没出声,就表示不反对,所以她便继续说下去:「其实,我曾经在医院见过你爷爷一次,那时他一个人在楼梯间差点昏倒,我刚好遇到他。」
「他来医院做什么?」忍不住关心起来,杨大为问出了口。
贝若伊扬眉。这家伙其实不是真的铁石心肠,还是会关心的嘛。「我本来以为他是来看门诊,结果并不是。那天我们聊了一会,他跟我问起你的事,我想,他应该是专程来看你的。」这件事,她觉得有必要让他知道。
「或许,他很关心你,但又怕你不能原谅他,所以,才故意对你冷漠。或许,他不愿意接受治疗,是因为想赎罪。」
「这些都只是妳的猜测而已。」杨大为反驳。
「没错,这些都只是我的猜测而已,但是,万一我猜的全部都是真的呢?」贝若伊问他。
这次,杨大为哑口无言,心里像被人重重打了一拳。贝若伊说得没错,万一她猜的全部都是真的,那么,他会不会后悔?
贝若伊从他眼神里猜出了他此刻的想法。很好很好,快开窍了。「为了不让自己后悔,你何不自己亲自去问他?」她继续加油。
「我办不到。」杨大为摇摇头。这十几年来,他始终踏不出这么一步,所以他一直待在美国,觉得没有回来的必要。
「不去做,你怎么知道自己办不到?这个结,总有一天要解。而且,如果你现在对你爷爷见死不救,那不等于犯下跟你爷爷从前一样的错?再过一年、二年,或者更久,你确定你真的不会后悔吗?」贝若伊语重心长地再补了这句,希望他能懂。
她的话,字字句句重击在杨大为的心坎上,让他无话可以辩驳。第一次,他认真地思考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做。
第六章
事隔几日,又是风和日丽的假日。
这一天,事情有了转机。
杨静兰轻轻敲了书房的门,没有听见任何回应,她直接把门打开,走了进去,看到正低着头认真看书的父亲。
「爸,有人来看您。」她轻轻地说。
「谁来了?」杨龙升没抬头,只是随口问问,仍专注地看著书。自从这几年他把公司交给专业经理人管理后,已是无事一身轻。
「是大为,他来看您。」杨静兰的声音里有忍不住的开心轻颤。
话声方落,杨龙升倏地抬头,布满皱纹的脸上有着不敢置信。「大为?」
「是的,爸,是大为!」她知道此时此刻爸爸心里一定跟她有着相同的激动。
杨静兰走回到门口,说了几句话,没多久,杨大为的身影出现;这三十几年来,爷孙俩第一次心平气和地面对面。
神似的轮廓,是逃不开的血缘关系,当下,杨大为心里有了领悟。
知道他们会有很多话要说,杨静兰替他们把门关上,悄悄退到门外。
「你来做什么?」压住心里即将冲破的激动,杨龙升说话语调仍然冷静;他对这个孩子,又爱又怕啊。
「我希望你能到医院接受治疗。」开宗明义,杨大为说明来意,现在他的心里已没有了恨和怨。
「静兰这丫头真多嘴。」杨龙升嘴里咕哝念着自己的女儿,心里却一点都不怪她。
「她只是关心你。」杨大为说出事实。
「那你呢?你为什么来?当年你爸爸那件事,你应该恨我的不是吗?」想起自己当年造成的错误,杨龙升悔恨万千。
「你的问题,我现在没有答案给你。但是我今天来,是站在一个医生的立场,希望你能接受治疗。」说完全不怨是骗人的,但与其憎恨,他更希望他能活下去。
就像贝若伊说的,如果他对他见死不救,总有一天他会后悔莫及。毕竟,他们是亲人,有着同样的姓,有着血缘的牵绊。
「你愿意原谅我吗?」杨龙升的语气无力,这么多年了,终于问出这句话。
「如果你不好好活下去,我怎么会有时间原谅你。」杨大为苦笑。时间可以冲淡一切,有个女孩这么对他说过:原谅比怨恨更能让人快乐。他愿意相信。
听见他的话,眼泪自杨龙升的眼眶里流出,他懂他话里的意思。
「下次到医院时,别只是坐坐就走,来看看我吧。」
「是那个女孩告诉你的?」
「对。」
「替我谢谢她。」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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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着T恤跟短裤,脚踩着一双白色伯肯凉鞋,贝若伊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往家里的方向走。趁着今天有空,她去了一趟超级市场。
最近天气开始变热,才走一小段路,她的额头已经开始冒汗。哎唷,真讨厌,早知道应该把修好的脚踏车拿出来骑。
突然,手上的重量一轻,她转头看,发现原来是杨大为。
「ㄟ……你怎么在这里?」看见他,她吓了一跳。
「不然我应该在哪里?」杨大为反问她,顺手将她手上的几包较重的袋子接过来。
「我怎么知道。你不是一大早就出门了吗?」贝若伊以为他今天这么早出门,是因为今天他要值班。
「事情办完了,所以就回家了。」
「去办什么事了?看你开心成这个样子。」觑了他一眼,贝若伊发现杨大为满脸的笑意,她又好奇了。厚,这阵子她一定是吃了太多罗婉菁的口水,变得跟她一样八卦八卦的。
「想知道吗?」他卖关子。
「啧,不想知道的话我干嘛问!」这家伙问什么废话嘛,是不是跟她住久了,学她爱耍嘴皮子?
「我早上去了一趟爷爷家,劝他进医院治疗。」怕她生气,所以杨大为毫不隐瞒地全说了。
「嗄?」贝若伊以为自己听错了。「我刚刚没听错吧?」
「没错。」他点点头。
「那你现在有什么心得?心情如何?」她很好奇,迫不及待想跟他分享心情。
「现在的心情很轻松,好像之前心里的一块石头不见了。而且如妳所说,原谅比怨恨更能让人快乐。」给她一个颇具深意的笑容,杨大为觉得这一切其实都是她的功劳,如果不是她劝他,或许就没有他现在的好心情。
「唷,杨大为,你真是好孩子。」听完他的话后,贝若伊忍下住夸读他,觉得他好棒,能勇敢面对心里的障碍而去解决,不是好孩子是什么。
「好孩子?这是赞美吗?」被一个小自己七岁的女孩说是好孩子,他觉得好怪,不知该笑还是该哭。
「当然啦!」拍拍他的肩膀,贝若伊笑得很开心,决定要好好犒赏他。「今天中午作饭请你吃,上次已经吃过牛排了,干脆待会儿我们开冷气煮火锅。」
「好。」吃什么他都没意见,能跟她一起吃饭,听她东拉西扯,就是一种享受。
「好,那我们从这里赛跑回家,跑输的那个人要负责洗菜切肉。」贝若伊提议,脸上又有调皮表情,笑得很好。
「我数到三,一起跑,OK?」她比了个OK的手势,等着他回应。
「OK。」没想太多,杨大为点点头。
「好喽,我要数了喔。」贝若伊已经摆好助跑姿势看着杨大为,准备随时往前冲。
「三!」一喊,她立刻往前冲。
杨大为愣在原地,ㄟ……现在是怎么回事?怎么一开始就喊三?
「喂!杨大为,快跑啊!」已经领先五十公尺的贝若伊在前面招手呼喊,蹦蹦跳跳的像个孩子。
她笑得弯腰,天啊!这家伙怎么老实成那样!
知道自己被骗,随即,杨大为迈开脚步追上前去。被她的笑意感染,他的唇角不自觉扬起一个好大的弧度。
算了算了,只要能看见她笑,他被耍也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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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经过一个月,炎热的夏日正式进驻台湾,国小孩童的肠病毒又开始流行,医院的儿童门诊天天忙翻天。
杨大为在医院的工作也正式进入轨道,预约门诊的人数仍是全院之冠,但最近他的心思有点转移,因为他敏感地发觉到贝若伊的怪异行为。
开始发现她怪怪的,是从电话开始。
这阵子,贝若伊的电话特别多,他接过一、二次,是个男的,而且听声音,应该是个年轻的男人。
年轻,唉……他怎么突然觉得自己三十五岁的年纪有点太old。
杨大为会这么感叹不是没有原因,因为他想起上次跟贝若伊看到一则女明星为小自己六岁的企业家第二代产下一女的花边新闻时,聊到台湾地区的男女平均寿命——
「现在台湾很流行女大男小吗?」刚回来台湾没多久的杨大为,很好奇地开了个头。
「好像自从王菲跟谢霆锋之后,的确有这样的流行趋势。」拿着遥控器转到别台的贝若伊耸耸肩说。
「而且,根据国民营养调查的数据显示,女人的平均寿命多男人七年,所以说,如果女人不想太早守寡,应该找年纪比自己小的男人结婚。」她再以营养师的立场补充,女人跟自己小的男人交往,其实没什么不妥,尤其从可否「共度一生」的观点来看。
「照妳这么说,我的另一半的年龄最好应该介于四十二岁到三十五岁之间?」他附和她的话,继续发问。
「没错。」贝若伊点点头,她赞成。
「那很不妙。喜欢我的女人,年纪好像都比我小。我是不是在选择配偶时,应该淘汰年纪小太多的女性?」杨大为用轻松的语气说,事实上,他对另一半的年龄并没有限制,只要两人心灵相通,他根本不介意对方是老还是年轻。
但是,贝若伊接下来说的话,却让他像被雷打到。
「没错。像我们两个差七岁,万一我们结婚,我可能要守十四年的寡,所以说,从年纪相不相配的观点来看,我们并不适合。」
讲这句话时,贝若伊并没有想太多,只是就事论事,因为她知道,感情的事说来就来,哪能用年龄来做唯一考量,所以事后便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只是,她没放在心上,不见得别人也没放在心上:她说的这句话,让杨大为的心情莫名地郁卒了好久。
唉……一想起这事,他又叹气了。
才刚走进客厅,贝若伊就听见杨大为的叹气声。
「这期的期刊很难看吗?」她好奇地瞄了一眼他手上的医学期刊,然后悠哉地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好难得,竟然听见名医在叹气。
「对。」看见她那么悠哉,杨大为突然没好气地说。
扬扬眉,贝若伊察觉到他的阴阳怪气。他怎么了?怎么好像心情很不好?
当她还想再说什么时,电话铃声响起,吓了贝若伊一跳!最近听见电话声,她总是很紧张。
两人同时伸手要去拿听筒,但因为杨大为离电话的距离较近,所以先拿到。
「喂?」喂一声之后,杨大为就没有再说话,将视线投向贝若伊,然后把听筒拿给她。「找妳的。」
「喔,谢谢。」贝若伊伸出手去拿听筒,在接过的那瞬间,她感觉到杨大为握着听筒的力道有点重。
「喂?」这时候,她看了脸很臭的杨大为一眼,眼神里有着不可对人说的防备,然后对着听筒那方的人说:「你等一下。」
「不打扰你看期刊,我出去外面讲电话。」说完,贝若伊拿了无线听筒,走出客厅,到院子里继续讲神秘电话。
贝若伊前脚才踏出去,在屋里的杨大为心思已经不在医学期刊上,他的注意力全飘到在院子里讲电话的人身上。
他认出声音,又是那个男人打来的。
他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每次他打电话来时,贝若伊的反应总是这么神神秘秘?到底对方是她情人还是朋友?
杨大为曾经想问她,但他害怕答案如他的猜测一样,这种心情,比他第一次进手术房还要紧张。
太多问不出口的疑问憋在心里,杨大为的脸色,跟外面的天色一样,愈来愈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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呆——
杨大为待在爷爷的病房里,然后看着病历在发呆,发呆到门诊时间快到了还没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