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有件事非常奇怪。
她偏头避开盛满汤药的汤匙,一脸狐疑地盯著他捣住脸的大掌,“你干么老遮著脸?”
她隐约记得昏迷之中,曾看到一张娃娃脸,那是谁?是他吗?
刑軦闻言心头一惊,呐呐回道:“那个、胡子……”
小八的手举在半空中,“小姐,药还没吃完。”
她张嘴喝下汤药后,又皱眉看向他,“我知道你剃胡子了,我是问你干么老把脸遮住。”
刑軦不自在地别开头,转移话题,“你要我雕的大门门板,已经不需要了吧?”
她登时眼一亮,万分惊喜,“你真雕了?”
“嗯。”可是那个位置已容不下他。他本是希望她能忘了他,可如今,实际体会到她将他忘怀的事情,却令他心痛。
张红莲兴致勃勃,仿佛又见一丝曙光,“太好了!我以为你不再理会我的要求了,才另外叫人雕了,那好,我等一下叫人把原先的那个拆了,换上你的。”
原来她不是忘了他!刑軦吁口长气:心痛也稍稍减缓,但听她毫不犹豫地作下决定,赶忙说道:“呃!你还没看过合不合适?”
她是何等精明,哪会看不出他的这么点心思,“肯定合适的啦!好了,你别想继续转移话题,你的脸——”
“我、我去看白星。”他像逃难似的,一溜烟便跑得不见人影。
她翻翻白眼,“小八,那头白狐很可爱吗?”
小八再舀起汤药送至她嘴边, “与其说是可爱,不如说是美丽,它很有灵性,好像听得懂人话。”
闻言,颇是吃味地哼了哼,“是喔!公的、母的?”
“听刑公子说是母的。”
“母的!”凤眼擦出火花,红唇抿得死紧。
小八顿时失笑,“小姐,白星是狐狸,您犯不著吃醋吧!”好强的醋劲。
她睑一红,话锋一转,“他为什么老遮著脸?”
“呃……”刑公子拜托自己不要说耶。
瞧她心虚的表情,张红莲不由得怀疑,“你看过他的脸了?”
小八好为难,还是照实说了,“嗯。”
不满霎时充盈心口,“那他为什么不给我看?”他是什么意思!本以为他来找她,是代表他们还有机会,难道是她想错了?熊熊燃烧的怒焰瞬间转为怅然。
“刑公子有苦衷的。”小八颇能理解地为刑軦说情。想她初次看到那张脸时不也吓了一跳?
“我不管,你去叫他过来,顺便把那头白狐带进来。”她现在就要搞清楚。
“是。”小八端起空了的汤碗,往前厅走去,暗自祈祷刑公子能在小姐的怒火中存活下来。
不久,刑軦捣著脸慢慢踱进房里,察觉那双盛满怒火的双眼直直射向他,连忙避开她的视线,在远远的桌边坐下。
“那头白狐呢?”怎么没跟他进来?
“白星不习惯跟别人相处。”
“不管,我想看它,你叫它来。”她要瞧瞧是什么样的狐狸夺去他的注意力!
“唉!”他捣著脸又踱出房去了。
张红莲眯著眼细瞧,发现他一出房门就把手放下,怎么?他可以给其他人看,就是不给她看?!
“白星,来,我给你介绍一个人。”
他领著白星进来,捣著脸走到她床前,郑重其事地介绍著,“这是红莲,这是白星。”
一见白星,她原本满腹的不悦马上消失无踪。果真是美丽又有灵性!美丽的白毛散发圣洁的光辉,体态优美傲然,那双金黄色的大眼直直看著她,好似在跟她打招呼。
她柔了语气,“你养了几年?”
“不是养,它是我的朋友,我们做朋友三年了,”他弯下身子摸摸它,“白星对不对?”
白星看他一眼,磨蹭他的腿。
朋友?不愧是友善的大熊,竟然能跟动物做朋友,还挺适合他的。
“我可以摸它吗?”
“白星?”他低头郑重询问。
白星注视张红莲一会儿,移步向前到她伸手可及之处。
刑軦见状,大感惊奇,“白星答应了!它从不给我以外的人摸的,这可稀奇了。”
她轻抚白星柔软的白毛,笑得开心,“真好,你们俩都好好摸。”
“唔!”刑軦清眸倏地一黯,捣著脸退回桌边。
“又跑得老远?”她不满地看著他刻意拉开的距离,打她醒来后,他就刻意远离她,更别说给她摸到了。
他闷不吭声,仍是捣著脸低头把玩杯子。
不理她?她痛苦地闭了闭眼,低声问道:“你还气我伤了你?”
他猛然抬头,“我说了从没怪过你。”
“我不信!那天之后你就刻意不理我,还说你不气?”想起他刻意回避的眼神,心口就酸酸的,眼角也酸涩得几欲落泪。
他又低下头,挣扎了好久,好不容易才压下落寞,闷闷的声音自掌下传来,“你值得更好的人,不该在我身上花心思。”
晶莹的泪珠滑下面颊,她悲愤地失声喊道:“更好的人?!我觉得你很好啊!说到底,你就是不要我啦!”
他这样说,不就跟那天说的“我不适合你”意思一样?那他还来找她干么?让她再心碎一次吗?
听到她抽抽噎噎的话语,刑軦心头一震,下意识地起身欲过去安慰她,却又倏地打住,僵硬地坐回原位。
“我、我不是这意思。”他著急地澄清,却见她眼泪落得更急。
“骗人!你明明就觉得我这凶婆娘配不上你。”她痛哭失声,纤弱的身子剧烈颤抖,却扯动了背后初愈的伤口,不禁闷哼了声。
白星见她哭得伤心,前脚搭上床沿,舔去她滚滚而落的泪珠。
见她咬牙忍痛,他再也顾不得许多,连忙凑到她身边,“你别太激动,伤口刚收口,要是扯裂了就不好。”
她头一偏,躲开他伸来的手,哽著声音恨道:“你不要我就走,我不需要你假惺惺。”
他捣著脸在床边坐下,不发一语。这一团乱七八糟的线,要从何处解起啊?
她瞅著他沉思的侧脸,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摸上他的臂膀。
呼!好怀念的感觉啊!她的大腿根本不及他的一半好摸,就算摸到腿儿发麻、手心发痛,还是解不了痒,她靠回床头,揉捏手下的肌肉,心满意足地深深叹息。
半晌后,他仍在沉思,她却捺不住性子了,“喂!你到底要不要说话?”
刑軦自杂乱的思绪中回神,看到她摸得起劲的小手,没精打彩地问道:“很好摸?”他知道这很傻气,却忍不住吃起自己“肉”的醋。
她忙著揉压他的臂膀,漫不经心地应道:“嗯,好摸极了!”心头暖烘烘的,而且他还穿著她给的袍子耶!
他苦涩地吞吞吐吐,鼓起勇气问出苦恼多时的问题,“你、你之前说、说要跟我……成亲,为什么?”
红霞飞上双颊,她娇羞地将手缩到锦被下,头垂得低低的,“你都拒绝了,还问这干么?”
他痴痴地望著她难得的娇态,轻声说道:“我想知道。”
会是师弟说的喜欢吗?他不禁屏住呼吸,紧张地等待宣判他去留的答案。
可恶!她怎么变得跟大姊一样扭扭捏捏的,她不是最气这一套的吗?心一横,干脆豁出去,头一抬,接连著气势惊人的一串话,“我喜欢你啦!呆子,不然我干么没事找你成亲!”说罢,满心期待地等著他的回应。
可是他不说话,迳自锁著眉头,不知在想什么,她心一痛,索性给自己断了痴心妄想的后路,“你不用为难啦!我已经打算一辈子不嫁了。”
刑軦一惊,脱口道:“不行!”她不嫁,那他怎么办?
“难道你要我去嫁别人?”她心痛加剧。他不要她就算了,还想把她推给别人?眼眶一红,泪珠又直直落下。
“不是!你别哭,我、我……唉!如果你只是喜欢我的肉,就算我们成亲了,迟早还是会分开的。”他神情颓丧,仿佛等在前方的,是一条终会碰壁的道路。
她一呆,也忘记哭了,突然哈哈大笑,“呆子!你真是呆子!”
他给她笑得一头雾水,又被连骂几声呆,眼神一黯就要起身离去。
“不准走!”她止住笑意,伸手拉下他,认真地看著他,“你真不明白自己的优点在哪?你以为我会因为好摸就想跟那人成亲?”
所以……师弟说对了?狂喜涌上心头,捣脸的手不自觉地松了。
她美眸一闪,呵呵,再多露一点吧,已经可以看到比半张脸再多一点了。
张红莲面带笑意,“你还记得我咬了你一口的事吗?”那时他的神色尴尬不已却温和如常的眼,深深地打动了她,也许那时就喜欢上他了吧!
“嗯。”这跟他们在谈的事有什么关系?
“那时,我觉得你实在是个善良过头的好人,加上跟你在一起很轻松、心情也很愉快,唔,好摸也是一点。反正我不是只喜欢你的肉啦!”都说到这地步了他还不懂,她也没辙了。
不安缓缓退去,他松口气,正想对她说出心中的情意,“那——”
“啊!我看到了!”她脸色怪异,两眼发直,一时呆到说不出话。
刑軦这才发现自己的两只手都在眼前,所以他的脸——倏地一惊,赶紧再捣住脸。
他忘记这事了。瞧她一脸的惊诧不信,再忆起她昏迷那天的失望,才刚刚升至天际的心,登时又坠落谷底,碎成千千万万片。
他面如死灰,凄叹一声,“我走了。”他捣著脸起身,“白星,我们回去了。”一个闪身掠出窗外,转眼间就不见人影。
白星呜咽几声,看了看还傻愣著的人儿,跟著也跃出窗外。
怎么会这样?他、他是这么的高大威猛,没想到竞有一张娃娃脸?而且还是可爱到不行的娃娃脸?!
“咦!他人呢?”她不过是呆了会儿,怎么人就不见了!
她伤到他了!体悟到这一点,她懊悔不已,不顾伤势便要起身下床,虚软的身子在床边绊了下,重重摔落,背上的伤口随之裂开,疼痛像火烧般蔓延全身,痛得她冷汗直冒,险些晕厥过去。
不行!她得把他找回来。她挣扎著撑起身子,取过外袍穿上,甩头摇去阵阵涌上的晕眩,艰难地举步往外走。
“小姐!您在做什么?”小八在前厅看到张红莲摇摇晃晃的身子,快步过来搀扶她。
“大熊……跑了,我得……去追他。”她气息微弱,声音低不可闻,脸色隐隐发青,才披上的外袍,此刻已是鲜血淋漓,吓坏了小八。
“不行!您的身子——”
“我说……要去,你还……当不当……我是主子?”她语气低微却坚决,小八一时没了主意,只得扶著她慢慢往屋外走去。
“我们叫人帮忙,小姐这副身子是撑不了多久的,要是——”小八著急得快哭出来了,吃力地撑住张红莲,放声大叫,“来人!快来人!”
张锦童率领几名武师闻声而至,却被眼前的情景吓得差点魂飞魄散,“莲儿!你在干什么?”一个闪身来到她身旁抱起她,不顾她的挣扎就往屋内走,“伤口裂开了,快叫大夫来!”天啊,流了满地的血,她怎么这么胡来!“刑軦呢?”怎么不顾好她?
她无力地揪住爹亲,神情悲切,“我……伤了……他……去找他……”她勉强说完就再度陷入黑暗之中不省人事。
另一头,刑軦直奔马厩,上了马就急驰而去,白星跟在马后急急追逐。
她说喜欢他,可是,为什么见了他的脸就变了模样?
那一脸的惊讶莫名,与不可置信……他不敢再留在那里,生怕她接下来就会跟其他人一样嘲笑他,嘲笑他长得奇怪,嘲笑他虚有其表,嘲笑他欺骗世人,明明是娃娃脸,还壮得像头熊……
马儿飞驰,冷风迎面刮伤他的脸孔,咸咸的泪水无声落下,刺痛可爱的娃娃脸。他抹抹脸,凄然仰天大吼,“为什么!为什么给我这张脸?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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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天帮茅厕,四个大汉凑在一起商议大事。
“完蛋!这回比上次严重多了,怎么办?”
“小俩口的事儿,我们也插不上话儿。我已经让人送信去宁远镖局了。”
“二师兄,你过去点,这里好臭。”
欧滂途扭扭身子抗议,“没地方了啦!”
“他们回信了没?”
“嗯,说是张姑娘因为要追落跑的师兄,伤势加重,又昏迷不醒了。”
“跟阿軦说了没?”
“他躲到后山当野人,我们找不到他,不管怎么叫都没人回应,说不定他早离开后山了。”
“那怎么办?”
“不怎么办!他这回伤得挺重的,胡子没了,干脆拿布巾遮脸,话也不说一声就躲到山里去,我们一票师兄弟里,就他最熟后山,如果他想躲,我们是找不到他的,更别说他还不一定在后山。”李木强语重心长的说。
“从另一边下手?她会不会来找三师兄?”
“唔,可能会。”
“阿风,什么叫‘可能会’?会的话就没事,不会的话,我们就去把她绑来,‘可能会’是要怎么办事?”
“这个我懂,她肯定是笑三师兄的娃娃脸,所以三师兄跑回来蒙著脸,然后躲起来,张姑娘说不定会嫌弃三师兄,然后就不来:但是她也有可能反悔,然后就决定来找三师兄。”曹胜摇头晃脑的分析著。
“嗯,阿軦很在意他可爱的睑,要是被心上人笑了,肯定会变得更加钻牛角尖。”
“这么多‘然后’,阿胜你会不会说话啊?”
“哎呀,总之,意思是这样嘛,阿风,我说得对不对?”
“五师兄说得没错,情况大致如此。不过……”
“什么不过?”
“快说啦!我快臭死了!”
展观风道出自己的想法。“我不太相信她会嫌弃三师兄,所以她八成会来。”
“那好,我们再等等,让她自己来,不然,硬去把她绑来也没意思。”
“派人去注意她的情况,看她伤势好了之后,有没有意思来找阿軦?”
“嗯,我去办。”
“说完了?”
“说完了!”异口同声。
“好,解散!”
第十章
领天帮守门房。
“喂!有匹白马狂奔而来。”
“噢,等它来啊。”
“可是那人好像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话中的语气满是自信。“不可能,谁敢惹我们?难道我们还不够恶名昭彰吗?”
“赫!”白马陡地止住狂奔的势子,停在领天帮大门前。
“你看,这不就停了?”
“这位姑娘找谁?”
“刑軦。快叫他出来!”红衣女子大声回道。
“姑娘好盛的气焰,我们三师兄岂是你要见就见的!”
她忍下气,提醒自己不能再冲动坏事,“那麻烦小哥通报一声,说张红莲来找他,请他出来一会儿。”
“张红莲?好熟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