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在雍竣背后守护他的,是织心。绕到雍竣身后的织心早已转身反手紧抱,她竟以自己危弱的身子守护住他的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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织心不知道,人将死之时,是否一切事物都会变得慢如牛步?即使欲夺人命、出掌快如娄阳,此时在织心眼中看来,却好像分图解析一般慢得不可思议!在这将死的时刻,她却嘴角含笑……
为自己所爱的人而死,她无怨,只有安心。
于是,她静静闭上眼睛等待这一刻,她含笑从容就死。
只是,天意往往不从人愿。
就在织心刚闭上眼那刻,雍竣忽然伏身倒地,娄阳一掌击空再出狠招,然雍竣已趁此空档在地上翻了几滚,至屋后窗台之前,那窗台外正紧临着断崖。他虽想抱着织心跃下断崖,然娄阳的掌风已追至,只有织心此刻已被他护在身下,然他胸口正门就此大开门户,对着娄阳邪行的毒掌——娄阳料必一击得逞,出手之时,即便阴邪如他都已嘴角含笑,感到胜券在握!他不急着捉柳织心,等杀了雍竣,他可以再带她走。
然得意往往是大意的盟友。
当一个人自觉得稳操胜券,而失去提防,他就往往要自取灭亡!就在娄阳出掌之时,两人距离交近,娄阳胁下软骨同样正门大开,他又料定雍竣已不能反抗,于是更加肆无忌惮,他急取雍竣性命,竟未尽全力提防!就在娄阳掌至之时,也是雍竣以左指胜取之期。
娄阳忘了织心在雍竣之下,他左手不必再护织心,已可自由活动,当娄阳攻近他右手反掌抵挡,左手自然可以出手取他洞门!然而雍竣却也受了他一击,这一击已重伤了他的心脉。
娄阳一击得手,自己却也受了重伤,他未料雍竣还能出手还击,惊异之下已退开,然而这一伤为人体大穴,他的伤自然也不可能轻,兀自靠在前门,似静待敌手动静,实则他内息已大乱,正悄悄调息养气。
然在雍竣之下的织心毫发未伤,她从雍竣身后爬出来,见到窗台,她仍抱—丝希望。
「你站起来!站起来,再打,不能认输。」她故意在娄阳面前如此说。
明为激励他,实则以欺敌之术,伺机跳下悬崖,因为只要能跳下悬崖他们肯定有救,至少娄阳不知道山腹洞天,他必定不敢跟随往悬崖跳下。
雍竣虽然站起来,靠上了窗台,但他唇角鲜血却流个不止……他对着她笑,然而这一笑却是惨烈的。
他何尝不明白她的意思?就是刚才她故意表现得贪生怕死,要他放弃她,他也明白她的意思。
但是见到雍竣这一笑,织心却已泪流满面。
因为她知道,他了解自己已无救……
他的笑容,只在与她诀别。
这一刻,织心终于崩溃、终于心碎!她终于再也受不了这压抑的痛苦、爱离别的遗憾、开不了口的无奈,与死亡相逼的惨烈。
「为什么?为什么不肯放下我?为什么保护我?为什么不让我死?!」她一连问了他数个为什么,大声而用力的问出了她早就该问出口的话。
然而这一切似乎都已迟了。
他回答她的唯有笑容,唯有轻轻淡淡的一句:「我岂会让你死?」
织心的心碎了又碎……
他不说,他仍然不说,直到死亡已如此迫近的当下这一刻,现在他还是不说!
「如果你并不明白自己能多爱一个女人……那么,能为这女人舍命,你必定已经是非常爱她了……」
他忽然开口,像是在自言自语,但这一字一句的告白,此时此刻却像甘冽的鸩酒。
她已知道他的答案,但即使在这当下了解了他的心意,她的喜悦却短暂得如同晴空烟火!烟火瞬息寂灭后,她的心却又碎得更碎,就像刚经历过炼狱的大火,只剩—把沉痛的灰烬。
话毕,雍竣又吐了口血。
随他体力渐渐衰弱,织心也看见了死亡。
就在此时,娄阳似乎已调息过来,他虽伤得不轻,然已能拖着双脚一步步走过来……
那瞬间,织心已下了决定。
她握紧雍竣的手,同时抱紧他……
「如果今生不能相爱,那么,咱们就手牵手,打约定,一起相约来生吧!」她凄楚地对他微笑,柔声对他说。
雍竣脸色一变。
在娄阳还来不及出手阻止之前,织心已经抱着雍竣往后一倒——瞬间,两人便一起跌下了断崖。
第十章
到底是你爱我深,还是我爱你深?织心……
跌落谷底,下坠之际,她仿佛听见他在耳畔呢喃、叹气。
那好像是感悟的咏叹,更像是临死的诀别。
直到他们一起跌进谷底深潭之前,织心以为情深似海,也只能等待来世,他们才有机会开口对彼此说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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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役,他不知道能不能活命,所以叫我们来江南,如果他出事,我就必须照顾柳姑娘。」
玉贝勒早两天已携着爱妻来到「谷底洞天」,若非如此,雍竣伤的太重,而织心定不会舍离他,在如此情况下两人绝不可能活命,将葬身于谷底的深潭。
「既然明知如此凶险,为什么偏偏一定要打呢?」巴哥叹气。
「有时我真不明白男人在想什么?难道为了权势,连性命都可以不要了吗?」
玉贝勒微笑,不予置辩。
因为男人的想法,女人永远不会懂。就如同女人的想法,男人也永远捉摸不透一样。
「他伤得太重,恐怕要桃夭出手,才能回天。」玉贝勒盯着躺在床上的雍竣,语气凝重地道。
「桃夭?那是什么?」巴哥睁大眼睛。
「那是个人。」
「人?多奇怪的名字!」
玉贝勒低笑,伸手抚摩爱妻澄霞细嫩的脸蛋,眼神透露出浓情爱意。
「哥儿说的没错,这名字确实奇怪。」他附和爱妻。
「名字奇怪的人,通常个性也怪。」
玉贝勒忍俊不住。
「如果这是个女人,那就更是怪上加怪。」
「你还能说笑,这就表示我阿哥伤得还不算太重,还能有救?」巴哥眯眼觑他,看在她阿哥命危需他想办法的份上,方才他那一番女人怪上加怪的见解,她就暂时装作充耳不闻,不与他计较。
玉贝勒道:「即便桃夭能救他活命,但我只知桃夭人在关外,芳踪难寻,直至寻到桃夭之前,为雍竣贝勒续命,还不知要用掉我多少支东北野山人参,那些人参可是价值几百万两银子的宝贝……」话说着,他啧啧惋惜。
巴哥瞟他一眼,眯眼问他:「我阿哥的命,难道不及你那几百万两银子的宝贝吗?」
「贤妻真是爱说笑,那宝贝怎能拿来与你阿哥的命相比?」玉贝勒见风转舵。
「嗯,这才像句人话。」巴哥对着自个儿惜财如命的夫君,无害地露出笑脸。
玉贝勒只能暗暗咬牙,兀自心痛,但又叹奈何呀,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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埋在心底、说不出口的爱,往往深沉似海。
织心明白,她到了今天才终于明白。
桃夭来过又走,临走之前她对织心说:「若非他有极强的求生意志,根本不可能活到现在。」
桃夭竟是个美绝的年轻女子,她美得带了仙气,更带了邪气。
她年岁看来绝不超过十八,医名却已传遍天下——也许正因为她医技太妙,竟能御使传说中的驻颜回春之术,因此容貌长年不老?只因江湖上也有另一番传说,桃夭其实已年过半百,她名为桃夭,却为妖人。
「但有什么事能令一个必死的男人,于死中还要挣扎求生?需知,人若要死之时肉体早已饱受摧折,魂魄却还想要求生,肉体苟延残喘,当时那痛苦必定是生不如死。」
桃夭嫣红的唇,露出神秘的微笑。 「不过,这世上大概也唯有美人,才能令男人魂牵梦系,实在舍不得死。」这话说出来,实不像出自一名十八岁姑娘之口。织心怔然,眉心深锁。
不等织心答话,桃夭话说完便走了。
至于她那几千万两银子的医费,迳行向那有钱多金的玉贝勒收去便可,这也是她之所以答应千里迢迢前来医人的原因。
因为狮子大开口,本就是她行医收费的一贯原则。
桃夭走后,织心坐在床沿,静静地看着躺在床上的雍竣,等着他苏醒。
她侍候了他一辈子,现在又像是回到巴王府当时的情景,只是心境已经大为不同。
雍竣醒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织心,她在他床畔睡着,如一年前她彻夜守在他床边,这情景相似,然已今非昨日。
他伸手,想抚摩她的发,织心已经清醒。
「你醒了?」她既疲惫又紧张的脸庞终于有了一丝笑容。
「我「睡」了多久?」他笑问,睡了许久的人,却比彻夜末眠的人听来声调更疲累。
「没有多久,只有月余。」她也笑,温柔也释怀的笑。
他的眼神忽然变得深沉,温柔地问她:「你为何不放弃?」
「只要你不放弃,我永远不放弃。」
她说,并且又说:「一旦你放弃了,我也会随你而去。」
雍竣一震,他的手终于伸出去,触到她的发,大手停留在她苍白的颊畔。
「你受苦了。」他嘶哑低喃。
「不苦,」织心微笑,伸出小手,握住他的大手。
「只要贝勒爷没事,奴婢怎么样都不苦。」她说。
她又自称奴婢,又喊他贝勒爷。
一切仿佛就真的回到王府那般……
然而此时此刻,她喊他爷是真情、是切意的。
她愿一生一世做他的奴婢,也愿一生一世做他的妾,只要他还要她,她便什么都能不在乎。
因为她太感激老天爷,把她所爱的男人还给她。
直到此刻她才真正明白,不管对方能不能以同等的真心回报你,若不能看清人生苦短,真爱难觅,一旦失去对方才知道痛心疾首,那么这人必定是天底下最傻的傻子。
织心尝过爱别离的痛苦,所以她明白,所以她不再坚持做过去的柳织心。她要做一个懂得爱的柳织心。
对她所爱的男人,她要珍惜,她要付出,因为她感恩老天爷愿重新给她的机会。
雍竣看着柔情万千的她,他明白她为了什么喊他贝勒爷,为了什么又称奴婢,只为今生相许,无论谁是爷、谁是奴,那只是形式,对相爱的两人来说,这两个名词只有浓浓蜜蜜的,化不开的「关系」。
他们之间已经不需要言语。
但他知道,他还是欠她……
欠她一命。
欠她慧眼。
欠她深情。
欠她挚爱。
他要还她深情挚爱。
让她明白,她的爱并非单方面的付出……
也许,从第一眼初见八岁小织心那日起,他那莫名涌现的、对她深刻的占有欲,早已预书了他对她一生一世的痴恋情狂……
也许,在她之前,正比她更早之前……
他已经坠入情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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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底洞天」是一处很独特的天然奇景。
在断崖之下,实则另有天地。
换言之,当日绿衣人带着织心往断崖下跳,因为半途进了山腹,所以织心并不知道,原来断崖之下、谷底其中另有洞天。
谷底洞天四季如春,名为洞天,实则并不是一处山洞,除了那一潭地水终年冻冷、寒气逼人外,这里繁花盛开、飞瀑冲泻,美盛如春。更且幽居隐密,向上可达山巅,深入可通地底,其人如果不是武功绝胜,跃下深潭后能自寒潭内死里逃生,根本不可能进入这处幽禁的世外桃源。
而这个极端隐蔽又绝不会为人所发现的世外桃源,事实上竟然是雍竣在江南的栖身之所。
至于谷底深潭,连结山腹地水,是通往外界的道路。然而水路交错纵横、极其复杂,再者进入洞天之时水势逆行,若非有人当先领导,根本不可能进入这洞天。当日织心与雍竣一起掉落寒潭,她本来没命,因为玉贝勒以千年野山参为她吊气,桃夭来后先救身弱的织心,再救重伤的雍竣,织心为女子,虽身弱但体好无损,经桃夭妙手回春,保命不难。再来要救雍竣,就非三、两天易行之事,再者桃夭救雍竣活命之后已去,雍竣却需花费月余时日,调养将息,体力才能渐渐恢复旧观。
织心每天待在雍竣身边照顾,他抱她时,她从未拒绝,也任他怜抚……
他知道,他已得到这个美人。
他不仅得到她的心,还得到她甘冽如春泉一般的柔情。
但织心仍有心事。
雍竣也许明白她的心事。
因为在他面前,她的笑容虽始终开朗温柔,但往往在笑容消失之后,她的眼神看来却有无尽的哀伤。
然而织心不说,雍竣也不提……
他们之间似有默契,直至来到谷底洞天三个多月后,雍竣伤势已好,体力也完全复原之时,织心睑上勉强装出的笑容,终于消失不见。
这日,他在潭边练功,她留在屋里叠衣。
织心把一件件衣物从衣箱里取出,然后叠成许多小件,放到摊在床上那块白布中央。
待衣物都整妥了,她将白布捆起,这是一个随身的小包袱。
包袱才刚整好,雍竣正巧走进来。
「你在做什么?」他瞪着她手上的包袱,问她。
「奴婢在收拾您的包袱。」织心温柔地对他说。
她对他微笑,笑容却失去了甜味。
「收拾我的包袱?为什么?」
「因为您的伤势已好,体力已回复,您该离开这里,回到王府了。」
他看了她半晌,然后沉下声问:「谁告诉你,我要回去?」
「没有人告诉奴婢,但奴婢知道,您一定得回去。」她柔声说。
雍竣走到她面前,定定看她。「你要我回去?」
织心一笑,笑得真诚,笑得哀伤。
「您不是普通人,不可能一辈子困锁在这谷底。然而一旦出谷,您是贝勒爷,不是平民凡夫,该面对的问题总得面对。」她内心忧喜参半。
他身体调养好,她确实高兴。
然而,他们不可能一辈子待在谷底洞天:水远不见天日。
「例如什么问题?」他沉眼看她,嘶声嗄问,并伸手撩拨她颊畔的落发,再轻轻滑落那片霜白似雪的粉颈。
「例如,」她顿了顿,因为那双炽热的大手此刻已探入她衣襟内,按在她软热的胸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