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烈,你的好风度呢?”她笑了。
“好风度被爱情埋葬了!”他也笑了。
“看来——爱情还真埋葬了不少东西!”她有些感叹。
“后悔了?”他凝望她。
“不——看着路,好好开车!”她警告着。“我不是后悔,而是觉得世界上不可能有十全十美的事,冥冥中自有主宰,很公平的,我们得到一些也必失去一些!”
“你可知道为什么?”他问。带着一抹动人的笑意。
“为什么?”她望着他。
“因为上帝是天秤座的!”他幽默地微笑。
她没有任何反应,也没有笑,依然那样望着他。
“思烈,该让芝儿也知道吗?”她突然问。
“你想为自己带来无穷尽的麻烦?”他敏感地皱眉。
“她迟早总会知道!”她说。
他咬着唇,黑眸中的光芒闪烁不定,他是矛盾的。
“我——不愿意在今天考虑这个问题!”他终于说。
“思烈,你实在变了,这不是你的个性!”她摇摇头。
“我——不想冒险,在妥善办法没想出来之前!”他说。
“我相信由我们告诉她比她自己知道会好些!”她似乎在坚持。
他没出声,半条路都走完了他一直没出声。然后,猛然之间来个大转弯,“保时捷”嗖的一声转回另一条路,从几辆汽车之间穿过去。
“思烈,你——”李颖大吃一惊,吓出一身冷汗。
“我们现在去找芝儿!”他沉声说。
思烈,思烈,怎么回事呢?他的深沉呢?他的稳定呢?他不但失去了好风度,也失去了自己个性!爱情真的埋葬了一切?那么这爱情对或不对?值不值得?
李颖沉默着。虽是她建议的,可是她却也没想到他会这么做,现在去告诉芝儿,怎么说呢?我们已经不顾一切的同居了?这——这——
然而思烈根本不给她考虑的时间,汽车已停在芝儿所住的大厦楼下。
“思烈——”李颖犹豫着。
“我们上去!”他一把抓住她的手,紧紧地握着,好像怕她逃走,怕她临阵退缩。
她暗暗叹息,事到如今已是无可选择,也许凭思烈一时的意气,一时的冲动真能解决呢?
芝儿住的地方从门外望去就与别的不同。她是另外再装修过的,这是她的个性呢!她总是喜欢鹤立鸡群,标新立异。
按下电铃,似乎——一切都不可改变了!
☆☆☆
应门的居然是芝儿。她穿着一袭白色毛巾长袍,素净着一张脸,一丝儿化妆品也没有,原先安详的神色在看见思烈和李颖之时起了变化。
“是你们?”她显然是惊讶,意外。
思烈没有表情。也没有出声。李颖觉得好尴尬,这样冒昧上门,算什么呢?
“我们来——看看你!”她有些讪讪然。
芝儿似乎自嘲,又似乎嘲弄地笑了。
“我很荣幸!”她让他们进去。
坐在芝儿那十分精致的客厅里,三个人之间的气氛当然是别扭的,不自然的。
“喝点什么?两位!”芝儿是很不错的女主人。“酒?或是果汁?”
“我要茶好了!”李颖说。她要费好大的力量才能——使自己笑得自然些。
“思烈,你呢?”芝儿眼波一抛。“什么酒?”
“茶!”思烈没有表情。
他是看见芝儿就没有表情,所有的怨恨,厌恶都凝聚眼中。
“茶!”芝儿重复一句,然后转告一边的女佣人。“两杯茶,我要鲜桔子水!”
女佣人退下去,芝儿也坐下来,坐在李颖旁边。
“思烈以前从不喝茶,他是酒徒。”芝儿笑着说:“我总是喝茶,是那种有茉莉花的香片。回到台湾以后,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下子都变了,酒徒居然喝起茶来了,而我却是一见到茶就反胃!”
思烈微微皱眉,却依然不出声,他忘了来这儿的目的?他要沉默到几时?
“有些习惯的改变——的确是很奇怪的!”李颖只好说。她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难受过。
以前她可以面对芝儿傲然、冷漠,她可以不必敷衍,可以不必理睬,现在——她似乎要委曲求全,她不是也失去了自己的个性吗?
“是吗?”芝儿笑得好特别。“思烈不是受你影响?”
“我不知道,”李颖看思烈一眼,要到什么时候才说话呢?“不过常常在一起的朋友,是容易互相影响的!”
“常常在一起的朋友!”芝儿大笑起来,然后,笑声突然停止.非常地怪异。“潘少良刚来过!”
“他?!”这是思烈的声音,深沉的黑眸突然闪过一抹亮得出奇的光芒。
李颖眉峰聚拢!潘少良?什么意思?
“就是他!他在送李颖回家之后就来了这儿!”芝儿笑,有一种难测高深的味道。
“他来——为什么要告诉我们?”思烈冷冷地。
“我也是这么想,该不该把他来过的事告诉你们,”芝儿说:“因为他说了一些话!”
“他说的话与我们无关,我们不想听!”思烈硬硬地。
“不想听就算了,”芝儿潇洒地拍拍手,接过女佣人送来的鲜桔子汁。“喝茶吧!”
李颖接过茶杯,心中却不停地在想,少良为什么来?又说了什么话?芝儿为什么欲语还休?胸有成竹?然而刚进门时,芝儿不是神态安详吗?
少良该不会说了她和思烈昨晚的事吧?少良不该是那么多嘴多舌的人,何况——这是件足以掀起巨浪的事!
思烈几乎是听见少良的名字就发怒,就沉不住气,他狠狠地盯着那杯茶,呼吸也慢慢变急促。
“要不要吃点心?你们吃过午饭吗?”芝儿轻描淡写地,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你说,潘少良到底对你说了什么?”思烈低吼着。“不要在我面前装模作样!”
“你以为他会说什么?”芝儿微笑着反问。
“相信他说的不是我们来所要告诉你的事!”李颖突然加了一句,她似乎冷静下来了。
“哦!你们也要告诉我一些事?”芝儿的笑容变得勉强,变得不自然。
“先说潘少良的!”思烈不肯放松。
“先说你们的,我才知道你们说的是不是和他一样!”芝儿也不肯让步。
“好,你听着,”思烈的脸上浮起暗红,他这么冲动,他能说得好吗?思烈。“我们——我和李颖已预备结婚,而且由不得你阻挠,破坏!”
“恭喜啊!我为什么要阻挠、破坏?”芝儿夸张尖锐,皮笑肉不笑的——她也是控制不了自己的神经吧?
“那很好!”思烈站起来。“我们要说的话已经说完,我会让律师通知你去签字离婚!”
“好!”芝儿这个好字不知道说他直截了当得好?或是答应到时候去签字,从她的神色上完全看不出来。
“谢谢!”思烈也不理会她是什么意思,反正好就是好,对吗?“谢谢你的爽快!”
“不要谢得太早,说不定以后你会恨我、怨我!”芝儿似笑非笑。
“你是什么意思?还想玩什么把戏?”他忍不住怒气了,芝儿的爽快并不是真的!
“把戏我并不想玩,但是目前我仍有权告你!”芝儿的笑容一下子收敛,变得冷酷。
“告我?你能告我什么?”思烈涨红了脸。“你简直是莫名其妙!”
“我或者是莫名其妙,但我有人证!”芝儿冷笑。
李颖心中忽然冒上一股寒意,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人证?潘少良?可能吗?少良是那样的人。
“人证?”思烈也呆怔一下。“去用你的人证吧!我不介意你告我,我的目的是离婚,只是这样!”
“只是这样?我知道你们是不顾一切,不择手段了。”芝儿看沉默的李颖一眼。“然而我就这么好欺负?”
“没有人要欺负你,我只是不想被你拖累一辈子!”思烈沉声说。
“哈!我拖累你?好得很,当初又不是我逼你结婚的,今天你也没办法逼我离婚!”她说。
“原来你还是不肯离婚!”思烈恨得声音也变了。
“我没有同意,也没有不同意,但是,我不能任人欺负!”芝儿神色一变,强硬得无与伦比。“想造成事实来逼我就范?当我叶芝儿是什么人?”
李颖像当胸挨了一拳,造成事实——是潘少良说的,少良那么好,那么善良,那么有教养的一个,他为什么要这么说?这么做?对他又有什么好处?少良——难道她看错了他?
“这是——潘少良告诉你的?”李颖问。她脸色苍白,声音发颤。若少良真是这么做,她真是得对所有的人、所有的善良重新估价?
“难道这件事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了?”芝儿嘲讽地。“思烈和你都不在意你们的名誉?”
“我们并非造成事实来逼你就范,我们——”李颖好困难地解释。“这也不是名誉的问题,我们所做的一切,我们愿意负责!”
“好伟大、崇高的爱情!”芝儿冷笑。“身败、名裂都在所不惜?”
“什么身败名裂?你能告我什么?”思烈吼着。“我只求离开你,其它的什么都不在意!”
芝儿被他这句话重重地伤了,只求离开她,其它的都不在意——她真是这么一文不值?
“我告你们通奸!”芝儿扬一扬头,她是豁出去了。
思烈冲动地握起拳头,李颖更快地制止了。
“不要这样,你该冷静!”李颖说。
“我更有权告你同样的罪名!”思烈说。他那永远黑白的眸子也变红了。
“证据呢?”芝儿冷笑,唇边的肌肉却在颤抖,她也是强自镇定。“别忘了我有人证!”
“芝儿,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李颖不允许思烈再说下去。“何况,潘少良在楼下等了一夜,也并不能证明我们在楼上做了什么事,他亲眼看见了什么吗?”
“你们——整夜在一起,能有什么好事?”芝儿似乎在崩溃的边缘。
“你——”思烈忍不住。
“听我说,”李颖再一次制止他。“芝儿,今天我们来原是很诚心地告诉你一件事,我没料到事情变成这样,我不知道潘少良说了什么,但——我不相信他是恶意的!”
“你原想告诉我什么?”芝儿深深吸一口气。“我是绝不受任何人威胁,逼迫的!”
“我们没有这意思,”李颖摇摇头,很真诚地。“我们是想——这件事我们自己告诉你比较好,免得传言失真,误会更深。芝儿,我们——已经同居了,昨夜开始!”
之儿一震,面庞越加没有血色。少良的话使她隐约知道一些。却方万料不到李颖会坦然相告,她是那么骄傲,那么要面子的女孩,她——实在受不了,真的!她有被人一把推下深渊的感觉,她——万念俱灰,再无生念,李颖和思烈同居了,她——她——哦!思烈已永远离她而去!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为什么?”她的声音也抖起来。“你不怕我告你们?”
“我从来不以为你是这样的人!”李颖是绝对地诚恳。“我告诉你,是我们觉得应该这么做,真的!芝儿,无论你谅解与否,我们都要告诉你!”
“你的父母同意你这么做?”芝儿还是无法平静。
“不同意、也不谅解,”李颖眼中掠过一抹忧愁,一抹悲哀。“但是我做了,因为我爱思烈!”
“你爱思烈?!”芝儿惊天动地地笑起来,才笑几声,眼泪竟也跟着流下来,她是哭?是笑?“李颖,你爱思烈,你为什么不早讲呢?早在两年前,早在我们都是思烈的学生时,为什么不表示,不讲呢?你爱思烈!”
“芝儿——”
李颖的心又乱又痛,芝儿的神色也令她害怕,芝儿发狂了吗?“芝儿,是我错,当初——我太骄傲!”
“就因为你的骄傲,就该——牺牲别人的幸福吗?”芝儿满脸泪痕,但她的神态依然强悍,她也骄傲!
“我——抱歉!”李颖歉然低头。
当年的是是非非,当年的对与错现在讲都已太迟,是不是?现在惟一该做的是怎么补救——有人能补情天?有人能医治受伤的心灵?
“你抱歉又有什么用?别人的幸福已破碎,已为你牺牲了,”芝儿咄咄逼人。“你真潇洒,你只是抱歉哦!”
“叶芝儿,你不要太过分!”思烈忍无可忍,他对芝儿的厌恶、怨恨已根深蒂固,牢不可拔。“抱歉也不行,你还想怎样?”
“我不想怎样,也不会真去告你们,”芝儿喘息着。“但是——种什么因的人,不该结什么果吗?李颖,她该自食其果!”
自食其果——那是什么?
第九章
自从李颖住进思烈的家,他动荡的情绪就安定下来,不再担心,不再忌妒,不再患得患失,他得回了信心,他又变回以前的思烈。
他看来沉着,稳定,眼中不再盛满冷漠,而是无尽的温柔,眉宇间的阴沉一扫而尽,他看来开朗而愉快。他还是沉默,沉默中的眼光总是追随着李颖纤细的影子。李颖不需要回头,也能感觉到他的同在,他的相伴,每当她微笑,她就能看见思烈全身的满足光辉,他是满足的,因为他已握牢了幸福,握牢了属于他的世界。
她依然写作,他依然上课,生活是静谧而和谐的。看李颖的神情,他知道她写作必然顺利,他就满怀喜悦地静候一边,他不愿打扰她,他希望她能快快完成这本作品,因为他们已合力为这《陌上归人》安排了结局。
“陌上归人”,人既归来,必然该有美好的结局,是不是?李颖当初用这书名,是否早已有团圆的希望?
看见她安静坐在书桌前,他就安心地去学校,今天一连有两堂课,虽不至讲得声嘶力竭,要应付课后学生众多的问题,的确是件辛苦的事。以前他很怕下课时学生围上来的情形,他感觉上是有些学生是在故意为难他。现在却没有这种心理,他喜欢学生围着他问长问短,他愿与那群年轻人分享自己的快乐,幸福,他愿把自己所学所知无保留的传授他们,惟一的原因是——他知道无论他几时回家,无论是早是迟,迎着他的不再是一屋子的冷寂,而是李颖温柔的笑靥。
下课了,几个同学照例地又围上来,不知道别的教授是否也这样呢?学生似乎都愿意接近他。
他很详尽很专心地回答了他们的问题,接受了他们的致谢,大步走出教室,学生们也极自然地伴在他身边。
“韦教授,你近来似乎改变了好多!”系里惟一的女孩子说,她是个纤细敏感的女孩,外表上绝对看不出她会是工学院的一份子。
思烈淡淡一笑,没有回答。
“是啊!韦教授的笑容多了,加深了,还有,脸上有了阳光!”一个男孩子说。
“你们也看小说?脸上有了阳光?”他问。
“脸上有阳光是小说里的字眼吗?我可不知道,我是真的看见阳光!”男孩子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