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五口开开心心地用完午膳之后,慕天秀带着江嫣红出了内院,穿过一片梅林,爬上一座小山,进人一处极其清幽的小院落,石墙中一栋二楼高的房子。
他开锁推门,她跟着进去,忍不住哇的一声叫了出来。
满满一屋子书,不止书,架上还有古玩、字画,以及一些她看都没看过的玩意儿。
「上去看看。」
登上二楼,她还是忍不住赞叹出声,兴奋地跑到窗户边,这里地势较高,从上而下正好俯瞰别业的楼阁院落,重瓦交错,再往前望去是波光粼粼的蓝川,对岸林木森森,远方山峦起伏。
「风景还不错吧?」看她满意的样子,他也跟着开心。
「岂止还不错,等到了春夏,花开草绿,一定更漂亮。」她高兴地转身看他,看见后面桌上放着一张古琴,她好奇地过去看看。
上等桐木漆着一层薄薄红漆,琴身古朴,琴弦是新配的,她轻弹几个音,音色清澄得一点杂质都没有,她诧异地捧起琴身细看,只见琴身背后隽刻着三个金字隶书「玉壶冰」。
她吓了一大跳,这可是传说中的名琴,惊异地抬头看他,他微微一笑,把屋子的钥匙交给她。
「这里的东西应该够妳消磨一阵子了,想怎么用就怎么用,没必要问人,随妳高兴,只要妳以后不要再跟丫头们抢事情做就好了。」
他说得轻松,但她心里头可不轻松,这把名琴一定花了他不少钱,这些藏书和古玩看也知道价值不菲,他这么简单就交给她--一个跟他有名无实的夫人,她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觉得受之有愧。
「晚一点我要去胡府,有人从关外带了和阗玉来,跟我一起去看看吧。」慕天秀热心地拉她一起去,一方面可以让她出去散散心,另一方面也可以趁机教她一些玉的事,以后可以聊的东西就更多了。
「我又不懂玉。」
「多摸、多看自然就会懂,我教妳。」
「好。」她想也许可以学做玉石买卖,帮他赚钱,也算是有所贡献,心就不会这么虚了。
此时鲁三刀来了,把一封刚接到的书信交给慕天秀。
他面色微微一凝,看完信后轻吁一声,随即恢复惯有的笑意。
「也好,丑媳妇终要见公婆夫人,我们明天上郡王府拜见母亲和大哥,我娶妻的事他们听说了,来信催我带着夫人上京给他们瞧瞧。」
成亲至今,她没有多想宣城郡王府的事,现在冷不防面对,她有点措手不及的慌乱和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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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嫣红心情忐忑地站在宣城郡王府富丽堂皇的花厅中,低着头的她不时偷瞄大伯,也就是宣城郡王慕天恩,他们不愧是兄弟,面貌有几分神似,但感觉却截然不同,如果说慕天秀是太阳,那么慕天恩就是月亮,感觉阴阴的、冷冷的,让人有一点想要发抖的感觉。
慕天恩表情冷淡地打量站在眼前的女子,原来弟弟喜欢这样的女人,他转眸望向就站在那女人身边的弟弟。
「你不是口口声声说在我娶妻之前不敢娶妻的吗?」
「好友临终托付,说什么也要答应,大哥你就别计较了。」慕天秀笑笑地回答,连他都佩服自己编得出这么冠冕堂皇的好理由。
「我不计较,只怕有人会计较,你该知道齐国公主已经回来了,这事迟早会传进她耳朵里。」
听到齐国公主四个字,江嫣红抬起头,一双好奇的眸子转来转去。
「有负圣恩,这下该怎么交代才好?」慕老夫人一脸担忧。
「我跟她没婚没约,有什么好交代的?」慕天秀不以为然地双手一摊。
「那你怎么跟我交代?」慕天恩冷冷地说:「就算是好友临终托付,你没有回家禀告高堂,也没有请我们去喝喜酒,这事看在别人眼里,八成以为我们兄弟真的阋墙决裂了。」
「大哥多虑了,郡王府办起喜事来,礼数多得吓死人,我就是怕麻烦,才先在别业成亲,瞧,现在不就回来拜见母亲和大哥了。」就是知道母亲和大哥一定会反对,所以才先斩后奏。
「秀儿,有的时候你就是太任性了,你该为你大哥多想想,多少顾一下宣城郡王的颜面。」慕老夫人想了想,「这样吧,新婚四个月就住在这边,免得别人还真以为你们兄弟不和。」
兄弟不和?!这下江嫣红懂了,难怪老觉得宣城郡王讲话夹枪带棍,不时偷打一下慕天秀,原来如此,难怪了。
「好吧。」如果这四个月可以换得大哥和母亲的承认,这牢他蹲了。
听到他一口答应,她差点摔倒。
「妳陪我到花园走走。」慕老夫人起身,往外走去。
慕天秀很高兴母亲乐意亲近妻子,他认为这是好的开始。
江嫣红却不这么想,总觉得这边的人好像都用鼻孔看人,让人好不舒服,她无奈地看他一眼,噘着嘴跟了出去。
婆媳俩出了花厅,沿着长长的回廊走了一程,经由一道圆拱侧门进入占地广阔的花园,走上曲折的汉白玉桥,进入湖心的凉亭,丫头将一席狐皮放在冬日冰冷的石椅上,慕老夫人这才坐下,仆人随后送上小火炉给老夫人取暖。
规矩她懂,没叫坐不能坐,没叫走不能走,她乖乖地叉手站好。
「听说进门快一个月了。」
「是。」
慕老夫人招手把她叫到身边,摸摸那依旧平坦的小腹,「都一个月了,是不是该有消息了?」
「嗄?」江嫣红愣了一下,不好意思地低声回话,「还没有……」还没有圆房怎么可能有?拜托不要再问她这种问题了。
「如果肚子争气,生个白白胖胖的男孩子,我就认妳。」
「嗄?」那就是说现在不认她了?虽然说这个亲她成得不怎么甘心,但她总还是明婚正配,这样说太瞧不起人了吧。
慕老夫人开始盘问她家中的事,上达十八代祖宗,旁到叔公婶婆,问完了继续吩咐她该尽的本份。
江嫣红开始觉得头昏脑胀。救命呀,她真的要注在这边四个月吗?!
念了好一阵子,慕老夫人总算念累了,抬抬手,「好了好了,下去吧!绿叶,带她回房去吧。」
谢天谢地,再念下去,她就直接被超渡到极乐世界去了。
江嫣红高兴地跟着绿叶和另一位婢女离开了,一路上她们不时回头看她,她忍不住地问了--
「我长得很好笑吗?」
「不是。」绿叶笑着摇头,「郡王府的规矩很多,夫人有什么不明白的,问我就好了,侍郎大人对我们这些下人都很好,我会帮他罩妳的。」
「谢谢。」总算还有好人,她觉得好过些了。
「请进,这里就是侍郎大人起居的院落,等一下伺候的丫头就会过来了,我们先行告退。」
江嫣红踏进回廊四合而成一个深庭,正中一座华丽的楼房,朱柱白墙,格门花窗,后侧竹影清森,前庭上润苔绿,慕天秀只有逢年过节才回郡王府,难怪这边平常没什么人,虽然如此,倒也整理得干净宜人。
一进屋是接待客人的厅堂,后面是书房,厅堂的另一侧有道楼梯通往二楼,二楼的寝房宽敞明亮,三折屏风画工精巧,大床榻重纱垂帘,环佩玎珰,真不愧是郡王府,银镜竟然足足有半人高。
她好奇地东摸摸西看看,从窗户往下看,看见一个妙龄少女跑进院落,她想是伺候的丫头来了,于是下楼,哪知那少女一看到她,二话不说就甩她一个耳光。
「该死的贱婢--」
江嫣红还没站定就被呼了一巴掌,她火大了,拍开那再度搧打过来的手,原封不动地奉还两掌。
「妳打我?妳敢打我?」横行霸道了这么多年,没想到会有人敢还手,少女双手捂在发疼的脸颊上,气得跳脚臭骂,「我叫我父皇杀了妳--」
父皇?!江嫣红愣了一下。难不成这个蛮横的丫头是……
「公主殿下--」慕老夫人上气不接下气地追上来,远远看见公主被打,吓得惊慌失色,一进屋子便指着江嫣红劈头大骂,「该死的东西,竟然连公主都敢冒犯,还不快跪下赔罪。」
江嫣红先是吓了一跳,但随即难以服气地反驳,「跑进来就乱打人,谁知道她是公主呀?就算是……」
「跪下!」
在婆婆的怒斥下,江嫣红不得不跪下,公主得意地走到她面前,啪啪啪地就是好几巴掌,她被打得眼冒金星,嘴破血流。
公主一听说慕天秀竟然趁着她不在偷偷成亲,立刻杀到郡王府算帐,慕天秀摆出一副已是人夫的态度,这让她更气了。慕老夫人怕事情闹大,连忙把公主殿下请到一旁,好声好气地解释,公主一听那勾引心上人的贱婢就在府中,当下抓狂,拦也拦不住地冲了过来。卢双燕立刻派宫女通知郡王和侍郎,随后追上。
「快住手--」卢双燕连忙拉住失去控制的公主。
「再啰唆连妳一起打!」她暴怒地推开碍事的卢双燕,反手又是一掌。
江嫣红好气,好想跳起来讨个公道,但……婆婆就在旁边,对方又是公主殿下,她……不能呀。
一股傲然之气油然而生,她不躲,反而高高抬起下巴,咬着牙,无惧地直视蛮横不讲理的皇家女。
不打得这贱婢讨饶,她就不叫齐国公主,早就打到发疼的手再度扬起,却落不下去,她气呼呼地回瞪胆敢抓住她的人。
「妳敢再碰她一下,我不打女人的原则就会为妳破例。」慕天秀低抑的语气透显著气愤与不耐。
公主才想开骂,就被那迎面逼压过来的怒气给压倒,幸悻然地甩开他的手,撇着头,气到不行地瞪着那不识抬举的家伙。
卢双燕松了一口气。救兵来了,没事了。
慕天秀扶起江嫣红,心疼地挽袖为她擦拭嘴角的血丝,她不领情地别过头去,之所以会受这些无妄之灾,还不是因为这家伙的风流债。
他转过身,毫不掩饰他的怒气,「公主殿下,刚刚已经说得够清楚了,我已经娶妻了,妳到底还在闹什么?就算妳是公主也不能胡乱打人,更何况她是我的夫人!」
走得慢的慕天恩踏进屋子,凉凉地瞄了江嫣红一眼,被那冰冷的眼神扫过,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
「这丫头充其量不过是个侍妾,还算不上是侍郎夫人。」
「你说什么?!」慕天秀真的火大了。
「我问你,这婚事高堂同意了吗?兄长承认了吗?祭拜过祠堂祖先了吗?偷偷摸摸在别业宴个客就想算数?别笑死人了。」
江嫣红不敢相信地看着大伯、婆婆,原来在他们眼中她只是个侍妾,一个陪睡的丫头,难怪他们用那种鄙夷的眼光看她,转眸看见公主那张得意的嘴脸,心中怒气陡然倍增,一双紧握在袖中的双拳微微地发抖。
慕天秀忍无可忍,冲过去抓住口出恶言的大哥。慕天恩吓了一跳,想挣开却挣不开,看见弟弟眼中熊熊燃烧的怒火,他头一次感到备受威胁的震颤。
「秀儿,你疯了?!还不快放开你大哥--」慕老夫人护子心切地怒骂,但意外的,向来听话的小儿子竟不为所动地死抓不放,一副要吃了大儿子似的凶狠表情,吓得她也慌了。
本来以为有宣城郡王当靠山的齐国公主也有些怕了起来,卢双燕更是担心他们兄弟因此起了正面冲突。
「有本事冲着我来,不要欺负我的妻子,我再说一次,她不是侍妾,她是我的明媒正娶的夫人!」
听到这么肯定的答案,江嫣红不由得眼眶一热,粉泪簌簌地掉了下来,拉拉他的衣袖,轻轻摇头。他低眸看她,这才忿忿然地放手。
慕天恩难堪地抚袖而去,后面的一挂人也跟着离开,前一刻还吵闹喧嚣的院落一下子就静了下来。
「对不起。」慕天秀感到自责地道歉。
她摇摇头,不知怎么地,已经不怪他了,只是觉得委屈难耐,「我们真的要在这边住四个月吗?」
「……对不起,我已经答应了。」吵归吵、闹归闹,他还是希望能在人前为大哥保留一点面子,还是希望妻子能够获得家人的认同,要是现在负气离开的话,只会把事隋弄得更僵。
她沮丧上楼,他无力坐下,宁静的院落中只有竹林的萧瑟叶浪声。
第九章
外出访友的慕天秀才一进郡王府就看见躲在廊下的绿叶悄悄地对他招手。
「夫人被老夫人罚跪在祠堂前。」
「为什么?」这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还不是因为昨天的事,老夫人把错全怪到夫人头上,狠狠地修理她一顿,现在还罚跪着呢,你快去救她。」
一股气冒了起来,慕天秀愤步朝祠堂走去,一进大门就看见江嫣红一个人孤零零地长跪在石砌的广场上,双手捧着家法,高举过头,他心疼地拉她起来。
「起来,不要跪了。」
「不行,婆婆说要跪到那炷香过才可以起来。」
江嫣红扁嘴甩开他的手,失去支撑,跪麻的双脚一软,差一点就要跌例,他连忙扶住她的双肩,转头看那插在阶前的香。有没有搞错?竟然是一根又粗又长的贡香,要等这炷贡香过,前后也要两个时辰,这存心是要她跪废这双脚,他真的火大了。
「不要跪了,有事我承担。」
「你承担?你当然能承担,可是挨打被罚的全都是我。」
早上他一出门,婆婆就到屋里叫人,叫到祠堂前却不准她进祠堂,直接就在阶梯前狠狠地训示她,然后把她一个人孤零零地丢在这里罚跪,她愈跪愈觉得委屈,一看到他来了,再也忍不住地发泄。
「你走开啦,人家都在怪我教坏儿子了,你这个样子只会把我害得更惨,走开啦,不要你管啦--」
「妳是我的妻子,也是因为我才被罚,我怎么能不管?」他一把抢过家法,直挺挺地跪下,「要跪也是我跪,妳不要跪。」
向来心高气傲的他竟然为她跪下,她心中一阵感动,忍了好久的眼泪滚了下来,分不清是因为委屈难耐,还是感动流泪。
「如果你娶了齐国公主,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我不必在这边被刁难,你也不必跪,为什么不让我回家乡?为什么要强娶我?」她哭得淅沥哗啦。
「这还用问吗?我喜欢的是妳,不娶妳娶谁?」慕天秀理所当然地回答,不舍地伸手帮她抹去眼泪。
「你当然喜欢,你喜欢捉弄我、喜欢轻薄我,哪有人像你这样无赖……呜……」江嫣红推开他的手,哭得更厉害了。
看她哭个不停,他有些乱了手脚,「我承认我是做了一些蠢事,那是因为我喜欢妳,我情不自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