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天秀得意扬扬地把长腿伸到公主跟前,公主吓得躲到卢双燕身后,慕天恩斜睨放肆无礼的弟弟一眼,他这才收回脚,乖乖坐好。
「公主殿下,侍郎大人真的伤得不轻,不能勉强他上路,再说要是因此拖累了太后行程,那就糟了。」卢双燕趁机再劝劝公主。
慕天秀暗自得意。哈哈,这脚伤得可真值得,不但救了江青墨,也救了自己。
公主气得直跺脚,心不甘情不愿地打道回宫,慕家兄弟一起恭送到大门外。
一顶轿子让在路边,等华丽的绿油香车队伍通过后才进入郡王府,慕家兄弟一起迎接一大早就到庙里上香祈福的母亲大人。
「刚才的銮驾是公主吗?」慕老夫人忙不迭地问道。
「她来看看是不是有人装死。」慕天恩瞄了侥幸逃过一劫的弟弟,刚刚如果不是卢双燕出面求情,他还真想把弟弟塞给齐国公主,让她好好地「管教」一阵子。
「去了,才是真的会死。」慕天秀像受不了地挥挥手。
「难得公主青睐,高兴都来不及了,怎么可以说这种不敬的话?如果能娶到公主,是我们慕家的光荣。」慕老夫人忍不住念了不懂事的小儿子几句。
「长幼有序,大哥都还没娶妻,我怎么敢抢在大哥前面呢?」
「那是你大哥眼光高,上门提亲的人家又都只是几品的小官,不够份量当我们家的郡王妃。」
「公主够份量了吧?既然母亲和大哥都这么想和皇家结亲,这种光耀门楣的好事就让给大哥吧。」
「就像你把郡王的爵位让给我一样?」慕天恩的口气和眼神一样冰冷尖锐。
又提这个?!慕天秀不快地斜睨大哥,一双乌眸因愤怒闪烁着格外炽热的光辉,眉宇间有着异常倨傲的神情。
慕老夫人紧张地看着对峙的两个儿子。
两年前,前宣城郡王慕傲云病危之时,曾经有将领请求将郡王的爵位传给跟他一起南征北讨的次子慕天秀,而不是病弱无用的长子慕天恩,但最后慕傲云还是将爵位传给了长子。
即使如此,这件事仍成了慕天恩心中永远的疙瘩,成了慕天秀头上永远的罪过,成了兄弟感情破裂的关键。
「怎么了?你不是能言善道、伶牙俐齿的吗?怎么不说话了?」慕天恩浅淡的微笑变得有些扭曲。
慕天秀用力吸一口气,极力想要平缓就要冒出来的怒气。
父亲临终前交代他要多体谅大哥,他试过了,但没有用,为了避免兄弟直接冲突,他干脆搬到蓝田别业,两年过去了,大哥还是老样子,他真的没辙了。
「反正说什么你也不信,我又何必浪费唇舌?明天我就回蓝田,免得碍了你的眼。」
「你偶尔也该为郡王府做点事吧,今年秋税的事就交给你处理,等弄完再回去。」慕天恩这一次真的很不爽,不打算这么简单就放弟弟回去快活。
「税谷的事我不懂。」
「不懂就问典仓,别想偷溜,不然我亲自去蓝田请你回来。」
「我已经很让你了,你不要愈来愈过份--」慕天秀气得握紧拳头。
「秀儿--」慕老夫人赶紧拉住小儿子。大儿子身体孱弱,怎么禁得起他这一拳,更何况两兄弟怎能拳脚相向。
慕天秀看着面带责备的母亲,不得不低头认了,瞪了大哥一眼,愤步离开。
「你忘了跛了。」慕天恩的嘴角泛起胜利的笑容。
「多谢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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拇指、食指、中指,三根修长的手指僵硬地停留在算盘的上方,微微发抖,犹豫了半天,终于决定要拨动算珠了,可是却拨错位置,懊恼地想更正却晃了手,碰乱了所有的算珠。
「啊--气死我了!」
慕天秀气得抓起算盘,用力丢出窗外,要他要刀弄剑,可以;要他舞文弄墨,也行;要他吹笛弹琴,更好,但是如果要他打算盘算帐的话,那就死定了。
典仓跑出去捡回算盘,慕天秀一把抢过算盘,余怒未消地再丢一次。
「不准捡!」
「没算盘要怎么算?」
「我不算了。」他双手抱胸,一副铁了心罢工的样子。
「这怎么可以,郡王他说……」典仓小声地说。
他耐心尽失地大发脾气,「他说一句话就整死我,从中秋算到重阳,帐还没算完,我受不了了,我不算了!」
典仓再去把算盘捡回来,他在郡王府工作十个年头,知道二公子人随和、度量大,就算发脾气也不会真的怪罪下来,老人家陪着笑脸,耐心地哄着少年再继续。
「侍郎大人的算盘打得愈来愈好了,相信接下来一定会很快的、很快的。」
他灵机一动,勾住老人的肩头打商量,「我再快也没你快,下如你算、我写,我们快点把这件事了结,你轻松、我快活,你不说、我不说,没人知道。」
「嘿嘿,这个郡王早就吩咐过了,小的我哪敢明知故把,您就饶了小的吧。」典仓不好意思地干笑两声。
大哥好狠,真的好很,竟然想得出这招恶整他!他放开老人,脸色难看地冲了出去。
「您要去哪里呀?」典仓紧张地追出库房。
「我去找他算帐!」
慕天秀重重的脚步穿过外院角门,越过串阁花园,沿着长长的回廊往庭院深处走去,走过湖畔,一群水雁不约而同地振翅高飞,他不禁停下脚步,抬头望去。
已经九月了,候鸟纷纷往南避冬,原本岸芷汀兰的湖畔,如今一片枯黄萧瑟,一转眼羁留在这边已经超过一个月了。
他好想回蓝田过他的逍遥日子,好想和鲁三刀痛痛快快喝几杯,更想逗逗反应超好玩的江青墨。
一想到那张牵动他的心思的俊秀面庞,他黯然的眸子瞬间亮了起来。
「江兄,这么久不见,想我吗?还是乐得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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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候鸟往南而飞,江嫣红发愣地望着窗外,不自觉地揉着左边的脸颊,被那温柔大手抚过的地方……
中秋过了,他没回来,重阳过了,他还没回来……
这么久了,也许他不会回来了……也许他朋友说的是真的……
「大人,您牙疼?」
「没有呀。」她收回手,不好意思地看着站在书案前的师爷。
何一问笑笑。最近县太爷老是摸着脸颊皱眉不语,不是牙疼是什么?他好心相劝,「牙疼不是病,痛起来要人命,老忍着不是办法,我认识一个大夫很会看牙,等一下我就去叫他过来。」
「不用了,真的不用了。」
「他很会看牙,真的不会痛。」
「对了,你不是要陪你妻子回一趟娘家吗?快去吧,好好玩,不用急着回来。」她连忙赶人,免得被逼着看牙。
「对了,我家娘子的娘家就在长安城门外,要不要我顺便拐去郡王府看看?都过了重阳,侍郎大人还没回来,唉,少了他,总觉得好冷清。」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被说中心事的江嫣红不由得脸红,却又忍不住低声叹息。
「不用了,我想他应该是陪公主去岭南了,回来以后就是驸马了。」
「真的?!」何一问惊喜大叫,「我就知道侍郎大人不是池中之物,像他那样的人物怎么可能一直在蓝田当闲人嘛,这下可好了,我终于也认识皇宫里的人了,了不起。」
哼,皇宫就了不起?公主就了不起?她有些不服气地噘起小嘴。
「大人等着高升吧,侍郎大人最够意思了,他一定会拉拔大人上京当大官的,到时候大人可别忘了带属下一起去。」
「好好好,如果有那么一天的话。」她随口答应,反正一定不会有那么一天的,师爷慢慢等吧。
何一问高兴得就像已经高升到京城去了似的,用飞的飞回家了。
江嫣红独自坐了一会儿,一阵像轻雾般的郁闷飘上心头,干脆骑着老马出去溜马散心,慢慢晃出县城,漫无目的地在田野间闲晃。
唉,想也知道,这么久没回来的他应该是陪公主去岭南了,一路上卿卿我我,回来以后顺理成章地送做堆,风风光光做他的驸马爷去了。
他不会再回来了。
这样也好,她再也不必嫌他多事、怕他捉弄,也不用担心被他拆穿身份,更用不着费神去猜他是檀郎、还是檀卿,反正他和她没有关系了,可是……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在终于可以完完全全摆脱这个麻烦的时候,她竟然有种舍不得的感觉?老觉得心里被什么东西拉扯着。
不知不觉中,江嫣红晃到了平川大道,路边茶棚的老夫妇不识县令,当成一般客人热心招呼,她下马喝杯热茶,休息一下。
「大叔、大婶,从这边到长安要多久?」
「骑马半天光景就到了,走路大概要一天。」大叔好心地说:「小哥,你要去长安吗?天就快黑了,不急的话明天再上路吧。」
「没事,我只是随口问问。」她坐在茶棚边,悠哉地看着大道往来的商旅与行人。
远方尘土飞扬,有人快马往这边来了,当那抹身影进入视线,她讶然坐直身子,接着站了起来,半个身子几乎探出茶棚外面。
「慕天秀?!」
「江兄?!」急马快奔的慕天秀勒住缰绳,滚鞍下马,迫不及待地冲到她前面。
她一双惊讶的眼眸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看他大口喘气,全身大汗淋漓的样子,好像很匆忙地赶了很长一段路。
「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陪公主去岭南了吗?」
「谁说的!我只是有点事留在京里。」
他本来是要去找大哥算帐的,走到半路突然想起这小子,思念一发不可收拾,忍不住就策马奔回蓝田,没想到会在平川大道上遇上,他真的好高兴。「你怎么会在这里?你在等我吗?」
她脸上一热,矢口否认,「我只是出来溜溜马。」
「这样还碰得上,我们还真是有缘。」
「谁跟你有缘?讲话老是这么没正经,真是的。」说也奇怪,这么三马,那笼罩在心头的轻雾就散了:心情顿时放晴。
慕天秀把马交给茶棚大叔,叫了浊酒和小菜,为彼此斟满酒杯:心情愉快地一饮而尽。
「还疼吗?」她关心地看一下他的右脚。
「全好了,江兄不用放在心上。」
他关心地问起这一个月来蓝田发生的大大小小事情,她也不觉得烦地一一报告,两人一直聊到日暮西山,茶棚的老夫妻一脸为难地告诉客人他们要收摊了,他们才牵过马,离开茶棚。
他转头望向长安的方向,想了想,还是乖乖回去好了,要是大哥真的跑来蓝田找麻烦,到时候不但鲁三刀左右为难,身为蓝田县令的江青墨恐怕也会受到无谓的牵连。
「我该回长安了,我在郡王府还有些事情没办完。」
「什么?你要回长安?」她不敢相信地叫了出来。
「没办法,有点事。」
他回眸凝望那张真正让他没办法的脸庞,害得他怀疑自己是不是真喜欢男人,害得他不知道该拿这暧昧情骚怎么办,害得他变得不像自己。
又是那种温柔的眼神,好像看穿她是个女人似的眼神,她紧张地吞吞口水,心怦怦地跳了起来。
「江兄,你……你……那个……」
「我、我哪个?」有话快说,不要吞吞吐吐,害得她都快急死了。
他很想一吐为快,可是话卡在喉咙,怎么样都说不出口,他涨红着一张脸,从腰间巩包拿出一样东西塞进对方手中。
她看了手中用上等白玉刻成的环佩一眼,讶然抬头看他,「这是……」
同心结,腰间双绮带,梦为同心结,这是定情之物呀!江嫣红捧着烫手的同心结,慌得不知如何是好。
「……我希望你收下。」
「我、我,我不能收、不能……」
慕天秀只觉心头一阵阵锐痛,羞愧地一咬牙,转身跃上马背,朝长安直直奔去。
她惶恐羞乱地捧着同心结,怔神地望着尘土飞扬的远方。
第六章
一碧如洗的秋空中一个白球腾空翻飞,四个少年在院子里踢蹴鞠,旁边热热闹闹围了一大堆人。
「换我了。」
慕天秀用力一踢,大家的视线跟着被踢高的球直直住上,足足有一个塔高,大家拍手叫好,赞叹的目光随着球往下,鼓噪声像被人用剪刀剪断似的戛然而止。
什么时候郡王站在场边?!
大家连忙行礼,低头站好,热闹的场子一下子就冷掉了。
「大哥,要玩吗?」慕天秀用脚接下球,轻轻一勾,像踢毽子似的轻轻踢着球,球听话地在他的脚前一上一下。
「听说某个精力过剩的家伙在这边胡闹,我过来看看。」
慕天恩觉得很奇怪,弟弟无故失踪,本来以为他偷溜回蓝田,没想到当晚就回来了,之后就乖乖待在库房算帐,连吭都没再吭一声,好不容易算完帐,他也不急着回去,还有兴致留在郡王府玩耍,实在有些反常。
「只是玩玩,哪有闹。」他踢着球,漫不经心地回嘴。
唉,就算回去,大概还是会忍不住去找那小子吧,可是现在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干脆就在这边多混几天,等想清楚再回去吧。
「闹得这么多人不做事,还说没闹。」慕天恩凉凉的目光扫了一圈,大家缩着脖子,乖乖地告退。
「托你的福,没得玩了。」慕天秀接起球,双手扠腰看着哥哥。
「还玩什么,左尚书来找你,现在正在花厅等着。」
「麻烦堂堂郡王来通报,真是不好意思。」
「知道不好意思的话就别穿这样出去见客,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亏待弟弟。」
慕天秀低头看看自己,为了踢球方便,随便穿了套窄袖短衣,相对于他的任意为之,大哥总是一丝不苟,永远都像是刚整理好仪容似的端正,他佩服到有些受不了,笑着拍拍大哥的肩头。
「好,我这就去换衣服,不会让你丢脸的。」
慕天恩微微一愣,肩上沉实有力的拍打既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弟弟打招呼的方法,但随着年纪渐长,兄弟之间似乎愈来愈陌生,这两年来更是不常见面,像这一次住在一起这么久是少有的事,像这样熟络打招呼也是许久不曾的事,这让他有种说不出的怪。
慕天秀回房换了套体面的袍衫,精神奕奕地来到花厅,六十出头岁的左承平笑呵呵地站起身,好久不见的两人互相拱手行礼,寒暄问好。
「我就开门见山地说好了,我今天来是想做个媒人。」左承平高兴地摸着他的山羊胡子。
慕天秀差点喷茶,抹抹脸,笑嘻嘻地回绝,「我大哥还没娶,尚书大人就先别忙我的事了。」
「有机会的话我当然想为郡王和侍郎牵个红线,但这次我是想替我那个宝贝门生江青墨作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