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顺利,那么业务部可以获得暂且喘息,若不顺利,也许改弦易辙、也许从头来过,不知道,反正一切等明天答案揭晓。
“老大,我们走了。”业务部副理敲敲门,伸进半个头。
“好,慢走。”
阿航带领的业务部,没有经理副理,没有职员小妹之分,所有人都是伙伴——为缔创佳绩的最佳拍档。
回过话,阿航把头伸进电脑前面。
予璇可以下班了,但她不,她拿着课本,一页一页读,马上就要期未考,她不想拿太丑的分数。读两页,抬头,看见阿航在工作,安心,把头埋回书本里。
再读两页,再抬头,阿航还在,幸好幸奸,她又埋首功课。
就这个样子,从九点到十二点,无数次抬头,予璇确定阿航在,确定他没有跑开,确定……确定她的安全感在身旁。
她的动作阿航全知道,他甚至有几分明白她在想些什么。谈谈吧,他打算同她把话谈开,何况阿健不能是他们当中的禁忌,如果他们要在一起的话。
“予璇,你把我当成阿健的活动照片?”关上电脑,阿航笑问。
不谈阿健,这是原则。
“你今天穿的西装是蓝色的呢!”予璇用发现二十一世纪恐龙在台湾的口气,对他说话。
她转移话题的能力很糟糕,简直矫情做作到极点。
“我常穿蓝色的西装。”阿航无奈回答。
“是吗?不过,你穿起来真的很帅耶!”骗鬼,说一堆子假话,虚伪得连自己都听不下去。
叹气,他略过她的假仙。“予璇,我们谈谈好吗?”
谈?才不要!谈是坏事情,阿健和她谈过便理直气壮离开,如果阿航也同她谈,结果只有一个——两人挥手说拜拜.
不要、拒绝、反对,她不要和阿航谈,不要拜拜加上再见。
因为阿健离开,她哭一天,阿航走掉,她会哭到眼睛瞎掉。她不爱拿手杖走路,也对导盲犬的狗毛过敏,所以,她不让阿航有机会“谈”。
“你说过要支持我,要一直对我好。”予璇坚持不必谈,他只要记得自己承诺过的话就可以。
“我没有不要对你好。”扯东扯西,她就是不肯谈阿健,阿航叹气。难道他的估计有误,阿健对她的重要性远远超过他想象?
“你有。”她指控人,不需要任何证据。
“我没有。”
“有、有、有,你就是有。”
“没、没、没,我就是没有。”
予璇的番让人火气节节高升,她满脑子装的不晓得是哪国狗屎。
“有,你要和我谈了,你要说我有许多讨人厌的缺点,说我怎么改都改不成你要的样子,最后结论是——康予璇,请你长大,请你独立,不要常常黏住我。”她把阿健的话一一翻出来,证明谈判没有好下场。
“这些话,我一句都没说。”搞清楚,对她要求的人是阿健,不是他,她不是最能分辨两人的吗?现在在耍什么糊涂。
“你马上就要说了。”她耍赖、她任性,反正他是阿航,不是阿健,很能够容忍她的过分。
虽然在吵架、虽然两人都有些脾气,但她不放弃自己的福利。
抓住他的腰,把头埋进他胸口,打死不拔出来,从现在起,她要当寄居蟹,寄居在他的身体里、他的生命里,每秒钟都不分离。
“我不会说。”
“那最好,什么都不要说,我们就这样一直下去,你喜欢我、我喜欢你,不要分开,不管是任何理由或原因。”
孩子气!他以为多年训练,早把她的任性给磨蚀去,哪里晓得,这是天性,根深柢固,只能被暂时被压抑,无法断去根源。
他投降。“予璇,仔细听,不管怎样,我都不会离开你.不必担心害怕,不必缺乏安全感,我不介意你黏我,不会逼你独立,你是不是女强人对我而言都没关系,我只要你开开心心做自己,懂吗?”
“哪有那么好的事情。”闷闷地,她在他胸口处说话。
“你在说什么?”
“天下没有不劳而获的事,你一定有别的要求。”她才不信自己有那么好运。
“要求你做什么?”失恋让她的智商降低,让她思考逻辑脱离正轨,说的话令人难解。
“你不趁机要求我做某件事,用来交换不分离?然后那件事情我根本做不到,你就要学起阿健,告诉我,有某个女人做得比我更好,所以‘不分离’取消。”
终于,终于阿航听懂了,原来她担心的是这个。爱怜地揉揉她的长发,把头发弄乱了,再用五指梳开,这种行为简直无聊,可是他无聊得好喜欢。
谁说爱情是事业工作,一分耕耘才得一分收获?她就是运气好不行?她就是什么都不必付出、不必争取,就有一个男人为她送上真心,行不?
“笨蛋。”
“你会因为我太笨就不要我了吗?”
“你会因为我不像阿健那么温柔就不要我了吗?”他学她的口吻回问。
“不准提阿健!”这是原则,她坚守。
“他还能惹你伤心?”阿航问。
“如果只伤心一天,岂不是对不起过去的努力?”
什么论调?之前,她不放弃爱情,因为她写了五百七十三封信,放弃未免不甘心;现在,不放弃伤心,是因为她过去太努力,放弃了对不起自己。他该不该找个脑科权威,替她检查检查,她有没有脑浆异位症?
“你打算伤心多久?”
“不知道。”
“那我呢?”
“你怎样?”
“你什么时候才要敞开心情,接纳我?”
这句话够露骨了,他从未向她提过心情,从未正式告诉她,他对她有心,才一下子,他就提出接纳,完全不尊重按部就班原理。
“为什么要接纳?”她满头雾水。
“为什么不接纳?”他用她的话反问她,口气里添上威胁。
她敢不接纳?她有勇气就不接纳!
想他耐心等了那么多年,想他在她身边无怨无悔,连敲开她的梦幻都怕伤她太深,这样的优异男人,她不接纳,还有谁值得她倾心?
“你一直都在我的心里啊!我还要敞开心胸接纳什么东西?”
头拔出来,萝卜自动离开萝卜坑,亮亮的瞳孔闪闪动人,她没谄媚巴结,他却被大大的巴结到了。
一句话,打通他的任督二脉,功力陡然增加一甲子,全身八亿九千万个毛细孔倍感舒畅,脚蹬起,他能飞上半空中,抓两只萤火虫演出浪漫武侠剧。
“所以啰,从现在开始,我是你的男朋友。”先登记先赢!
爱情这东西要谈排队、先来先赢?没道理,可是再没道理,杜以航都决定这么做了,他不再让别人捷足先登,不再敦旁边的男人有机可乘,他要采守备位置,把她的心守得又牢又紧,不愿意再祭出耐心,慢慢陪她,等她从另一场梦幻中觉醒。
“不要。”她直觉说。
“不要?”
这下子不是任督二脉被打通,而是任督二脉直接被击碎了。
“对,我不要。”
一场阿健不承认的恋爱,谈得她元气大伤,她再不要碰爱情,不要风花雪月,不要说那些“张”呀“罗”呀的蠢话,她只要有阿航在就好。
她知道阿航对她很好,好得不介意背负她的伤心;知道阿航舍不得她难过,自愿代替起阿健照护自己。这样就够了,不必替两人定位,她要外甥提灯笼——照舅(旧)。
“为什么不要?”
“当男女朋友很麻烦。”摇头,她简单的脑袋自动将感情做了划分归类。
男女朋友:爱情→变心→分离。
朋友:友谊→快乐→一辈子。
所以,她选择第二条公式。
“怎么个麻烦法?”
他替她做过几千件麻烦事都不嫌麻烦,她居然说当他的女朋友很麻烦?!有没有良心?有没有天理?懒神上身也不是这种懒法。
第一次,阿航被她气到鼻孔喷火,第一次,阿航的基因重组改变,变成杜氏喷火龙。
“我喜欢像以前一样,一起说话打屁、一起逛街Shopping、一起看电影听 CD、一起放烟火演仙女,这种零负担关系让人好满意。”拉起他的手,她又想去渔人码头。
零负担关系……她真敢说,和她在一起,什么时候他有过零负担感受?
“你满意,有没有问过我满不满意?”他冷哼一声。
“不当男女朋友,我可以笑闹你,可以爬到你头上踩两脚,不必维持男女朋友的梦幻形象,可以扣住‘一直’两个字,永远在你身边留驻。”一朝被蛇咬,她学不来喝蛇肉汤,只学会看见蛇皮高跟鞋时,心脏呛三呛。
“当夫妻也可以扣住‘一直’两个字。”他提醒。
“不要,不谈恋爱不结婚,我们干嘛把好好的两人友谊,弄得支离破碎?”脑袋公式化,她死背起“朋友三辈子”。
“谁说婚姻会把两人友谊弄得支离破碎?”
白痴理论,只有变形虫才想得出来。他在肚子里面大骂,没想过,予璇的智商不比变形虫好多少。
“当然,不结婚的话,即使我表现得再差劲,也不必担心你递过来一枝笔,要求我签下离婚协议书。就算我生不出儿子,也不必红着眼睛,看你和代理孕母搞三人关系。我永远不需要在家里装针孔摄影机,抓你和菲律宾女佣的奸情。不必走到哪里,都在你身上贴出标记,标示你的身分和我的专有权利。”
一次一次,予璇提醒自己,阿航只是同情心泛滥,他只是太习惯照顾自己,千万千万,她不能头昏,不能一厢情愿以为他对她有爱情。
“要签离婚协议书,也要先有结婚证书才行;生不生得出儿子,要先拜送子观音,不是直接找代理孕母搞关系:我不请菲佣不搞奸情,除非你对管家太太有意见,否则她六十岁了,只会帮你带小孩,不会危害你和我的性关系。至于你爱不爱在我身上贴标记,要不要宣不所有权利……随你。”
“我们这样子很好,别再把情况弄得复杂了,行不行?”
有时,她会后悔,后悔十三岁那年,干嘛交出情书,干嘛把暗恋情结弄上台面,是她把青梅竹马搞出一团混乱,倘若当年她没这么做,也许现在的阿健会是另一个疼爱自己的阿航,而不是楚河汉界,把两个人的关系弄成无邦交国。
“意思就是,不管怎么样,你都不当我的女朋友?”他冷眼瞄她。
其实……她很想点头的,不过,蛇鞭难吃、蛇胆很苦、蛇酒很嗯心……总之,她再不要被蛇咬。
“对。”予璇郑重点头。
“你确定了?”
“嗯。”
“好,你说的,别后悔就好。”
摇头,她只要阿航,不要爱情婚姻,就这样,眼前这样很好。“我不后悔!”
“最好。”撂下话,阿航离开她的视线。
她想追,他偏不让她跟,飞快整理办公桌、飞快下楼、飞快驾车离去。
望住他的背影,予璇傻了,她的“一直”呢?她的“永远”和“友谊”呢?怎么……他可以背过她离去?
第八章
予璇站到杜家门口,按下电铃,管家太太来开门,予璇堆出满脸笑容。
她是来求和的,那天晚上过后,阿航不再理她,连说话都懒得跟她说,她用尽方法逗不出他一个笑脸,若不是生性保守,说不定她会用裸奔来赢回他的注意力。
“予璇,你要找阿健吗?”管家太太问。
予璇缠阿健不是一天两天,阿健抱怨时,阿航就嘲笑她,谁叫你要当她的男朋友。话说到这里,阿健通常会耸耸肩回答——一失足成千占恨。
然后一句话换得阿航一个拳头。
年轻人呐,就是这么活泼有劲。
“阿航在吗?”予璇不问阿健,问阿航。
“他和阿健一起到机场接老爷、太太。”
“杜爸爸、杜妈妈回来了?”
“是啊,听说这次回国,要住两三个月。这几天,阿健四处找人,想找个年轻的管家帮我的忙,其实我的体力还行,哪里需要另外找人,不过,你也晓得的,阿健这孩子就是温柔体贴,处处替人着想。”
温柔体贴……没错,就是这四个字,他温柔体贴,不像阿航老说出一堆气死人的话,她是因为这样才迷上阿健的吧?
阿健讨厌她黏人,却从不骂她,只会温温文文诉说自己对女朋友的希望与期待。
而阿航不一样,他讽刺她写情书错字连篇,她就写一百、五百封信,逼自己把错别字改掉;他嘲笑她是猪脑袋,她就拚死念书,替自己捞到一间不错的大学念;他直接对她说,阿健受不了你的黏人,即使是爱缠人的猫咪,也会给主人自由空间,然后,她乖乖撤出阿健的生活圈。
回头想想,他们对她的要求相近,却用了截然不同的作法。
不过,还是有差别的。阿健看不到她的尽心,而阿航清楚透彻。
“我来帮你好吗?”予璇提议。
“最好了,我正在做菜,你的厨艺比我好得多,就由你来掌厨。”管家太太说。
“好啊,我刚学了一道八宝腊鸭。”说着,她勾起管家太太的手,走入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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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妈!”
阿健、阿航挥动长手臂,远远地,杜家双亲看见两个儿子。
走到儿子身边,爸爸拍拍两人。
“好久不见,你们好像又长高了。”妈妈说。
“你们实在是不及格的父母亲,我和阿健从十八岁后就没再长高过。”阿航接手行李。
“予璇呢?小跟屁虫怎么没跟出门?”杜妈妈看看他们身后。
耸耸肩,阿健脸上露出几分尴尬。
“怎么啦?阿航,你气她了?还是阿健……你又逼她回家念书当女强人?”杜爸爸笑问。
这年头,爱情变得和他们那个时代很不一样,他实在搞不清楚这些小孩在干什么。
“阿航!”随着声音出现,一个香喷喷的身子冲过来,跳进阿健怀里,两只手勾住他的脖子、两条腿悬空,她的吻顺势落在阿健脸颊上。
有几分诧异,阿健拔开落在颈间的手臂,她是……
“阿航,你不记得我了?讨厌,我是莎艾啦!”
退两步,他说:“你认错人,我是阿健,不是阿航。”
莎艾看看阿健,再看看阿航,沉思三秒钟,决定不相信他。
“别骗,你们常玩交换身分的游戏,还以为我不知道?”
阿健耸耸肩,算了,反正这种错认,从小到大,他们经历太多。
阿航笑笑,女大十八变,她和小时候完全不一样,童时,她像个小公主,清纯可爱,一天到晚赖在他身上,要他唱歌讲故事,现在的她,妩媚风情,艳丽得教人眼睛一亮,她去当明星,男人缘肯定赛过台湾第一名模林志玲。
莎艾是欧伯伯的小女儿,两家是世交,童年时期,他们跟着出差的父母亲到美国时,会住到莎艾家里,他们和莎艾的哥哥感情奸得像哥儿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