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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要有点甜有点涩  第8页    作者:靳絜

  “我没有跟她做爱过。”

  她侧头看他,他是对着天花板说话。

  “今晚不提她,好吗?”

  仿佛没听见她的话,他自顾往下说:“那晚是我和她最后一次机会。但最后还是没有发生。”

  “我不想听。”她也望着天花板。

  “她就那样靠在我怀里,我能感觉到自己的冲动,也能感觉到她的。那么多年了,我们有太多机会可以彼此占有,但是我们却等到那样一个最后的夜晚。”

  他的声音是那样空洞、微弱,使葛月一时又揪起了心。

  “晓雷,你确定自己知道,晚餐前你抱着的人是谁吗?”她幽幽地问。

  “是你。”

  哪怕这回答是他在欺骗她,她都释怀了。原来,爱情真的是一种不假思索的感情,它可以猝然而生,不需要理由。所以,任性、冲突、嫉妒,这些表面上看似应该削弱爱情,甚至毁灭爱情的东西,其实一点作用也没有。

  她无声一笑,但他感觉到了。

  “你相信我,对吗?”他强迫自己跳出记忆的泥淖,最令人无法自拔的那一块。

  “嗯。如果你现在愿意抱着我。”

  他轻轻抱住她。

  “林霭梅结婚了吗?”

  “结婚了。嫁给一个日本人,婚后一直住在日本。”

  此刻,她相信他和林霭梅的故事已经结束。她该相信他的,他从不曾在她面前,将自己伪装成一个没有过去的人,事实上,他在一开始就带着自己的过去出现在她面前。

  “我们会做爱吗?今晚。”

  “不会。”

  杜晓雷绝对有占有她的欲望,然而他决定不让事情发生。

  “为什么?”她不觉得委屈。

  “葛月,”他喊得无比虔诚。“我会珍爱你的。”

  “够了,有这句话就够了。”

  她笑着流泪。

  “杜先生,今天约你见面,实在是很冒昧。可是,身为一个母亲,我不能不为自己惟一的女儿费点心,你说是吗?”

  葛母在经过长时间的穷追猛打,女儿依然对她推托敷衍的情况下,只好主动出击,约见杜晓雷。她没惊动任何人,单枪匹马前来赴会。

  “伯母有什么话就请直说吧。”

  “既然你称呼我一声‘伯母’,那我就不跟你客套了。”葛母威严无比地看着他。“你跟我女儿交往到什么程度了?”她故意咳了两声。“上星期六她没在家过夜,是不是……”

  “那天她的确是跟我在一起。”

  他的直言不讳倒教葛母有点不知所措。

  “杜先生,你的年纪不大,但是我看得出你是见过世面,有社会历练的男人;我们葛月只是个普通的女孩子,你到底看上她哪一点?我希望你不是在玩弄她的感情。我女儿很脆弱的,她可禁不起伤害。”

  葛母说这些话时,脸上的确泛着母性的光辉。

  “我不会伤害她的。”

  “那你是会跟她结婚喽?”葛母终于等到切入这句话的时机。

  然而这是他一直不愿碰触的问题,他爱葛月愈深,就愈不敢碰触这个问题。

  “伯母,到目前为止,我和葛月都没想过这个问题。”忍住一腔对葛月的愧疚,他说得黯然。

  “她总是女孩子嘛,就算心里想结婚,她也不好意思先提出来。你就不同了。”

  葛母这是在逼他表态,他十分为难。

  “伯母,我一直很尊重她,”他先暗示自己和葛月之间是清白的。“请你让我跟她继续交往好吗?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辜负她的,这点请你放心。”

  看他态度十分诚恳,葛母一时也挑不出毛病,于是又应酬道:“有空让葛月带你到我家来坐坐,她爸一直还没机会见到你呢。”

  他点点头。

  “最近你送便当都送得比较晚耶,天天加班啊?”

  “不是加班啦,是——是下了班先送我那个女同事到捷运站,然后再回来,所以——”

  望着宋绍钧微微泛红的脸,葛月心中一阵喜悦,一阵欣慰。

  他一定也遇上一种不假思索的感情了。

  “你是不是在笑我?”

  “是呀,我在笑,朋友之间多年的默契、善意、情谊、关心等等等等,比不上一个说故事者在开始的一刹那间产生的魅力。”

  “你说的是你自己!”

  “不要这么害羞嘛,我是真的为你高兴。”她一脸诚挚。“哪天你把你和她的故事告诉我,我帮你们写下来,好不好?”

  “不好吧,我们的故事很普通,没什么好写的,你和他的故事一定比我们的有意思多了。”

  “我什么都还没向你报告,你又知道我们的故事有意思了?”

  他们同时朝对方露出一个幸福无忧的笑容。

  “我出差了,最近公司里事情多,回来再跟你联络,等我。”

  是杜晓雷发过来的传真。葛月盯着他的句子,心想:她当然会等他,她一直在等,不是吗?所有的故事都有结局。

  断断续续地,她又跟着他走了一段,在故事中。

  杜晓雷曾为追求一种安全感而努力。他试着用辛勤换得一个明天,他和林霭梅的明天。

  “我得了肺炎,病了好久。这一病,病了快两年,那段时间我无法工作。”

  听了这段话时,她觉得他仿佛化身成一只飞蛾,扑火的飞蛾。

  “我不得不戒烟。”

  她点了下头。

  “林霭梅在你生病的这段时间里做了什么?”

  “她经常抽空回乡下探视我的病情。但是我们经常见了面却无话可说。”

  “你看出她对你的态度有什么改变吗?”

  “起初没有。直到有一次,她又开口问我,我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那种情形下,你更不可能允诺她了,对吗?”

  “嗯。我没有给她回答。”他脑海里又浮现林霭梅当时的表情,那种准备跟他同归于尽的表情。当然,所谓“同归于尽”是他后来才体会出来的。当时,他只认为林霭梅在生他的气,气他迟迟不给她答复。

  “她是什么反应?”

  “没什么反应,看看我就走了。”

  “你说你病了快两年,病好了之后呢?”

  他先回她一个苦涩的笑。

  “我尚未完全康复之前,她又来看我一次。”

  他停了好久,这使她意识到那是一次决定性的会面。那次会面决定了他和林霭梅未来的命运。

  分离。

  “跟你说了什么?”

  “说她要结婚了。”

  “不是跟你。”

  他点头。“跟她现在的先生。”

  “当时你很难过吗?”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在心中承认,当时自己的确难过。但是比起后来他所感受到的痛楚,这种难过显然单纯多了。

  “我很难过,因为我知道自己从此将失去这个女人。虽然她一定是遇到一个更好的对象,我应该祝福她才是,但我还是忍不住难过的感觉。”

  一时之间他无法接着讲。

  “你说过想挽回她的话吗?”

  “后来才说的。”他本无意挽回,和林霭梅终将分手的想法一直存在他心里,他一直在等她开口。后来她说的那些话使他不得不试图挽回。

  “你没留住她。”

  “嗯。”

  不忍再扯他心头的伤,她紧紧抱住无助的他。

  “别说了,晓雷。我可以不听接下来发生的事。既然她不要你,嫁给了别人,你就不要再想她了,好不好?”

  林霭梅不要他吗?他抱紧葛月。

  “你真的不想知道后来的事吗?”他轻声问着,但所谓“后来的事”还在他胸中翻腾。

  “不想,一点也不想。我们让故事结束吧,你的故事里现在只剩你和我。”她喊出长久以来的心声。

  他也希望是这样。

  葛月又被妈妈缠上了。

  “他为什么要向我求婚?”

  “不向你求婚,那你跟他现在这个样子算什么呢?”

  “我跟他怎么了?什么样子?”

  “你一个人住,他又常到这里来,”葛母露出暧昧的眼神。“别告诉我说你们没怎样!”

  “我们是没怎么样,至少不是你想的那样!妈,我求你一次好不好?你可以让我活得有尊严一点吗?”

  “我怎么了?”葛母盛怒。“我哪里让你没尊严了?你说呀!喔,我再嫁你不高兴是不是?那你爸呢?他有外遇就让你有面子了吗?他有了新家庭就不要我们母女了,我可是一直跟你在一起。要不是遇上你陈叔叔那么有诚意的男人,我是没想过再嫁人的。我还是因为你已经长大了,大学也毕业了,才敢放心地嫁。是你不肯跟着我住陈家,我可没想过要丢下你不管,即使是现在,我不是也三天两头地过来看你吗?虽然没天天见面,实际上也还在做老妈子,要不是我跟在后面收拾,这房子还能住人吗?”

  葛月气馁地低下头去,她的目光停在妈妈的手上。有人说手是女人的第二张脸,妈妈的手上已有明显的皱纹,指关节也明显地突出,尽管这些皱纹和突出也和继父家的家事有关,但妈妈毕竟为她操劳了二十多年。

  此刻,她悲怜起妈妈。妈妈曾对她说过,自己能遇到陈叔叔是因祸得福。也许她不该以自己对爱情和婚姻的看法去忖度妈妈的。妈妈以自己对安全感的定义替女儿要求一份属于女人的安全感,认真论起来是无可厚非的。

  “妈,对不起,我不该用这种态度对你。”

  难得看见女儿如此,葛母的心也软了。

  “葛月,你老实告诉妈,他爱你吗?”

  “爱。”

  她替杜晓雷回答,一个字。虽然他不曾对她说过那三个字,或者可以代换的任何句子,但她深信,如果她也像林霭梅那样,问他“你爱我吗?”,他一定也会回答说“爱”。

  她不是没想过这么问他,但她更期待有一天他会主动对她说:“我爱你”。

  一定有什么原因阻止了他对她这么说。她知道,一直知道。

  本来她一点也不觉得出差外地的杜晓雷离自己很远,妈妈对她说了这么多话之后,她忽然觉得自己离他好远。

  “妈,他说过,我要跟他在一起多久都可以。”

  “这是什么话?”葛母皱眉。“我听不懂,什么叫做要多久都可以?这种话能算是一种承诺吗?我怎么听都觉得不对劲。”她的眼神又变得锐利。“我是你妈,是生你的妈,你最亲的人是我,你可不要骗我,你说实话,他是不是已经有老婆了?”

  她用力摇着头。“没有,没有!妈,他没骗我,我也没骗你!”

  见女儿发起无名火,葛母也有点不耐烦了。

  “好吧,我不再逼问你,不过你自己要把眼睛睁亮一点。你那些小说是写给别人看的,自己别信以为真才好。生活是很现实的,你不要一天到晚嫌我老套、俗气,满脑子不切实际的想法才会害了你!”

  妈妈出于善意的威胁对她而言,无异是一种更深的打击,但她已无力与妈妈沟通。

  “妈,你放心。我不会让自己受伤害的。”

  “能这样是最好。你记得我讲过的话就好,我回去了。”对女儿的执拗她其实也没什么对策。

  爱一个男人是从嫉妒和他有过牵连的女人开始。

  葛月望着桌上的那叠刚完成的作品。她在文章里大谈现代女性的爱情观。其中一种是属于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的观念。

  她说对某些人而言,爱情有时候是一种沉沦,爱得深刻却又不能平衡。但是,爱情的美就在于它无法永恒。既然勇敢地爱了,就该有勇气承受结果。

  她自己是否赞成这种论调?她不确定。她有那么潇洒吗?她的心真的已百炼成钢了吗?

  她竟一反平常地想起妈妈所谓的安全感。如果不认同妈妈的观念,那她为什么会在深夜里望着早该收进柜子里的皮衣,像个傻瓜般忍着泪,任委屈将自己包围?

  头痛欲裂时,门铃响了。

  “你出差回来啦?”

  “嗯。”

  她没问杜晓雷出差去了什么地方,只知道他此刻正站在她家门口。

  只知道他们又在一起了。

  “你想我吗?”被他紧紧抱住。你爱我吗?突然成了她想问出口的另一句。

  “想。”

  他进她退,门在他背后关上。

  “转过去。”他边说边推她转身。

  她没问他要做什么。只觉凉凉的液体喷在她耳后,立时一股温暖的芳香氤氲开来。

  不回头,她享受着耳后他热呼呼的气息,任他的唇一遍遍轻掠过她的耳和颈窝。

  “TommyGirl?在免税店里买的?”

  她没问他是在哪个机场买的。

  “嗯。”他将她的身子扳回,让自己再次面对她。“我花了好多时间在判断香味上面。还好店员小姐们都很有耐心,都愿意打开那些别致的小瓶子让我闻。”他浅笑着说。“幸亏我在嗅觉疲劳之前闻出了跟你去我办公室那次一样的味道。”

  她接过他手中那个可爱小巧的瓶子。

  “你怎么能确定是不是一样?都那么久了。我平常根本不擦香水。”她促狭地看看他。“是不是你周围有习惯使用这种香水的女人,所以你对这种香味的记忆得以保留?”

  “我没注意过别人擦什么香水。”他一点也没感觉出她的戏谑,答得十分认真。“我只记得你的味道。”

  他不知道自己说的是甜言蜜语,这事实比他的话更令她开心,她已忘记之前的心情。

  她拿了支笔给他。

  “我要你在瓶子上签个名。”

  “为什么?”他不解。“必须这么慎重吗?”

  “嗯,因为它很珍贵。”她摸了摸瓶子才交给他。

  他签上“晓雷”二字。

  “如果你只用这种香水,我可以再买。”

  “不。一瓶就够了。”她深深凝视他的双眼。“用钱买得到的东西都不值钱。这一瓶是你用‘心’买的。对我而言,意义非比寻常。”

  “代表什么?”

  “爱情。”

  她没想到自己竟为说出这两个字感到难为情。回房间里拿出一模一样的瓶子给他看。

  “这瓶还剩这么多,那你什么时候才会开始用我送的这瓶?”

  他故作小心眼。其实他并不是没注意到她很少擦香水。买香水送她的目的只在表达一分体贴和细心。

  “两瓶我都不用。”她笑得开心。“原来的这瓶代表的是‘友情’,楼下那个天天替我买便当的邻居送的。”

  他点点头。“看来我没搞清楚状况,原来在我之前,已经有人送过你香水了。”

  看着他那认真的、不像打翻醋坛子的样子,她不禁要怀疑,他不但不是个情场老手,甚至连调情的技巧都不高明。

  她又心疼起这个男人。

  “晓雷,我是你一个人的TommyGirl。”她再次投进他的怀抱,确信自己会爱他很久,很久。

  第七章

  “是你?好久不见,怎么又想到来找我了?是不是跟吴安生闹别扭了?还是来送喜帖?”

  葛月一见造访自己的人是林玉婷,十分意外。

  “都不是。”林玉婷跟在她后面进了客厅。“来找你替我分析一点事。”

  “哦?”她抬眉,坐上沙发。“那好,我要开始计时了,说吧,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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