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马。这是大家给他取的外号。
马的特色就奔波、劳碌,骆同森觉得这外号很妥切,但他没料到自己居然会歹命到连睡觉都不得安宁?才想着,哭声停止了!
莫名其妙地开始,然后又蓦然消失,骆同森不解地掏着耳朵:“怪事!真有毛病吗?”
“的确有毛病!”骆强有些义愤填。“会听见女人哭声,是你自作自受——”
骆同森知道养父想说什么,站起来倒了杯水,打算喝完上楼去睡觉。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一次感情重挫,他已经不再涉足男女情爱,但养父一心要他成家立业,甚至设计他和刘小姐出门。
爸爸过生日,想要一份生日礼物,做儿子的能说“不”吗?
他找刘小姐来作陪,他能当面拒绝吗?
骆同森很感激养父让他脱离那个情伤之地,但这种打鸭子上架的方式摆脱不了他蚀骨磨心、夜夜低回的苦痛。
“说你自作自受还便宜你了!”骆强激动地说。“人家刘小姐是堂堂警花,光凭一张脸就可以维持全台北市的交通,执行勤务只要带条口红就行……”
“你别那么夸张好不好?我就不信她不领装备。”骆同森懒洋洋地应。
“好,就算她带枪执勤。人家对你有好感、愿意陪你出门,你居然聊检肃流氓条例、一清专案?你没别的话说了吗?”
“她对提报流氓程序,和大规模搜山有兴趣啊!”骆同森辩解着。
“有兴趣?叫你送束花给人家——”骆强愈想愈气。“人家陪你去选生日礼物,买束花送人家也不为过嘛!结果呢!你给人家一千元,叫人家自己去买,你把人家当什么?你他妈的,人家稀罕你那一千元?”
“好,算我没品、没格调,行不行?”骆同森没好气地应。
拿钱叫人家自己去买花是过分了些,但鲜花让他联想到爱情、第一次捧着花的感觉……他痛恨那种感觉,更不想勉强自己做不愿意做的事。
“那李小姐呢?”骆强又问。“人家堂堂一个大报记者,配你这个小警官,也算抬举你了,结果……”
结果两人聊了一个晚上的新闻编辑学、喝了一肚子茶。而且,这一去一回,骆同森居然连替小姐开车门、拉椅子的礼貌都没有!
骆强一提到这件事就冒火,但见骆同森吞下最后一口茶,迳行上楼去,他立刻决定不计较这些过去事。
为情伤风,为爱感冒,骆强经历过这种事,很清楚感情触礁的痛苦。现在,除了他之外,没有人能帮得了他。
“其实,你长得人模人样的,有实力又有存款,要成家并不难。”骆强追过去游说着。“只要两个人独处个几分钟,一定可以擦出火花……”
“和谁擦出火花?”骆同森没好气地说。“那一千元已经得罪刘小姐了,你难道不知道?”
骆强哪会不知道?别说刘小姐,连李小姐都对他没好印象了。但弱水三千、美女如云,这个不行,就换别个嘛!
“那华专员呢?”他亦步亦趋地说。
“华专员?”骆同森回头瞪眼,一脸不敢置信的样子。
“她对你有‘好感’这件事全警局都知道,别说你不知道、没感觉。”骆强很清楚他在装蒜,于是又说:“人家可是新闻才女喔!错过了,就要等下辈子。”
“这件事我从来没听过。请你不要随便散播不实谣言、制造假象,更不要鼓噪群众来陷华小姐于不义。”骆同森不认为自己有那么迷人,何况,情场不比欢场,不是有男有女,就有男欢女爱。
“什么鼓噪群众?人家喜欢你是事实!”骆强辩解说。“你看看那深情的眼神、温柔的笑容,而且你走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
“我觉得你很奇怪耶!人家只是来采访,你偏要穿凿附会那么多?难道要人家臭着脸和我说话,你才高兴?”骆同森反问。
“人家臭着脸?你才臭着脸呢!”
“华小姐告诉你,我的脸是臭的?”他反问。
“你就那死德性,还用她告诉我?”
“我告诉你,想追华小姐的人多的是,你不要红线没牵成,反害我变成警局的‘公敌’,我没兴趣搞那套。”骆同森进房间去。
“什么公敌?追小姐要各凭本事,华小姐不喜欢他们就是没缘分,既然没有缘分,他们还强求什么呢!”骆强也跟进房间。
“那就对了!我和她不来电,既然不来电就是没缘分,你何必硬要凑合?”
“硬要凑合?我只是顺水推舟而已。你敢说看不出华小姐喜欢你?敢说华小姐配你不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
“跟你说不通。”骆同森懒得再说,拍拍棉被、枕头,倒上床准备睡觉。
没有女人哭泣声,仅剩的夜应该会有好眠了吧!他闭上眼想着。
“明天我跟去华小姐说:你要请她看电影好不好?”骆强依然不死心。“还是喝咖啡?如果你想喝咖啡就去喝咖啡,喂!很浪漫耶……”
“很浪漫,你自己去。”骆同森不耐地翻了个身说。
“你怎么像畜生呢!”
“畜生要睡觉,拜讬不要再说了好不好?”
“我知道你没自信,但是我对你有信心。你年轻英俊,而且不赌、不嫖……”
“但不能不睡!”骆同森不堪其扰。“爸,我明天要上班耶!拜讬让我睡好不好?”
“不然这样,如果你真的不喜欢华小姐,那李太太的女儿好不好?她三个女儿都很漂亮,以后生的孩子一定也会漂亮,李太太还说随便你挑……”
“结婚不是买货耶!说挑就挑?”说得真是离谱,骆同森白他一眼。“如果结婚就为了传宗接代,那我明天到街上转转,捡个小孩回来‘传宗接代’。”
“你他妈的!让一个女人就吓破胆,什么都不敢要了,你还有出息吗?”愈想愈不值,骆强干脆把话直说:“说什么温柔体贴、美丽可爱,我告诉过你,女人是虚伪的,你偏不信,现在脱了一层皮,你总该信了吧!”
“我没说过那种话。”骆同森矢口否认。
“你没说?难道是鬼说的?”骆强不屑地说。“我告诉你,郁卒会死人的,你既然不挂在嘴上,就别放在心上!”
“我没有放在心上,拜讬你不要再提那件事了好吗!?”骆同森失控地叫着。
“好,我不提,那李太太的女儿,你到底要不要?”骆强口气强硬。“你今天一定要给我答覆,好还是不好?”
“等人家挑剩了再给我。”骆同森不耐地翻过身去。
“你的资料我明天会送出去,有消息我再告诉你。”骆强又说。
国内有关爆裂物的刑事案件有逐渐增加的趋势,警政署拟定一套长期培训防爆专业人才的计划,准备甄选一批优秀人才赴欧深造。
失恋就如跌断手臂一样,可能一阵子就痊愈,也可能成为一辈子残缺。不想他为一段毫无回馈的爱情葬送一生,出外是唯一的选择。
“我喜欢目前的生活,要送资料你送自己的资料。”骆同森以棉被蒙起头。
“你他妈的,真是一点出息都没有。”骆强啐着离去。
终于安静了,骆同森闭上眼,期待着一夜好眠,但一个熟悉人影穿透濛濛迷雾而来,鲜明的影像,宛如在跟前——米蕊绽,一个多情善变的女人,他一夕分崩离析的爱情。
伤口被狠狠扯开,骆同森猛然坐起,挣脱了梦,但挣脱不了心头层层的束缚。
这三个月,他一直努力遗忘,但不需任何理由,费尽心力建立起的防御工事总是轻易瓦解。
她要做什么是她的事,他只恨自己为何还要惦记、惆怅,为何提得起、放不下!
“爸,明天替我把资料送出去,我想出差。”骆同森绝望地说。
“既然放不下,就去看看吧!看一眼,也好死心。”声音自隔壁悠悠传来。
尾声
打开车门,骆同森站在自己发誓决不再来的土地上。
一样的枫林村、一样的红色喜美、连树上啁啾的鸟鸣都如出一辙,时光仿佛倒转,回到当初的情景。
这是他曾经想淡忘的一切,但眼前情景让他只有诧异。
她该是另栖别枝,为何还在这里?她的男人呢?
除了那辆喜美,这里没有任何车辆……那男人就算买不起汽车,难道会连摩托车都没有吗?
也许是出去了?可是,现在清晨五点,除了送报生、农夫,谁会那么早出去?
难不成,她的男人带着满腹才情下田去了?
骆同森朝明环婶家迈去,打算去问个清楚。
明环婶在门前打点着做买卖的商品,看样子是准备到市场去了。
“明环婶。”
他开口唤她。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明环婶惊讶地回头审视他,仿如离家好久的孩子忽然出现在面前,细细打量的眼神里有着深深的欣慰。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她一叠声地说。
“明环婶,敏慧的男朋友呢?”
骆同森直接问。
“敏慧哪有男友?”明环婶拉着他说。“她已经怀孕六个月了,你知不知道?”
“怀孕六个月?”照推算,那是他的孩子,她居然骗他有男朋友……“我带你去看。”
明环婶拉着怔愣的骆同森走。
“可是,她跟我说有男朋友……”
他还是不明白。
“我跟你说我有男朋友,你信不信?”
粗布衣衫,臃肿身材,敦厚表情,明环婶活脱脱就是乡下欧巴桑。
“没有男朋友,为什么要骗我?”
他懊恼地说。
“傻瓜呀!”
明环婶叹气道,步伐没停。“有一阵子,我想去找你,但是又不知道你在哪里,敏慧又不肯说,好在你还惦念着,不然,该怎么办呢?”
怎么办?一个知道自己做了傻瓜,而且被玩弄得彻底的人,能怎么办?
他鼓足力气往前跑,打算去算这笔账——“你干嘛?”
明环婶拖住那个冒失鬼。“敏慧还在睡,你莽莽撞僮的,当心吓到她,孕妇是禁不得吓的。”
明环婶顾虑周到,但这时候,教他如何能平心静气?
骆同森一屁股在粗赳的树根上坐下,望着米蕊绽紧闭的家门,不知如何是好。
“明环婶,是不是她爸爸从中作哽,阻止我们来往?”他抬眼问。
“不是阻止你们来往,只是不希望女儿嫁给你而已。”
这不是一样道理吗?
难怪情到浓时反为薄,难怪真情挚爱一夕成灰。
早该明白,而他居然到现在才明白!
“敏慧要上班的,我想她快起来了。”明环婶瞥了一眼手表。“现在,敏慧在市区教钢琴。礼拜天还兼了个家教,教一个六岁小女孩初级钢琴。”
“明环婶,你去做你的生意,我在这里等。”骆同森对她说。
“孕妇是很贵气的,你要好好说话喔!”明环婶不放心地叮咛着。
“我知道。”骆同森深呼吸,努力稳下自己饱受冲击的情绪。
“还有,你不能‘乱来’喔!”
“乱……”
这时候她怎提那个呢!
自己看起来像猪哥吗?
骆同森尴尬地朝前走去,明环婶亦步亦趋地跟着。“你有没有听见我的话?”
“听见了。”
他勉为其难地回答。
明环婶离去后,他来到门口,打算在不惊动米蕊绽的情况下进门去,于是翻着口袋,试图找出任何可以开门的东西,但翻遍全身,只找到一根牙签……这扇老态龙钟的门,骆同森从没把它放在眼里,但一根牙签要怎么开门?
“见鬼了!”
他扔了牙签,但大门却蓦然开启,一条黑花肥壮的大狗急窜出来,兴奋地绕着他脚边打转……“拉吉!”
睽违数月的狗,认出了骆同森,而狗既然出了门,她也一定起来了。骆同森抚着狗,一边探眼前看,看见米蕊绽错愕、怔愣地望着他。
小腹微微隆起,她也显得清瘦,唯一没变的,就是那张秀丽的脸庞……“我就知道你会放狗咬我。”
他几乎哽咽地说。
“骆组长。”米蕊绽红着眼眶唤他,一步一步过来,把手交到他掌心。
“谁弄大你的肚子?”骆同森搂紧她说。
靠在他的胸膛,闻着自己熟悉的味道,米蕊绽泪又流奔而下。
“让你猜。”
米蕊绽摇摇头。
“对不起,害你受苦了。”拭着她睑颊滑下的泪,骆同森泪中带笑地说:“你晚上都在哭,对不对?”
“我想你。”哽咽中,难以道尽一切,米蕊绽又靠紧他胸膛。
“我发誓,这一生,决不会再让你逃开。未来,也决不让你受到半点委屈。”他顺着她的发说,但米蕊绽拉他出门,在屋子四周看着。
“大家都对我很好,我没有受委屈。”
屋旁有棵莱姆树,正开着香香的花,一副远景可期的样子……那是阿溪买来种的,当初只是一棵小苗,经过几个月已经长成小树了。
而离莱姆不远,有片结实累累、红艳欲滴的草莓园……那是学校老师送的,每个星期假日,他们总会领来一群小朋友,洋溢欢笑地坐满她的客厅。
他不在时,小镇仍然满是温情。不过,近午时分,明环婶急匆匆地回来,带来一项更让人感动的消息。
“我找了‘一些人’陪你去敏慧家提亲,替你壮壮声势。”
方明峰的难缠远近皆知,人多胜算就多。不过,一些人究竟有多少,骆同森不知道,只知道,明环婶说他们要包游览车去……
德国墨尼黑防爆实验室屏气凝神,骆同森埋首拆卸一个导线错综复杂、成分不明的炸弹。墙上一个电子钟准确、快速地计算着时间——炸弹引爆时间。
德国是个平均温度只有十八到二十度的国家,长年的低温造就了一堆脑袋清晰、敏锐异常的家伙,所以这里的高精密工业发达,连炸弹都精巧得无懈可击。
他拭掉从额上流至眼皮上的汗,诅咒起炸弹制作者的变态。
外面那个秃头、号称“杀手教练”的德籍教官,就是这颗炸弹制作者。现在,他正在玻璃窗前,盯着骆同森的举动和电子钟上的数字,期待宣布他的“死讯”。
杀手教练是国际防爆组织成员,专们负责培训优秀防爆科技人才,以提升防爆科技水准为目标,传授的就是最新防爆资讯。但不管教文论武,严苛是他坚持的风格,把人磨成狗是他的特色,而且,愈接近结训,他的行为就愈变态。
他培训过三十四国选派出来的精英,也被一百种以上的语言诅咒过,骆同森敢说,他受过的诅咒足够实践三百年,还不虞匮乏……“真他妈的,变态!”
想起家里的妻小,骆同又不禁诅咒。
儿子出生时,德国冬天正值大雪纷飞,米蕊绽怕出生幼儿会禁不起风寒,直到他五个月大、天气转暖时,她才带着孩子前来,然后到了秋天,气温逐渐冷冽时,才又带着孩子回台湾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