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恋爱,只想着玩。一有空档就跟着黎祖驯腻在他身旁,有时只有他们两个人,他们窝在2503听老唱机歌唱,有时到黎祖驯家里,他们又窝在沙发吃晚餐看电视,到了深夜,小君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不管多晚,黎祖驯总会骑车载小君回家。
到大厦外,小君走进大厦的时候,总要频频回望,那灯下的高大暗影,她真不希望回家,如今对她来说,他在的地方才像是个家。
每次送小君回去,黎祖驯习惯在大厦入口的灯下待一会,在灯下抽一根烟,吐着寂寞的烟气,像是想消灭那突然涌上来的失落感。
小君是知道他这个习惯的,回到家后,跑进房间,跪在床铺前的窗台,她就会看见黎祖驯的身彭。
她会一直注视着那个身影,目送他离开为止。然后习惯在床上躺一会,回味跟他相处的点点滴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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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每隔两天,就会从国外打电话回来。她总是问小君:「有没有练琴?」
「有。」
「『悲怆』会背了吗?」
「嗯。」
今晚江天云在电话中告诉小君,慕尼黑的风景有多漂亮,她说:「我想申请慕尼黑音乐学院,这边环境好……」
「妈,妳几号回来?」
「如果没问题,二十九号下午四点到机场。」
只剩十天,十天后怎么办?
小君忐忑,一边快乐、一边忐忑,脑袋被爱情烧融。她像一只飞出牢笼的小鸟,贪婪地在花花世界闯着,又担心这快乐很快完结。
有时他们找了张天宝跟杨美美同行,一群好朋友们,结伴游山玩水。那些都是小君没去过的没玩过的地方,他们会去猫空泡茶烤肉。
四人懒在露天的泡茶区,木头搭建的座位,就架在荷花池上。在成片的绿树森林里,泡茶聊天,直到天黑,暗光鸟杵在溪边啄食。夜凉如水,小溪淙淙山林间,蚊子出来咬他们,张天宝跟美美就跑去阶上的店家要蚊香。忽然黎祖驯指着草丛叫小君看,草丛深处,闪着金色的光。
小君问:「那是萤火虫吗?」小心的口气,怕吓走那闪烁的光。
黎祖驯往草丛里一捞,就将萤火圈在掌心,捧到她面前,轻摊开手掌,萤火虫在他掌中心里闪烁着。小君目不转睛瞧着,这就像星星坠落到他的掌心。
她好奇,手指触碰萤火虫。牠便缓缓爬上她的指尖,振翅,高飞,怀抱着光,没入林间。
「从来没看过萤火虫,原来是长这样!」小君惊喜,望着虫儿消失的方向,兴奋,脸色通红。
「妳运气好,现在很难看见萤火虫了。」
小君将头轻靠在他肩膀,撒娇地说:「要不是你,我不可能来这种地方……」要不是他,她不会知道冲浪多有趣,猫空多美丽。
黎祖驯环住她的腰。「这没什么,等妳出国,妳会看到更多有趣的。」
「那不一样。」她说。
望着黝黑的树林,听着水流的声音,他们忽然都沉默了……
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美美跟张天宝回来了。
看见小君跟黎祖驯相亲相爱的模样,张天宝笑嘻嘻地说:「他们是不是爱得难分难舍啊?」
美美哼道:「你这么注意人家干么?」
「马的咧,祖驯这次是来真的啊,他以前不会对女生那么体贴。以前都是女生倒贴他,这个江小君一定有什么很特别的,才治得住他。」
美美点蚊香,越听越难受,祝福小君是一回事,可是看见她跟黎祖驯那么好又是另一回事。羡慕、嫉妒,心情复杂。
张天宝抓搔小腿。「蚊子真多!痒死了,真毒~~」
「不要再抓了好不好?很难看。」美美没好气。
「很痒为什么不能抓?这也生气?莫名其妙。」
「怎样?看我不顺眼是不是?明讲啊!以后找小君出来不用顺便找我,我很识相的。」
「干么啊?这么凶……」
「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们都喜欢小君,找我是顺便的,哈哈哈~~」她笑着,心却痛。
「什么顺便的?江小君那么闷,只找她不好玩啦。」张天宝一脸无辜。
美美酸溜溜地。「少来,你们男生就喜欢瘦瘦小小的江小君,觉得她需要保护,小鸟依人,你以为我不知道啊?别装了,想追她就讲,我帮你啊~~」
张天宝嘀咕:「我们也会有想小鸟依人的时候啊,妳懂个屁。」
「那么大只也想小鸟依人?」美美嘲笑他。
「我最近瘦了。」认识美美那天起,他就报名健身房、医院减重班,瘦三公斤了。
杨美美打量张天宝,然后重重打击他。「这么胖,就是瘦五公斤也看不出来。」
呜……张天宝气馁,情何以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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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爱是这么刺激又兴奋的事,小君渴望好友分享,就像以前,难过了,说给美美听,美美就安慰她。现在开心,当然也说给美美听,可这种幸福,在美美听起来却像是炫耀,炫耀她的胜利。
尽管说的人没那个意思,但失恋的美美,每句话听起来都别有暗示。小君越是讲得眉飞色舞,美美看来,越觉得她是在得意忘形。
小君说:「他带我去育幼院,小孩好可爱都很喜欢他,我觉得他真是个很好的人。」
小君还说:「有时候他找我去2503整理旧东西,他会放唱片给我听,感觉那里好像是我们的家。我觉得好幸福,他对我好好!」
美美听着,很刺耳,她忍耐着,暗暗嫉妒着。
直到有一天,小君甚至跟她说:「黎祖驯说张天宝很喜欢妳欸,妳觉得呢?妳喜不喜欢张天宝?假如你们也交往,那我们两对情侣出去多好!」
「是啊,我跟张天宝很配喔~~」美美很冲。「他又耸又胖又没内涵,妳真好,把他推给我。」
小君怔住。「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问问。」
美美冷着脸。「鸡婆,管好妳自己就好了。」
「美美……」小君不明白她怎么忽然生气了?
「我讨厌张天宝。」
「为什么?他人很好啊。」
「我就是讨厌!」再好又怎样?他不是黎祖驯!
「我知道了。」
那天以后,小君不找美美一起出游了,就怕美美又生气。但这也不行,这样一来美美更气了,觉得小君只顾自己开心,冷落她。又后悔失言,现在想见黎祖驯就更困难了。她不是他的女朋友,她没立场去约会他。
当小君跟黎祖驯越走越近,小君跟美美的互动却越来越淡了。渐渐地,四人行动的频率越来越少,小君找美美的次数也越来越少,结果美美耐不住好奇,约张天宝出来吃饭。
「最近老是没看见小君。」在热闹的中式餐厅,美美跟张天宝抱怨.
「他们打得火热啊~~」张天宝喜孜孜地点了好多菜。「要不要吃豆瓣鱼?这家的鱼很好吃。红烧的也不错,啊,东坡肉看起来也很好吃……」
「你觉得他们会有结果吗?」
「反正现在好得很!」他殷勤地帮美美挟菜盛汤。「真奇怪……」张天宝纳闷着。「个性差那么多,结果那么好,这就是互补啊?」
「有什么用?这个月是因为江小君她妈出国,她才能这样跑来跑去,等她妈妈回来,了不起再几个多月,小君就要出国念书。」
「不可以留在台湾念吗?不一定要到国外吧?小君可以跟她妈沟通啊!」
「哈哈哈!你会说这种话是因为不认识小君她妈。」
「怎么说?她妈很恐怖?」
「跟纳粹有得比,检查手机,搜索房间,调阅通联记录,骚扰她朋友,她妈妈是个控制欲很强的人,要是让她知道小君恋爱了,那就惨了。」真不应该,但想到他们会分开的,美美竟有点开心。
「真到那地步,只好那样了……」她说得张天宝都紧张起来了。
「怎样?」
「结婚啊!」
「嗄?」
张天宝乱出主意:「要是他们不想分开,可以结婚啊,法律上结婚只要有公开仪式,加上两名证人……嘿嘿嘿,我可以帮他们,我们家的公司有请律师,只要他们想结婚,这事包在我身上。」讲得得意洋洋,故意在喜欢的女孩面前卖弄威风。没想到造成反效果,不但没引起美美的崇拜,反而——
美美发飙!「你有够笨!哪这么容易?你白痴啊!他们认识多久,结什么结?你单细胞生物吗?用屁股想也知道,结婚怎么可以这么随便?张天宝,我现在才知道你这么蠢~~」
可怜的张天宝,不管说什么,很容易就踩到美美的地雷。没有爱,做什么都不对。
张天宝遭美美荼毒时,远离台北市区,小君跟黎祖驯正在福隆冲浪。
海风带着咸味,大太阳晒痛皮肤,他们在海里沉浮。黎祖驯负责推浪板,小君趴浪板上,脚踝系着脚绳,黎祖驯握着绳的另一端,这保护着小君不被浪卷走。
「等一下我叫你站你就站。」
「我怕……」
「妳站就对了!」
「我很怕啊~~」
他凶她:「我拉着绳子,妳怕个屁。」
浪来了,他瞄准方向,大叫:「现在!」
小君牙一咬,一个弹跳,踏上浪板,浪翻腾,浪板疾冲,黎祖驯放手,浪板就这么被浪花推上去了,他笑着看小君踏在浪板上尖叫。
「啊~~我成功了、我成功了、我成功了!」
「对对对,就这样,站好啊~~」
咚!只威风五秒,小君就摔下来了。
黎祖驯游过去,手一抓,将她护在怀里,一手抓浪板,一手拽她,游上岸。
「你看到没?你看到没?我站起来了!」她喝了好几口海水没关系,她哇哇叫,超兴奋。
「是啊。」
瘫在沙滩上,小君喘吁吁,捣着胸,心跳剧烈,很激动。「我真的站上去了。」
「只有五秒。」
「我会冲浪了。」
「只冲了五秒。」他咧嘴笑。
「我会了!」管他说什么,她心情激动,热泪盈眶。
这样叫会?他大笑,大手一揽,揽她入怀。「好啦,了不起了不起很了不起。」瞧她得意的。
「我好高兴、好高兴……」竟揪着他胸膛,哭了。
这天是八月二十二号,小君记得踏上浪板时,威风神气,她仿佛无所不能。
这天他们也玩到深夜才回家。
这天搭电梯时,小君也背靠着墙,傻笑着,回味着,想着!
要把踏上浪板的感动写在日记里,啊,跟他一起,真的好快乐哪!
第八章
小君走出电梯,拿出钥匙开门,脱鞋,一直起身,便从快乐云端,摔下来。她的笑容消失,血液冻住,惊愕得像被谁甩了一耳光。
客厅茶几上,她的日记本,摊开着,妈妈坐在那里,瞪着她。
小君面无血色,哑口无言。过去不管妈妈再怎么生气,都没出现过那样的脸色,盯住她的眼睛仿佛在燃烧,盛怒的表情像坚硬的岩石,那之下藏着就快爆发的火山岩浆。因为太突然,因为心虚,没心理准备,小君整个人呆住了。
江天云说:「我提早回来。黎祖驯是谁?」拾起日记本,重摔一下。「黎老师的弟弟?妳跟他?」她全看过了,苦心栽培的女儿,竟背着她在过荒唐生活。
小君吓坏,出门前,她本来在写日记,想说妈妈不在就没费心藏匿,没想到……她慌乱又羞愧,感觉像没穿衣服,赤裸裸的。她胆战心惊,想到日记内容,写着跟祖驯的初吻,写着冲浪,写着夜游,写很多心事,甚至是埋怨母亲的事,还有不想留学的痛苦……
江天云骂:「Sex Pistols那种乱七八糟的东西妳也听?」
本来面色惨白,听见这句,小君脸色蓦地炸红——妈妈搜过她的抽屉!望着母亲,隐约听到诡异的怦怦声,回过神,意识到那是左胸心脏激动撞着胸坎而产生的幻听。她小手紧握,热汗猛烈,渗出皮肤。她本来慌得想道歉,瞬间却觉得体内有一把怒火躁动着。
江天云骂:「妳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么?妳在毁掉妳的未来,我被妳气死了!」
浪很高的,浪声很响的,先前踏上浪板的胜利感,还在小君血液沸腾着,她现在盯着母亲,母亲怒斥的声音,母亲专制霸道的面容,像大浪那样凶猛地朝她冲来。
「我喜欢Sex Pistols,我喜欢黎祖驯。」她忘了恐惧,挺胸面对。她生气,气母亲将她隐私揭开,不道歉还理所当然,一次次的伤害,终于教胆怯的小君、害怕冲突的小君,体内堆砌好多委屈和愤怒,它们推高着,像一只被养大的兽,终于快要挣脱出来。
「妳还敢说?」江天云猛地站起,走到女儿面前。「立刻跟他分手,还有,Sex Pistols我丢掉了。」
小君冲向垃圾桶,Sex Pistols在垃圾堆里。她捡起,颤抖,回过身,不知哪来的勇气,朝妈妈咆哮:「妳不要乱动我的东西!」
江天云愣住,一向乖顺的女儿,此刻竟像陌生人,瞪着她的眼睛,闪烁着敌意。江天云冲过去,抢下CD,走出阳台,小君追出去。
「还我!」她看妈妈一个扬手,扔出去,Sex Pistols殒没,不知坠到谁家屋檐,发出砰的响声。
小君体内最后一丝丝理性断裂,她晕眩,妈妈像拿把剪子,剪痛她的心。她呆住,双手蒙住嘴巴,胸口有团火,猛烈灼烧,好烫,她浑身被愤怒灼痛。妈妈竟然如此,毫不在意地丢弃她最珍视的礼物。
不顾女儿的自尊,江天云果断坚决地压制女儿的主张。这是她怀胎十月生下的小孩,属于她的宝贝,应该听她的话,不可忤逆她的意思。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对小君最好的,难道她还会害自己的女儿?她急切地要在女儿走上歧路时,将她拉回正途。但女儿越来越不听话,一次比一次更难控制,她只有更强势、更严厉地指正女儿的错误。
小君不吭声了,裙子口袋里的手机响起,专属于黎祖驯的铃声激烈地响。小君不接,她看着母亲,这时候她没有害怕,只是冷冷地瞪着母亲。
江天云问:「是他吗?」
小君不回答。
「拿来。」
小君麻木地站着,让妈妈将手伸入裙子口袋里,拿走手机。她感觉那只手下只深入她的口袋,那只手像长了锋利指甲,刮伤她的心脏,掐裂她柔软的心房。
江天云取走手机,小君异常冷静地,看母亲擅自接听她的电话。
江天云听见一把低沉的男性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