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天风抬起头,不经意的对上一双童稚的眸子──
那是个像大型的洋娃娃般的女孩,长长栗色的鬈发整齐绑了起来,衬着一张水嫩的小脸,直挺挺的鼻子下有一抹红润的唇,黑色的洋装让她的皮肤显得更白,在她小小的手上还抱着一个娃娃,那模样教人忍不住怀疑,这算不算是洋娃娃在抱洋娃娃?
「妈咪~~我找到风哥哥了~~」
她会说话!
她童稚的模样瞬间吸引了童天风,这是一个比洋娃娃还像洋娃娃的女孩儿,可是怎么会出现在他家?
「哦~~巧巧好棒,找到天风了!」
童天风的疑问还没问出口,只见一名金发碧眼的女子说着字正腔圆的国语从门口缓缓走了过来。
小女孩看到她,立刻转身往后面奔去,「妈咪~~」
这么奇特的母女档出现在童夫人的房间里,童天风好奇地看着这两个人,而这名女子在抱起女娃儿后,对他展露了微笑。「你好,天风,我叫作珍妮,是你妈妈大学的同学,真的很抱歉会是这种场合跟你见面。
「之前因为我老公要开拓市场……所以我们一直住在日本;好不容易回来想要跟你妈妈联络,却变成现在这种局……」
妈妈的大学同学?
童天风很快地在脑海中搜寻着关于母亲的回忆,对了,妈妈的确曾经说过,在她大学时代,有一个很要好的外国同学,就是她吗?
看到童天风似乎有兴趣听自己说下去,珍妮蹲下来,和善地说着,「这是我的女儿,她叫蓝雅巧,你可以叫她巧巧,她可以做你的好朋友哟!」
「风哥哥~~你哪里痛痛呢?」蓝雅巧松开母亲抱住自己的手,向前一步,露出了天真无邪的笑容,微笑的看他。
「我没有哪里痛。」说也奇怪,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是童天风却对这个小女孩特别有好感,只要看着她那双应是混血儿而有的湛蓝眸子,似乎他心里所有的郁结跟悲伤都可以暂时止住似的。
「是吗?可是你的样子怪怪的~~」蓝雅巧眨眨大眼,伸出白白嫩嫩的小手摸着童天风的脸孔,模样非常认真。
「……」
「你的样子好像我跌倒时痛痛的样子捏~~」稚嫩的童音慢慢的说着关心的话语,小小的手心里传来关怀的温度,那双蓝色宝石一样的眼睛透着认真,「没关系,我知道跌倒时真的很痛,所以你可以哭哭哟!我不会笑你的,等一下我再帮你擦药药~~」
「我可以哭?」他像是自问自答地小声问着。
「可以啊!为什么不能哭?」蓝雅巧似乎很意外他会有这样的答案,小脸上一副认真的表情,似乎完全不在意别人哭泣,「妈妈说哭是一种发泄,如果不能哭、不能笑,那多可怕?心里有感觉就该要努力表现出来啊!」
听完蓝雅巧的说法,他突然觉得心里有些东西,正在慢慢松动。
「风哥哥,你很痛,对不对?」
哗啦哗啦地说完一堆,蓝雅巧再度靠近他,认真地说:「没关系,你告诉我哪里痛,我帮你敷敷,痛痛很快就会不痛,就会飞走了。」
他从来不曾露出软弱的那一面给任何人看到,但是蓝雅巧出现的时机实在太巧了,那几句童言童语虽然在外人听起来没什么,但在一直保持完美备战状态的童天风听来,却是一句让他解放的魔咒。
他有大声哭的权利,他有怀念母亲的权利,他有适时表达软弱的时候。
童天风抱紧了蓝雅巧,压抑许久的眼泪在那一瞬间全部夺眶而出,脸颊上一颗颗悲伤的泪珠如同溃堤般,在他哭泣的那一瞬间,他既不是什么继承人,也不必再扮演事事完美的模样,只要──
只要好好痛快的哭一场。
就在那一刻,他才懂,原来最原始的情绪其实需要最单纯的言语,那样就可以轻易的被解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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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他才知道,原来他的父亲与蓝家也有事业上的往来,蓝氏营造业一直和他父亲的童氏房屋仲介企业有关,在母亲过世的那段期间,恰巧蓝家将重心移回台湾,举家回国,他父亲立刻安排蓝家在大宅旁的房子住了下来,蓝雅巧就这么成了他的邻居。
风哥哥,巧巧总爱这样叫他,那「哥哥」的称谓是多么的重啊!是一个小女孩对自己全然的信任和情感。
巧巧,他总爱这样叫她,单名似乎更适合天真无邪又可爱的蓝雅巧。
失去女主人后的童家少了一份属于病人的宁静,却从此多了一份青春的气息。
「风哥哥~~」
在童家大宅只消听到一声充满娇酣的童音呼唤,童家的佣人就知道隔壁蓝家的小姐又来找少爷了。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童天风的身后总会跟着一个小跟班,那就是小他三岁的蓝雅巧。
她小小的身躯有着惊人的活力,而从那鬈发的小脑袋里则总会有千奇百怪的问题,每个问题都由比她聪明的风哥哥代为解答。
巧巧、巧巧,这个名字在童天风的心里不晓得唤过多少次,在他的梦中出现过几千万遍,每次都是充满着爱意,他一直以为他俩会这样幸福下去,她永远是他最喜欢的女孩,而他则会是她最最信任的男孩。
除了彼此之外,他们谁也不要、谁也不选,就只要对方。
从他的母亲过世那一天起,蓝雅巧就走入他的心房,轻而易举地卸下了他心结,之后他就认定这辈子他要娶的人就只会是巧巧。
但是好景不长,后来在他正式出国留学后,蓝家面临经商失败,卖掉了位在童家旁边的豪宅,从原本的高级住宅区搬走,来到一般的公寓居住,但无论如何的省吃俭用,却还抵不过愈滚愈大的债务。
后来当他再度回国,才获悉蓝家夫妇已双双死亡,蓝雅巧就像人间蒸发一般再也不见踪影。
人的习惯是可怕的,在习惯了一个人老是在自己身边晃来晃去后,有一天这个人突然不见踪影,那感觉真的很难适应。
童天风在找不到蓝雅巧的那一段时日,简直就像是失去了什么珍宝似的,整天魂不守舍,做任何事都集中不了思绪……直到许久许久之后才恢复正常。
但造化总爱捉弄人,在他死心断念后的今天,她居然出现了!
多少年了?他跟她分开了这么些年,她好吗?这些年来她都在做什么?为什么她会出现在香港?
有太多太多的问号盘踞在童天风的心里。
「童先生?」
就在童天风回忆着过往的一切时,急诊室的吊帘被拉开,一名戴着口罩,穿着浅蓝色急诊服装的医师出现在他眼前。
「是,我就是。」听到医师叫他,童天风立刻站起来,急忙问道:「医师,她的情况怎么样?」
「这位小姐手脚的伤势需要好好调养,尤其是脚踝处,经过X光的检测,我们发现她的骨头有些微裂开,而且因为撞击力道过大,有大量瘀血及水肿,所以必须好好静养。不过……」
「不过什么?」一听到医师所说的病情内容还带有「不过」这两个字,这使得童天风的心情又再度紧张起来。
「不过这位小姐她……」
「不要碰我!」
就在医师还在向童天风说明病情时,突然听到后面传出恐惧的尖叫声,紧接着「啪啷啪啷」的医疗用品摔落地面的噪音也随之响起。
「发生什么事了?」
两人连忙拉开吊帘一看,只见蓝雅巧跌坐在地上,靠着墙壁,一张苍白的小脸说明了她的恐惧跟不安,她的额头上包好的绷带还渗着血,腿上刚刚上好的石膏则是碎了一小块;纤细白皙的手臂上还有多处殷红的血渍没有包扎,此时的她就像只受伤的小猫,蓝眸里除了惊慌外,看不见任何安定的情绪。
「医师,我们刚刚正准备替她包扎伤口,谁知病人突然惊醒,用力的抗拒我们替她治疗,我们抓不住她,所以……」
「你们不要过来!你们是谁?我不认识你们!」蓝雅巧打断了护士的解释,白皙的手紧抓着刚刚替她缝合用的手术刀,腕上的青筋看得出她有多么的使力,就怕别人伤害了自己。「你们谁都不要过来!谁要敢过来,我就杀了谁!」
「巧巧,是我!」看到蓝雅巧变成这样,童天风的心又痛又骇,连忙向前一步解释着自己的身分。
「巧巧,是我啊!我是妳的风哥哥。」
「风……哥哥?」听到童天风的话语,蓝雅巧愣了一下,重复说了他的话,但是随即又吼着,「你是谁?我不认识你!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叫作……巧巧吗?我的头好痛!」
蓝雅巧这样说着,但听在童天风的耳中却像是一把锐利的刃般,狠狠的把他的心都切碎了。
「巧巧,妳不认识我?」他望着最心爱的女子,看到她的模样,童天风好自责自己为何会把车开得那么快?
如果时间可以倒转,他宁可是巧巧撞到他!
「我不认识你!也不认识你们这些人!」蓝雅巧一面挥舞着刀,一面神色痛苦地说着,「我的头……好痛!」
「巧巧,妳过来,我不会伤害妳的,都是我的错,书妳受伤。」
「你不要靠近我,不要……啊!」
她的尖叫跟示威都还没有结束,童天风却已经先一步紧紧握住那把手术刀,一把将她拥入怀中。
「你的手……」蓝雅巧惊呼起来,被拥抱住的她霎时张大眼,也忘了挣扎,只是一直看着童天风握住刀的手,那里正不断渗出鲜红的血痕。
「没关系,比起我害妳受的伤,这算不了什么!」
血,流得还太少。
比起他害她受过的伤,童天风手上的血跟痛,都只是微乎其微的皮肉之伤而已。
他欠这个小女人太多了,当年是她走进他的生命中,接替他母亲不在的遗憾,做他的小跟班,做他永远的仰慕者,一直在安抚他对这个世界愤怒的情绪。
啪啷……
手术刀在他的拥抱之下从蓝雅巧的手中滑落,童天风的声音像是最有效的镇静剂,缓缓的透进她的耳中产生了作用。
「巧巧,让我照顾妳,这辈子我是再也不会放妳走了。」
没错,这辈子,这生生世世,在他的生命里,他只会把蓝雅巧当成是他的爱情主题曲与女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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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爱走了之后,如果她又回来,那就表示你们两个的缘分的的确确是存在的,而且是切不断了,你是属于她的,她也是属于你的。
香港在那一夜大雨过后,天气一直不稳,就像现在虽然是大白天,但是灰蒙蒙的云层覆盖了阳光露脸的机会,但是这对正驱车前往医院的童天风来说,一点也没有影响到他的情绪,因为他找到了他的巧巧。
他的巧巧回来了。
铃~~
就在童天风心情愉悦的时候,手机又响了,他不加思索立刻将耳机戴上,「喂?」
「小风,你为什么爽约?」童史芬不悦的声音从手机另一端响起,还等不及童天风的回应,又马上像连珠炮似的说了一堆,「我不是跟你说了吗?黄总的千金可是在百忙中硬抽出两个钟头来跟我们相亲,我都提醒你过多少次了,不要迟到、不要迟到!
「为什么刚才黄小姐打电话来说你并没出现?告诉我,你到底有没有去?我不是一直在跟你说,不要打一开始就对黄小姐表现得兴趣缺缺,在你们还没见到面之前,不要那么快就下定论。」
「不是只有她才在百忙中抽空赴约的。」原本的好心情瞬间被这通电话打扰,童天风冷着声音说道:「昨天公司出了一点意外状况,所以我临时无法前往,我等会儿会让秘书用我的名义送花给黄小姐表示歉意。
「公司还有很多事情要忙,对我来说,相亲并不是我认为最重要的,如果没事,我现在正在开车,不方便多说话,先收线了,再见。」
对现在的他而言,他和蓝雅巧的事才是最重要的,但他当然没必要对童史芬说这些。
「喂,你……」
没等童史芬接话,只见他已经先一步切断通话,油门一踩,加紧往医院的路上飞奔而去。
他一直以来心里想娶的对象就只有蓝雅巧一人,他厌恶父亲那种拈花惹草的性格,看到母亲身受病痛、心受抛弃之苦,他就决心令自己不要重复父亲的恶行。
停好车,童天风很快地按下电梯,直达心爱的小女人所住的病房。
一推开病房的门,除了空调偶尔作响外,几乎听不到任何嘈杂的声音,空气中嗅闻到的不是令人皱眉的消毒药水味,而是淡淡的桔梗花香。
童天风打点蓝雅巧所有住院事物,全部都只有「高级」两字。
饮用水喝的不是医院饮水机供应的,而是法国进口的瓶装矿泉水;毛巾衣裳不是普通的尼龙混棉,而是纯棉名牌,小到生活用品,大到蓝雅巧的治疗状况,童天风全部都要全权掌控。
进入病房,恰好看到护士正在替昏睡的她量体温,护士原本要对他打招呼,却被他阻止。
「她怎么样?」童天风低声问道,深怕自己吵醒了睡梦中的蓝雅巧。
「今天很稳定,没有发烧!」有些年纪的护士微笑起来,也小小声地说:「年轻真好,瞧你这么关心蓝小姐,她一定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谢谢。」童天风微笑以对。
护士离开后的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人,她就像个大娃娃般安静地躺在床上,大波浪的鬈发衬在苍白的小脸旁,柔软的床铺和棉被将她纤细的身子遮去了大半,记忆中那两道弯弯的柳眉此刻是皱的,似乎连在睡梦里,她都还带着慌恐跟不安。
童天风轻轻的坐在床沿,伸出手摸着那两条皱起的秀眉,思索着她在梦里梦到了什么情境,怎么会表情显得如此痛苦?
手指感觉得到她眉毛柔软的触感,童天风笑了,她终于再度回到自己身边,能够再一次地抚摸她、亲近她,他的心就充满了满足感,满满的欢喜充塞着他的胸口。
他再挪挪身子,更接近她,将双唇覆盖在她那深锁的眉心上,童天风的吻像是一把钥匙,吻开那纠结在一起的眉宇,这个动作让蓝雅巧如羽般的浓密睫毛颤动了起来,慢慢的,那双湛蓝的眼睛带着些许迷蒙的水气与他四目相望。
「嗯……」她像只猫儿,眨了眨眼睛后才看清楚是他。虽是无意,那一声娇吟却是让他酥到心坎里。
「妳哭了?」看到她眼中的泪水,童天风起了疑问,「是不是哪里疼?头痛吗?我马上叫医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