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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翎格格  第15页    作者:季莹

  水翎拖着赢弱病体,转眼间又过了一些时日。再过个把月,就是新的一年即将到来,然而靖王府里,上至靖王爷夫妇,下至奴婢小厮,却全无迎接新年的欢情。

  按以往,过年前得忙着治办年事,买年货、作新衣、办年菜,准备敬神祭祖,安排送礼、拜年、请客林林总总的活动,欢乐的气氛很自然的便展现于整个国家社稷之中。

  可是靖府这个年,大概注定了是要难过的!

  因为水翎的脉象渐微,身形愈虚,靖王夫妇和靖府里的几个格格们莫不脸色凝重!而自己的主子正面临哀事,有哪个奴才丫鬟敢喜形于色?也因此这个临过年的腊月初,整个靖府是好比一座受困的愁城,每个人都束手无策,愁云澹澹的悬着心、提着胆,大家共同的祈祷是希望某件愁惨的事不会发生,可又下意识的等待着这愁惨之日的到来。

  纤月自从产下麟儿,携同夫婿任昕至海宁接回水翎之后,便镇日来回奔波于怡、靖两府之间,为的正是希望能使对方剂,用上良药,让奇迹发生在水翎身上。

  可是由水翎每下愈况的病情看来,纤月的所有努力终究是徒劳无功。纤月真的好无奈、好懊恼!

  夜夜,她倚在夫婿任听的怀里,嗟怨自己的医术不精,连自己的妹妹都无法伸出有力的援手。

  任昕自然是懂得纤月的心情,但他也知道她已经尽了最大的力量,怪只怪“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香”,他这个做丈夫的,除了安慰,还是只能安慰。

  至于他的挚友向日青。也实在够他头大的,已娶了个巴燕娘这般的如花美眷,却三天两头往伯王府和靖王府里跑,探的又全是水翎的病情。唉!正所谓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而面对这位“情痴”好友,任昕除了劝,还是只能劝,可借有些事,若没有刻骨铭心的教训,是学不来乖。

  亏的是,教向日青学乖的这日已经为期不远,近在眼前了。

  是一个腊月初初,细雪纷纷的日子。这天黄昏,靖府挑点起了灯火,但辉煌的灯火燃起的并非光明的希望,面是靖府每个人脸上的哀思。

  原因是水翎这原本应该欣欣向荣的生命,竟已逐步走向凋零的命运,躺在病床上近两个月的她,已是有形无神,只剩奄奄一息。

  芹福晋手执着水翎原本就纤细,现在更瘦如柴技的手,泪水纷飞;纤月、花绮和镜予等几个格格围在床畔,也个个哭红了眼;靖王立在妻女身后,面向门外,无语问苍天!

  门外,立着任昕、连保岳,以及扼腕、椎心就差捶胸顿足的向日青,他们全翘首向渐沉的夜空,也访佛希望天能给他们一些答案或启示!

  可怪的是,这时一阵清晰的金刚经谒突然如洪钟,如棒喝的响起: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

  如露亦如雷,应作如是观!

  任昕、向日青和连保岳,似乎都感应到这几句诗谒,他们浑身像被雷电电住了般,久久才能放松,更可怪的是,他们个个放眼四顾了半晌,也没见着半个人影。经谒声的传来,未免也太玄了!

  更玄的是,屋内那因病虚已许久不曾开口说话的水翎,突然向她的额娘示意,她要坐起来,想说几句话。

  就像是回光返照,她坐得挺正直,脸色也有较好的颜色,这同时,向日青也顾不得什么礼数,拉着任昕和连保岳便逞往水翎的闺房里窜。

  扫了一眼环在床畔的这么多人,水翎虚弱一笑,轻叹:“水翎真是福薄,无缘和阿玛、额娘以及众姐妹做更长久的亲人!”

  “翎儿,快别这么说,你会长命百岁……长命……百岁。”芹福晋拢着水翎单薄的身子,哽咽。

  “额娘、请您别哭了,也请您和阿玛原谅孩儿不能再克尽孝道。”

  “翎儿——阿玛和额娘……怎么会怪罪你呢!”靖王偷偷揩掉眼角的泪,强颜笑着。“翎儿,有什么事,你可以放心的交代给阿玛,阿玛一定帮你办妥!”

  “阿玛、额娘!水翎今生做了你们的女儿,是烧了好香,投了好胎,女儿唯一遗憾的是不能再承欢膝下,唯一不顺愿的是,没能再见我的夫君鸿飞一面。唉,不知他如今是生是死,怎么也不曾人我梦里来?”水翎轻喃,对鸿飞,她依旧满心满怀的放不下。

  水翎对夫婿的深情,令任听、纤月和花绮众人心有戚戚焉,他们不禁要反省,骤然将水翎自海宁带回京师的举动,是对或错?

  说到心有戚戚,向日青更是无可避免。看来他对水翎这么多的用心,还是抵不过人家夫妻一场的恩爱之情。

  日青用酸葡萄的心理酸酸的暗付,这同时,水翎却像忽然记起他的存在似的,朝他幽幽劝道:“向公子,水翎真的感激你对水翎的厚爱,可燕娘是你的妻,是你该相守相携一生的人,她既娴慧又淑德,你该好好待她才是!”

  哈,贤慧又淑德?天知道!向日青打心里冷哼。现在他的心目中哪有巴燕娘的存在?唯一在他心眼底的,只有水翎,水翎!

  这是一种固执,一种未经教训的固执!

  “再说吧!”向日青趋近床沿,突兀的揪住水翎枯瘦的手,深情款款的说道:“水翎,你好好休养,快快把病养好,咱们再谈以后!至于燕娘……”顿了一下,他语出惊人的强调:“我已经写好休书,决意休了她!”

  “嘎——

  陷在悲伤气氛中的人又全都陷人错愕之中!

  水翎一向是重姐妹情感的人,燕娘虽不是她的亲姐妹,但曾相处一段时日,她是真把燕娘当亲妹妹看待,面向日青如此的作为,令她感觉自己已经对燕娘不义。

  “不,千万不可!”水翔低喊了两句,竟突然脸色一阵青损的颓然倒卧下来!

  众人又是一阵手忙脚乱,救的救、急的急、哭的哭,真个乱成一团。

  好不容易水翎的病情稍微回稳了下来,这时,门外又传来一阵纷沓鼎沸的嘈杂声,某个新来的守卫,结结巴巴来报。“王爷,门外有个女……女子手握双剑,自称是咱们府里的姻亲。另……另有一个男子,没有武功,可却自称是……是咱们府里的二……二姑爷,目前正朝西厢这边杀……杀……杀过来!”

  众人又为这突来的情况而怔仲!靖王仍未想通侍卫的话,一阵刀光剑影与两条人影已闪进了水翎房里。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尹鸿飞和尹霜若。

  靖王看清是尹家两兄妹,自然很快喝退众守卫,满脸惊异的走近他们。

  霜若往地上一跪,请罪道:“王爷、福晋,尹霜若每回来都这么惊动大家,恳请原谅。可我以为贵府家丁就算不认得我的兄长鸿飞,至少也认得我,怎奈他们硬说我们兄妹可能是刺客,不肯放行,我只好硬闯了。”

  靖王苦笑。“尹姑娘,实在不巧,最近靖府汰换了一批家丁,旧人有的走了,新人又有眼不识,请尹姑娘不要见怪。”

  “岂敢,岂敢!”霜若拱手,然后推推犹如二楞子,只直棱棱痴望着水翎的哥哥鸿飞。“哥哥,叫人啊!向王爷,福晋问安哪!”

  鸿飞慌忙回神,也没弄清楚哪一位是福晋,便往靖王跟前一曲膝,问候道:“王爷,福晋万福,小婿尹鸿飞给两位请安。”

  靖王和福晋同时拉起他来。这同时,房里每个人的眼睛都不觉转向这位看来风尘仆仆,却仍难掩翩然风度的俊逸青年。

  靖王和任昕、纤月、花绮这几个曾到过海宁的人,都相当错愕于尹鸿飞外表上的改变。在他们的印象中,他只是个经年累月缠绵病榻的病人,虽有十分的斯文,却仙风道骨,弱不胜衣,任谁都没想到,他竟会是个昂藏六尺,卓尔不群的美男子。

  向日青更是傻大了眼,怎么样都无法相信眼前这个如芝兰玉树的男子,会是他口中的海宁“病夫”!

  一旁,心情一直随着姐姐的病情提心吊胆的镜子,一见着这位从未谋面的二姐夫时,表情一阵错愕,心头也同时震荡着一股预感——一股“好事近了”的预感。原来,这尹鸿飞果真是她先前冥想景象中,那位搀扶着二姐水翎的斯文男子。

  而芹福晋看女婿,一向是愈看愈有趣。若不是因为水翅现正重病着,她定要大笑几声,以资庆贺,贺的自然是老天有眼,让她得了两个丰采裴然的女婿。不过眼前她虽笑不出来,倒也难免要小小的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

  “鸿飞,听任昕和纤月说起,你的病况几乎已是……医药无效,可你怎么还好端端的?并且和霜若一同来到京师?”

  “福晋,这一切说来话长,请容鸿飞稍后再禀,眼前最重要的事是先救二格格。”鸿飞的语气是恭谨克制的,但他投向水翎的眼神却是急切的。

  或许因为方才急救之后的药效已经发挥作用,水翎正静挣睡着,浑然不觉鸿飞的到来,可凝视着她病里憔悴的容颜,鸿飞心中不觉一紧,眼眶不觉一温。

  “救翎儿?怎么救法?”靖王把头一摇。“纤月的医术,在咱们京城里不算顶尖也堪称第二,可还是对水翎这身病束手无策,鸿飞,你能有什么法子来救翎儿呢?”

  鸿飞想了想,正打算禀明自己的想法时,向日青却突然的插嘴了。“王爷,福晋,想必尹公子是打算‘如法炮制’,割自己一块肉来让水翎和药丸子吃!”

  虽然说得奇准,可向日青的语气却纯属嘲弄。

  还不识得“情敌”的鸿飞,有些惊异的看着眼前这个也如玉树临风的男子,谦冲的拱手问道:“这位公子是……”霜若忙着向兄长使眼色。刚才她一进门就看见任昕、向日青、连保岳这沆湿一气的三个公子哥儿全在场,她当然怕自己的兄长吃了这几个豪门公子的闷亏。可鸿飞一向极少遇上这种场面,他又哪里懂得霜若的眼色代表什么意思?反倒是向日青不由衷的冷冷一笑,“你是……向公子!”鸿飞楞了楞,这会儿才弄懂自己面对的是什么人!也.不由得多看了向日青两眼,心想:原来这就是先前与水翎文定过的达官之子!

  看他穿着华贵,一脸的雍容,倒让鸿飞产生了些许的自卑心理,不过他很快的提醒自己——今日来,是为了救病重的水翎,而不是和一群豪门显贵别苗头。

  心念一转,他挺客套的夸奖道:“久闻向公子气字不凡,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然后他转向自己的岳父母,解释道:“王爷、福晋,这位向公子说的没有错,救水翎唯一的法子,就是得剜出一块我的心头肉来教水翎和药吃。”

  也的确是够教人震惊的一段话!房里的众人,除了霜若和鸿飞两兄妹之外,其他人皆目蹬口呆。

  “我是开玩笑,你竞当真?”向日青当他脑袋瓜有问题。

  “一辈子也不曾听过这么恶心的治病方法!”连保岳不敢苟同的摇头。“看来,你们海宁人真是挺邪门的!”

  “连保岳连公子!这本就是个有太多未知的世界,你怎能妄断什么是正?什么是邪?你又怎能妄断这等治病方法‘恶心’?”沉默许久的尹霜若替哥哥出头,抵制连保岳的出言不逊。

  “吃人肉难道不‘恶心’?”连保岳固执的重复。

  “如此说来,那种仗势欺人、啃人骨头、拿狗眼看人低的人,岂不是更恶心?”霜若极犀利的指桑骂槐。

  被这么一堵,连保岳为之语塞,稍后悻悻的嘀咕:“我可没有仗势欺人,只是就事论事。”

  霜若冷哼,正打算再驳他几句时,纤月却出面打圆场。“连公子、尹姑娘,关于这种剜肉治病的方子,在咱们中原确实少有听闻,不过我倒曾听说西域有些奇人异士,他们治病的方法光怪陆离,或许这剜人肉人药的法子,是那边传过来的也不一定!”

  “那的确是蛮子的蛮药方,没错嘛!”不知道为什么,连保岳就是不放过任何和尹霜若耍嘴皮子的机会。

  而鸿飞,可顾不得他们那了无益处的“抬杠”游戏,他的当务之急是救水翎——他挚爱的妻。面向靖五和芹福晋,他又禀道:“王爷、福晋。今日我来,井非如大格格……呢……公主殿下所说,是什么西域的奇人异士给我的怪方子,而是我家乡一位和尚师父给我的提示,当然,他就是授意我娘向靖府提亲的疯和尚。”

  “既然知道他又疯又癫,你还信他?正当众人犹不可思议于鸿飞的说法时,向日青却跳脚了起来,“还有水翎也是胡涂,怎么会去相信人肉能治病这种说法?大家瞧瞧,结果呢,她反倒是病倒了!”

  “可我却真的好了,是不是?”鸿飞指看目已,举自己为证。“我不敢说,我的怪病之所以痊愈,是仰赖人肉丸,可我相信——‘身是医王心是药’,我更宁可相信,我的怪病之所以消失于无形,全凭翎儿对我的一片真心,而今日我来,回报翎儿的!不单单只是躯体上的一块肉,而是心灵上的片赤诚!”

  几乎每个人都在思考鸿飞的说词,也似乎每个人都为他的说法动容,唯独向日青不苟同他的说法,“哼,才说‘人肉丸’能治病,现在又连‘真心’和‘赤诚’都能列入医方,真是慌天下之大谬,滑天下之大稽。”

  “日青,你稍安勿躁!”换任昕出面圆场。“鸿飞,有件事我倒挺好奇,你口中的和尚师父,窨给了你什么样的提示?”任昕真的充满好奇。

  “记得那日昌和尚师父主动找上我的,他告诉我水翎的情况,要我竭尽所能,速速入京来救水翎,还说救水翎的唯一方,是一报还一报。” 

  一报还一报?众人不觉又蹙起眉头,思量着这句饶富涵意的话。 

  纤月首先想通。她轻击双掌,一脸恍然大悟。“可不是吗?难怪咱们使出了干百种方法,用磐了各种方剂,还是无法让水翎复无!原来制心病还须心药医”,原来,二妹子等的正是这‘一报还二报’啊!”

  “月儿,你该不是说……你同意翎儿吃……吃人肉药丸’?”芹福晋为纤月会同意这样的事,显得结巴。 

  “额娘,若真能救二妹子,吃‘人肉药丸’又有何不可呢?”

  “对啊!额娘,我也赞同大姐的说法,更感动佩服于尹公子……不不不,是二姐夫对二姐的赤诚与真心!”花绮也见风转舵的投出赞成票。

  “公主,你是习医之人,怎么能同意这种荒诞不经的医方?”向日青完全无法置信。

  “唉!日青你该听说过这么句俗话:‘黑猫,白猫,能抓鼠的就是好猫’,而我此刻的心情是——黑方,白方,能救我妹子的就是好药方啊!”纤月叹息出她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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