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赞成水翎姐姐嫁至尹家,若说今日和尹家订亲的是纤月姐姐,我还信她的医术和能耐,可是水翎姐姐,你懂的是丝绣之术而非歧黄之术,你用什么来治愈一个可能已经病人膏盲的人呢?”蹙紧秀眉,早巳看见某些异象的镜子竞也难免心情忐忑。
“我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救治他,但至少我愿意竭一己之力帮助他。”
“二格格,咱们都知道你深富同情心,可一是事情攸关你终生的幸福,你不能不再次三思,再说,日青对你一见钟情且意厚情深的,你忍心让他抱憾终生吗?在尹霜若面前,任昕虽表现的极无私,但私下他仍不免护好友之短。
“额驸,说我没有犹豫,是骗人的话,说我不曾担忧,更是蒙自己的话。但我已经知悉有这桩婚事存在,我是无法安心嫁人向家的。如果说,尹公子身强体健,咱们悔婚或许愧疚还不致如此浓烈,可是他正在病中,一咱们又悔婚,那岂不是落井下石,做了间接凶手,话说回来,他若因咱们靖府的悔婚而有个三长两短,那么我岂不是罪孽深重,这一生我又怎得安宁?”水翎心虽为这样的抉择优苦,可她毕竟善良,顾虑到的是尹家那更多的忧苦。
“额驸,向公子家世做人,才品貌佼,要怎样的名援淑女没有?他的厚爱,水翎今生算是辜负了,请额驸看在阿玛、额娘和纤月姐姐的情面上,替妹子劝化……劝化他。”说着说着,水翎不自觉的泪如雨下。
家人注视水翎带泪的脸,凝重的心情之外又加添了浓浓愁绪。没有人能反对她深明大义的说法,却也没有人能乾乾脆脆的赞同。
斟酌良久,靖王爷率先出声严谨的问道:“翎儿,这果真是你所要的选择?你有没有想过,嫁到海宁是路途迢遥,尹家又是蓬门摹户,可不比在京师,不比在自个儿家里,你确定你受得了苦吗?”
“阿玛,女儿知道此去路道可能多波多折,可是女儿不求富贵浮名,只求……心安理得。”虽已有些泣不成声,但水翎的语气依旧坚持。
眼见女儿的心意已决,靖主轻叹一声,拍拍因女儿的决定已泪湿衣襟的福晋,毅然夸允道:“难得翎儿如此重情重义,深识大体,咱们就成全她吧,若这‘喜’一冲,真能把尹家那孩子的病给冲走了,倒也不失美事一桩,更不枉已故的尹大人对待咱们的这番挚情了!”
芹福晋心中纵有百般不愿,还是泪涟涟的点头赞同了水翎的远嫁;另三位格格在阿玛、额娘点头之后,也变得无理可驳,只是感觉更重的阴霾更浓的离愁又泊上心头;至于向日青那边,自然得委托任昕额驸出力去摆平。
可惜,任昕对向日青的晓以大义,似乎是不具效用。在听说了水翎格格执意要弃向家就尹家之后,他整个人就差点抓狂。他揪着任昕,破口痛陈天地不仁、是非颠倒;拉了连保岳,直嚷嚷着要上靖王府去讨个公道……。后来冷静下来之后,他要求再和水翎格格单独会上一面。
想想事到如今,也不是避什么嫌疑的时候,靖王马上令下人空出倚阑园,让这对可能今生无缘的小儿女单独晤谈。
倚阑园,应是靖主府邸最具特色的园林,有精美的雕甍绣槛,有磨砖对缝的水磨群墙,还有白石俊赠的翠障。小桥流水水自流,飞楼插空空楼飞。再加上粤了角厦,游廊曲洞,景致说有多魂丽便有多瑰丽。
可惜向日青全无欣赏的雅兴。向日青便无状的来揪水翎的手,急急质问:“为什么要悔向家的婚?你当真明白你做了什么选择?”
水翎挣脱,惶惶的答:“向公子,请冷静。”
“你说说,我怎么冷静?咱们婚约已定,就差个过门,你怎么能将这婚约说毁就毁?”向日青急得跳脚。
“而靖府便能让十八年前的婚约说毁就毁吗?”水翎眉眼一敛,含愁带忧。
“这样做法或许有失厚道。”向日青的信吠因水翎的忧愁而软化了下来;“可是我对你的感情,并非只建筑在门户相当这样的观念上,自从那日在靖府与你初识,你的一颦一笑就不时萦绕在我的脑海,如此的说法或许太过庸俗,可我对你的确是~片真心。今日你断然毁婚,教我怎能不怨不怒?而你究竟图尹家什么呢?你和尹鸿飞索昧平生,连他是圆是扁你心里都投个准数,怎能就此贸然答应下嫁?”愈说,向日青才刚平抑的火气又往上冒。
凝望眼前这个躁郁的男子,水翎不觉愁肠百转。“向公子,水翎明白你对我是情深意笃,可是水翎不得不辜负你的一片痴心。水翎如今做这样的选择,敢大言不惭的说,没有图尹家什么。你也听尹妨娘形容过尹家的家境,嫁到海宁,水翎是不免要抛却金衫绣履换上粗布荆衣。换做聪明人,谁会舍弃眼前的珠玉富贵?谁会蠢到选择桔据的瓮牖绳枢、环堵萧然?今日水翎不怕他人说我独弦哀歌,故做清高,也不怕他人笑我愚蠢,只想请向公子体谅水翎的苦心。”
“哼!我体谅你的苦心,那谁来体谅我的苦心?”向日青的语气变得蛮不讲理。
如纤月曾经的分析,向日青的确有些教人欣赏的特质,例如爽朗、豪气,可是他也有不少教人气结的个性,例如跋扈、霸气。
话不过几段,性情温柔和煦的水翎就有难以招架的感觉。“向公子,莫再为难我了,水翎想顾全的无非是靖府和向家的名声啊!想我若嫁你为妻,不只靖府要蒙上冠履因置,背信忘义的罪名,连向家也得担负朋比为好,夺人妻室的恶名,与其如此,倒不如由着我嫁人尹家,一来可报阿玛和额娘的恩德,二来可免向大人与向公子遭人非议。”
“哈!说的倒是冠冕堂皇。我就是不懂,尹鸿飞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夫,你为何执意要嫁给他?”向日青突然捶桌顿椅,神情咄咄。
水钡被吓了一跳,霎时厌恶起这样的对话。“向公子,不论尹公子他是否手无缚鸡之力,是否重病缠身,我都不得不先为他设想,他的爹娘有恩于我的父母,而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以我的终身图报尹家,不也堪称天经地义。向公子,将心比心,今日易地而处,换做你是尹公子,我却在你身染重病的时候见利忘义,见风转舵,那么你会做何感想?”
像听不进水翎的话,向日青不近情理的答:“我不可能是那病夫,那病夫也不可能是我!”
水翎不得不为向日青的冥顽不灵叹息了。“前人有云:清风拂明月,明月拂清风。向公子,做人实非易事,若不懂体谅尊重他人,那么终将一生苦恼。”
“我不喜欢你的长篇大论,也不管什么体谅尊重,我只要你,要你做我的妻。”说着,趁水翎不备,他一把攫住她,不够庄重的搂紧她,箝制她。在这男尊女卑意识炽旺的时代,向日青的火气也跟着大丈夫的优越感抬头。他开始讨厌太过知书达理的女子,他认为她们不只百无一用,还会叫人气结的驳话顶嘴。而制止他们的唯一方法,就是堵住她们的嘴。他俯近她,迷失在她水汪汪的双眼中。
水翎瞪着向日青逐渐靠向她的清俊脸孔,不能否认她心中掠过几丝迷乱,可是一想到自己的决定。她收回迷乱,开始义气又急的挣扎。“向公子,君子自重。”
“我不希罕做君子!”他用力扣住她秀气的下巴。愤怒的感觉让他血气方刚,让他产生一般不容忽视的暴房之气。
猛晃着头,水翎死命的闪躲他直向她罩下的唇,她惊惶的喊:“向公子,你再不松手,我要叫了!”
“叫吧!叫啊!我就是要让全靖府的人知道,你和我有过这一手,到时候,看你还脱不脱得出我的手掌心?看你还能不能一脸三贞九烈的嫁人尹家?”
不论男子或女子,在感情用事时的确都很痴佞。今日,水翎算是见识到男人最卑劣的一面,她根本不曾想过外表斯文、风度翩翩的向日青,也有这令人深恶痛绝的一面。
她心情煌乱的捶打他,极力想挣脱他的箝制,正当她忍无可忍的想开口大叫时,一道寒芒在她眼前闪了一下。一个冷凛的女声也同时响起,一把剑尖不煽不倚的点在向日青的喉侧。
“向公子,二格格叫你放开她,我相信你耳朵没聋,可是我的剑却不长眼睛。”
不消说,那霜寒雪冷的声音出自尹霜若。
水翎被松开了,向日青则随着尹霜若的剑势直向后退。直退到那面翠障前,尹霜若才移开剑。
尹霜若转向来到水翎面前,“二格格,你无恙吧?”
水翎扶正大位翅,点点头,。向日青却冷不防的从背后偷袭尹霜若,并大骂道:“你这村姑野妇,全怪你坏了我的姻缘。”
尹霜若是练武的人,当然有所提防,她避过了向日青这一掌。可水翎就没有这么幸运了,她不懂武功,只觉得有股重重的掌风朝她的胸前袭来,接着心口一阵郁闷剧痛,她便整个人往前栽倒,陷人昏迷。
直到靖王府纷杳的人声赶到,直到耳膜贯穿尹霜若狠声的痛责,向日青才恍傀的清醒了理智,并震惊的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第三章
只为在水翎面前表现出缺乏风度的拙劣一幕,再加上误伤了水翎,向日青因此自责到不能自己,几番恺切的思量之后,向日青终于心抱憾恨的同意无条件撤销婚约,藉以成全水翎“孝义”两全的心愿。
任昕和连保岳也因这次的事件,相信了一向风流不羁的向日青是对水翎动了真情,要不然,他不致做出这么极端的举动。可叹的是天公不作美,一对原被祝福的佳偶,却因为一件突来的婚约而演变至此,算来也够令人唉吁的。
对女流之辈,向日青出手还是难免手下留情,那一掌若击在功夫不错的尹霜若身上,顶多让她颠踬个几步,可是击在纤弱姣柔的水翎身上,副作用确是不少,可庆幸的是经过纤月为她精心调养,水翎已无大碍。
总是有人欢乐有人愁。
在获悉二格格的深明大义与善为忠信之后,尹霜若终于首次放下结霜的表情,喜形于色的让人先回海宁报喜,顺便请母亲田氏为即将到来的喜事做一番准备。
而二格格水翎;在伤势转好,人恢复了精神样貌之后,心更是不曾闲过;除了裁试嫁衣,清点嫁妆这些琐事之外,她还得怀着感伤与额娘婶妹们殷殷话别,揣想嫁至海宁之后可能遭遇的种种。
换句话说,她虽然替靖府的信誉下了一个完美的注脚,可是嫁到尹家之后可不可能幸福圆满,仍是未定之数。
不过靖王府总算又再次结彩张灯了。虽说这次水翎算是委屈的“下嫁”至海宁尹家,可王爷和福晋依旧不减排场,决意让水翎有个风风光光的婚礼。
为了恐怕女儿嫁到尹家吃苦受累,靖王爷与芹福晋替水翎准备了大笔的嫁奁。什么金银玉翠、绫罗绸缎、奇珍古玩,陆运的陆运,装船的装船。
而水翎本身,则由靖王、任昕、三妹花绮及尹霜若,和水翎的“教引嬷嬷”冯嫂嫂等人护送至海宁,完成终身大事。
拜别额娘以及其他诸位姊妹的这天,水翎难分难舍,不胜依依的心情自然不必赘言,倒是花绮,像只脱出笼子的鸟儿般,一脸的新鲜与快乐。
沿袭皇室习惯,王爷他们一行人走水路沿运河下江南。来到第一个休息站“香河”时,靖王打发了家人上岸,去取早为水翎订制的另一批嫁妆——花丝首饰这样每天行个几十华里,很快便来到江南。
进人海宁之后,靖王的确感受到这是个小算繁华,但颇有朴实气质的地方。
一听说海宁衙里唯一的女衙役,尹霜若的、“病”哥哥将娶的是城来的王室格格,乡里每个人莫不张大好奇的眼睛,等着瞧这不远千里而来的王爷与格格与常人有何不同之处?
就连海宁的高官、主掌塘监大院的塘院总监谢大人,也闻讯赶到王爷等人歇脚的来升客栈亲迎,并提议让二格格从塘监大院出阁。
对靖王而言,这不过是塘院总监的拍马逢迎,但他也知道这是个好建议,毕竟让堂堂格格从客栈出嫁,感觉总是不大体面,再加上海宁有海宁的风俗,靖王认为既然入了境便该随俗,于是把婚礼的一切细节,全权委托深谙海宁婚仪的谢大人夫妇去代办。
谢大人说:“海宁僻处海隅,民风浮朴,一切多遵旧礼,婚礼之前为订婚,称‘缠红’嫁女儿称‘出阉’,设宴请客和男方相同。”
水翎从塘监大院出阁这天,排场是没有姊姊纤月嫁时盛大,但对淳朴的海宁人来说,这样的婚礼已堪称希罕奢华。
一马车一马车的嫁奁,绵延了一里长,喜庆笙乐与爆竹烟炮不绝于耳。在海宁,新娘拜别祖宗说是“辞宗”,新郎新娘共拜祖先说是“庙见”上轿时新娘花冠由父母为之戴上,并由家长喂以肉饭,称“吃上轿饭”然后进轿到男家,由七、八岁的孩童拿糖汤给新娘喝,称“担糖汤”。
出轿时,用米袋直铺到花轿前,新娘脚踏米袋,说是“步步高,代代好”,参拜天地是“拜堂”,新人互坐对饮叫“合营”,新娘各执红绿绸子一端是“牵红”,送人洞房,用果子遍撤,叫“坐床撤帐”,再以盆子盛水让新郎新娘一起洗手,说是“洗合气手”。
唉!婚礼简直是在考验人的耐性。
这一刻水翎已完成那让人疲惫的各种名堂,由她的教引嬷嬷牵扶,坐在陌生的屋于,陌生的床沿,等待新郎掀起她的盖头。
据冯嬷嬷偷偷告诉水翎,因尹公子的怪病又发作,正躺在床上奄奄一息,所以新郎倌就由尹霜若女扮男装代娶,等一会几幛面红巾也将由尹霜若代为挑去。想到这儿,水翎似乎无法不悲辛。婚礼,一辈子才一次,洞房花烛夜,也几乎是每个怀春少女的憧憬,可是……
嫁给向日青会不会是较好的选择?这是她在执意牺牲终身时,第一次思量这种现实的问题,答案当然是肯定的。但如今,婚礼完成就算是木已成舟,想后悔也来不及了。
稍后,果真是尹霜若以一截甘蔗来挑起她的盖头,尹霜若向她重复了冯嫂嫂刚才的话,并对她频频表示歉意。
傍晚,水翎独坐在照烁着一对大红烛、喜气洋洋的新房里,食不下咽的看着本该由新郎和她共食的“小夜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