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涂徐写写正是你的一技之长。 水翎亮起眼睛,低喊着,也盎然的笑着。“我看,咱们就这么办,过几日我散些银两,让霜若到海宁街坊租个小铺子,你卖字画,我卖织绣,咱们夫妻俩同心协力,我就不信老天爷能饿死咱们。”
水翎的点子听来好是好,可是鸿飞也难免有顾虑。“我相当怀疑,谁会花钱买我这名不见经传之人的字画?再说,你贵为一个格格,让你在街坊上抛头露面,对王府,我实在难以交代。”
“鸿飞,你的顾虑未免也太多了!”水翎的微笑变成了苦笑,但她的决心可没有因此而改变。“所谓‘世情看冷暖,人面逐高低’,你若不尝试着让自己在他人面前勤于表现,勇露锋芒,又怎能达到名见于经传的境地呢?而谁又说过你需要为我的抛头露面对靖王府做交代呢?我水翎这身,已是泼出王府的水,嫁了鸡便随鸡,嫁了狗便随狗,阿玛和额娘难免会心疼我,但他们最明理的人,应该不会抒格我们为了生活所做的努力才是。”
水翎的头头是道令鸿飞不得不折服。再几经商量,他们决定把这家开在海宁的铺子取名为“海意坊”。
算来,水翎还真是个有生意头脑的人,她先要霜若以一传十、十传百的方式,告诉他人她的格格嫂子要开铺子。而好奇心人皆有之,每个人除了慕名要来看看格格卖的是什么东西之外,当然啦,最重要的还是想靠近点瞧瞧,养在皇室的格格究竟和寻常百姓有何不同?
正因为这样高明的一着生意棋,“海意坊”开业的这天,门庭若市。再加上塘院的谢大人也闻讯领了些官员赶来凑热闹,一时,海意坊内宾众云集,热闹非凡。
不出水翎所料,光开幕这几天,海意坊便为尹家挣净了一笔足够让人眉开眼笑、信心大增的银两,连婆婆田氏和小姑霜若都难以置信水翎——一个供养在皇室的闺秀,竞有这样的生意头脑与手腕。
不过铺子开了近半个月余,物品卖相的好壤便一清二楚。
鸿飞的字画,虽曲高,却和寡,尤其在海宁这种穷乡僻壤,每个人关心物质更胜于精神,吃饱喝足了之后,有闲钱的,鲜少买什么图书字画,宁可买些现成的衣裳手帕,尤其水翎那些精镶细绣的京式小物品,像荷包、香袋、扇囊、眼镜盒、中帕、鞋等等……皆色泽娇丽,金银焕彩的,除了看来好时鲜,顶讨喜,送礼自用更是两相宜。
也因此村妇姑娘们个个爱不释手,连有的乡绅村夫电趋之若骛。眼证这情形,连鸿飞都不免要修改苏拭画竹时的牢骚诗句——“早知此画不人俗,多买胭脂写牡丹”来自嘲道:“早知吾画不入俗,多买丝线做针芾。”
听过鸿飞这一番自我调侃,心细如丝的水翎自然有些着急。原本,开这脯店是为了让鸿飞拾回自信,她可不愿因为自己的锋芒盖过鸿飞,而导致适得其反的效果,让鸿飞再度蜷缩回无边的忧郁里。
为了如此的担心与害怕,水翎还背着鸿飞,同婆婆与霜若窃窃私语了两回,后来无意中听婆婆提起,鸿飞对针莆刺绣这些女红虽没研究,但他对布类的漂染织印倒是曾经钻研,且颇有心得。
听婆婆这么一说,水翎心上一喜,又兴起了一个念头。
这日下午收好店铺正走在回家的途中时,水翎装出一副愁眉不展的摸样,偶而还轻声叹息。
见她这等奇怪的神思,鸿飞自然要问:“翎儿,你怎么了?瞧你闷闷不乐的,有心事吗?”
问得可好,正中下怀。水翎心虚的瞅了鸿飞一眼,又叹个气,回道:“别理睬我,我只是有件事不知如何解决,情绪有点糟。”
“告诉我,是什么事?能解决的我帮,不能解决的,我也帮。”身为水翎的丈夫,鸿飞自然有一般义无反顾的气度。
“你——”水翎测头凝视他——又假装出一副他大概无能为力的表情。“这件事情有点难,依我看你也帮不上什么忙!”
“说来听听总是无妨啊!”
“好吧!”忖度片刻,水翎才说:“事情是这样的,你也知道,自从咱们‘海意坊’开张,塘院总监谢大人就一直很照顾咱们的生意。日前,他亲自来店里同我说想订做几件兼具南北特色的别致夏衣,要送给亲朋好友的。
这会儿,我正为这件事愁着,谢大人的要求是夏衣,又得别致。问题是夏衣轻薄,总不能像荷包、鞋那样镶了大多珠珠玉玉、绣的大过密密麻麻,所以我就构思找些有特色的江南料子,来施予漂染或彩绘,至于我拿手的镶绣,就当做画龙点睛之用。可是构想归构想,想我,会的只是针莆功夫,裁布缝衣是没什么问题,糗就糗在我对江南的布料所知不多,漂染绘印的技法也不纯熟,唉,可真难煞我了!”
“若真为难,就把谢大人这门生意给推了!”
“说是容易啊!推了,我看咱们‘海意坊’的匾额也得顺便给拆了。”水翎边走边摇头喟叹。
“海宁这小乡小镇的,什么事情传不出去?谢大人这件生意若没做成,等于失了信用,还有谁肯上门光颐?
鸿飞沿路想了一想,水翎说的不无道理。又斟酌了半晌,他才相当谦虚的自荐道:“关于江南的布制品及漂染技术,我略懂一、二,或许我能够帮的上忙。”
“真的?”水翎装出惊异的表情,内心却暗喜鸿飞果真有心帮忙,也庆幸终于又找到一件能让鸿飞对铺子产生参与感的事情来。“依你之见,近江南这一带,有些什么料子可以运用在夏裳?”
“多着呢!”鸿飞想了想,说:“就我所知,在广东地区,有以苎麻和蚕丝交织而成的轻薄织物,叫‘鱼冻布’;广西邕州地区,也有一种精细至极的苎麻布,称‘练子’,一端长约四尺余,重量却仅有数十钱,何况离汗,是制成夏衣的好料子。”
顿了顿,鸿飞又说:“最特殊的布类该属广东特产‘香云纱’,它是以块茎植物‘薯蓖’汁液涂抹在广续坯绸上,呈红棕色后,再用含有铁盐的河泥徐覆,绸面即成棕黑色。可别小看这又是棕红又是棕里的布料哦,由于坯布纤维表面包里了层薯莨的棕红胶模,所以穿在身上既滑爽又舒适,也因此沿海渔民最喜欢穿用的,莫过于这这种布类。”
水翎确实曾在额娘屋里见识过那类的布料,只是那种布料和皇室的衣用布料并不相符,所以额娘将它柬之高阎,偶尔怕它生蠹才拿出来挥一挥。不过话说回来,那布的颜色虽然单调,其实却颇有深度的美感,水翎因此决定,这“香云纱”可以派上用场。
至于彩印漂染,更是没难倒鸿飞,他如数家珍的对水翎畅谈中国从古至今的染印方法,什么“五色土”的应用;利用植物汁液的“植物染”,尤其到了明、清以后,可以运用于染色的植物已多达几十种。更有趣的是染布的方法,除了饶富民族风味的“蜡防染”、“绞额染”之外,还有“凸版印花”以及“镂空版印花”等加工技术。
鸿飞就这么竭己之所知,巨细靡遗的同水翎一路走、一路淡,说的人兴致昂扬,听的人更是笑意盎然。
总之,水翎因谢大人这门生意,找到了让鸿飞参与的藉口,让鸿飞得以在书画之外的另一领域中一展长才。
接下来的一、两个月,在鸿飞精神健康许可的范围内,这对小夫妻有了极好的合作默契。鸿飞负责采买及染印布料,水翎则裁裁缝缝,再于某些部分加以精镶细绣,让那服装有了“出色”的感觉。
因为两人如此的努力,不止谢大人对他们巧作的服装深表满意,再经谢大人的到处“抬举”,慕名来到海意坊光顾的人络绎不绝,。订单更如雪片般的纷纷飞来。
尹家的几口人因此而忙碌了起来。霜若恐怕兄嫂太过操劳,在府衙里闲来无事的空档中,便忙着找帮工,母亲田氏偶尔也会加人缝缀的行列。总言之,“海意坊”真是窜出一点名堂来了,尹家的日子也因此而笃定了起来、
至于水翎格格对尹家的贡献,也一时传为海宁的美淡。不过水翎倒没有因此而认为自己居功厥伟.或有任何过人之处。初到海宁,她原也感觉孤单凄清,无依无靠,可是自从至次见着缠绵病榻的鸿飞,她便起了怜借之心,之后两人更有机会如影随形,相依相傍。由怜生情、由情生爱已是无可避免。
当然,一对仍陷在“欲语还休”情怀异的男女都有为对力多设想些什么的心理。像水翎宁愿为鸿飞而对尹家尽心尽力;像鸿飞为换得水翎的一颦一笑,心廿情愿的做一他原本没有想过要去做的事情;然后彼此再因对方为自已所做的一切而深受感动,而情感日笃。
眼见这一切,尹家夫人田氏自然是喜上眉梢,欢溢心又。这日,在家里挪出来的一间工具房里,便见她和霜若母女俩在咬喳私语。
“霜若啊,你瞧瞧,你的兄嫂两人多恩爱哪,”田氏呶呶嘴,指向牖窗外那两个有说有笑的身影。
霜若依言侧头瞧了瞧,只见兄嫂鸿飞和水翎,正逸局衣袖在一处染缸前做着“绞濒染”,两人偶尔说说话,不过最常出现的表情则是含笑互望,然后又颊色微晕,默契十足的掉头他顾。看着看着,面冷心热的霜若故意取笑着母亲,“娘,我看你人未老,两眼就有些昏花了,哥哥和格格之间的距离少说也隔个两、三尺,这哪算恩爱?所谓‘恩爱’,至少也拉拉手啊、碰碰胳臂的。”
“癫丫头,谁灌输你这怪念头?响们这年头,除了在烟花酒楼,有谁敢当着人前勾勾搭搭,抱抱楼楼?”田氏微抿着嘴笑骂。
霜若似笑非笑的庞道:“娘,可是哥哥和格格两人现在是在人后,可不是在人前,你瞧他们俩,还在发乎情、止乎‘礼’呢?”
“这没什么不好啊!”
“不好!不好!”霜若换了一脸暧昧兮兮的笑。
“娘,难道你不想让哥哥传传香火?让自已有个孙儿抱抱?”
田氏的眼睛蓦的瞪大了,“想是想啦,只是这种事强拗不得。一来,你哥哥病体初愈,那怪病什么时候再犯还不知道;二来,让格格嫁到咱们尹家已经够委屈了,除非她自己心甘情愿,否则我们怎能强求她替咱们尹家延续香火?”
“娘说的是!”霜若想想,又似有所感的瞥了窗外一眼。“不过,二格格看起来却不像身受委屈的样子!”
这正是二格格最难能可贵之处。生在皇家,却不骄纵奢供,还聪慧贤德,鸿飞能高攀上地,算来是尹家祖上有德。”
“还有尹家二姑娘尹霜若的跑腿有功。”霜若朝母亲邀起功来。
“是,你居功厥伟,不过癫和尚的功劳也不少啊!假使没有他的提醒,咱们就不可能去靖王府履亲了。”田氏又睨了窗外一眼。“只是依现在来看,你们这些功劳已变成其次,重要的是——他们之间有股牵系,那是…种心情的纠结与归依。”
什么是心情的纠结“与归依?霜若愣愣的听着,怔仲的想着,眼前赫然浮现出…个留着络腮胡的男子,那伟岸却淡漠的身影……。
心上脑海直藏着一个人,算不算一种纠结、一种归依呢?霜若放眼窗外,不觉自问道。
第五章
水翎嫁至海宁之后的第四个月,京城又传出了大官家的喜氛,
出入意表的,这个婚礼的男女主角是向日青和巴燕娘。说也奇怪,这两个素昧平生,八辈子也打不着一竿的人,怎么可能凑成一对呢?这可得从靖王和任听护送水翎下海宁的那天说起。当船起锚的刹那,也是向日青开始失魂落魄,藉酒浇愁的一刻。
那日在运河旁的酒馆“一品香”里,便见醉得一塌胡涂、满口胡言的向日青,由挚友连保岳搀扶出来。接下来连着近两个月,他天天醉眼迷离、醺意昏然的与酒瓶子成为最佳拍挡。
连保岳自然是劝过他也骂过他,可是保岳的劝骂一向比不上任昕的劝骂对日青来的有效,劝久了、骂久了,也麻痹了。看日青因为失去水翎就那副痛苦不堪的模样,保岳除了舍命陪他当“醉鬼”之外,也誓要坚守自已的感情保垒,绝不让它因某个女人而坍塌。
至于向日青的父母,当然不乐意看见独子为了一个女子而不事振作,竟日与酒瓶子为伍。
靖府提议要退婚之初,两老也曾登靖府的门,虽不敢说要兴师问罪,但的确有想讨个公道的势态。后来经过靖王和福晋一番委婉的解说,与诚恳的道歉,向大人才平心静气的想通,靖王府的所作所为并无不合理之处,再加上日青误伤了二格格,向府犹理亏的状况下,自然不敢强拗什么。
可是日青因退婚事件而沮丧颓废,实在令向大人夫妇忧心极了,也因此他们使积极的开始为他物色另一门亲事。
说真格的,向大人夫妇见过二格格水翎,也同意她的确是个明眉皓齿、风鬟雾鬓的美佳人,可是天下之大,名门闺秀之多,两老就不信找不到一个足以婉美格格的女子,来匹配他们的儿子。
努力了近两个月,请喜婆到处打听来不少待字闺中的名媛闺女,可惜任人家条件再好、再优秀,日青依旧一脸的无动于衷。有一次,他被惹烦了,干脆任性的大声疾呼,“除了水翎,我谁都不要!”
然后夺门而出,又到一品香去饮酒买醉了。
向大人夫妇对爱子是劝也劝了,骂也骂了,可是日青对水翎的执意固执,却没有丝毫转围的迹象。直到这天,一个行为奇特的女子出现在他面前,才扭转日青因水翎而衍生的自暴自弃。
这日,循往例,他大白天就来到一品香,打算喝他个浑天黑地,不醉不归。可惜才三杯下肚,就有一个看来纤细的女子不请自来的走到他的桌边,坐在他的椅前,然后提起桌上那一大壶酒,咕噜咕噜的……倾倒向日青头上。
“酒用嘴喝容易醉,用头喝,保证你清醒!”那女子边洒酒边笑说。
向日青湿琳琳的跳了起来,顾不得风度的大骂,“臭婆娘,你好大胆,竟敢……”
“竟敢在太岁爷头上动土?不,该说浇水!”女子放下酒瓶,撇头看他。因他的叫嚣,她起先似乎有些惊讶,但她很快恢复笃定,反过来嘲讽他,“你浑身酒味,比我臭多了,我是不是该骂你‘臭酒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