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澈终于忍不住,怒而抓住她的手,低喝道:「别闹了!」
「我还没开始闹呢。」她诡谲地一笑,猛然抬起上身吻住他的唇——
他的唇温热而柔软,绝没有他的眼睛那样冷。她好喜欢吻他的感觉,流连其上不愿离开,又是亲又是咬,还勾动小舌尖去挑逗他的牙齿。
玄澈猛然推开她,眼中全是震惊的慌乱,慌乱中他甚至口不择言地说:「妳放肆!」
「这就叫放肆啊?」她舔了舔嘴角,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更放肆的事,我还没做呢。」
他眉峰堆聚,扬起手掌,「妳以为我真的不会杀妳吗?」
「因为亲了你就要被杀?我不信你是这么不讲理的人。」绿腰巧笑嫣然,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玄澈气过了又实在拿她没办法。他当然不会杀她,但是再由得她这么闹下去,他再好的涵养也快受不了了。
「妳出来和家人说过了吗?不怕她们再找妳?」他尽量转移话题。
「怕啊,姥姥把我关进地牢,不许我来见你。所以,如果姥姥要找我麻烦,你要护着我啊。」她嘻皮笑脸地又将话题拉回来。
他对她这种笑脸实在无奈,既不能大怒,又不能纵容。他开始后悔自己当初不应该招惹这条小蛇妖,导致今天后患无穷。
忽然他耸起眉心,右手拇指与中指相扣。
「怎么了?」绿腰见他神色大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九灵的寿宴妳还没去吧。」他说,「时辰不早了,我看妳还是尽快赶去,九灵的厉害妳应该比我清楚。」
「这么关心我?怕我被罚?」她一厢情愿地理解他的话中意思,但是他提醒得也的确及时。
她害红樱不能出席,如果不代红樱去,自己也不去,那就真的可能要出事了。
「我先走,不过你能不能不急着离开?好歹等我回来再见你一面。行吗?」她掀开车帘,依依不舍地说道。
玄澈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绿腰大喜,伸出小拇指,「说定了,不许变卦哦!」
俊颜微动,他也伸出手,与她的小指搭在一起。
「一定要等我回来啊!」她反复叮嘱,跳下马车。
他凝视着她离开,然后沉声吩咐外面,「你将马车驾回王府,若有人问起我的去向,只说我离开皇城就可以了。」
「是,王爷。」
生平第一次他要失言了,只因为,承诺的对象是她,那个让他牵动心弦,又好气又好笑,又为之担忧挂怀的小蛇妖。
他不能让彼此陷得太深,若此时分别不再相见,或许就不会品尝到皇兄与妩媚那样深刻的痛了。
他的人生,不允许动情。他,给不起任何人承诺。
承命于天,身系凤国。
这八个字如咒语一般束缚住他的前世今生,无法挣脱。
第十五章
妖界的至尊九灵坐在台局的宝座上,冷冷地看着下面向他晋献贺礼的一干大小妖精,从头到尾没有半点神情变化。
「大人,这是东山山鬼一族晋献的万年人参;这是西海灵犀晋献的万年石乳;这是蝴蝶仙谷晋献的琼浆玉液;这是……」
「今年比去年更无趣。」薄薄的唇终于翕动了一下,有如魔音穿透。
下面乱烘烘的场面骤然安静下来,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可以听到。
九灵的双眉悠然拧起一条细纹,「我有说过停下吗?」
场面立刻又恢复热闹,唱礼单的小妖拉着长长的声音继续报告,「凤国蛇族晋献贺礼,有万年灵芝五株,万年珊瑚十根,千年夜明珠一颗……」
「等一下。」九灵又再度开口,「把那颗夜明珠拿过来。」
立刻有人将那颗大大的夜明珠呈到他眼前。细长的手指拈起那颗夜明珠,如深渊一样幽冷无底的青眸微微瞇起。
「听了一晚上的万年古董,只有这颗夜明珠还有几分新鲜气。」他问道:「这颗珠子是谁带来的?」
蛇姥姥急忙推出身后的「红樱」,「回大人的话,是敝族小蛇红樱晋献的,希望大人笑纳。」
九灵的脾气向来是喜怒无常,虽然他嘴上说的话像是夸赞,但是谁也不敢保证他一转眼就会翻脸,于是底下一干妖精都屏气凝神,竖着耳朵听后面的话。
红樱自然不是真的红樱,而是绿腰假扮的。本来为了不惊动姥姥,她想悄悄扮一会儿红樱,回去再交换身分就算了,万万没想到会被九灵单独提出来问话,吓得她腿都软了,却又不能不出来,只有硬着头皮跪到台下。
「参见大人,祝大人与天地同寿,日月齐辉!」
九灵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妳这个小妖还挺会说话的,叫什么名字?」
「我叫红樱。」
青瞳刺出一道寒光,「妳说妳叫什么?」
绿腰的心不禁打了个寒颤,身子伏得更低,「我叫绿腰。」说罢她变回原身。
九灵哼了一声,「在我面前居然还敢耍花样。看在妳刚才那句贺词还算中听的份上,我饶妳一命。」
「谢大人饶命。」她的额头上不断冒出冷汗,甚至可以感觉到身后的姥姥已经吓得半条命都没有了,估计今天就算她能活命回家,也会被姥姥打个半死。
「听说,妳和凤国相府的那株五百年睡莲私交甚好?」
九灵慢条斯理的询问让绿腰又是一惊,吶吶地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冷冷的魔音从她的头顶罩下,「以前她没有修炼人身也就罢了,为何今日还不到场?是藐视本王吗?」
「大人错怪她了。她向来不懂人情世故,也没有人教过她这些,是我的错,身为朋友忘记提醒她给大人贺寿,还请大人千万不要怪罪。」
九灵漠然听她解释完,才又问:「我还听说她与凤国的新皇凤玄枫过从甚密,如果是真的,妳告诉她,妖界有妖界的规矩,任何妖精要做违背妖界规矩的事情,必须先问过我。如果擅自任意而为,她要掂量掂量能否承受我的惩罚。」
「是,是,我一定转告她。妩媚是很聪明的,肯定不会违背大人的意旨。」绿腰频频叩头,全身冰凉,手心出汗。
终于捱到九灵将视线转向别人,她才能悄悄离开。
刚一退出寿宴,不等姥姥骂她,她就飞也似地跑向凤国皇城,跑向凤玄澈的府邸。她要立刻见到他,和他商量后面的对策。
看今日九灵的口气,定然不会同意妩媚擅自脱离妖籍与凤玄枫成亲,以九灵的手段,如果要惩罚谁也反抗不了,只有死路一条。
而妩媚对凤玄枫的心是至死不变,这种情况下,谁有办法解开死结?她唯一能想到的人,就只有凤玄澈了。
但是,楚王府中空空如也,找不到凤玄澈的踪影。他去哪里了?他不是答应过她,要再见她一面的吗?他不会独自离开才对啊。
她掐指念咒,在天地间搜寻他的所在。但他就像平空消失一般,没有丝毫的气息。
他存心躲避她?她呆住。不可能,不可能的!他绝不是说话不算话的人,以前每每她遇到危险,都是他在身边帮她脱困解难,这一次他也一定会出现的。
绿腰急得茫然无措,眼泪都快盈出眼眶。无意间,她看到玄澈心爱的那只黑猫伏在墙角,一瞬也不瞬地盯着她,她急忙奔了过去。
抱起那只黑猫,她急急地问:「凤玄澈去哪里了?妳的主人去哪里了?妳知道的,对不对?快告诉我,我有很急的事情要找他商量!」
黑猫的爪子在她的袖口抓了抓,跳下她的双臂,独自进入玄澈的书房。
又是这里?黑猫到底要告诉她什么?为什么每次都把她引向书房?这里藏着怎样的秘密?
绿腰跟随黑猫再次走进忘斋,黑猫如上次一样站在画轴的下面。
「那幅画里有秘密?」她问。
黑猫「喵喵」叫了两声,好像是在回应她的问题。
她将画取下,放在桌上,伴着月光仔细审视画的内容。今夜是月圆之夜,月华分外明朗,画纸那名舞剑的女子在月光的映衬下,好似重新活了过来,随风翩翩起舞一般。
绿腰擦了擦眼睛。是她眼花了吗?那女子的宝剑怎么好像和白天看到的不大一样?
月华照在画上女子手持的剑身上,原本浅浅的剑身颜色渐渐变得明亮起来,如星光璀璨,夺人眼目。
倏然,那道光腾空而起,在半空中化作一行小字,幽幽浮动——
今生骨肉分离,相见无期,唯有自画母像,留交澈儿以慰想念。
母依离泣泪书
绿腰张大嘴巴,惊得半晌都回下过神来。
这幅画画的是凤玄澈的母亲?依离是他母亲的名字?他和凤玄枫不是同母所生吗?他的亲生母亲,为什么要留给他这样一幅画、这样一行字?
凤玄澈,他到底是什么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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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玄澈与绿腰的距离并不遥远。
他本来准备离开皇城,但是半途又折了回来。他没有通知玄枫,只是悄悄见了妩媚一面。
见他来到,她有点吃惊,「你不是说你要走?」
「嗯,回来嘱托妳一件事。」他摊开手,手上是一个木雕的配饰。「把这个转交给绿腰。」
「为什么你不亲自给她?」妩媚伸手接过,仔细打量这个木雕。看得出这必然是他的贴身之物!她心思聪颖,立刻猜出他的心意,「你是想让她……」
「让她断了见我的心。」他斩钉截铁地说,「所以,也不要告诉她说,这个东西是我给的,就说是妳偶然得来,有防身护体的功效,佩戴之后绝不可以离身。」
「你这样关心她,却不想让她知道。」妩媚望着他,「你以为她会猜不出这东西的来源?让一个人死心,怎么可能随意说说就做得到的?」
「她不是人,是妖。」玄澈淡淡地说。「她与妳不一样。五百年妳只在池塘中看着日出日落,而她的眼看过太多的情仇爱恨,让她动心爱一个人很容易,让她忘记一个人也很容易。」
「你说这样的话是存心瞧不起她,还是真的不了解她?」妩媚有些不悦,「绿腰对你一往情深,就算她察觉不到,你也察觉不到,我在旁边看了几个月,能看不出来吗?」
她盯着他的眸子,续道:「即使是你,要忘掉她又岂是一件容易的事?你若心中没有她,当初为何要执意留下她为你护法?难道没有她,你就真的不能为我运功了吗?」
「我只是不想看她成天惹祸罢了,并无他意。」
玄澈的解释反而招来妩媚的嘲笑,「你若心中没有她,为何要担心她去惹祸?她惹了再大的祸又与你有什么关系?看一个妖精自取灭亡,不是你们诛妖道士最乐见的事吗?」
他沉默下来,许久,才绽露出一个无声的苦笑,「是不是妖精的心都如妳这样玲珑剔透?」
「旁观者清。我日日在匣子里听你们说话,看你们彼此相对的眼神,还有什么是看不明白的?」她吐了口长气,「当初我对玄枫的心,也是绿腰一眼看透。为情所动的时候,是你无论如何掩饰都掩饰下了的。」
她忍不住地再问:「为何你要躲着她?你能帮我和玄枫在一起,为什么不能帮你自己?」
「我与三哥不一样。」玄澈的黑眸中隐隐透着忧伤的灰色,「我今生今世都无权动情,更何况,人妖殊途。我大胆帮妳和三哥,这件事已经违背天地常理,你们的路未必就此一帆风顺,还要多加小心。」
「我知道,不过……」
妩媚还想劝他,他却截断她的话,「什么都不用说了,我今天来的事情也不要向任何人提起,包括三哥。」
「也包括绿腰?」
「我说了,是『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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缓步行走在皇城的街道上,玄澈一袭青袍惹来众多青睐的目光。
自幼便是如此,即使他的容貌远没有玄城那样妖娆惊人,即使他的气质远没有玄枫那样陶醉人心,但是他依然超群拔俗,在宫内女眷的眼中,他是最乖巧安详的皇子,在世人眼中,他天生的神力更为他赢得无数的敬仰和尊崇。
十四岁起,就有不少名门闺秀对他表达好感,再大一点时,甚至有不少大臣希望与他结亲。然而他从懂事起就深深知道,他不能成亲。
他不知道自己的生命到什么时候就会戛然而止。他是为凤国而生,为天下苍生的安危而生,并不是为自己,为了一段感情而生。
千年前那场神与妖的大战,在他脑海里随着岁月的流转而一天天清晰起来的时候,他就知道,劫难就在眼前。他没有任何关于逃避和选择的余地,只有面对。
面对死亡时,他不希望自己再为什么人多分一份心去牵挂,更不希望有人这样牵挂着他。
绿腰的出现,是一个意外。
第一次相遇,没有杀她,或许当时就已结下了孽缘。
当她一次次巧笑嫣然地出现在他面前,当她奋不顾身地为他挡下毒刀,当她虚弱地蜷缩在他的怀中时,他的心还能如铁石一样,无动于衷吗?
但,动情对他而言,是致命的错误,是不可原谅的罪。他必须悬崖勒马,盼她也能。
突然,有人闪身从他眼前掠过,那样快的速度,却仿佛又刻意放慢了一瞬身形,为了让他看清。
他颦起眉,跟随着那道身影离开繁华的皇城大街,来到了偏僻的城郊密林。
「这里没有别人,你有什么话可以现在说。」他站住,不想再陪那人兜圈子。
那道身形站住,清秀的脸,阴邪的眼神,还是那个刺伤绿腰,让她为他惦念担忧的罪魁祸首,也是他的同门师兄——莫归林。
「师兄一路苦苦纠缠,到底是为什么?若是想杀我,可以明说。」即使一再告诫自己不能动情、不能动气,但是一想到绿腰曾因为师兄那一刀而痛苦呻吟,险些丧命,他胸中就不禁透出一股强烈的怒意。
「上次我们比试,你靠那个小蛇妖救了你一命,今天我们重新比过。」
他古怪的笑容让玄澈很不舒服。「你所做的这些事,就不怕师父知道吗?」
「师父?哼,他老糊涂了。」莫归林说:「你要是怕师父怪罪,就站在那里不要动手,师父肯定夸你谦逊宽容,有容人的雅量。」
玄澈冷冷道:「我跟随师父时,师父所传授的第一课,就是勿以强权争天下。别说是你,就是妖界鬼府的九灵和冥王,也绝不敢轻易与人开战。」
「那是因为他们的地位足够高,不需要争强斗勇了。」莫归林抽出宝剑。
他淡淡一笑,「那是因为他们知道任何的争斗之前,得必须摸清敌人的底细,没把握的事情,不是每个人都有你这样的勇气去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