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敢关她?
她自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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朴实素简的竹篱瓦板屋点缀在粉翠的山谷间,村子四周的草地是那样的绿,一阵微风吹来,早熟的花瓣随风飘落,几个彝族孩子在溪边抓
鱼烤鱼,惹得金日兴致勃勃的也想去凑一脚,可惜他连走两步路都得人家扶着。
「他……他大爷的!」才走出房门进到堂屋,他就上气接不了下气,喘得快昏倒了。
「大阿哥,您……」
铁保担忧的扶着他在火塘旁席地而坐,火塘坑中立着三块锅庄石,上面炖着一锅牛汤,香喷喷的冒着热气,对面坐着允禄和满儿,下首是黄希尧与赵青枫。
「不……不在京城,别叫我大……大阿哥!」
「大少爷,您还是回房里躺着吧!」
「偏不!」
默默地,何伦泰在金日身后坐下,好让小主子拿他当靠背。
如同塔布与乌尔泰,铁保与何伦泰也是恰恰好相反的两个人;精悍瘦长的铁保比他老爹更灵活干练,还多了一份风趣与活力;而何伦泰则比乌尔泰更沈默少言,牛高马大铁塔般魁梧的人,却安静得常常让人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除了在房里,这两人无时不刻都跟在金日后头,看样子是赖定他了。
「小日儿,你可真任性!」满儿漫不经心地嘀咕,注意力全在手上的荞面粑粑——彝族人的主食,翻来覆去的看半天,再尝试着咬一口。
装作没听到,金日左看看、右瞧瞧。「我老婆呢?」
满儿也装作没听见,不理会他,黄希尧窃笑着咳了咳。
「呃,在另一间屋里熬药。」
彝族人的瓦板屋非常简单,通常只有一间卧室、一间堂屋和一间畜栏,要有客人来,就得上竹楼去和储粮柴草睡在一起。他们只好租下三间民居,主人一家睡竹楼,房客睡卧室,这样倒也凑合了。
「额娘,您出来也够久了,什么时候要和阿玛一起回京呀?」
「耶?你想赶我回去?」满儿的眼睛恼怒地瞪大,不看荞面粑粑了。「偏不回去!」
黄希尧与赵青枫相对失笑。
母子俩一个口气,果然是娘亲「教导有方」!
「那可由不得你哟,额娘,」金日斜瞄着允禄。「阿玛得赶回京了不是?」
皇上要下江南,庄亲王爷得随行护驾,这是早就决定了的事。
「不用你操心,」满儿泰然自若,老神在在。「我早跟你阿玛说好了,他回京,我留这儿。」
「咦?」金日呆了一下,瞬间脸变绿了。「不会吧?」
「为什么不会?」满儿得意洋洋的嘿嘿嘿。「上回他掐你,惹恼了我,只好顺我一回,不然我跟他没完没了!」
「耶?」金日下可思议的惊呼,「居然利用我,我却一点好处都捞不上?」猝而转向允禄,有点惶乱。「阿玛,您真要让额娘留在这儿,一个人,离你三千里远,您真舍得下、安得了心?」这可不是他想看的「好戏」啊!
「我会事先安排好。」允禄的声音又冷又酷,显然他也不乐意。
「这怎么可能安排得好?」金日没好气地说。「不把额娘拴在您的裤腰带上,绝不可能万无一失的嘛!」
「哪里不可能?」满儿悠哉悠哉的再拿起荞面粑粑来啃。「只要通知你外公一声就行啦!」
金日又呆住了。
对,只要通知外公一声,天地会就会派人来保护额娘,保证万无一失……不对,还有一失!
「那藏人呢?」
允禄默然,乌黝黝的大眼儿瞥向身旁的满儿,满儿立刻举起手来发誓。
「我发誓,保护我的人尚未到达之前,我一步也不会离开总兵府!」所以她才不急着回建昌,硬要在这儿歇两天。
发誓?
她发誓?
「阿玛,你不会相信额娘吧?」金日难以置信的大叫,「那个女人……」太激动,忍不住咳了起来。「那……那个女人说的话能信吗?别傻冒儿了,那个女人张嘴就涮人,老是扯谎撩白,时刻变着方儿想搞怪,巴不得阿玛您任由她胡作非为,还发什么誓,转个眼儿她就忘了个底儿掉,即便她真有心发誓,也把不住自个儿,阿玛,您可别混了心自嘬雷子啊!」
一口气轰到底,说完就开始咳嗽又喘气,脸都白了,可惜他这一番辛苦全都是白搭。
从头听到尾,允禄面不改色,满儿则噗哧笑给他听。
「这些还用得着你来说吗?跟了你阿玛多少年了,他不比你了解我吗?我有什么毛病,他一清二楚,我哪句话可信,哪句话不可信,他明明白白,我心里头究竟在想些什么,不用说他也猜得上十分,所以他相信我发的誓,因为他知道……」
笑容轻敛,她仰起眸子来柔情款款地瞅住允禄。
「我不想再看见他为我受苦了!」
允禄的眼神依旧是冷寂的、是淡漠的,但抚上她脸颊的手却是如此温柔、如此亲腻,多少年来,他对她的痴狂不但未减少一丝半毫,而且更深刻、更浓醇,虽然他总是如此冷漠寡言,但那份澡挚的情意在无言中显得更隽永、更刻骨铭心。
这样的男人,她是唯一能拥有他的女人,怎舍得再让他为她受苦呢!
「他大爷的!」金日低咒。眼见那对不要脸的男女又在那边当众表演你侬我侬,他就知道自己的口水是白吐了!
不过他可下会这么轻易认输,阿玛那边行不通,那就让额娘自己敲退堂鼓!
「额娘,我说您最好还是跟阿玛回去吧!」
「哦?」满儿懒洋洋的收回眼来。「什么理由?」
「倘若您不跟阿玛回去,待阿玛的公事办妥,还得再回来接您呀!」
「那又如何?」
金日嘿嘿笑,「您想知道?真的想知道?」他狡猾的反问回去。
果然,满儿听得两眼狐疑地斜睨过来。「为什么不想?」
金日瞥向允禄,又开始嘿嘿笑,不回答,恰在这时,翠袖端着一碗药进来了,袁红袖跟在后头。
「夫君,喝药了!」
「拿来吧!」他慢条斯理的接过药碗,慢条斯理的吹吹热气,慢条斯理的啜两口,再吹热气……
满儿挑起柳眉,明知道儿子是有意制造悬疑效果:心里有气更不耐烦,却又不想认输,咬着下唇眼珠子骨碌碌转了半天,匆也笑了起来,而且笑得比儿子更奸险、更贼溜。
「我说小日儿,上回娴贵妃找我进宫聊天……」
「我知道、我知道,额娘提过了,娴贵妃跟您采口风嘛,想给您找个伴儿,给阿玛找个小老婆……」金日兴高采烈的替娘亲再重复一遍。啊啊啊,保不齐不只一位……」
「闭嘴!」咬紧牙根,满儿依然满面笑容,虽然有点扭曲,「我要说的不是那个,我要说的是后来太后也让我去请安,顺便跟我闲聊些拉杂事,譬如……」嘿嘿嘿奸笑。「你的亲事……」
噗!
金日暍的满嘴药全喷出来了,猛烈呛咳着,翠袖吓了一跳,连忙轻拍他的背,揉搓他的胸。
「怎么了?怎么了?喝太快了吗?」
「我……咳咳……成亲了!」金日挣扎着抗议。
「不要紧,」满儿愉快的「安抚」儿子。「琼古格格不介意做侧夫人。」
「我介意!」金日怒吼,旋即更剧烈的咳起来。
见他咳得愈来愈厉害,翠袖手忙脚乱不知如何是好,铁保忙不迭跑去找水好给小主子喝,忙了半天,好不容易才让金日舒过一口气来。
「他们没有权力干涉我的婚事。」金日喘着气,沙哑地说。
「是没有权力,不过呢……」满儿笑吟吟的搁下荞面粑粑,不吃了。「太后是个老好人,她好言好语跟你提,你好意思当面拒绝,下她的脸吗?」
当然不好意思,他又不是没心没肝、没血没泪的阿玛!
金日黑着脸沈默片刻。
「算命先生可没说我会娶小。」
满儿愣了一下。「算命先生?」现在是说到哪里去了?
金日斜睨着她,「对,一个预言倍儿精准的算命先生,前年他就算准了我会娶翠袖做老婆呢!」一提到这,他的表情又开始改变了,贼兮兮的没安好心眼,恶意比先前更加倍。
谁教额娘要提那种事来吓唬他。
「最有趣的是……」一把搂过翠袖来,小嘴儿徐徐勾起狡诈的笑。「翠袖有位天姿国色,冰雪聪明的世姊,向来自认天底下没有任何一个男人配得上她……」
「可真傲!」满儿满不在乎的咕哝。「怎么,她看上你了?」
「不过算命先生说了……」没理会亲娘的揶揄,金日径自往下讲。「她终究还是会爱上一个男人……」话说着,大眼儿不怀好意的瞅向亲爹,后者阴森森的眯起眼来。
「一个天底下最无情,也是天底下最至情的男人!」
接下来是一片十分诡异的静默,满儿用一张瞬间冻结的脸对着笑吟吟的金日,那副满不在乎的五宫僵硬在原位,好半响都无法拉动脸皮换上更好看的表情。
黄希尧与赵青枫坐立不安的苦着脸,铁保与何伦泰若有所思的相对一眼,袁红袖听不懂,翠袖满头雾水,这边看、那边看。
现在的气氛到底是怎样?
良久后,满儿终于出声了,「是吗?」语气却出乎意料之外的轻松,「一个天底下最无情,也是最至情的男人吗?」妩媚的眼儿徐徐溜向一侧。「我说老爷子,听到有美女会爱上你,是不是很高兴啊?」
下颚蓦然绷紧,允禄原就阴惊的脸色顿时抹上一层乌黑,凶恶狰狞一片,匆又大手一捞捉来她的脑袋,再一次在众目睽睽之下当场做亲热示范,比上回更火辣十分,看得众人面红耳赤。
翠袖连忙掩住妹妹的眼,金日瞪大眸子认真看,瞧瞧可以偷到什么绝招,晚上也好现学现卖拿来「欺负」老婆。
机会难得,请别错过。
大半天过后,允禄才松开她,满儿总是眼色迷蒙,神情嫣然,却仍是不愿轻易饶过他——老毛病。
「瞧你这么兴奋,肯定是很高兴……」
话还没说完,娇躯又被托起,人影倏闪,踪迹已杳,不用问,大家都知道他们干什么「坏事」去了。
「令尊、令堂……」黄希尧吶吶道。「总是这样吗?」
「没错,而且到死为止都会是这样儿!」金日漫不经心地回答,此刻盘桓在他脑子里的是另一件更重要的麻烦。
倘若额娘没骗他的话,早晚他总得回京里去,届时皇太后免不了召他去请安,请安倒是没什么,花点时间跟皇太后讨讨欢心也就是了,问题是皇太后要真提起那种事,他该如何应付?
话说回来……
该死的琼古格格又是谁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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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们回到建昌时,可巧袁夫人带着两个女儿去参加彝族上司之子的祝福礼,汪家母女也上泸山进香去了,允禄送他们进总兵府后,又交代几句便转身上路赶回京城。
「额娘,运气真好,嗯?没让阿玛碰上那位美人儿呢!」
对于某人的调侃,满儿的回答是一拳砸过去,砸得某人晕天黑地,差点当场昏过去,铁保与何伦泰慌忙将小主子送回房休息。
他自找的!
待金日睡着后,翠袖便急急忙忙出来寻找满儿,怕冷落了额娘大人惹她不快,没想到东找西找,竟是在大树上头找到人。
「额娘,您……您怎么跑到那上面去了?」
满儿看也没看她一眼,管自高高在上的坐在大树横枝上晃着两条腿,兴致勃勃的眺望总兵府外头热闹的街景。
「我不能出去,在这上面看看总行吧?」她招招手。「来来来,上来陪我!」
也对,不能出去,也只好爬上树看,聊胜于无,小时候她和妹妹们也常做这种事呢!
「好。」她的轻功不好,不过上棵树还行,纵身一跃就上去了。
于是,婆媳俩像两个顽皮小鬼,一块儿高高坐在枝头上,津津有味的欣赏彝族人那愉快活跃的生活层面,在许多方面,彝族人和汉人都不一样,对满儿来讲,还真是新鲜有趣得很。
好半天过去,满儿才不经意似的开了口,两眼依然望着街上。
「小日儿背上的伤是为你吗?」
翠袖静了一下,惭愧又内疚的垂下螓首。「对不起,额娘,我……」
「别说对不起,如果是的话,我很高兴。」满儿安抚地拍拍她的手。「那小子总是吊儿郎当、不太正经,害我老是为他担心,不知道他是不是打算这辈子不成亲了。如今知道终究还是有个女人能让他不顾一切,我也就安心了。」
「但是,他……」翠袖轻轻抽噎一下。 「他差点死了,我宁愿……宁愿……」
「我明白,我明白你的感受,真的!」满儿握住她的手。「但我想小日儿跟他阿玛是一样的,一旦他们把心放在你身上,就等于是把他们的命放在你手中……」
翠袖又哽咽一下。「我不喜欢那样!」
「废话,我也不喜欢啊!」满儿忿忿地咕哝。「不过,没办法,他们就是那样,你也没辙!所以我们唯一能做的是……」
「是什么?」翠袖急问。
「既然他们不顾一切为我们,我们也要不顾一切为他们呀!问题是……」满儿侧过眸来凝视她。「你的不顾一切能做到什么程度呢?」
翠袖茫然的眨了一下眼。「我不懂。」
「我也这么想。」满儿不以为意的轻轻笑。「没关系,我来问你,你是汉人,可曾在意小日儿是满人?」
「为什么要在意?」翠袖更困惑了。「汉人、满人、藏人、彝人、苗人、羌人,大家不都是人吗?只不过穿的衣服不一样,说的语言不一样,习俗也不太一样罢了!我爹说过,不管对方是什么人,只要你尊重对方,对方也会尊重你,大家就会相处得很融洽、很祥和;我娘也说了,如果你轻视对方,先想想对方是否也同样轻视你吧!」
她转而望住府外来往的人群。
「我等于是在四川长大的,身边除了汉人、满人,更多的是藏人、彝人、羌人和苗人,他们的语言和习俗我都懂,我喜欢他们豪爽热情的个性,他们也很欢迎我和他们做朋友,大家相处的十分愉快,这不是很好吗?为何一定要分彼此是什么人呢?」
耸耸肩,她又说:「真要分的话,也只能分好人或坏人,不管是满人、汉人或彝人、藏人,做坏事都是不对的,这是我唯一能理解的区分,其他,我真的不明白有什么好分别彼此的!」
满儿颇意外的注视她好半晌,叹息。
「说你单纯,其实你了解得比大多数人都更透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