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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柔天经地义  第12页    作者:光泽

  安定而又柔软的声音,更像在挣扎和咆哮,如同不断地在质问:她为什么不懂他?为什么如此残忍的不懂?

  姚尔尔什么都说不出口,她咬着下唇。

  「尔尔,妳知道我养了这么久的花,哪一种花是最难养的吗?」

  她不敢想,闭起双眼颤抖。

  如同自言自语的声音,轻轻缓缓地接着响起。

  「是不愿意相信可以绽放所以不愿绽放的花朵。」

  耳边传来衣料摩擦的声音,接着便是门板开启又关闭的咿呀声。

  那声音摩挲着耳畔,配上浓郁的香气,初见面之时,他为自己簪七世香的感觉又再重现。

  这是真实的幸福,但也同时带来无法呼救的痛苦。

  她无止境的一直沉,沉到一潭污墨之中。

  曾经,她渴望能够变成一滴水,现在她如愿以偿,只是不是清水,那是一滴脏污得连她都不想看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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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麟德三年元月十五日,沽饮阁内。

  仅十天不到,人事全非。

  楚小南在那之后随即宣布要抛绣球招亲,事情的演变已经无人控制得住。

  乐逍遥和姚衣衣、季清澄和姚尔尔的婚事,也火速进行着。

  长安城里轰动着元月十五要喝谁家喜酒,而沽饮阁和京醉楼所有人都疯了,卯足劲办喜事,互别苗头。

  可是这一切纷纷乱乱,和姚尔尔已无关系。

  姚尔尔穿着一身喜红嫁衣,坐在床沿,空洞的双眼找不到焦距,彷佛一抹幽魂。

  平素的温柔宁静,全都化为一股无所谓的冷冷淡漠,可失焦的大眼,仍离不开案上半瓶荡漾着柔柔红光的花露。

  她死死牢牢封住,但在这天寒地冻的天里,还是放肆张狂地溢出满屋的温暖花香,一沾上身便再也挥之不去的露,没有形体的味儿,亦浓烈得彷佛在指控,好似在陈述着一份不能释怀,无法忘情的不甘心。

  呵,但她可没有不甘心啊……只不过,她的心也无法轻盈。

  「娃娃亲,娃娃心,当年一滴露,伴谁到缘尽?」姚尔尔近乎无意识地唱,那声调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苦涩。

  因为这心甘情愿的嫁人,已经失去了任何意义。

  她不能嫁呀,他为何不明白?她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嫁给他的啊!

  尔尔,她名唤尔尔,正是不过如此的意思,那个男人的存在,使她更清楚她仅是不过尔尔。

  人生苦短,如霜似露,就算明日得死,她也绝不随他的姓,一身清白的来,那她就该一身清白,什么都不带走的去,七生七世的纠缠,她承担不起!

  一个用这瓶露聘她的男人,她怎么能嫁?!

  「娃娃亲,娃娃心,今日一滴露,与君缘已尽!」姚尔尔哽咽低吟,给了这长年流传在京师里的讥笑童歌一个答案。

  打去年早来的雪一路下过了年,天空正狂舞着风暴,但她却极平静极平静。

  不敢再去奢望什么,她愈是努力,愈是扭曲一切,令所有人不幸,只能人事无觉地进行着婚礼。

  她不后悔,后悔是能选择的人才有的饶恕。

  她不流泪,因为没有心的人不被容许心伤。

  姚尔尔漾起一抹甜笑,藏在宽宽绣袖里的十指扣得更紧,扣得发疼,那么就能笑得更浓更浓。

  媒人笑吟吟地接过小童捧着的一方大红喜帕,罩住了视线,她的世界一片红。

  「盖着头,好兆头,生儿子,高过头,来鸿运,临到头,事事喜,上眉头喂哟!」

  媒人笑着说着吉祥话,这是桩神旨娃娃亲,亦是件瞎眼婚事,姚尔尔自然而然地闭上眼,当一切是一场梦,在那香味之中醉生梦死。

  好痛苦……也好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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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街上等着开宴喝喜酒的长安酒客,按捺不住的鼓噪声此起彼落,吵闹不休得连在内阁的华自芳都不由得苦笑。

  手指微微搅着,心念跟着搅动。

  原来他一点也没有成长,经过七年的时光,他还以为他已从那个无法面对失败就逃避的少年,长成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

  没想到他这睁眼瞎子,居然一撞壁就自暴自弃地灌了两个月的酒,让醉意麻痹了他应该好好运作的脑子。

  那个说害怕他讨厌她的姚尔尔才是真正的她。

  现在的她。

  他一直在她身上寻找的是七年前那个天真可爱,什么都不懂,一心一意只想支撑着病体,跟着姊姊、弟弟脚步出门一起玩耍的她。

  逗她,闹她,疼她,宠她,都是在寻找八岁时的她,甚至将十五岁的她给硬套进八岁时。

  她不可能不变化。

  总被委由重任的他不熟悉,但他应该要发觉,那个初次出门就昏在大街上被人送回家的小女孩,在一醒来,要面对的是什么。

  旁人的怜悯,家人的心疼愧疚,一个住在虚弱身体里的巨人,不可能愈挫愈勇,只能渴求不要造成别人的困扰吧!

  那不是她的自尊,而是她最后的乞讨。

  强逼她露出那无力自主,什么都守不住,千疮百孔的样貌,自己究竟有什么权利那么做?

  一切都只是自己的不可一世和自大而已。

  想许她幸福这个念头根本就太过狂妄,真相是她的笑容才能让他得到无上的喜悦。

  不忘七世之香,不灭七生之缘,其实在诉说的是他的心愿。

  而惧怕的,惶恐的,害怕他讨厌她,只希望能够离去时把伤害降低到最低程度的是她的真心。

  花了近十天,摆脱了酒力的影响,他才能够了解在各自背后,究竟谁用怎样的心情去面对这个关系。

  如果说他用了全力,那么她就是用了全部生命。

  怎么能不使人怜爱。

  怜爱本身就具有可怜和可爱两面的意象,他仍旧是那个想背起她的少年,心意未曾改变。

  她却是从那个小女孩,长大成一个被迫得困屈面对一切的女人,和他相遇,然后爱上他。

  天真的微笑幻灭在他的不在乎粗鲁举动之下。

  他到底干了什么好事,令她背负了什么不该由她背负的使命,他应该更清楚的令她明白这一切,都是他为了自己而做的。

  他好心疼,同时也更爱更爱。

  无论是哪一个姚尔尔,都让他最后终结到这个想法,想要她的背面,是一种难以逼视的强烈情爱。

  华自芳一面自省,一面搅动着浓黑得说不出是什么的液体,神态渐渐的笃定了起来,有一种摆脱不必要拘束延展出的从容不迫,在随心所欲的同时,更懂得如何去面对别人,也诚实面对自己人生的潇洒姿态。

  「师父说不可以害人呀。」

  他自言自语,轻笑了下。

  不过,虽然反省自己,但也仅是针对作法不够周延的部分。

  他绝不放手,也没有放弃要和她共度一生的愿望,更何况她分明就是爱着他,又怎么能让事情错上加错?

  况且,她那个他绝对不会受伤的想法,委实令人不快至极。

  真是气人,但奇怪的是,他又更爱上现在的她一点。

  或许她无论怎么对他,他就是只能更爱她,万劫不复的爱她到疯狂,然后更为疯狂的爱着她。

  据说每个人都会有一个命运,还有一个秘密,他的命运和秘密都名为姚尔尔,他此生唯一的花。

  这是他一个人独占,不容许任何人分享的狂情爱恋。

  她没有责任背负,但她必须目睹。

  想为她当一个成熟温柔的男人,却没想到和她之间变得娇柔做作,他不再隐藏了,他的自私,他的任性,都因为她而惊心动魄,他要她用相同的情意,去自私和任性的抉择要怎么回应他!

  一切由她来选。

  端起药碗头也不回的华自芳像下定了决心,有一种难以描述的坚毅果敢,不怒自威。

  第十章

  安邑坊大街上万头钻动,沽饮阁的大门先开了,姚衣衣的盖头早掉在半途,她不管,动作明快,翻身上马。

  「驾」的一声,她狠狠抽了一鞭。

  波丝雪蹄马全力向前冲刺,她在一瞬间突破了人群,扬尘而去,连影子都看不见了。

  接着,是京醉楼的大门开了,穿着大红桩茶绸衣的华自芳一脸坚决,英气逼人,傲不驯礼,趁沽饮阁大门敞开之际,冒雪不请自入。

  一阁一楼的大门紧接着阖上。

  怎么一回事?怎么要嫁的新娘子跑了,不是新郎的人又登门而入,现在是怎么一回事呀?

  在大风雪中望眼欲穿,等着美酒的长安酒徒们看得目瞪口呆,对于事情的发展看得一头雾水,不能解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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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谁?不准进来!」

  「哎呀!」

  「快出去快出去!」

  突如其来的鼓噪,还搞不清发生了什么事,姚尔尔被迫睁开眼,然后眼前一清,她的盖头已被人扯下。

  媒人和仆妇们尖叫阻止,拚命要拉开的男人不是别人,是她连想都会心痛的华自芳,他一脸温柔,却也一脸决绝地凝视着她,眸光是那么的温润,就算想躲,她也失去了力气。

  姚尔尔并不知道自己也以一样温润的眸光回望男人,就这一个眼神,令华自芳更加笃定他的决定是对的。

  「出去!」他严声喝令着。

  「你才该出去咧!来人啊!」

  媒人伴嫁目的是送新娘出门,收人钱财怎肯退让,一发现拉不动这个半路杀出来的男人,便高声扬叫。

  僵持不下却也拉扯不开,吉时渐渐接近,众人正在心急之际,不属于在场众人的男声响起。

  「叫妳们出去就出去!」

  华自芳闻声回首,姚尔尔也循着他的眸光望去。

  只见姚彩衫不伦不类地穿着女孩儿的衣裙,斜倚在门边,醒目异常,可几天前还带些孩子气的容颜,此刻却诡异得俊俏而难以逼视,满溢着男人味。

  「可是──」

  「来来来,别可是了,先出来再讨论,这事非同小可,所以大家都过来听我说!」

  迫于主人严威,但又觉得事态不妥,媒人还想说话,另一个身着新郎衣袍也跟着笑踱进来的男人招了招手,一个又一个半哄半骗地请出房门,当全推出房门后,他动作极快,反手便落栓,无论任何拍门声音响起,他都一副恍若未闻模样。

  看着乐逍遥笑吟吟、姚彩衫神情深沉地守着门,一点也不像是来协助,反倒像是来阻止她逃出房间。不知道为什么,姚尔尔就是有这种感觉。

  「彩衫,逍遥哥,你们怎么来了?」她心神不宁地问。

  姚彩衫闻言,突地笑了。

  「大姊临走前要咱们来架着妳和华自芳拜堂,或是干脆下蒙汗药送妳去扬州,不过看来是不必动手了,正主儿比咱们更急呢!」

  大姊?!

  「你说什么?大姊走了?!」

  姚尔尔想跳起的身子被人按回床板上。

  乐逍遥乐不可支地看着眼前大戏。

  「是呀,衣衣要去寻找她心头的那块冰,咻地一声就跑啰,算算时间,现在应该要出城门了。」

  冰,水寒吗?

  「大姊去找水寒了吗?」她虽然不敢相信,嘴上喃问,但心头却有一块大石落了下来。

  感觉到这两个男人不会坏他的事,华自芳心里、眼里只有姚尔尔一人,无暇理睬,硬生生挡住了她疑惑的视线,原本就靠得极近,此刻又逼近了她几分。

  「不准再想别人的事了,我要妳眼中只有我一个人!」他沉声道。

  她的眼里永远都只有姚衣衣、姚彩衫,他不能连她要嫁为他人妇的此时还容许她不注视自己。

  从来没有过的强硬,失去了沉着风度,虽然温柔但灼热的眸光,如同一把野火烧向自己,华自芳的情热是那么的狂烈,非得掐指入手心才能回神的姚尔尔撇开了脸。

  她还以为她的心已死,没想到还是因为他而失控加速。

  好痛,好痛。

  「华公子,尔尔已是清澄的人了。」

  「想都别想!」

  异口同声响起的两道声音,但华自芳并没理会另一个声音是出自何人之口,伸手拨开了她被凤冠压住的额发。

  「尔尔,妳眼里心里都没有他,现在衣衣已经飞奔向水寒了,妳不问问妳的心,究竟真心要的是谁吗?」他柔声问。

  姚尔尔摇头,再抬起脸来,脸上已多了两道泪痕。

  「华公子,咱们不要再争执这个问题了,这是无解的回圈。」

  就算姊姊能得到幸福,但她不能生育这件事,仍然不会改变,她不可能视而不见,任华自芳为了她去面对不该由他来面对的痛苦。

  这苦,她一个人来尝就好。

  华自芳眉一紧,「妳还是认定我无可损失的吗?」

  姚尔尔眸光凄楚,「华公子,不要再陷下去了,尔尔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你损失了什么,重要的是未来别再损失下去就好。」

  听见她的话,未如想象中的心痛,华自芳噗地一笑,脑海里不由得浮起了一段对话。

  ……哥哥省省吧,不用拐我去卖,我不值钱的;若是要养到我值钱,再卖给人牙子,会花掉你很多药钱,这买卖不划算的。

  小小的,勇敢的小女孩,童音铃铃地说着,一脸无奈至极。

  那才是她的本性。

  「果然是商人家的女儿,利益算得真是一清二楚,不对等的条件就不去计较,因为绝不划算是吗?」

  男人的笑问是那么的深情款款,但是一阵不安的预感却布满全身,姚尔尔戒慎地望着突然笑开脸,但她却摸不清他心思怎动的华自芳。

  他本就复杂而深沉。

  但她也为到了这个时候,还满心只想着他的自己感到悲哀。

  「华公子,请你退出尔尔的生命吧!」她含泪哀求。

  唯有这点他做不到。

  「恕在下碍难从命。」

  姚尔尔硬扯出一抹笑容,「何必呢?」

  华自芳笑得悠然。

  「何能不必。」他用她的话回敬。

  或许,这就是他们两人对于彼此最真实的感想。

  上了瘾,戒不掉,所以必须执着到头破血流,还是放不开手,将心也赔上的同时,总是嫌赔得不够,一点也不够。

  姚尔尔的心乱了。

  「华公子──」

  「说得也是,在未改变妳我之间的条件前,是遑论得失,不可能再谈下去的。」

  男人莫名其妙的话语又触动了姚尔尔心头的预警,但在来不及问清他打算做什么之时,华自芳已端起不知何时出现在案上的一只浅碗,二话不说便仰首喝下。

  一抹诡异的黑液从他嘴角蜿蜒而下,配上他用拇指舔去的动作是那么的使人心惊胆战。

  「我是不太喜欢豁出去这种态度,不过若是必要之时,我也不排斥就是了。」华自芳笑道。

  心被吊起,姚尔尔不能控制,起身上前一步。

  「你喝了什么?」她颤着声问。

  不对劲,那液体一定有问题。

  华自芳从容一笑,「五安汤。」

  姚尔尔的脑里才转过这个从未听过,完全陌生的字眼,一直被晾在一边的乐逍遥便啧啧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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