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方维扬变得瘦但精壮,理了小平头,使他更显俊拔。他过得好不好?她收过几封他寄到系上的信,知道他人在外岛。她希望严格的军旅生活能使他更茁壮,而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大男人;但有时她又不忍他吃苦受罪,而祈祷上苍能厚爱他一些。如今,看他一袭英挺的戎装,寒冬了,他不冷吗?去年此时,他们还在他家兀自编织着美梦,今日如此凝眸对望,章青眼中一片湿热。唉——他们中间隔了一个方仲棋!
好不容易捱到下课,章青踟蹰着,她不想让方维扬知道方仲棋来找过她,而她当时也默允了方仲棋,她不想破坏他们父子的感情。维扬呢?她不想提那一段,他想必十分不解她为何突然对他冷淡无情吧!要让他误解吗?如今已到这般田地,又何尝不可?她不管维扬将如何误解她、如何看待她了,今日有缘一见,她要好好看看他、陪他,说不定此生就仅此一次了。她心凄恻极了!
方维扬看着瘦弱的章青缓缓向他走来。这章青!她怎能像没事人般地镇定?她欠他一个解释!看她那么一副我见犹怜、弱不禁风的模样,方维扬心里就有气,她会不会照顾自己啊!?
几个月的军旅生活让方维扬知道何谓“明哲保身”,更使他变得较沉得住气,不,该说是深沉——这是成熟吗?他不知,但脸上却已有沧桑的痕迹。
“维扬,你好吗?”章青道;她仰起脸,目光在他脸上梭巡,唉——维扬!
“不好!十分不好!”方维扬声音粗嘎地说:“有空吗?我们找个地方谈谈!”
章青打了电话,跟公司请假;所幸,她的工作是按件记酬,较有弹性,也比较不耽误公司正规的人事制度。
他们来到昔日他们常去的一家咖啡厅,烛光依然温馨,音乐依旧轻柔,甚至连角落窗边的位子也不变;但,从前那份感觉却不存在了!
“章青,你搬家了?为什么我寄给你的信都被退回?为什么不告诉我?”方维扬看见温婉的章青,再次不由自主地赞赏她的美!她美得让方维扬担心她会被人追走——不,他要对章青有信心,但至少,有人会觊觎章青……他不许!他握着章青冰冷的双手,激动地说。
“没有什么,我最近找了一份工作,比较忙,而你人又在外岛,联络不方便,所以……”章青支吾其辞。
“我不相信!你不是这样的,当兵前,我们还说好的——”
“维扬,冷静一点,你这样永远不会长大。人,总是会变的!”
“你变了?”方维扬痛心地道。
“不,我对你的感情永远不变!唯有这一点,我能肯定,但,维扬,这并不够,或者……或者我们无缘呢?或者……或者我们不适合呢?”章青太含蓄了,她未点明重点。
“我不懂!章青,如果你对我的感情不变,那你为何还能想出其它的理由来搪塞你的反常?什么无缘?什么不适合?这些都是你的藉口、你的说辞!你说过,你要与我终守一生的,你忘了吗?还是——还是你不甘寂寞,又交了新的男朋友?”方维扬忿忿然的。
他的话,章青并没有生气。相见时刻如此短暂,她怎么还有时间生气?她只淡淡地说:
“不,维扬,或者你不信,但我知道,我可以保证,我此生此世只有你方维扬一个人;只是,我也觉得我们有情无缘,或者情深缘浅吧!维扬,或许你现在不能了解,但,相信我,我是爱你的,将来你就会知道了。”
“我是不能了解!章青,为什么你不把话说明白?你的这些理由我不能接受,你也不能用它来打发我!”方维扬那固执的霸气,显然他是不达目的绝不罢休。
章青默默地瞪视着窗外的车水马龙。路上行人依旧,日子仍要延续,但今日,她不愿有未来,她只想好好与方维扬度过,伴着他、守着他,她想把一日当一生看待。
“维扬,别说了,求你!让我们好好地过完今天,以后,你就会知道为什么,时间会告诉你答案的。”
“可是,章青——”
“嘘!求你!”章青用手指轻按方维扬的唇。
方维扬无言了,或者是多日不在她身旁,让她想东想西,想些莫名其妙的理由来排遣她的思念吧!他要对章青有信心的,她不是说,她此生此世只爱他一人?这就是了,章青是他的!
他们聊着别后种种,章青一再叮嘱方维扬要好好照顾自己,并且要方维扬策划自己的未来,并一一去实现。方维扬听得有些啼笑皆非,因为章青似将她母爱的关怀发挥得淋漓尽致,但为了怕她忧心,他也一一应允;他要让章青知道,他的未来有梦,并能筑梦踏实。他告诉她,他的梦中有她,还有他们的未来!章青笑着摇摇头,她眼底有泪。
章青,你这样多愁善感,我将来定会好好将你疼惜。你是我挚爱的小妻子呵!方维扬心想。
由于方维扬的假期有限,他尚未回家哩!因他心中牵挂着章青,所以先来找章青。章青不敢任他如方仲棋所言,必须在亲情、爱情二选一,她不要她的维扬为难!唉!不要再想方仲棋了,今晚,她是快乐的,是她与维扬共有的,是的,只有今晚。
章青要方维扬早点回家,方维扬却坚持要送她回去,他要知道章青过得好不好,而且,他要知道章青的地址,他怕章青又不回他的信;在外岛,情书抵万金哪!
章青租的套房约有十几坪,里头的摆设简洁雅致;她在窗口挂了一串风铃,迎风摇曳,叮叮地作响;小茶几上的花瓶插着一朵莲花,只有一朵,一如章青孤单寂寞的身影穿梭于台北街头。
方维扬为自己不能常伴章青而愧疚。他的章青跟着他吃了不少苦,不要说礼物、鲜花了,就连寻常的甜言蜜语,也因时间匆匆而无暇倾诉;现在,他们又因分隔两地,而不能时常见面——唉!以后,他一定会好好补偿她的。
方维扬仍不愿离去,他后天就得走了,明日,不知得不得空,他那父亲少不了又要带他去会会亲朋好友;章青也舍不得,时光匆匆,但朝朝暮暮又岂能永恒?就这样,他们任时间流逝,而方维扬再也难耐多日的相思激情,热切地拥吻章青;他的热情透过舌尖、指尖,一波波地向章青袭来。章青呢?她却是绝望的,她以不曾有的“最后一次”的心情迎合他,这样的情绪,大幅震动着他们俩。章青因这排山倒海的情愫而落泪,喔——维扬!
她的泪激起了方维扬更多的温柔,他解开了章青的衣扣,一路缠绵地吻了下来;他们双双倒卧于章青铺着蓝绿碎花床单的床上,热切需索的心熨烫着彼此。方维扬要的更多,而章青则一味地想付出,她要方维扬的!她管不了方仲棋,管不了明天,现在的她只待方维扬的需索,而让彼此到达更美的高峰。
维扬,拿去吧!反正,我此生只有你一人,我不在乎,一如起始;如果一切注定将发生,又有谁抵挡得住?喔!维扬……
他们从彼此的依恋中醒来,章青的头枕着方维扬的胸,她好满足、好快乐!方维扬也是,章青是他的,永远都是他的;过了今夜,章青便是他方维扬的女人!这是一个事实,不再是一句口号!望着床单上那殷红的血渍,方维扬道:
“章青,我弄痛你了吗?你——后不后悔?”
章青不后悔,一点也不!虽然她没想过会是这样的结局,但她心甘情愿。她喜欢拥有方维扬,喜欢被方维扬拥有——今晚,她将它化为事实存于心底,纵使以后分离,她也会将今夜的甜美化为永恒的回忆,永远留存在她心坎底,就让她带着这些回忆死去吧!真的,她一点也不后悔!
“我不后悔,维扬,永远也不!”
“章青,我一定会娶你,这辈子,我们都要厮守在一起,没有什么可以把我们分开的!你等我,你一定要等我!喔——你不等我也不行,我已经是你的丈夫了。呵!我心爱的小妻子!”方维扬怜爱地点了点她的鼻头。
“是的!虽然没有形式,但,维扬,今晚就是我们的婚礼,我永远是你的妻子;或许,日后因时空隔离,让我们不能相聚,但,维扬,我今生今世只有你,只有你——维扬,相信我!”章青动容地说,说着说着又流泪了;泪水顺着她的颊,滑落到方维扬的胸上。
“哎!我多愁善感的小妻子,你又在杞人忧天了。放心!我会用一辈子的耐性来治疗你的伤感!”他的吻又柔情地密密而下,章青无法招架,他们再一次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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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维扬在黎明时分才回到方家,他愉快地梳洗,想着昨夜他们都舍不得睡,一直聊到天明,章青才催促着他离去的种种。哎!他那动人、甜美的小妻子,他开始想她了。或许是久不在她身旁吧!他发现章青变得十分多愁善感,且没有安全感,还是他花了好大的工夫,才止住她的泪。他的章青这样脆弱,他要好好疼惜她、保护她!呵,章青,他好想她!
虽是一夜未睡,但他精神奕奕。下了楼,厨房的王嫂已忙着弄早餐,那熟悉的香味刺激着他的胃——喔,回家真好!他没有事先告诉父亲,因为假是临时才批下来的,而且,他想给他们一个惊喜。
方仲棋下楼了,方维扬恭敬地站在一旁。
“爸,早!我回来了!”
“嗯!回来了!好!好!”方仲棋眯着眼看着他引以自豪的儿子,说:“什么时候到的?”
“昨天——喔,不是,刚刚到的,爸,最近身体好吗?”
“还好,还好,累不累?休息一下,晚一点陪我去打打高尔夫球。喔!对了,你什么时候回部队?”方仲棋怕他再去找章青;那个女孩应该不会再来找维扬吧?她答应了的。
“我明天回部队,妈呢?”在外岛,方维扬最想念的,除了章青,就是他的家人。
“在楼上,还是老样子,常犯偏头痛,医生说是神经衰弱。”方仲棋替自己倒了杯鲜奶,现在他不喝咖啡了,说是养生之道!
近几个月来,他大有年华老去、力不从心的感觉,看来,要把事业的担子慢慢交给维轩了。至于维扬,他也希望他退伍后,能尽快娶妻生子,他好含饴弄孙;劳碌了大半辈子,他所求的,也不过如此。
“老哥,早!回来了?”是方维轩。
“维轩,待会儿我跟维扬去打打球,公司那儿我就不去了;早上的会议由你主持,没问题吧?跟赵秘书说一声,帮我联络一下林老,问他晚上有没有空,今晚我们请他们合家赏光到饭店用餐;并叮嘱要立薇务必出席,就说维扬回来了。”
“好!”方维轩回答。
“爸,不用麻烦了。”方维扬一心只想再去找章青。
“怎么,你有事吗?难得放假,就算抽空陪陪老爸也不为过呀!你还有什么事比爸爸还重要的?天大地大,父母恩最大哪!维扬!好了!等下用完早餐,去换套衣服,我们就去打球。我先上去看你妈醒了没?待会儿你也上来看看她。”说完,用餐巾拭了拭嘴角,方仲棋便上楼去了。
“维轩,妈最近还好吧?我不在家,你得多费点心。”方维扬交代着。
“知道了,老哥。嗯——变黑了,少了点白面书生的绣花枕头味。怎么样?外岛的生活不好过吧?没想到,样样得第一的你,当兵也中了‘金马奖’,事事抢先!”方维轩调侃着。
“公司最近还上轨道吧!你知道的,我一向只知道念书,做生意我没兴趣,将来,我们家的事业就靠你了。”方维扬由衷地感谢上天给了他一个有经商天份的弟弟。
“放心!有我在,业绩一定蒸蒸日上,红利多得分不完,而且——”他顿了一下,说:“我有着高尚、完美的情操,我这样日夜拼死拼活、劳心劳力;而你只消出去念念书、做做研究,拿个博士便能光耀门楣,将来……”他向方维扬眨眨眼。“财产还是分得一样多,我不会中饱私囊的!所以,你尽管放心去大展鸿图吧!”他促狭道。
从小,他们兄弟个性虽不同,感情却极好,时常开这种玩笑。
“说正格的,老哥——”方维轩一改嘻笑,而正经地说:“章青的事,你跟老爸提了吗?”
“提什么?我上回不是已经带章青到家里来介绍给爸妈认识了吗?反正,现在我还在当兵,等退伍吧!我跟她会有结果的。”想到昨夜的缠绵,方维扬相信章青是那种一旦付出,便死心塌地跟着他的女子。
“那——老爸怎么说?”方维轩试图唤回他的思绪。
“爸没说什么啊!他只是要我再多看看、多选择,但我认定就是章青了。怎么,他们不喜欢她吗?还是你听到什么风声?”方维扬此时才想起他尚未注意到父母亲的反应。
“倒是没听到什么,只是,老爸的个性——哎!没什么,或许是我多虑了。你是老爸最钟爱的大儿子,你喜欢的,他们也不会反对才是。好了,我要上班去了,替你们做牛做马地赚钱,至于你——大少爷,就去打球吧!小心,别把皮肤晒伤了喔!我不可以这样侮辱我们优秀的军官,走喽!”
方维轩走后,方维扬看了看自己熟悉多年的家园;只有离开过,才感觉得出家的温馨、家的可贵。父亲的霸道、母亲的优柔,还有善于嘲弄他人并引以为乐的维轩,化为记忆,都成了美好的一部分……
还有——还有他的章青呵!她醒了吗?昨夜,不,今晨,不知她是否有再入睡?她疼不疼?知道自己是她的第一个男人,他有着大男人的骄傲;他将会好好疼惜她的。章青,等我!想到这里,方维扬就有着想马上去找她的冲动——
无奈方仲棋已在楼上高喊:“维扬,你妈醒了!”
他只得上楼,一切就等回来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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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顿晚餐,由于出席的成员单纯,再加上又是多年熟识的好友,老的谈老的,小的聊小的,两家人吃得气氛极为融洽。
酒足饭饱之际,方仲棋对着林继文说:
“继文,你生了一个这么标致、可人的女儿,恐怕追求者门庭若市,都要踏破你们家的门槛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