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较于姬婶的大笑,聂小鱼却只是神情冰冷,她抬起头,小手环胸。
“我不管你叫宁为猫、宁为狗还是宁为猪,总之,这里的林子是咱们‘鹿鸣馆’的地盘,谁都别想来抢。”
虎斑猫微笑摇头,“你放心,我们不是来抢地盘的。”
“不抢地盘?那你们究竟是想来干什么?”她边说边冲动地拉高袖管,“想干架吗?放心!你姑奶奶我聂小鱼姑娘,绝对奉陪到底。”
聂小鱼拉高袖管的动作让披罩在身上的红袍微微地掀敞开来,露出微微隆起的腹部,登时那虎斑猫的眼底,迅速闪过一道异芒,眼神里有著欣喜及感伤。
“聂姑娘,你现在适合动武吗?”
“去他X X的!姑奶奶想动手动脚还用得著看时辰的吗?哪个不怕死的猪罗敢来拦我?除非是想死了!”
虎斑猫摇摇头,“你甚至还粗口不断。”
“那又怎么样?甘你娘屁事了吗?”
“当然干我事了!”
一个纵身跃下,虎斑猫俐落地跳落立于聂小鱼面前,那明显地较寻常猫族要大了数倍的身形,果真如龟总管所说的像虎下像猫,浑身散发出来的霸势也像,见那虎斑猫由枝头上跳下,龟总管和姬婳都被吓退了几步,若非离聂小鱼太远,只怕也会拉著她一块后退了。
“因为在下想向姑娘求亲。”
这话一出,聂小鱼这边还没反应呢,站满枝头的野猫群竟个个仰头朝天,一致地开始猫叫春,像是在为头儿伴奏起音乐来了。
“你是不是有病?”
聂小鱼终于冷下恶脸,并开始用打量的眼神来看待对方,一个疯子?
虎斑猫闻言笑了。
“在下没病,只是倾慕姑娘已久,甚至愿意为了姑娘赴汤蹈火,我知道要向你求亲得要先签下生死状,签什么我都无所谓,我只是很认真地希望姑娘愿意接纳我。”
见对方的目光炽热,聂小鱼心下一动,对那样的眼神实是太过熟悉了。
以往每当某人想要对她倾诉爱语,或是要在床上彻底“爱”她的时候,就会露出那样的眼神……太像太像……像得太可怕了。
用力闭上眼收回神,她逼自己冷静下来,然后语气冰冷的开口。
“没有生死状!没有拚比决斗!以往那些闹剧只是我家总管及朋友闹著玩的,我不是待价而沽的商品,更不是什么战利品。”
“我知道你不是,我也并不是在谈生意,我只是很诚恳地求你,嫁给我!在不远山头那边我已为你盖了座山寨,我相信我们将会在那边重新开始,并过著幸福快乐的逍遥日子。”
聂小鱼发出了嘲讽大笑,“自说自话,痴人说梦,你凭什么以为我会肯……”
那只虎斑猫神色自若地打断她,但缓缓吐出嘴的话的威力却是惊人的——
“凭我是你肚里孩子的父亲!”
闻言如遭雷击的聂小鱼愣在当下半天没动,眼睁睁地瞪著那只虎斑猫在旋了个身后,在一片迷离白雾里变成了个男人,一个名叫宁为臣的男人。
“真的是你呀?!臭道士!”眼见危机已解除,贪瞧热闹的本性又浮上来的姬婳跳将过来,嘻嘻笑问道:“你怎么会变成了……呃,一只猫妖的?”
“就长话短说吧。”即便正对著别人说话,宁为臣温柔的眼神却只盯著那吓呆了的聂小鱼。
“我用那块‘七魂之魄’的‘狼牙’与曲无常做了交换,他给了我一颗妖珠,又帮我找来这些欠了他恩情的猫妖来帮我的忙,引小鱼过来。”
妖珠?!
当妖精被术法收伏后,身子将化为无形,所有道行全都转纳入其仅余的妖珠,凡人若是吞服下,体质会生起变化,由人转为妖,但听说在演变过程中痛苦难当、生不如死。
而且即便把妖珠吞落入肚,但日后还是可能经常性发生体质不适应,妖体自斥的反应,得再经过艰苦修炼,方能灵活运用习惯。
“你可真敢哪!凡人吞妖珠,痛彻心扉哪!”姬婳摇头啧声道,“可你这样会不会太不划算?那块宝玉听说若是凡人拿来修炼,是有可能成仙,甚至还有可能当上九五之尊的,你却只是拿来交换……成妖?”
“我不想成仙,我只想成妖……”宁为臣眸里有著至死不渝的深情,“我只想和小鱼在一起……”他边说边瞥向她的腹部,“以及我们的孩子。”
“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终于回过神的聂小鱼逼自己摆出防备,不许被他感动,不许再相信他的话,不许再去相信一个曾经对她撒过谎的男人的话。
“你忘了我曾当众发过的誓吗?”
“当然没有!”宁为臣只是有恃无恐的微笑,“那不正是我要选择成妖的原因吗?”
“什么意思?”她听不懂。
他微笑的解释,“你当日说的是:‘上穷碧落下黄泉,我聂小鱼发誓,今生今世永远都不要再看见你宁为臣这个人了!’亲爱的小鱼,我已经为了你‘宁为猫’了,我不再是人而是妖了,你重新接受我,并没有违背你的誓言。”
聂小鱼闻言僵著身躯没动作,但她不想动却让笑嘻嘻的姬婳、喜极而泣的龟总管,给从背后用力一推,推向宁为臣的怀抱里。
发觉不对,酡红了脸想要离开的聂小鱼却失败了。
失而复得的喜悦让宁为臣紧紧地将她紧搂在怀,将脸埋入她发际间,又是欣喜又是得强抑住那猛然升起至喉的激动微哽。
“对不起!小鱼,对不起!我先前不该对你撒谎的,你就看在我已为了你而‘宁为猫’的份上,就别再生气了好吗?就算是我和孩子一块拜托你了,好吗?”
聂小鱼终于停止挣扎了,僵硬地把脸埋在宁为臣的胸膛上,并藉著贴近的动作,暗暗抹去眼角陡地冒出的水渍,没发现身旁那些猫及姬婶、龟总管已然悄悄地各自走远。
她不想原谅他,一点都不想。
因为她自知外表强悍的自己其实……内心却比谁都还脆弱不堪。
他的撒谎让她在成亲当日成了众人笑柄,以及让个女人当众说她之所以能得到他,不过是因著家里有个宝贝的事实,伤得她太深太重了,让她以为这一辈子,她都不可能再去原谅他。
但……
她真没想到就为了她的一句话,他竞用如此令人无法置信的方法来表达出他对她的真心,既然如此,她突然起了惘然,不知道究竟还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够被原谅的呢?
聂小鱼伏进他怀里,终于愿意弃守这段时日以来的压抑及自制,小手攀紧他的颈项,大声地哭出她深埋得太久的委屈及思念。
就在此时,她腹中传来一个踢痛,就像是尚未出世的孩子,也在快乐地手舞足蹈,庆贺著他们终于能够一家团圆。
尾声
官道上,离开临清县境的一对师徒再度骑驴上路。
就在离城前,骑在小毛驴背上的洛离陡然听见一阵咕咕躁音。
她转过头去,看见一只被关在竹笼子里正在振翅聒噪、咯叫不断的母鸡。
怪的是平日爱叫的多半是生有鸡冠的公鸡,偏生这母鸡吵得紧,而且仿佛是对著她那优闲自在地骑在大毛驴背上,正对著手上宝玉哼唱小曲的师父叫著。
日头已爬上三竿,看来得再多赶点路了,于是洛离回过头,将母鸡的异状给抛在脑后。
出城后走了一长段路后,她终于忍不住哼声问她师父。
“瞧您这么开心,莫非是觉得这一次的得宝经过一切完美?”
“那可不!”曲无常笑露出上下两排洁亮白牙。“有人如愿地成了妖,有恶妖被驯服成了乖妖,有一家之妖终于团圆了,更别提为师的藉机得著了‘狼牙’,以及由三十年宫运转融加注于身的术力。”
“三十年官运?!”洛离不懂,“打哪儿来的?”
曲无常掏出纸扇,用扇柄轻敲了敲徒儿的脑袋。
“该打!早说了你本事不足,目光短浅,师父的本事你连百分之一都没能学到,只会整天跟师父斗嘴。你一定看不出来宁为臣是幼年孤苦为乞、中年大富大贵的命格,只要他能捱过这次情劫,接著就能考上状元,加宫晋爵,前途无可限量,至少还会有三十年的官运,丰衣裕食,官运亨通,天子宠信,家宅丰厚,妻妾成群,事事顺遂。”
洛离瞪大眼,“那……那您在交易之前可曾清楚地告知他?”
曲无常笑弯了一双俊眼,“那是当然的!你师父做生意向来是童叟无欺、愿者上钩罗。”
洛离有些傻眼,“那么他……他却还无所谓?”
“所以我常说,要做生意呢,就要去找那种恋爱中的傻蛋,保证买一赚十,赚翻翻……喂喂,干嘛用这种眼神看师父?你这丫头呀,亏师父对你不坏,你总是整天胳膊肘往外弯!呋!你没见我也对他不薄呀!虽说我取走了他的三十年官运,但可别忘了我也赠了他那颗百年前我收伏‘霸王猫’后得著的妖珠,助他成妖,还帮他招揽来了手下、搞了个山寨,让他去当山寨头子,也总算是不枉他赠给我的‘小’礼了。”
“您真觉得咱们这一趟做得完美吗?”洛离不苟同地嘟高了嘴,“有个人您却忘了该罚,一个爱搬弄是非,爱仗势凌人的女人。”
曲无常摇扇呵笑,“爱记仇的小鬼,你指的是方婇凤?我想你气她的还不单只是前头那两项,还有一条,就是她眼巴巴地想当你的师娘吧?放心!师父早知道你在想什么了,你刚刚在出城时,没看见我给她的惩罚吗?”
惩罚?出城前?什么东西?
洛离脑中转了转,终于想起了那只聒叫挣扎的母鸡。
不会吧?这样的惩罚会不会太重了点?
“师父!您……您将她变成了一只……母、母鸡?!”师父是在骗她的吧?
“你不觉得那种动物跟她还满像的吗?”如果没记错,那个女人好像还挺爱当鸡的。
“这样会不会太狠了点?她做错事自有老天来惩……”
“奇怪,你刚刚可不是这么说的。”自打嘴巴!
“徒儿所指的惩罚也顶多是让她跌个跤、摔到河里之类的小惩罚嘛。”
“离儿,你不但本事不足为师的百分之一,心也是,你的心太软了。”
“这不是心软不心软的问题……而是……而是……”眼见大毛驴加速脚步,洛离只得赶紧追过去,并问出最后一句。
“好吧,就算她真该受惩,那么您对她这样的惩罚准备惩至何时?”
“惩到她能够真心地去……爱上了一只公鸡的时候。”话说完,曲无常大笑了起来。
爱上一只公鸡?
那岂不是更惨?更与当人无缘了?
虽然这女人在和他们相处时真是怪讨厌的,镇日黏在师父身边磨蹭发骚,对她颐指气使的,还会常常趁夜摸黑胞到师父房里不肯出来……
糟糕!她发现好像愈想之后愈觉得那女人的受惩,是活该!
完蛋!她是不是……是不是终于……
终于学到师父的无情了?
心底叫惨,却已无暇再想,洛离策起小毛驴,快快地往前追去了。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