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知此时绝非是与好友促膝谈心的好时机,姬婳脚底自动转弯,决定先跟龟总管去避避风头再说。
这个决定作得没错,因为没多久,两人身后果真又传来好一阵乒乒乓乓、哐当当的声响。
龟总管转头瞥向姬婳,盯瞧著眼前在发际上插著一柄翠篦,模样娇甜,轻轻一晃首时,牵动乌溜青丝在背上荡出一片波纹的甜美少女,目光里充满遗憾,却没回答对方的话。
“龟叔干嘛不出声,尽是用这种眼神瞅著撞见呢?”姬婳偏首可爱地笑著,“好像婳儿给您带来了多大的遗憾一样。”
“没错,就是遗憾!”收回了视线,龟总管遗憾的摇头,“我在想我家小姐明明是同您一起玩大的,怎么性子却会……却会……唉。”天差地远地成了这个样?老仆毕竟护主,难听的话老半天也挤不出来。
“虽然说是一块长大的伴……”水灵瞳眸滴溜溜地转著,可爱的笑容依旧,“但我是狐,她是猫,当然是下一样的罗。”
“这是借口,庆家庄的三个小姑娘也同样是猫,却是安安静静的乖猫,谁都没有小姐这副泼辣样呢。唉!或许是我和蛙嫂的错,她爹娘当年收留了咱们,又在临终前将小姐与‘鹿鸣馆’一并交托给了咱们,这责任奸重的呀!偏偏我和娃嫂两个不中用的只会宠不会教,才会将小姐给养成了今日这副火爆脾气,甚至还让人在背后给冠上‘鹿鸣罗刹女’的浑号。”
言谈间两人已走进厨房,只见灶上炊烟袅袅,背对著两人的蛙嫂则是一边抹汗,一边掀开了锅盖,顿时整间厨房里香气四溢。
“哇!好香!嘻嘻,我可来的真是时候!”是呀,刚避过椅祸就有口福,这一趟也算是值得的了。
姬婳笑嘻嘻的蹦上前,先和蛙嫂打了声招呼,接著一双眼快快地越过对方,直勾勾地往灶上的铁锅里瞧去。
“蛙嫂,您这‘妖界第一厨’,这会儿又是在制作什么好料?”
乍然听闻“妖界第一厨”的美名,乐得那有著一双凸眼,配著一张阔嘴的蛙嫂,笑得凸眼成了线。
“婳儿姑娘,按我来说呢,您才真是足以被封为‘妖界第一甜嘴’的呢!我现在灶上正在烹蒸的玩意儿,叫做‘蒸玉蕈’。”
向来对爱笑又爱撒娇的姬婳极是疼宠的蛙嫂,边回话边动手去拿碗匙,好让这嘴甜的小姑娘能够尝个先。
“真是令人不敢相信!”姬婶瞪大了狐眼,表情写满了惊讶,“光是蒸个玉蕈就能有这么浓烈的一股香气?嗯嗯,真是好香!”
“名字是这样叫的,但材料当然不只是玉蕈罗,另外还有鱼肉、小虾、芹菜、香酱等。烹调就是这么回事的,搭配的食材及佐酱愈多,切工手续愈繁杂,那么自然成品就会愈加的好吃罗!”
“好吃!我说这‘鹿鸣馆’里的房客们,还真是有口福呢!”
边说话边挖了一大匙送进嘴里的姬婳赞不绝口,却因东西刚出炉太烫,还得边吃边咂舌吹气,却也因为如此,那副模样看来更加娇甜了,也让身边的一龟—蛙看得叹息更深,摇头不断,惋惜著他家小姐,—怎么就是没有又家还样的小女儿娇态呢?
蛙嫂收起叹息,笑咪咪的开口。
“这话是婶儿小姐在说的,其他人可不一定会认同,因为可不是个个都像您懂吃,更何况那些会上咱们这里住下的房客,千奇百怪什么‘怪脚’都有,口味也是天南地北的不尽相同。”
“不一样的只占少数嘛,好吃美食、贪看美色毕竟仍是生物天性……”话说到这里,姬婳突然有个念头升起了。
她搁下了匙,那双狐儿似的灵瞳再度滴溜溜地转了转,然后她转首看向龟总管。
“我想到了!龟叔,你不是老嚷嚷著说你家小姐脾气太坏吗?脾气不好自是火气太大,火气太大是体内循环不正常,除了食疗、药疗外,还有一种叫心疗,所以呢……”
姬婳嘻嘻一笑,故意吊人胃口地停下话。
“所以什么?”
龟总管还没来得及吭声,蛙嫂就已经急著催问了。
见两人都被她勾起了兴趣,小姑娘笑得很是得意。“所以就该为她寻只公猫、公妖,或者是男人来帮忙灭火兼阴阳互调的时候罗!”
龟总管搔搔头,瞪大一双眼。
“若是以人类的岁数来估算,小姐这会儿的确是可以开始找伴了,但婳儿姑娘,您不是不知道我家小姐脾气的,咱们这里又鲜有外人会进来,而知道她性子的,有几个敢动她的主意?”除非是活得不耐烦了。
“先不去想你家小姐的泼蛮性子,我问你们,你们觉得你家小姐生得如何?”
“那当然是奸得没话说罗!”提起这一点,蛙嫂就一脸骄傲样。“小姐的五官本来就生得妍秀,加上又让我给打小用顶级食材养大的,又怎么可能会不好?”
“此外你们这‘鹿鸣馆’除了是间让众妖歇脚的旅栈外,还是一间啥?”姬婳再问。
“还是妖界情报转输站兼古玩珍宝行。”这一回那面现骄傲的换成是龟总管了。
“所以呢,基于‘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的千古明训……”姬婳蜜蜜甜甜笑著,皋匙再挖了杓“蒸玉荤”镐赏自己。
“如果咱们放出消息,说‘鹿鸣馆’的漂亮大小姐意图招婿,凡能入得了她小姐眼里的妖精鬼怪,不仅能够娶得美娇娘,还能从‘鹿鸣古玩馆’的诸多奇珍异宝里择一样宝物,那么你们说……”她一双杏瞳含笑的转了转,“会不会有不怕死的勇夫找上门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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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并没错,但勇夫却不一定能够驯得住悍妇。
于是,一只得到一双熊猫眼的鼯妖、一只被打断了腿的貂鼠精、一只原是志得意满,甩扇微笑的公驴精、一只原是胖敦敦,现在却像个消气皮囊的箭猪、一只老实忠厚,笑起来还有个酒窝,现在却嚎哭得像个孩子似的雪兔精,接二连三的被或踹或扔地从二楼抛下来。
而隐身在楼下花丛里,一边瞪著抛物线不断由二楼划下,一边低头做笔记的龟总管,看了半天后只能叹气的转头,对著坐在他身旁瞧热闹,嘴里含著根画糖,腰间皮囊里带了只小雪貂的姬婳,沮丧地开口。
“喏,婳儿小姐,您也瞧见了,这消息放出了几天,就陆续有多少妖精魔怪得遭殃。”
“那有什么关系呢?”
姬婳嘻嘻一笑,舔舔画糖,一双美目亮晶晶的,丝毫不觉得自己的馊主意有啥不好。
“反正挨揍的,既不是你也不是我。”
“话是没错,但……”
龟总管摇摇头,捉起了另外一本札记,喃喃念出。
“七十六扇牕牖、六十五张檀木几、二十六张太师椅、四十七个盆栽、六十六盏宫灯、十八组屏风、二百四十七只陶碗,以及难以计数的银箸及鬃刷,甚至还有七只夜壶……婳儿小姐,这笔帐再继续追加下去,数量好生惊人的呀!”
“那又如何呢?”
先低头喂了心爱宠物几颗葵瓜子后,姬婳再舔了舔糖棒,表情不痛不痒。
“反正在咱们这计画开始之前,你家小姐不也是经常性地在搞破坏?”
“话是没错,可都没像这一阵子如此惊人的毁坏程度。”龟总管苦著脸道。唉!现在每天都得派獐奴们去外头补家具回来。
“放心,放心!”拍拍老仆的肩头,姬婳笑得有恃无恐,“东西摔多了,你家小姐的力气自然会变弱,那么或许下一个勇夫,就能有较大的胜算,来驯服她这罗刹女了。”
“是吗?”龟总管的表情显得毫不乐观。
“龟叔,大自然向来自有定律,一物会有一物降,只是能有本事降住你家小姐的人物,尚未出现罢了。”
是吗?
他真的能有机会,熬撑著活到看见那样的人物出现吗?
龟总管正在垂首感伤,眼前又是一条抛物线飞下,他抬高老眼,看见是方才人馆时向他自我介绍为“妖界第一风流浪子”,此刻却是风流全无,一身狼狈,趴在地上鸡猫子鬼叫著,名唤姬商的狐妖。
“哇哇哇哇!”姬婳快乐的低叫出声。“龟叔,真没想到你们‘鹿鸣古玩馆’这块金宇招牌居然这么吸引人,连我那素来浪荡无行,贪玩好色的表哥都被招来了。”
原来那小子居然是婳儿姑娘的表哥?莫怪都是一样的漂亮妖物!
只是……
浪荡无行、贪玩好色?这可是出自于家人该给的形容词吗?
如果他家小姐看上了这家伙,那他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才好了。
“唉!如果连婳儿姑娘表哥这样的俊俏哥儿都锻羽而归了,我可真不知还能有怎样的人材,能够吸引得住我家小姐了。”
“那可不一定,我家表哥皮相是不坏,却嫌太油太滑,既是油头粉面又是油嘴滑舌,或许你家小姐就是不爱那种会要嘴皮子的家伙嘛!”
“可刚刚也有老实忠厚的,不也一样被扔了出来?”
“别急、别慌、慢慢来!人类不是有句话叫做‘有志者事竟成’的嘛,多点耐心,龟叔,这不也是你们族人最擅长的吗?慢、慢、来。”
“话说回来,婳儿姑娘,您表哥还趴在地上惨叫呢,您不过去扶他一把?”龟总管提醒她。
“免了!”姬婳一双狐眼笑得更弯了些,“我倒觉得他现在那副狗吃屎的模样,可要比平日的模样更好看上几分了。”
龟总管忍不住在心底叹息,因为他突然有种上了当的感觉。
他实在不得不怀疑起身旁这位看似好心想要帮忙的小姑娘,究竟是真想为“鹿鸣馆”解决问题,或只是想为自己的日子多寻点乐子。
唉!
一个是太过火爆,一个是太过贪玩,让他这夹处在中间的老龟呀,当真头痛!
第二章
大街上原是人来人往,却因一对男女大声对话,顿时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只见那些原是在说话的、卖菜的、打小孩的、讨价还价的,全都不知不觉地静了下来,有志一同地竖耳倾听。
看清楚点,是倾听而非偷听喔。
谁让这两位仁兄仁姐不另择僻静点的地方,偏偏要选上人来人往的大街呢?
“你就非要这么阴魂下散吗?由京城跟进了清苑,跟到了沧县,还跟上了伏牛山,现在又跟到这临清县境来,我躲伯了也躲烦了,今儿个咱们就不追不躲地把话撂明了讲,你到底——是想要怎样?”
“不怎么样,不过就是想报你的救命之恩,以身相许罢了。”
女的要求以身相许,男的却是避了又避、躲了又躲、逃了再逃?
这一幕戏的精采可期,不难想见了。
“方大小姐,你真想要以身相许好歹也先瞧瞧对象,你没见我这一身装扮吗?我是个道士呀!”
这句话让街上众人将目光转移到男人身上,果真看清楚了那是个身著道士袍、顶戴道士冠的男于。
虽是如此装扮却又不得不引人一叹,叹这男人生得真俊俏,如果不是穿戴了这一身装扮,那就更会好了。
“道士又怎么样?”那女子也是蛮,毫不在意,“别骗我不知道,道士也是可以还俗娶妻的。”
“可是我不想,一点也不想呀!”男人大声强调。
他可不想少了这一身能避女祸、能混饭吃,又能逍逍遥遥优闲度日的最佳打扮,尤其还为的是个他压根就不喜欢,骄纵任性、自信过盛的千金大小姐。
“不想也下行,你救了我,就该对我负起责任。”
啧!听听,野不野蛮?除非他是疯了才敢娶她。
想他只不过是曾经对她笑了几笑,她就硬赖说是他先去招惹上她的,开玩笑!他的嘴角打小便朝上不朝下,若是对人笑就得负卖任,那么那些三不五时找他问神的大娘嬷嬷们,他不是全都得娶回家?
男人深吸口气后才开口,“我不过是应你父亲之请,去帮你解了狐祟,那不过是我的分内工作,为了赚钱的工作,哪能牵扯到什么救不救、负责不负责的。”
“我不管,什么都不管!总之我方婇凤,今日一定要叫你对我负责到底就是了!”
方睬凤是当朝掌管军机重务,任职都督俞事,方范统俞事膝下爱女,一个打小要啥有啥,呼风唤雨惯了的千金大小姐,眼见话谈下拢,她索性双手擦腰,摆出愈事千金的高傲嘴脸。
“来人!将这不识抬举的道士,给我押回龠事府里拜堂成亲!”
哇!好敢哪!路人全看傻了眼,瞪著这幕官家千金当街强抢“民男”的戏码。
“是!小姐!”
听见了号令,那些有的趴卧在屋檐上,有的躲在满车白萝卜堆里,有的假扮成算命瞎婆婆,还有的躲在大水缸里不敢呼吸的护卫们,齐声吆暍,跳将了出来。
男人见状,不耐烦地翻翻白眼,在心底起了怨慰,就知道和这种女人压根就无理可讲,白白浪费他宝贵的时间。
翻完白眼后,男人闭了闭眼,再张开时,下动声色地换上了一脸魅力过人的笑,笑得正待发飙的方婇凤陡地酥茫了神智,连嘴儿打开了没闭上都不知道。
“凤儿姑娘,何必如此劳师动众呢?真若喜欢一个人,只能用温柔的手段,这样才能得到对方的真心回报,你不知道怎么做是吗?不如让在下来教你吧。”
在众目睽睽的安静氛围下,男人走向女人,温柔地伸出一只大掌,轻轻抚触女人的脸颊,再将生有薄茧的俊秀长指沿著她脸颊缓缓而下。
由颈到肩,再滑过了藕臂,最后温柔地包紧了女人秀气的手掌。
呃,现在到底是怎样?
怎么下但下吵了,甚至变成了当众调情?
真没想到这一幕戏,竞愈演愈是精采了。
此时别说是路人,就连那群盒事府里的护街们也都跟著看傻了眼。
真不知是该听小姐的话动手捉人,还是快将视线给转开,免得小姐回府后,偶尔一个心情不好,追究起了这桩“偷瞧”她谈情的片段,那他们可能会吃不完兜著走。
众人怔仲傻眼,方婇凤被电得酥茫,即便她曾经倒追过不少男人,却还是头一回遇上这种高手中的高手,只见那男人老神在在,接著他那张俊脸徐徐地朝著方婇凤的脸俯下去。
俯低、俯低,再俯低,眼看两人之间只剩下一指不到的距离了。
相距太近,男人温热的好闻气息吹拂至她鼻尖及唇畔,挑动起她属于女性的最细微神经。
就在那挂著魅笑的俊唇彷佛就要放肆地当众吻上她,让她如愿以偿时,陡地,一团紫雾由他微启的口中朝她袭来,而男人则是机警地立即闭息,甚至退离她至少十步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