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简单!你只要找出哪一个才是真正被拘魂入镜的聂小鱼,而不是那些在模仿及假冒她的镜灵便行了。”
听见声音,宁为臣抬起头。
他看见了个表情看来优闲自在,跷著二郎腿的长颈妖怪就坐在他面前那方长镜上头,还吹著指甲、边无事人般地地回答。
“快点救我出去!该死的长颈妖!这个游戏一点也不好玩!”左边第三排有个聂小鱼表情凶狠,使出蛮力踢著镜子。
因为聂小鱼被摄入的是魂而非身子,所以宁为臣无法同样地感受到她的痛。
“救你做什么?你这蹩脚冒牌货!坏镜灵!不要脸只会学别人的丑八怪!我才是真正的聂小鱼!正牌的聂小鱼!货真价实的聂小鱼!臭道士!你到底是听见了没有?!”右边第七个聂小鱼,已经气到头顶冒白烟了。
“臭道士!别告诉我你连我都认不出来!需下需要我多踹你几脚,好让你复习复习记忆?”在他身后不知是排在第几百号的聂小鱼,不断跃高身子,高声骂人。
几乎在同一个时间里,成千上百个聂小鱼都争先恐后地出声叫他。
全都乱了!
宁为臣索性闭上眼睛不再看,等他终于定下神再度张开眼睛后,他看向长颈妖。
“我可以要求不能有光吗?”没了光就没了影,真正的聂小鱼还能不现形吗?
“不能!”长颈妖毫不考虑就拒绝,“那样就失去让你辨识寻找的意义了。”
“这是一个游戏吗?”他再问。
“不!”
长颈妖依旧表情优闲地吹吹指甲,连目光都懒得往下多瞟他几眼。
“这是一个残酷的赌局,你只有一次机会去找出你的同伴,也只能破坏一面有她存在的镜子,但如果你猜错了,那么那条被拘入镜里的妖魂便会……”
说到这里,那妖怪陡然向下伸长蛇状的颈子,直直堵上了宁为臣眼前,一双倒三角形的诡异妖眸,闪烁著邪恶得意的光芒,“再也无法脱困出镜,永远成为一抹镜灵,终身供我驱策差遗。”
听到这里,其中一个聂小鱼著急了。
“选我!选我!但我反对这个赌局,怎么说都该是我在外头找,而这个臭道士才该被关在镜里才是的,太不公平了。”
“我都说了我是聂小鱼,你聋了是吗?还不快点选我!”
躁音扰攘不断,宁为臣突然毫无预警地发出震天大吼。
“是聂小鱼的都给我乖乖闭上嘴巴!有点耐性!”
吼完后,他快速游目四顾,看见了不少怕没被选上,而乖乖闭嘴的“聂小鱼”。
很好,这会儿至少已删减了一半。呿!用脚底板想也知道,那些会乖乖听话闭嘴的,绝对不会是真正的聂小鱼。
“想找死啊?臭道士!居然敢吼本姑娘?”
“瞧我待会儿出去后不揍扁你才怪!”
“……”
即便已经删减了过半的“候选人”,他眼前望去仍是怒影霍霍,吵音杂杂,想了想后他再度定下神,然后默不作声地迈开脚步走动。
他以手镇拖带著被抽去魂的聂小鱼,在一排排、一列列的镜子间来回穿梭,再凑近每一个可能的镜影,做出了抽鼻轻嗅的动作。
就在嗅过了不知是第几千几百面镜子后,宁为臣突然停足,伫立在一方长镜前,接著毫无预警地伸拳击向镜面,再在镜面碎片落了满地后,一把扯出了那条并未随著镜片破裂而消失,却是仿佛遭到了惊吓的影子。
“是她!”
影子被拉出后咻地一声归回原位,没错,正是聂小鱼的魂魄!
乍然间重获自由的聂小鱼魂虽归了位,身子也能够动了,却是好半天无法开口说话。
因为她的神智还沉浸在看见他居然能够认出她来的震撼里。
说真的,当他伸手打破镜子拉她出来的时候,她头一回有了想抱著人,一边大笑一边大声唱歌的冲动。
这真的是太惊讶、太令人无法置信了!
很惭愧,她自知如果异地而处,她是绝对无法辨认出他来的。
明显与聂小鱼有著同样震惊不信的长颈妖,坏了优闲、毁了心情,甚至还险些由镜子上头跌下来,因为看见可算是到手的猎物居然跑掉了?!
“你你你……你究竟是怎么找出她来的?”
宁为臣对著长颈妖嘻嘻一笑。
“对不住!阁下和我的赌局,仅止于我能否猜出哪个是真正的聂小鱼,其他的问题并不包括在内,反正阁下时间多得是,乖乖坐好,慢慢去想吧。”
话说完后,他带著似乎还没回过神的聂小鱼,笑咪咪的与气急败坏的长颈妖挥手告别后,转身挑了左边的路走去。
面层层叠叠不断的镜子就像是一扇接著一扇的门,在他们完成了“辨影”的任务后,任由他们一扇接著一扇穿越而过,转眼间便将那只心情不好的长颈妖给远远抛在身后了。
始终乖乖地任由宁为臣拖著走的聂小鱼,因著掌背上的痛楚,终于回过神来了。
她低头看著手,想像著当他握拳击镜时,得用上多少的力道以及……肯定?
“你为什么猜得出哪个是我?”她开口问道,不光是长颈妖不解,连她自己都想不通。
宁为臣回过头对著她微笑,“因为你曾经‘吃’过我,所以我嗅得出来。”
聂小鱼瞠大眸子下相信,“骗人!隔著镜面锁在里头,你怎么可能会嗅得著?”
对她的反应,他没当回事地魅笑著。
“镜灵是不会有气味的,但妖却会有妖味,再加上我们才刚互相‘吃’过,是以印象深刻。”
呃,说实话,别看他此时看来轻松潇洒,其实只有他自己清楚,在决定要出拳的那一刹那,他不知暗冒了几斤冷汗,因为他其实也是、也是、也是……半猜半蒙上的。
他只不过是在凑近镜面并故意做出嗅闻动作时,以眼角余光捕捉镜影的动作,而在见著了这位“真”的聂小鱼时,那种一见到他靠近,明知他是要救她,却还是忍不住暗握拳头,强自压抑住那股想要扁人鼻头的小动作。
就是这样的下意识小动作让他决定“猜”是她了!
但这种老实话,他当然知道下能讲出来,若是让她知道他其实是拿她的终身自由在“豪赌”的话,将来肯定要报仇。
唯女子与小人以及聂小鱼为难养也!右手背上还有著多年前咬痕的他比谁都清楚。
听完他的话,聂小鱼忍不住低头往自己身上嗅去,“你说的是真的?”
“如果不是真的,那么什么才是真的呢?”他索性反问她。
而被倒打一耙的聂小鱼瞪瞪眼睛,立刻决定放弃这种太伤脑筋的问题,却又在此时,她突然想起另外一个也很重要的问题。
“那为什么刚刚你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左边的路?连问都没问我?”
她曾经听过蘑菇精给的提示,但他并没有,所以“逢镜左拐”这四个字他根本就不知道的,不是吗?
“呃……直觉直觉,纯粹只是凭直觉罢了,幸好没带你走错……”宁为臣表现得像是松了一大口气的样子,“否则那可就麻烦了。”
好厉害的直觉!莫怪这家伙能仅用一招半式就去闯荡江湖!
向来心思莽直的聂小鱼没再多想,点头相信了。
第六章
老实说,如果撇开是因遭到“狐”算计才会沦落于此的前提不说,无论是宁为臣还是聂小鱼,都会觉得这一趟迷宫之行其实还挺……
有趣的。
在闯过“镜关”后,他们接下来到了“灵刹大殿”,遇到一只正在怒喷火舌的汤牡龙。
那是一只名唤“汤牡”,约莫有十个人高的一只喷火龙,因为搞不定火候大小,而烤坏了一炉烧饼,正气得蹦蹦跳。
在宁为臣为他解决了问题,并送给他一只“定时器”后,汤牡龙开开心心地亲自将他们送出大殿,依依不舍地和他们互道珍重。
他甚至还邀请他们在回程时,可以上他那里吃烧饼并休息。
在快乐地挥别了那只热情的喷火龙后,聂小鱼好奇地开口。
“你怎么会有那种古里古怪的东西随身带著?”
“会古怪吗?”
宁为臣淡淡笑著,微耸肩头。
“我觉得还好吧,因为我这工作没有拘绊、下受束缚,任我逍遥来去,再加上我又是个很喜欢结交朋友的人,所以不但走过丝路,去过西域,登过天山,甚至还曾乘坐过高桅大船渡过重重汪洋,去到了那些有著红发绿眼,被咱们中原人唤作洋鬼子的几个临海国家。”
“那些洋人的文化和咱们的不太一样,却对机械科学之类的什物极为专长,那只‘定时器’,就是我结交的洋人朋友送给我的,我身上常会有些小玩意,以备不时之需。”做人最要紧的是要懂得认清自我,既然本事不够,那么用来逃生或用来哄哄人好换取时间的小道具,总是少不了。
聂小鱼偏侧螓首,不可思议的看著他,“怎么听起来,你好像还挺满意自己目前的‘工作’?”当一个术法不济的道士?当一个随时可能得脚底抹油的江湖郎中?
“没错!”宁为臣无所谓的笑笑,甚至还点点头,“我是觉得还挺满意的,这毕竟是对我有养育之恩的师父,在过世前承继给我的吃饭家伙,做人哪……”他的表情半带著玩笑半带著正经。“可千万别忘了‘祖业本行’如果能有机会让我在术法上专精变强……”他想起了那块“狼牙”,不禁有些神魂不属,“那当然就更棒了!”
之所以会神魂不属,是因为想起了与姬商之间的交易,也想起了他会接近聂小鱼的初始原因。
但不知何以,在当时并下觉得不对的做法,却在此时让他觉得不太妥当。
按照他原先的想法,哄骗一只妖就同哄骗一个女人一样简单。
先让她动心,然后相约成亲,并在婚礼前要求监宝,再找人把姬商找过来,想法子制造出一场混乱,好方便他找机会夺宝。
这个计画听来简单,看来容易,做起来应该也没什么大不了。
但在计画之初,他并没想到会有这一趟迷宫之行。
让他能深入地了解她,并且看见她隐藏在坏脾气、蛮性子底下的脆弱害怕、串直可爱、朴拙莽憨,以及那最令他难以忘怀的,柔软馨香、甜馥似蜜的唇办。
他对她的感觉,早已无法再同计画之初时那样地纯粹算计了。
想得太过专注让他错过了她的问句,聂小鱼气嘟嘟地提高音量。
“喂!臭道士!”
和他说熟不熟,说不熟却又不尽然,毕竟她都已经“吃”过人家了,但她还是习惯这样喊他。
“别当你这会儿手握有‘免揍’金牌,就这么的不怕死,居然敢不理人?”当心她用记帐的!
“对下起!你刚刚说什么我是真的没听到,你能再说一遍吗?”
“我是在问你——”聂小鱼没好气地重新问一遍,“你当时是哪根筋不对,怎么会突然想到要上‘鹿鸣馆’去求亲呢?”
他刚刚自个儿都说了,喜欢过没有拘束牵绊的逍遥生活,那又怎么会突然想去求亲娶妻?甚至还是去娶个非人的妖精?
“告诉你,我是最恨被人欺骗的了,你可别想乱编理由唬弄我。”
她或许性子鲁直,却还颇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于外只可能是“恶名远播”,绝不可能是“艳名远播”的。
所以他那时候的突然上门求亲,态度又很坚决,实在是让她怎么想也搞不懂。
向来能言善道的宁为臣,却让这样的一个简单文句给问倒了。
不为什么,只因他突然不想再继续对她撒谎,但不想撒谎却又不能吐实,自然就出现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的窘态。
刚好在此时他们绕过一处山坳,眼前出现一道银丝带状的长瀑,瀑布除了在谷问因阳光照射而出现一道美丽彩虹外,还夹带著像干军万马奔腾般的隆隆水势直冲谷底。
“上头是瀑,下头是涧,所以……”宁为臣开口,乐见到涧水淙淙,因为终于有机会转移话题。“我的直觉告诉我,或许是该往下跳的时候了。”
“往、往下跳?!”聂小鱼听了只能傻眼。
“是呀!‘逢涧直跃’的不是吗?”
“为什么你会知道?”她再度傻眼,而忘了该先问另一个重要问题。
“我早就说过了……”宁为臣避开她疑惑的眼神,“我的直觉是很强的,就在刚刚,那四个字就像闪电般打入我脑海,它像是在告诉我,咱们接下来的路,就在水里。”
“但是……”
他决定不再给她任何怀疑或是发问的机会。
“跳吧!”他以动作加上命令打断她,毫不犹豫地拉著她一块往涧底纵身跳下。
因两人之间被铐上了条“同命镶”,让她想临阵脱逃也办下到,但因为是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往下跳,所以聂小鱼等于是让宁为臣给硬生生地往下扯落的。
随著身子往下落,她忍不住发出尖叫,刚刚忘掉的重要问题也跟著脱口而出。
“不行——我不识水的!我不要——我不要哇——啊啊啊——救命——”
呃,他忘了猫都是伯水的,这只小莽猫自然不会例外,她宁可接受与人恶斗至死的战局,也不要接受那种会被水给淹死的感觉。
“别担心,闭上眼睛。”他在半空中将她揽入怀里,把她的脸压在自己肩头,“我既然敢带你一起跳,就自然有我的把握。”
“我不要!我不信!你太可恶了!居然未经我同意就逼我跳下来!”聂小鱼在他怀里挣扎不断,“我才不要信你这臭道士能够……能够……咕噜咕噜……咕噜咕噜……”
话没来得及说完便换上一阵咕噜声,因为他们已经掉进水里去了。
他们一落入水里,那快速地由四面八方环簇压顶过来的沉重水压,几乎要将聂小鱼给吓得疯掉。
她长这么大除了洗澡外,向来是不爱碰水的,就算真去碰了,也从没像现在这样从头到脚浸在水里的经验。
她快要不能呼吸了!
她快要死掉……她真的就快要死掉了!
她想张口尖叫、想用力蹬足、想疯狂地乱捉一把,却不管她做了什么,结果都只是让她下断被灌进水……
就在她觉得自己快要因为怕水而濒临崩溃的时候,她终于被带出水面,跟著耳畔响起一把温柔、极有说服力的男性嗓音。
是宁为臣,是那个她从头到脚瞧不起兼不信任的臭道士,也是害她掉到水里的罪魁祸首。
“乖!你没事的……嘘!安静点听我说,放开你快要揪破我衣裳的手,呃……还有你那可怕的利爪,全身放松,把你自己交给我,你得要先学会信任我,然后我才能够帮你的,相信我!乖小鱼,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如果是在平时,聂小鱼肯定会对这样子的说法嗤之以鼻,然后一巴掌打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