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无欢翻身下马,找了户人家叩门,好半晌后才终于有人战战兢兢的来应门,可虽是来应门,却只敢将门打开一条小缝,露出一双饱含惊惧的眼睛。
「方便借宿吗?咱们要上唠山,明儿个一早就走。」
「不方便!不方便!一点也不方便!」屋里那人拚命挥手,「为了你们好,奉劝你们千万别选在咱们这附近落脚休息,快点走!」
「我要原因。」
「还能有啥原因?」门里的人叹了口气,「若非咱们世居于此,所有家当根基都在这,否则也就早跑了,你不知道咱们这里……」那人左顾右盼,压低嗓音的吐出两个字:「闹鬼。」
「闹鬼?」
「没错!」门缝中的那对眼神满载着恐惧,「专门挖掉人心、人肺等脏腑的鬼!不……我不说了,要不若让鬼嫌我话多,跑到这里来,那咱们家可就惨了。」
话说完,砰地一声,门不但再度关上,还赶紧落锁,再也没有声音了。
「闹鬼?」
跟着下了马的曲无常,站在乐无欢身后,满脸含笑地在掌中抛着缰绳。
「这个有趣,只不过多半的鬼没这么大本事,反倒是妖或魔还较有可能。」
一点也不有趣!
当两人循线找到村民们埋葬受害者尸体的地方,铲开了土,挖出死尸时,只见那些死尸就连死了都还骇睁着大眼,眼皮无法闭紧,果真是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至于他们的身躯,胸腹之际露出个大洞,里头都已经开始长虫生蛆了。
在面对一般人看了肯定要作呕的尸体时,曲无常却只是啧啧称奇。
「好本事!狠!准!快!干净俐落!毫不犹豫,就像是已经做过了上千次,连开膛剖肚都不需要,隔着肉骨就能确定对方脏腑位置,且更本事的是,对方的工具,是手。」
「肚子里少了什么吗?」乐无欢跟着蹲下身审视着,却在问出口时心底陡生一阵凉意,因为他联想到一件事情。
「心、肝、肠、肺、肾!」曲无常侧首笑咪咪的看着他,「怎么?想到熟人了?」
果然!
乐无欢心头一沉,面色难看地将有关于蔡氏小栈的名菜卤五杂,告知曲无常。
「这样听起来,嘿嘿……」曲无常一脸等着看热闹的坏笑,「你那小铃铛对于此案,绝对涉有重嫌。」
乐无欢不说话了,面色颓然地跌坐于地。
他虽没吭声,曲无常却很清楚他在想什么。
「你虽曾说过只要她是铃铛,你就什么都不在乎,就连她变成男人你也能接受,但乐无欢呀,你终究是无法接受你的心上人,可能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的事实吧?毕竟你身体里流的呢……」曲无常伸指戳戳他的胸口,「是名门正派,江湖世家子弟的血统,不用人家开口求,自然而然就会将卫道除魔,拯救万民的重责大任往自己肩上扛去。」
乐无欢抬眸看着天上的月亮,一脸深受困扰样。
「你呀,当日还在你父亲面前夸口说要入深山修术当妖精,却不知其实妖术易修,妖心难求,要想当个成功的妖王或魔王,心肠一定要够狠,手段一定要够辣,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不惜牺牲无辜生命。当日听你那样说时,我只想大笑,倒不是瞧不起你,而是我太明白你只是外表看来冷情,若真遇到了事情,那些早已在你观念里根深柢固的侠义为怀性子,就会跑出来了。
「想想看,如果我们找到你的铃铛时,正好看见她在尸堆里挖人心、人肝,且还边挖边露出得意的邪笑,你会怎么做?杀了她?还是为了爱,假装一切没看到?」
「我不知道,但……不!」脸上的迷惘扫去,乐无欢转头直视着曲无常,「铃铛不会这样的,就算她真是被她师父逼着去干坏事,但我想她绝不会用上如此残忍凶暴的手段去屠害人命的。」
曲无常点头浅笑,「算你对她有信心,也还没慌得失掉判断力,这些人都已经死了几天了,她只比咱们早半天离开乐府,就时间这一点来说不可能是她。此外,若按你方才所形容的卤五杂,我虽没能亲眼见着,却已隐约能猜着,那里头该是掺进了『辨恶散』,好方便她行事。」
「辨恶散?那是什么?」
「那是一种以术法提炼出的妖药,会自动辨识出人心深处的善恶,心善的人闻了会嫌臭会不敢吃,但心恶的人就不一样了,他不但觉得芳香可口,且还会一吃上瘾。
「你说那些新客会上门都是手握传单来的,想必是已事先让你的铃铛给筛选过,只将传单发给那些看来像是坏人的人罢了,他们被引去小栈后,如果并非真恶之徒,顶多吃过一次就不会再来,但若是真恶之人就不同了,他们只会愈吃愈上瘾,无法不再来吃,而『辨恶散』入腹后会在人类的脏腑中累积,并让这些脏腑渐渐失去活力及知觉。
「等到时日成熟,你的铃铛就会出门去『采收』成果,她会先挖出那些人的五脏,再用她最擅长的『画皮术』缝合并修补还原,让那些人隔日被人发现时,只会以无故暴毙论定。此外,『辨恶散』早已噬去了那些人的脏腑痛觉,所以他们在死前是不会感受到痛苦的,自然也就不会像这些人一样,留下如此骇人的死状了。」
「所以……」听完这长长的一段揣测叙述后,乐无欢终于能松口气了,「不是铃铛?」
曲无常点头!「我猜应该是她的师姊。」
「能够证实吗?」
「当然!」曲无常笑了笑,「并且不难。」
第十章
是的,对曲无常而言这一点也不困难。
在设下陷阱等了几天几夜后,他逮到了元凶──多姣,铃铛的大师姊,一只蜈蚣精。
曲无常原可灭了她的妖形,毁了她的道行,但他给了她一个选择的机会。
「如果妳愿意助我去捣毁妳师父的巢穴,我就给妳一次重新开始的机会。」
多姣连考虑都不用就点头答应了,并不全是为了怕死,而是她早已厌倦这种当杀手的日子。
她或许不如小师妹铃铛心地善良,但至少她尚未丧尽天良。
那每年得交一回的「功课」──百副人体五脏,以供蝎魔修炼「炽天魔剎功」的活儿,一点也不让她觉得快乐。
若真的让蝎魔练成了魔剎功,那后果定是赤地千里、哀鸿遍野、生灵涂炭。
如今眼看师父的魔功修炼已进入尾声,再不想点办法阻止,那她也只能跟着永不翻身了,是以明知这个头一经点下,后面定当危机重重,但她还是点头了。
「那么妳知道铃铛在哪里吗?」
在确定了彼此结盟后,乐无欢迫不及待地问出最想知道的事。
「二师妹传讯给我,说小师妹跑进师父的宝库里意图窃宝而被逮到,目前她被关在地牢里,极有可能……」
说到这里,多姣瞥了眼乐无欢。
「成为师父魔功告成后的第一个试祭品,因为小师妹和她有些心结,所以听来她还满开心的,还叫我记得早些把『功课』做完后回去看师父表演。」
散殃!
乐无欢和曲无常互换一眼,想法一样。
「事不宜迟,咱们快点行动吧。」乐无欢沉声催促。
「急什么急?」曲无常却不同意地微笑,「我向来不爱打没把握的仗,去之前还是该先将『武器』给多备些才好。」
「你想好了该怎么对付蝎魔了吗?」
一路行来,乐无欢在这男人身上大开了眼界,也很相信他的本事,但只要想到铃铛此时正在地牢里受苦,甚至等死,他的心就压根静不下来。
「怎么对付蝎魔那就是我和多姣姑娘的事了。」曲无常笑嘻嘻的拍拍他的肩头,「瞧你这副心急又失魂样想来也帮不上什么忙,所以呢,到时候你就只管负责去搭救心上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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蝎魔老巢位于崂山巨峰顶上,取号「尚清宫」。
海拔约莫一千多尺,地势背负平川,面向大海,巨峙巍峨,群峰峭拔,登峰而望之既觉雄伟泓浩,却又不失绮丽俊秀。
只是无论风景再美,乐无欢都无心欣赏,只惦记着该如何进入地牢救出铃铛。
尚清宫自外表看来不过是间朴拙简陋的道观,观内连同蝎魔化身而成的「清心观主」在内只有一十五人,而会常上山来参拜的信徒亦约莫百人,在崂山诸多金碧辉煌的道观里显得并不起眼。
若非是多姣带路,就连曲无常也想不到蝎魔竟会选择这样一座不起眼的小道观,做为他的藏身处。
尚清宫共分三个独立院落,东南院是三宫殿,殿前院内遍植耐冬及牡丹等观赏植物,意境清宁幽静。
只是没想到那棵树干粗约双人合抱的千年耐冬,竟是蝎魔的地牢入口。
多姣先来帮乐无欢打开地牢入口,才要过去帮助曲无常。
「自个儿小心。」多姣原已要走开,却在想了想后再丢了句:「跟小师妹说,我祝她幸福!」接着就转身走了。
是的,幸福,她们师姊妹原当今生已然无缘的宝物。
双手早已染满鲜血的她们,自知由妖转仙已无望,就连个自由自在、不受管束的小小心愿也成了奢盼,自然更别提能找到个爱着自己的情郎了。
但现在眼看小师妹已经拥有真心待她的情郎,多姣是真心地为她感到开心。
「妳也小心。」乐无欢低声回送去祝福,接着转身走进树洞里。
洞内是一条长长的地道,一路上并未布下任何守卫,而是以魔障做着防线。
乐无欢仗着曲无常在出发前于他周身大穴灌入的「辟邪真气」,以及这两天为他临时恶补的术法,总算是一路畅行无阻地来到地牢前。
地牢里,果真有着他魂牵梦萦、念兹在兹的最爱宝物。
眼神由冷转亮,他一剑挥砍下去,牢门上的大锁,喀地一声被斩断了。
锁头落地的声响惊醒了坐在里头石床上,正在盘腿冥思的双髻少女。
只见她先是张开眼睛,却在见着立于牢门外,定定看着她的乐无欢后,懊恼生气地闭上眼睛,低声咒骂起自己。
「该死了妳!铃铛!我现在是让妳静心思考如何解除师父加诸在妳身上,除去妳法力的魔障,不是让妳去想些有的没的,我知道妳很想念他,想到了不时会看见他的幻影在妳眼前飘荡,但现在没时间了,妳就行行好别再玩了,快给我认真一点吧!」
乐无欢缓步走进囚室,暗觉好笑地叹了口气,才喊出了那挂在他心头多年,始终未曾淡忘过的名字。
「铃铛。」他柔声地喊。
「完了!完了!这下更惨了!不但是幻影,现在连幻听都出来,这回妳真是死定了,妳死定了啦!笨蛋小铃铛……」
叨怨的嗓音消失在两瓣猝然吻下来的热唇里,那炙热的呼吸及熟悉的男性气息吓到了铃铛。
要命!她真要死了吗?居然继幻影、幻听后还能出现「幻吻」?!
就在她瞠目心怨时,她张开眼睛看见自己被温柔地拥入一个坚实的怀抱里,且耳边再度响起熟悉的低沉嗓音。
「没错,妳是笨了点,一再躲着我,但放心,我绝对不会让妳有事的。」
好怪!幻觉能真实至此的吗?还是说……铃铛脸上换上谨慎的表情,就怕这是师父或二师姊的阴谋诡计。
想拿她最常用来骗人的法子整她,或是想藉此套出「散殃」所在?
是的!她拿到了「散殃」,并赶在被逮住前将它藏妥,而这也是她还能留着一条小命,没有当场被师父毁去妖身的原因。
但她也清楚等师父的「炽天魔剎功」练成了后,「散殃」就不看在他眼里了,到那个时候,她的小命即将不保,连元神都很可能会被消灭,魂飞魄散。
但是否会魂飞魄散对她其实不重要,她唯一在意的只是想见到一个人,一个此时好像真出现在她眼前的人。
「干嘛用那种眼神看着我?不过几日没见,妳就把我给忘了?」
「你真是……乐郎?」美眸带着怀疑,语气含着不信。
乐无欢听了这话翻了个白眼,不知是该生气还是该欢喜。
「很高兴听到妳终于愿意这样喊我了。」
「证明!」铃铛毫不留情地将那让她日思夜想的他,给用力推开。
「妳……」他的眼神写着不敢置信,「担心我是假的?」
活该!这就是骗人太多的下场,所以才会让她这最善于「变脸」的蝶精,居然也会担心起对方使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手段来对付她。
「在这尚清宫里,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的。」她不许自己的判断力受到影响,硬着嗓音回答。
乐无欢先是闭了闭眼,隐去想笑的神情,然后才重新睁开眼瞧着她。
「咱们第一次见面时我才七岁,妳不爱去记我的名字,只管我叫小鬼。事隔二十年后,我们再次重逢并且相爱,在两心互许的那个晚上妳唤我乐郎,但在下一回再见时,妳不但扮成别人的模样,还喊我乐大哥,以及……姊夫。」
他控诉的眼里有着受伤的神情。
「但不论妳喊我什么,或是三番两次地恶意遗弃、抛下我不理,只肯躲在暗处关心我,却不愿意见我,但妳永远都是我最爱的铃铛。」
美眸里盛满了水,铃铛听得很感动,别说是怀疑,她连一句话都挤不出来了。
「如果这样妳还不信,我还有个证据。」
他伸手从怀里取出一张树皮。
「这是一个狠心的女妖在骗了我一夜情话后,隔日留给我的唯一纪念品,我曾经气得想把它扔到江里却办不到,因为那是我心爱的女妖留给我的唯一凭据。」
「乐郎!」
再也不可能有怀疑了,铃铛快乐地跳进乐无欢的怀里,只是她虽然兴奋,但她的眼神里却含着惊惧。
「真是你?但你怎么会在这里?又怎么能在这里?你不该来的,你知道这里有多危险吗?」她担心到有些歇斯底里,「我几次不得已抛下你就是怕你有危险,你怎么还这么不听话呢?你快点走!求你快点走吧……」
「我会走的。」他开口,吻了她一下后才继续说:「但除非是带着妳。」
「那是不可能的……」铃铛美眸里噙满忧虑,「你肯定是不知道我师父有多本事。」
「他再可怕我也得来的,因为我有个宝物在他这里,没有它我活不下去。」
「你指『散殃』吗?」铃铛脸上出现得意,「你放心!我已经把它盗出来了,就埋在尚清宫『梭罗神殿』大门外右边的石狮底下,那是我在被捉住之前就埋好的,是以还来得及设下『障眼术』,短期内就连师父也嗅不出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