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儿!」是乐家夫人,乐无欢的母亲。
「逆子!」是满脸肃然,听下人说儿子回来了,快步踱出大厅,想听他怎么解释当日的不告而别,以及离家多日无消无息原因的乐家老爷乐仗义。
一关接着一关,人人都喊了他,可不论是谁喊的,乐无欢脸上的表情都没变过。
冰冷、漠然、封闭、乖戾,他连父母都没打声招呼,视而不见地穿越过朝他笑咪咪打招呼的人群,直直地往自个儿院落行去。
「这逆子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没听见他枫世伯及月明、月澄在喊他吗?」
若非乐夫人及枫万里一人死拉住一边,气得像头猛虎的乐仗义早已飞奔过去,给这独生子一阵痛打了。
这孩子对于自家人的不理不睬他尚可原谅,因为知道儿子打小就话少兼冷性,没理就算了,但枫堡主和两位枫家小姐可是外人,因为担心他的安危这才在乐府里停留这么久的。
现在见他没事归来,人家是真心诚意地为他开心,他大少爷却连声招呼也没打,跩得二五八万,让他怎能不以教子无方而感到羞恼?
「老乐!你总是这个样子,一冒起火来就失了理智……」枫万里边拦人边劝解,「世侄才刚进门,肯定是旅途劳顿,身心疲惫,你干嘛非挑在这时节和他呕气?」
「是那不肖子在同我呕气吧?」乐仗义气得火冒三丈。「那日他明明人都已经到天香楼了,却一句话也不说转身就走,扔下我这当老子的得去面对一场少了主角的武举宴,编想理由替他向大家道歉,好不容易他终于认得路回来了,居然给我摆那种死人脸色?连你和两位世侄女的叫唤都不理不睬,这不是明摆着是想要气死他老子吗?」
「乐伯伯,您快别生气了,气坏了身子划不来的……」枫月明凑过来,美眸含忧,小手轻拍着乐仗义的胸口,「我爹说得对,无欢哥才刚进门,是咱们不对,不该全都挤在这里,一个接一个地来烦他的。」
「这样就嫌烦?那还了得?!」
乐仗义瞪大眼,不耐烦地拨开几个人陆续拦住他的手。
「我现在就去跟他把话说清楚,他已经二十七,不是个孩子了,多少人在他这时候早已儿女成群,哪像他这样动不动就耍脾气的?月明,妳放心!乐伯伯偏理不偏私,我先跟妳说好了,将来你们婚后他若敢再这样蛮不讲理,妳可要跟乐伯伯说一声,让我来骂醒他,别只一意地维护他,把他给宠上天了。」
一句「婚后」染红了枫月明粉颊,她不自在地退开一步,愣瞧着乐家夫妇往乐无欢居住的院落走去,准备去教训儿子。
「唉!新郎倌总算回来了,这场喜酒咱们可等得真久。」枫月澄瞧着乐家二老身影,翻翻白眼低低嘟囔。
「月明哪,妳乐伯伯这回看来是真的动气了,爹想等他好好骂过无欢后,你们的好事就应该不远了。」枫万里满脸欣慰,点头笑语。
枫月明却没作声,眼神径是愣傻地盯着乐仗义夫妇俩的背影。
不知为什么,她就是无法像爹及二妹那样对此事感到乐观,因为方才乐无欢的表情让她很担心。
他明明是近在眼前,却彷佛与人相距千万里,触不着、摸不到、挽留不了。
她认识他多年,又暗暗倾慕他太久,对于他的细部表情比谁都还要敏感清楚,或许在别人眼里看来,他的冷漠和往昔并没太大不同,但她就是感觉得出不一样。
他,变了。
他的眼神投射在谁也触不及的神秘远方,他的眼里看不见任何人,包括他的父母,也包括她。
没来由地一阵强烈恐惧笼罩住枫月明,让她不由自主地轻颤起来,一个预感在她心中升起,告诉着她,她有可能永远地失去他了。
「大姊,干嘛好端端地打哆嗦?是天凉了的关系吗?」
不是天凉,是心凉!
枫月明朝妹妹张了张口,却怎么也挤不出声音,她甚至还一不小心滚下了泪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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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唐!」一只巨掌重重地拍向桌几,「你有本事就给你老子再说一遍!」
「再说十遍也成!」眼神连瞟都没瞟向暴怒跳脚的父亲,乐无欢侧身倚着牕框,伸直长腿坐在牕台上,眼神空洞不见一丝焦距。「我不会娶枫月明为妻的。」
「小声点,枫家父女就在左近!」
乐夫人以指压唇要儿子放低声量,免得让那痴心又乖巧的女孩儿听见了要伤心,警告完后困惑浮上心头,她小小声地问。
「欢儿,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咱们和枫家来往那么多年,你和月明的事只是少了个公开仪式,却早已是咱们两家都有了默契的约定。」
「默契和约定都是你们自己在认定的,我从来就没有承认过。」
「就算你没有正式承认,但也从来没有否认或是严拒呀!」乐仗义忍不住拔高嗓音大吼,在妻子猛眨眼并扯袖后,才不得不脸黑黑的放低音量。
乐无欢冷冷启口,「那是在从前,那时候无论娶谁对我都没分别,我甚至根本没想过要娶妻。」
「是呀!是不该娶妻的!」
乐仗义气到口不择言,唾沫星子乱乱飞了。
「你那副闷不吭声的死人样子不论是娶到哪一家的姑娘,都是在害人家!但既然你枫世伯那么欣赏你,月明那乖女娃儿也对你芳心暗属,咱们两家人又都有了默契,既然你无论娶谁都没分别,干嘛不干脆遂了大家的意?」
「我刚说了那是在从前,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不一样?」乐仗义轻蔑的哼口气,「才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就让你看破红尘,想出家当和尚了?」
「不,我不是想出家。」乐无欢偏转过脸,目光坦然地直视着双亲,「我只是爱上了一个女孩儿,不怕和你们实说,我其实爱上的是一个蝶精。」
乐夫人一脸茫然,「欢儿,你刚刚说了什么?娘是不是听错了?」
「娘,您没听错,我确实是爱上了一个不是人的女孩儿,一个由蝶身修炼为人形的女妖精。」
「荒唐!」乐仗义又是一个虎掌怒拍向桌几,「你有种再给你老子说一遍!」这一回不但是怒然击桌,乐仗义甚至是气到身子打颤。
「说十遍也无所谓。」
乐无欢依旧没将父亲的恼火看进眼里,视线再度看向外头。
「我爱上了一个名叫铃铛的蝶精,今生今世除了她,我不会娶任何女子为妻,即便是你们属意的枫月明。」
「该死!你这孩子是怎么回事?什么妖精鬼打架的词你也信?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做人光明磊落怎么会去信什么妖精不妖精的?你爹就从不信这些鬼东西,子不语怪力乱神也,我瞧你呀!肯定是让外头的野女人给迷了心,才会这样阴阳怪气的……」
乐仗义火恼满面,原想过去给儿子一记耳光好清醒,却因乐夫人使出吃奶的力气,将他给扯住了。
「老爷,孩子胡闹你也跟着他闹?你打他就能够解决事情吗?」
「可是不打他,难消我心头之气呀!居然给我跑到外头去迷上了什么鬼妖精?!还口口声声的非她莫娶?」
「打他消气又能怎样?欢儿不论怎么说仍是咱们的独子,虽说二叔那房还有无羁及无愆,但你难道不指望由他来承继这个家业?延续乐家这『武林第一世家』的威望?」
「当然想,但妳瞧他那不争气的样子,叫人怎能不恨不生气?我原还想着几个月后的清华山武林大会要靠他来夺得这一届的武林盟主宝座,以光宗耀祖,他现在却告诉我,说他爱上了一个妖精?妳叫我怎么不恨不恼,不想开扁?」
「你就算把他给打死了也不能够解决事情的呀,老爷。」
女人毕竟较男人考虑周全,不论儿子口口声声说爱上了个妖精的事是真是假,总得先把事情弄清楚了后,再来打算该怎么做吧。
「你先稍安勿躁,不论欢儿是不是真遭了妖祟鬼迷,咱们都只能从长计议,设法解救,你这样胡乱开骂只会把事情愈弄愈糟糕。」
温声劝了半天,乐夫人终于将丈夫劝离儿子的房间,还给乐无欢一室清静。
但从头至尾,无论是父亲的勃恼或是母亲的苦劝,乐无欢脸上都只有事不关己的漠然神色,对于屋里的人来人去也彷佛视而不见。
活着真累!
他甚至起了这样的念头。
此时,一个顶着大太阳埋首在外头院子里,看似忙着松土植花的小丫鬟,偷偷摸摸地抬起头,暗暗瞟了眼坐在牕边的男人,一脸厌世神情时,心头生疼,鼻头发酸,似在为花浇水一般,滴滴答答地落起泪雨来。
讨厌的小鬼!
你就不能听话点,懂事点,别再害得家人或是我为你担心了吗?
你这样真的会让我自责更深,也更无地自容了。
就像是在继「散殃」后,更可恶地骗走你的神魂。
我到底该怎么做才能真正帮你,而不再是于无意间伤害了你呢?
铃铛乏力地闭上眼眸。
第七章
乐府来了贵客。
人是乐无欢的堂弟乐无愆,在经过好一阵子的四处查访奔波后,才终于给找到并请回府的。
原先那人是住在蜀境酆都,但近来云游在外,一下子京城,一下子临清,行踪不定,若非乐家人面广,消息来源四通八达,可还不一定找得到。
就算真能找得到,乐无愆之前就曾听江湖朋友们提起过,说那人比天王老子还要难请,如果他不想跟你去,你就算是搬了金山银山堆在他面前,他也是连睬都不睬人的,派头极大。
幸好在乐无愆说出自己是来自开封乐府时,那人神秘一笑,毫无刁难地点了头。
真是好险!乐无愆松了口气,知道这一回若是没能达成任务,回去后可是会被派他出门办事的大伯母,给骂到臭头的。
为了表示对来人的尊重及礼遇,乐无愆特意雇大轿将人抬回,至于他自己及贵客的徒儿──一个五官生得像个清丽仙子,却偏爱女扮男装的小姑娘──则是一个骑马一个骑驴回来的。
其实原先他也想为小姑娘雇轿或买马,却被佳人给淡然地拒绝了。
「多谢好意,但这驴我骑惯了。」小姑娘气定神闲地这样回答。
美人儿就是美人儿!
乐无愆看得有些失神,发现她就是在拒绝人时,也同样是赏心悦目得叫人心旷神怡。
贪瞧美人儿本就是天下男人无法避免的毛病,只是要当心惹灾上身。
就像乐无愆,有好几回也不知是看美人看闪了神,还是当真灾星临头,不是莫名其妙连人带马摔进坑洞里,就是马儿突然发疯,昂首甩尾,硬是将他摔了下来,更别提三不五时就有鸟粪咻咻空投射顶了。
也不知是否他听错了,每回他只要一遭殃就会听到一记窃笑,但他怎么也找不出「凶手」,最后只能以自己太过粗心来安慰自己了。
就在这样晓行夜宿,经过几日行程后,乐府大门终于遥遥在望了。
闻讯早已候在大门外的乐夫人及乐家婶子,一等人马接近,旁人还不及有动作,乐家婶子就已先扑过去边不舍尖叫边扶儿子下马。
老实说,若非是先认出那匹马,否则她还真看不出那鼻青脸肿,双手双脚裹着层层白布的家伙,竟会是她的宝贝小儿子。
「愆儿,你……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
「别再问了,娘。」
乐无愆面色难看地滑下马背,不想再以这副「尊容」面对自己心仪的美人儿,挥开母亲及家仆的搀扶,逃命似地走进宅子里,把该向众人介绍贵客的事都给忘了。
「大师!」
无暇理会侄子摔成什么德行的乐夫人,满脸恭敬地对着正款步下轿的男子颔首敬呼,专注认真的表情,满是信徒见着神明出巡时的虔敬。
只是当她瞧见那男人虽是满头银丝,看来却与自己儿子年纪相当时,不禁微显愕然。
眼前这位年轻人真是那名满江湖,以高深术法震惊皇宫,治愈了公主奇症,皇帝原有意封为国师,却让他给拒绝了,江湖人尊封他为「鬼王」的男子?
无愆该不会是找错了人吧?脸上虽仍挂着恭谨神色,但乐夫人心里却开始起疑了。
「别担心,妳的侄儿并没找错人。在下曲无常,小小一介术士,专治与鬼怪妖精、邪魔咒术有关的奇症。」
男人魅笑,一句话道破了乐夫人心思,让她不得不转为佩叹及微窘。
「对不住,是妾身失礼了。」
「不,这是很正常的事情,病家本就有怀疑医者本事的权利,要不若是花钱请了个酒囊饭袋,岂不白白延误了患者可以及早治愈的时间?」
「多谢大师体谅!」乐夫人脸色半是欣慰半是不安,「此外……」
「此外在下明白夫人的顾忌,在来时的路上,乐三公子已与在下沟通过了,妳家老爷是个不信鬼神的人,是以这次邀我上乐府,纯粹是夫人个人的意思。」
「大师能明了妾身的为难处就好了,如果在您住下的这段时间里,我家老爷若是有对您不敬之处,还万请海涵,还有……」
「还有也别大声嚷嚷说是要上门来找病根的,只推说是来做客就可以,先确定了妳家少爷是否遭了妖祟再来想应付之策,千万别惊动了家中其他不知情的家人,尤其是还在乐府里做客的枫家父女。」
听完曲无常的话,乐夫人面色转忧为喜,暗暗松了口气。
她能感受到对方所散发出的浓浓自信,彷佛天大的事只要交到他手上都会没问题的自信,于是她雀跃地走在前头,领着曲无常及他的徒儿一块进府里。
与乐夫人隔了点距离后,洛离忍不住转头困惑地问着她师父。
「可能不受欢迎又诸多顾忌?师父,您干嘛非要接下这笔生意?」
曲无常像是早猜到徒儿会这么问,笑嘻嘻的开口。
「乐家已逝的老太爷乐求败曾担任过三届的武林盟主,当时武林群豪,无论华山少林,还是崆峒武当,没有一个不是他的手下败将,众人因佩服他的武艺及武德超凡出尘,在武功或是品德上都足为众人表率,于是联名送上一块『武林第一世家』的牌匾,并还附赠一块稀世宝玉,以示武林同心之意。」
洛离听完后脸上浮现了然,「那块宝玉正是『七魂之魄』之一?」
「中!」曲无常呵呵一笑,以扇柄敲了徒儿一记,「不错,小梨子颇有长进。」
「猜中了也敲?」洛离嘟高小嘴,摸着头顶抗议。
「不服气吗?」曲无常笑,这一回对准的是嫩樱似的唇瓣点了下去,「有本事,换妳来当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