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档案涵盖了过去四十年来的账目及信件。杰夫将和他有业务往来的公司分别立档,再以不同的信封区分订单、账册、现金收据等。
还有的纸箱中全是各种信件,令艾丽大感失望的是,这些信件是按日期排列的。艾丽不禁怀疑,照这样看来,她得察看每一封信的内容,以便搜集所需要的资料,这岂不是大海捞针吗?
不知过了几小时,她听到仓库门打开的声音。一定是伯尔,他铁定是来看看她的进度,顺便邀她共进晚餐的。午餐时,她发现伯尔还算是耷令人愉快的伴侣,再说她也有些问题要问问他。
但她自成堆的箱子后张望时,才发现来者不是伯尔,而是康恩。他穿着胶底鞋,无声无息地来到了她座位前,双手插在牛仔裤口袋中,看着四散的文件。他以毫不在意的口气招呼道:“嗨,有趣吗?”
“有趣极了,”她以清脆的声音回答:“你来这儿干嘛?”
“噢,我打电话到招待所,他们说你失踪好几个小时了,所以我又打电话给伯尔,问问他把你的尸体藏在哪,他告诉我你在这儿。”他环顾周遭,“我很佩服他,这比勒死你然后用树叶把你盖住要更富创意。你会死于枯燥乏味,而且没有人会来这儿找你。”
“很好笑!”她又埋首于文件中,“但他为什么要勒死我?他喜欢我!”
“我不怀疑他喜欢你,只要是穿裙子的他都喜欢。不过,他若在此刻看见你,大概不会这么印象深刻,你看起来像个煤矿工人。”
她头也不抬地瞅了他一眼,“杰夫不相信现代科技,也不用影印,他觉得用复写纸已经够好了。”她看看自己的手,连指甲都染黑了。
康恩自桌上捏起一张纸,“当然啦,这里面有一大部分是在影印机发明之前就有的。”
“你是来帮忙的?”
他放下纸,“当然不是,不过我想你可能需要个伴共进晚餐。”
“晚餐又要我付账了吗?”
“噢,不!”他兴高采烈地说:“我请客。”
这真令她大吃一惊,手中的笔不禁掉落。
“别摆出这副吃惊的样子,”他抱怨,“我偶尔也会绅士一下的。”
艾丽可不想讨论这一点。她只是很冷静地说:“我的确有些饿了。”她把东西收拾了一下,整齐地叠放在一起。
康恩帮她开门。“你不介意吧?我是说我帮你开门,我知道有些死硬派的女权主义者反对这种事。”
“不,我认为这是礼貌。我们去哪?”
“我住的地方。”
她呆住了。
“别怕,我只是目前处于失业状态——”
“不能再报公账了。”她打岔。
“我只能请你吃面条和喝廉价的白酒,希望你不介意。”
这只是他们之间的协商,又不是约会,在哪儿吃有什么差别?“那得看面条怎么煮了。你会吗?”
“我已经有进步了。”
“好吧,我愿意尝一尝。”
他打开法拉利车门。她摇摇头,“我开车跟在你后头。”
交通高峰时间已过,街上车少人稀。她惊见昨天驾车经过的路并非寻常的高速公路,而是沿着苏必略湖建成的。湖面映着夕阳余晕,她真想停到路边,好好欣赏这样的美景,或在路边摘几朵美丽的野花。但前面的法拉利已经以惊人的速度转了弯,就快消失了,她只好加速追赶。她是来工作的,惠德公司不是付钱让她来欣赏风景的。
等她的车抵达暖炉居的车道时,康恩已经自法拉利的后座抱出所采购的食品。她急趋上前想助康恩一臂之力,但眼光却为驾驶座旁车窗上所贴的纸所吸引,她瞪眼看了半分钟后才问,“你干嘛要卖车?”
“开这部车太不划算了,吃油吃得凶,只有两个座位!”
“跑车强调的不就是这点?”
“而且。我没地方可以放浮木了。”
“现在我了解问题所在了。”她以干涩的声调回道。
康恩抱着食品袋朝她露出笑脸。
别傻了,艾丽警告自己,又不是没见他笑过。
但不是这样的笑容,现在的他好像集全部精力凝聚成一股暖流,然后全力向她直射。他的微笑映照着明亮的眼神,在脸上形成有趣的线条。
“也许我该弄辆马车。”
“在冬天一定很舒服。”
“天气冷的时候,我会舒舒服服地蜷缩在壁炉边的。”
艾丽站在侧门边看着潮水,从草地斜坡到湖边并不远。昨天的雾太浓了,竟不知他的屋子离湖这么近。湖面上有一只可爱的鸭子在戏水。
康恩随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它现在要潜水去找它的晚餐了。”
厨房面向湖的一边是一扇很大的窗户,可将湖上的美景尽收眼底,在窗边有张小桌子和几把椅子。
“如果你想洗手,角落边就是浴室。”他向浴室的方向指了一下。
这小小的浴室藏在楼梯的转弯处的下面,藤篮里放着各式漂亮的毛巾供客人使用,而水晶碟子里也有许多手工雕刻的小肥皂。康恩不像是会准备这些东西的,她记得在电话中听到女人的说话声。他自然会有女客人,但她十分纳闷这些精致的东西是谁安排的。
她梳洗完毕回到厨房时,火炉上煮的一锅热水已经在冒热气了。康恩递给她一杯白葡萄酒。
艾丽啜了一口,虽然不是名贵的酒,但仍是好酒。“我能帮忙吗?”
“你可以拌沙拉。”
“太好了。”她放下酒杯,开始剥生菜,“我已经饿得无法顾及礼貌了。”
“那是大湖效应,这里的新鲜空气令人胃口大开。”
“我倒认为是仓库效应,光是搬那些箱子就会令我胃口大开了。这真是个美丽的湖——”
“这湖已经迷住你了。”康恩以十分满足的口气说。
“我现在明白了为什么叫观光高速公路,昨天有雾就没那么美了。”
“可惜你第一次看见湖的时候没这么美,你进城时走的那条路才真的美哩!”
“我倒不担心风景的问题,我只是怕自己会迷路。”
“在德鲁斯迷路?怎么可能?”
艾丽耸耸肩,“我并没有迷路呀!”
康恩在沸水中加了些盐,准备把一包新鲜面条全倒进锅里。艾丽不由自主地从他手中夺过面条,“不是这样的,要慢慢放下去,这样水才不会停止沸腾,否则面条会变软的。
他一副惊讶的表情,“我们的大律师什么时候学会烹饪了?”
“每个人都得喂饱肚子。”她搅动面条,“而且,我是在饭店里头长大的。”
“而我现在正照着包装盒上的食谱为你煮面。也许我该用大匙搅一搅吧?”
她摇摇头,“我可没说自己足了不起的大师傅,事实上,我并没有受过那方面的训练,只是从小看都看会了。但我父亲从来都不打算让我在餐饮业里发展。”有关自己的历史应该就此打住了,她想着便改变了话题,“我喜欢这房子,是带家具租的还是——”
“这是我自已的,我姑婆给我的,包括屋里一切的家具、器皿等。”
“难怪你会选择德鲁斯,我一直都猜不透你为什么要到这儿来。”她拿起一个蕃茄,“有没有锋利一点的刀子?”
他伸手绕过她后背,到一个抽屉里拿刀子,手臂几乎圈住了她,“你身上的香味是什么?”
她扬起眉毛,“不是从仓库带来的尘土味,就是你浴室的肥皂香味。为什么要问?”
他大笑,“别担心,不是灰尘味。你有办法应付伯尔那个花花公子吗?”
“我不懂你为什么叫他花花公子,他不过是请我吃了午餐而已,”她耸耸肩,“他看起来人不错。”
“是啊,他可结过三次婚啊。”
她冷冷地应道:“康恩,我是个成人了,难道我不会像男律师那样照顾自己吗?”
“当然,当然。”他打开冰箱找奶油,“只是我发现很难以对待男同事的方式对你。”
这话令她恼火,“为什么?我和男同事一样辛勤工作、一样专业。而且——”
他打断艾丽的话,“艾丽,主要是因为我从没有想吻那些男同事的欲望,而你——”
她惊讶得张口结舌,不能自己。
康恩抛给她一个性感的微笑,“请把装面条的包装盒递给我好吗?我得看看食谱。”
第四章
半分钟后,艾丽才恢复正常,总算挤出个笑容.“很有趣,不过,你若不介意……”
康恩手中叉了一些面条悬在半空中,他听见艾丽的话便回头问:“什么很有趣?我刚才是说真的。”
“噢,老天!”艾丽颇不耐烦。“我知道你不是开玩笑,那只是磋商条件的一种手腕,你省省吧!这些话不适用于同事之间的。”
“同意,自从我和惠德一刀两断后,就觉得许多事都很有趣了。你看这面条熟了吗?”
她很不情愿地移近他。厨房本来就不大.而在过去几分钟里,它似乎又缩小了很多。她咬了一小口。然后点头表示熟了。她看着他把煮面水倒掉,把奶油和芝士粉加入面中搅拌。
艾丽笑自己太傻,他随随便便说句话,就令自己这么心神不宁。事实上她不只是傻,还真有点白痴呢。居然对康恩有那种反应。这倒不是说他突然分泌大量荷尔蒙。他一直都是极有魅力的男人。只是他随口提到吻她这两个字。她不应该这么失魂落魄的。
“拿着盘子好吗?”康恩把面装在盘子里。然后艾丽将盘子送到小桌上。她把沙拉、餐巾及餐具都放好,康恩则一直耐心地等着,然后帮她入座。等他终于能坐在自己的位子时,艾丽看见他眼中闪着一丝欣赏的神色。
“康恩,你到底想从惠德那儿要到什么?”
“你的意思是,在什么条件下我才肯回去吗?”
他那不在意的语气并没骗过艾丽。“游戏不是这样玩的。就像玩扑克,现在该是你出牌的时候了。”
他微笑,“那么你告诉他们,我还在看牌,等我决定好会让他们知道的。”
这已经超乎她的期望了,至少他承认自己有兴趣谈判。
康恩继续说:“不是我没时间思考这件事,只是从你在仓库中的工作情况判断,你可能要在这儿待上几个月呢!”
“也许吧!不过,我说不定明天就能找到我需要的材料呢!”
他一笑,“然后在我有机会想清楚前,就急急赶回明城?我可不信。”
他居然这么自信!艾丽决定要给他一些教训。“别等太久。你在这儿待得愈久跟惠德愈脱节,惠德就更有机会证明,没有你也能生存下去。”
他深思,“或者发现已经有人取代了我的职位?”
“你知道,这不无可能。这个想法会令你伤神吗?康恩,你当然不会自负到自以为是不可或缺的吧?”她的语气颇尖酸。
“噢,当然不会,”他轻松地说:“我很清楚自已是个什么样的律师。像我这种律师,每个街角都能找到一个。”
“我可没这么说。你是不错.而且你也很幸运,但是……”
他扬起一道眉等她说下去。
“我是说你很幸运能加入惠德。康恩,有许多人想要取代你呢!而且,他们之中不乏颇有才能的人。”
“而且。他们之中有些人不惜在背后捅我一刀,好篡取我的位置。”
“这也是实话,你在这儿待得愈久——”
“我的机会就愈少?这倒有趣。艾丽。你呢?目前你也远离权力中心,你不怕有人在你出差这段期间也在背后捅你一刀吗?或许这样的比喻有些不伦不类,但我确信你明白我的意思。”
她父亲也说过同样的话,但她对康恩笑笑。“我不担心,如果我能把你弄回去,我就前途无量了呢!”
“全靠我?”他低语,“艾丽,你真有本事让一个男人觉得没有他,你就活不下去了?”
艾丽被酒呛着了。
康恩的嘴角微微翘起,“而且惠德也是一样.你确定他没开出条件来让我考虑吗?”
艾丽放下酒杯。瞪着餐盘,好一会儿才抬头迎视他,“事实上,他们是提过。”
“现在总算有些进展了。”
“牟先生说,如果你是为上回搞砸的事情忏悔,他会原谅你的,这就是他们所提出的条件。”
他大笑着起身去煮咖啡。
“你真的在忏悔吗?”
“当然没有。”他边答边回原位。
“你上次到底搞砸了什么事呢?”
“我相信你已听过全部的详情了。”
“嗯。办公室里是有一大堆传言。”她假装不很在意地应道,“而且没有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康恩。那是一笔大生意,费了几个月的时间运筹帷幄,结果到了最后一分钟却功败垂成。”
康恩点头,“听起来好像没错,”他把餐盘拿到洗涤槽里,回来时带来两杯咖啡和一盘巧克力点心。“尝尝看,艾莲做的。”
“公司里是壁垒分明,有一派人认为这整个并购案原来就有问题,而你却因眼光不够锐利,没能在一开始就看出问题所在。”
“噢,我没听过这种说法。”
“谁敢告诉你?第二派人马认为并购案金额太大。你丧失了勇气。”
“那么第三派呢?说我受贿?”
“这我倒没听任何人提起过。”
“真令人松了一口气!”
“你接受贿赂了吗?”
“跟所投入的费用相比较,谁有足够的钱贿赂我,使整个计划功亏一篑?”
“可是贿赂完全是私下进行,而费用却是归公司所有。”
“哼,我会记住下次机会来临时不要放弃。”
“康恩,真正的情况又如何呢?”
“我们还是到客厅去坐吧,那边舒服些。”
客厅的确是经过特别设计的:临街的一面只开了一扇小窗,临湖的一面却是整片的透明玻璃,一眼望去根本看不见邻居的房子,只见一望无涯的湖水。
艾丽坐在一张摇椅上,背向窗户,看着康恩点燃壁炉的火。火舌高高跃起,使客厅变得暖和舒适。
她面向火伸展双腿,“我不相信你会因为金额太大而害怕。”
康恩的口气听起来倒像真的很吃惊,“噢,当然不是因为我的胆怯造成问题,那是客户的问题。客户看见资产负债表后,发觉负债过于沉重而惊惶失措。”
艾丽啜着咖啡沉思,“你想让我相信。你没有办法说服客户将原先的计划付诸实现?”
“是我叫他再仔细衡量一下负债的压力,所以我没办法说服他。”
她完全没料到会听到这么一个故事。她瞪着火苗陷入深思。最后,她很谨慎地问:“你是有意搞砸自己的生意?”
“艾丽,他后来有了一个更好的企业案,不用担心负债的问题,就轻松愉快并购了另一家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