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莲她……有可能是不小心被牵扯进王崇华和雷龙之间的利益纠纷,而被灭口,是吗?」杨昀骐问道。
「很有可能,所以我才说你最好小心一点,必要时开口跟我说一声。」
「不,现在什么证据都没有就动用警方的人,很容易打草惊蛇,」杨昀骐折掉香烟,看了看浴室的方向,叶依莲差不多要洗好了。「我会找人帮忙,过两天再打给你。」
「没问题,你们自己小心。」
通话结束,浴室的门正好打开。
叶依莲刚洗完澡,脸颊因为热气而红得像桃子,微湿的发披在肩上,有些鬈翘,那模样和以前的她几乎没两样。
杨昀骐转过身看向她,却很快地把眼神移开。
即使经过许多年,她粉颊酡红、一脸小迷糊的模样,还是最令他心动的画面,他们毕竟分开那么久了,一点点撩拨都能够点燃火花。
「妳要不要吃点东西?或先休息一下?他们九点才会开饭。」
「我还不饿。」依莲站在原地,两手揪着衣襬,神情举止又变得像当年刚嫁给他时那般,像小学生面对老师。
杨昀骐苦笑。
七年的时间已经把一切都推回原点了吗?
毕竟他们只共同有过三年的回忆啊!对一个人的一生来说,也许短得没什么分量。
虽然那三年对他而言,已经足够在他心头划上一道缺口,名为「思念」,七年来始终没有愈合过。
「我把妳的东西放在刚刚那个房间,妳这段时间可以睡那里。」他指着自己的房间说道。
刚才他已经先把自己的东西搬出来,毕竟这层楼只有一张床,他一个人住,本来就用不着摆上两张;现在她住进来,他当然把能睡的先让给她,过两天再去张罗另一张床来。
叶依莲看向开启的两间房门,自然知道他打算睡另一间客房,生疏得像他们一点关系也没有似的。
刚刚在洗澡的时候,她突然在想,如果这七年间,她勇敢一点,主动来找他,现在他们会如何?又或者七年前,她鼓起勇气问他为什么与她离婚,问他究竟有没有爱过她,结局是否会变得不一样?
她已经因为自己的胆小而错过太多了啊!
「小莲?」怎么又傻愣愣地站在那里,也不回答他?杨昀骐忍不住又担心起她的身体状况。
「为什么?」胀红着脸,她双手紧握着,十指几乎掐进掌心的肉里。「你为什么要跟我离婚?」这句话说出口,好像花了她生平最大的力气才讲完,让她觉得整个人紧张得都要虚脱了。
她做为妻子有权利这么问吧?虽然她这个妻子当得实在不怎么称职,和他在一起时没为他分过忧,与他分开了也只知道要逃避现实,连嫁给他都是因为胆小不敢反抗才胡里胡涂嫁掉的;现在想想她要是被离掉,似乎也没什么好值得人同情。
结婚时不敢反抗,离婚时不敢问,她的人生还要在多少个「不敢」上任人宰割?
杨昀骐完全没料到她会在这时间问起这个问题,有些怔住,他以为这个问题好歹该让他和她都有心理准备之后再来谈会比较好。
「我做错了什么?」这句话足足晚了七年才问出口。「还是,你只是因为不喜欢我……你老实说其实也没关系,」因为紧张,忍不住就显得叨絮起来,「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你要这样……」说到最后一个字,小脑袋瓜又垂了下来,声音开始哽咽。
唉!事到如今,她还有资格难过吗?明明在今天以前,她还和另一个男人来找他签离婚协议书,不到二十四小时,她竟然在这里质问前夫为什么不要她。
她甚至逃避现实躲了七年呢!有什么资格怪他?
杨昀骐心里叹着气,走向她,握住她手时不舍地抹去那上头坠落的泪珠,拥她入怀。
「妳没有错,错的是我。」
他早该讲清楚的,却因为该死的自卑,以为出现了另一个男人就是他该离开她生命的时候,以为一切都可以潇洒的不用交代。
「七年前爸要我们离开,本来就是有原因的。」他抱她在怀,脸颊贴着她的发顶,一手在她背上安抚地轻拍着。「当时十纹兰面临很多问题,黑道敌手的挖墙角动作,还有白道的围剿,他估计十纹兰很快要穷途末路,因此要我们俩出国去避风头。」
而他老人家留下来和弟兄同进退。
依莲半侧过脸,将脸颊贴着他的心窝,双手环住他的腰。
虽然经过了七年,可是看来,她身体对他的依赖,并没有因此减淡,她总是很自然地在他怀里寻找最舒服的位置──无论是在什么时候。
「就在我们出国前,爸的堂口出了事,有人密报我们运毒走私。本来以为只是被诬陷,却没料到天字堂底下真有人把其他帮派走私来的毒品私吞,整个堂口的人都被牵连,我不可能在那时候自己一个人离开。」
「你可以跟我说,我可以陪你一起。」她宁愿跟他在一起,也不想被蒙在鼓里,然后被迫离开他。
「妳帮不上忙,而且在那时送妳离开正好,就算天字堂日后有什么烂帐被揪出来,也不会牵连到妳。」
「你如果告诉我,我可以乖乖的等,等你把事情解决,等一切尘埃落定。我虽然什么都不会,可是我愿意等。」
虽然她没有成为当家主母的能耐,没有能扶持丈夫的手腕,但如果她能做的就是耐心守候,她会愿意默默地等待,即使孤独也心甘情愿。
那一瞬间,她终于能够明了母亲的心情了啊!
无关乎相守时间的长或短,而是坚信彼此相爱,只要看着相同的月光,就能期待再一次的相聚。
「我就是不想让妳等。」
「为什么?」忍不住又哽咽了起来,好心酸。
她以为就算她是一只小白兔,也有最起码的优点,就是会乖乖等待。
杨昀骐垂下眼,不想再把其他会让她自责的事实透露更多。
不想让她等他,因为最后事情愈演愈糟,糟到他得因为藏毒而服刑;因为那对她不公平,她还那么年轻……
「我只是认为那样对妳最好。」
每个人都喜欢替她做决定,觉得这样最好、那样最好,却都不喜欢问她的意愿。
可是如果她不要那么懦弱,又何来这七年的白白等待呢?怨天、怨地、怨他人,其实最该怨的是自己啊!
如果她能够再勇敢一些,需索他的承诺,就算显得任性也好,至少不是什么都不敢做。
「我以为你不要我了,我不敢来找你。」她语带委屈,双手紧紧抱住他。
她好想念这个胸膛、这个怀抱,好想念他的体温和味道,也好想念他的双手和声音,那是崇华陪了她五年,却始终无法取代的。
她从来没想过要和崇华有结果,她知道这样的想法好自私,可是又害怕继续下一个七年的煎熬,只能逼自己了断。
错了那么多年,甚至还负了另一个人,活该她一辈子只能任人摆布。
「我没有不要妳。」他说。
「那么……」吸了吸鼻子,忍不住鼓起勇气,「你不会再把我丢掉了,对吗?」小手揪住他的衣襟,像害怕在下一刻就被抛弃,红着脸向他索取承诺。
杨昀骐一手抚上她的脸,像过去一样眷恋那份娇柔与亲密,忍不住想抚去她脸上的不安,「我不会丢下妳,只要妳还需要我,只要我还能够带给妳安全无虞的生活。」
叶依莲睁着圆圆的大眼,心安了,却仍旧迷惘。
夫妻不是应该无论贫病困苦也要互相扶持吗?她不要他丢下她,不只是希望能够靠在他的臂弯,也希望两人无论未来如何都能够相爱相守。
这个男人啊!老是想把一切风雨为她挡下。是她没有能力让他信任,又或者他仍旧只当她是应该护在羽翼之下的责任?
他所给的承诺是不是代表着哪一天他觉得她不再需要他,又或者当他遇上了他认为不能与她一起承担的困难时,他就会再次离她而去?
第八章
依莲从来没看过杨昀骐下厨,所以当他说要下楼做晚饭时她很讶异,接着才想起下午时他有说过,他在民宿当主厨。
民宿也需要主厨吗?叶依莲不禁想,又不是大饭店。
不过能够看他下厨的样子,她开始有点期待,像小跟屁虫似的跟在他身后进了厨房,然后就坐在餐桌旁看着他忙碌。
不知道是因为叶依莲觉得新奇,还是杨昀骐真的天生做什么都架势十足,不管是菜刀或是锅铲拿在他手上,潇洒如剑上手中的长剑,优雅如指挥家手持着指挥棒。
他把袖子折到手腕上方二十公分处,露出他那双修长有力的手,黑色的围裙也很适合他……
叶依莲双手撑在餐桌上,捧着脸颊,看着他的每个动作,神情好专注。
杨昀骐半转过头,瞧见叶依莲那副模样,忍不住好笑。他瞥见桌上的水果,拿起一颗,转过身俐落地削去果皮,然后盛在水果盘上,端到依莲眼前。
「这些先给妳。」
叶依莲眼睛发亮地看着他像变魔术似的,变出了一盘雕成小白兔的苹果,在盘子上摆成一个放射状的圆,很是赏心悦目。
「好可爱!」她宝贝地将盘子端起来细看。
杨昀骐笑了笑,转过身继续料理今天的晚餐,半晌再回过头来,却见叶依莲把苹果小白兔绕着盘子排起来,像小孩子玩积木那般聚精会神。
「我是弄给妳吃,不是弄给妳玩的。」他忍不住笑道。
「可是我舍不得吃它们。」好残忍,要吃这么可爱的小白兔。
「早知道我就弄得丑丑的。」他看着她小心翼翼地拎起一只,犹豫了半天才放进嘴里,却又忽然拿出来与它对视两秒,接着才一口吃下。
「好甜喔!」真好吃,呜……小白兔,你安息吧!
接着没一分钟,六只小兔全进了叶依莲的肚子。
吃完苹果,又无事可做了,叶依莲只好东看看、西看看,这边摸摸、那边碰碰,直到杨大厨终于又注意到她的无聊。
「妳要不要去外面走走?这附近很漂亮。」他提议。
叶依莲连忙摇头,「我吵到你了吗?」无辜地放下被她拿在手中把玩的开瓶器,正襟危坐。
「我是怕妳无聊,晚饭还要一会儿才会好。」
「可是我想待在这里。」她只是想待在离他近一点的地方,却又怕自己显得太无赖,只能不知所措地像小学生般,坐在椅子上等老师训示。
锅子里的汤还在熬煮,杨昀骐下意识地想抽烟,手抬起来,想起手上没有烟,于是又放下,笑看着背脊挺得笔直的叶依莲,「妳会洗萝卜吗?」
叶依莲看向流理台上的胡萝卜,又看向杨昀骐,大力地点点头。
不过就洗个萝卜嘛!她卷起袖子跃跃欲试,好像小兵终于获准上战场杀敌那般,既兴奋又紧张。
杨昀骐在一旁,嘴角始终勾着笑意,看她拿着菜瓜布,把萝卜当花瓶一样细心地擦洗。
杨昀骐继续扮演着他在厨房里宛如魔术师般的角色,十几样食材在他手上丝毫不曾搞混地被化作一道道佳肴。
叶依莲手脚笨拙,模样却认真无比,杨昀骐不时拿刚切好的水果或刚料理好的食物喂向叶依莲。她则偶尔抬起头,傻笑地看向丈夫,让这个与柴米油盐作战的地方竟也充斥着淡淡的甜蜜气息。
锅子里熬的是莲藕炖排骨,香味弥漫整个厨房,杨昀骐从砂锅里舀起一点汤,倒到小碟子里,吹凉。
「来。」他把碟子拿向正埋头洗着萝卜的叶依莲嘴边。
刚刚就一直被喂着的她把嘴巴凑上前,喝了一口。
「味道够吗?」
叶依莲双眼闪亮,「好喝。」一脸崇拜地看向丈夫,「好好喝喔!你好厉害!」
「小马屁精。」杨昀骐笑啐道,又舀了一点到碟子里,自己喝了一口。
「真的很好喝嘛!对不对?」她看着杨昀骐连喝了两口,尝着那味道,期待地问。
还真的是很好喝,杨昀骐忍俊不住地笑看着一脸骄傲的叶依莲。
「我就说很好喝啊!」呵呵,她老公很神吧!
「再慢火熬个十分钟就差不多了。」他点点头,看向流理台上泡在水里的萝卜,忍住笑,「小白兔,妳萝卜洗半天,洗好了没?」
叶依莲回过身,看着手上的菜瓜布和胡萝卜,认真地回道:「再等等,这萝卜好脏。」我刷、我刷、我用力刷……
「脏?」会吗?他是从超市买来的,只要清洗一下就可以了吧?他凑过去一探究竟,「妳在干嘛?」他见她小手刷得通红,胡萝卜一层皮都给她刷下来了。
「它上面有老人斑和皱纹啊!我们吃的胡萝卜不是都很光滑?你去哪里买这么丑的胡萝卜,害我洗好久。」幸好皇天不负苦心人,瞧她把一条萝卜刷得通体发亮,可以出国比赛拿金牌了。
老人斑?皱纹?杨昀骐拍了拍额头,倚在流理台边看着这只小白兔刷得很卖力。
「小白兔,妳在国外都打外食吗?」忍不住扳过她的脸。昨天以为她是受了惊吓,现在瞧仔细,果然瘦了好多,脸色也不够红润。
「对啊,因为国外的超市卖的都是我不认识的菜。」虽然她认识的菜也只有荳芽和萝卜。
杨昀骐替她拨开颊边的发丝,原本一脸败给她的笑意,此刻却又不舍她过去一个人生活,没人照应。
「那回国之后呢?」
「吃便当啊!」她答得理所当然,「我们家楼下有卖自助餐……」说到这里,却猛地打住。
她竟然忘了,她现在失忆啊!她早上才说不记得自己住哪里的。叶依莲真想咬掉自己的舌头,小脸掩饰不住惶恐和紧张的神色。
杨昀骐却没去点破她前后话里的矛盾,接过她手上的胡萝卜。
「喏,看好了。」他一手拿着胡萝卜,一手拿起削皮刀,「刷刷刷」两三下,布满老人斑和皱纹的胡萝卜瞬间有如做了脉冲光和拉皮手术,皮肤滑溜溜的。
叶依莲的神色由紧张转为错愕,眼睛瞪得老大。
「你你你……」错愕的神情又转为受骗上当的委屈,「你作弊。」
枉费她刚刚刷到天昏地暗、日月无光,他竟然用这种「偷吃步」的卑鄙手段。
杨昀骐一手拿萝卜,似笑非笑,「萝卜的皮本来就是要削的,知道了吗?小白兔。」
真的吗?是这样吗?叶依莲瞪着大眼,一脸狐疑。
「好了,」杨昀骐又拿水果刀切下一小块萝卜拿给她,「拿去,给妳喂小白兔。」
叶依莲怔忡着。
他是不是在取笑她?她的眼神流露出无声的指控。
「在后院,厨房的后面。」他说。
好半天她才领悟他的意思是……小白兔在厨房后面。
姑且相信他没诓她,叶依莲拿着被切成条状的胡萝卜走到后院,果然看到小兔笼子摆在厨房后门附近,里头有一只白色和一只棕色的,正缩在一起,状似打瞌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