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天知道,那根本是因为他懒得动肝火罢了,却被传说成冷血无情。
他也有怒极的时候,而且几乎不会表现出来──真正会造成毁灭的火山通常不会一天到晚发作。
阿镖不想示弱,尤其是在手下兄弟都看着他时,就像两军对峙,双方将帅比威风、比实力,输赢可是大大地影响着士气,与他日后在众兄弟心目中的地位。
但他还是忍不住地收回放在叶依莲脸庞下的手,连原来架住她的人也放松了箝制,毕竟出身不同,经历不够,气势上就输了一大截。
人说杨昀骐天不怕地不怕,对一个不会怕的人,你要拿什么来造成比他更大的威吓效果?
杨昀骐一把捞过叶依莲,让她觉得自己像小动物般被拎着,脚步踉跄,鼻尖还撞上杨昀骐结实的胸口。
好痛!叶依莲伸手捂住鼻子,怀疑他在身上装了铁板。
讨厌鬼!她委屈地在心里骂他。
杨昀骐很自然而然地将抢回来的小白兔护在怀里,另一只原本放在口袋里的手抬起──这个动作让阿镖和他身边几名兄弟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心跳停了半拍,以为他要拿出什么武器。
但他手上什么东西也没有,只是大掌按在阿镖肩上,沉着声音说道:「阿镖,你和我的兄弟之间有什么事,拿出当大哥的气魄和智慧,好好解决就是,孬种才拿女人来威胁。」
这句话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接下来他却压低了音量,狠狠地威胁,「你最好记着,谁要动她一根手指头,就要有心理准备,下场绝不会比死还好过。」
一字一句像冰箭一般,刺得听的人神经冻结,压在阿镖肩上的手捏得肩膀的主人脸部胀红到几乎发紫。
叶依莲可怜兮兮地缩在她口中讨厌鬼的怀里,想和他拉开距离,他的手臂却没有放开她的打算。
她意外的发现这讨厌鬼有着很干净、很好闻的气味,当然还多少有些这个年龄的男孩子旺盛的荷尔蒙分泌味道,却不至于让叶依莲觉得难以忍受。
她的脸颊和他的胸口贴近到几乎能感受到他的体温,当他压低声音说出那些威胁的话语时,借着胸腔的共震,在她听来宛如地狱之音,令她一阵颤抖。
怀抱的主人却不知有意无意,原本圈在她腰际的手往上,轻按住她的肩膀,与阿镖不同的是,她感觉到的不是恶意的粗暴,而是安抚似的触碰。
两人亲密的贴近未让她羞红脸,却在那一刻,心里一股异样的感觉漾开,她觉得自己的脸热得发烫。
那句话也只有他们周遭近一点的几个人听到了,话毕,杨昀骐笑着拍了拍阿镖可能已经红肿瘀青的肩膀,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般地扬声道:「记得了,别把不相关的人扯进来,太难看了。」
阿镖和几名卫中的学生还不知作何反应,杨昀骐已经转过身。
「阿星,麻烦你们几个送她回家去。」杨昀骐放开她,又向叫作阿星的男孩子交代了几句话。
华中三名二年级的男生便迎了上来,很快地在围成人墙的卫中不良少年之间开了一条路给她。
叶依莲本想道谢,她看向杨昀骐,他却看也没看向她,这让叶依莲突然有点生气。
事实上,如果不是他,她会遇到这种事吗?叶依莲忿忿地想。何况校门口本来就是属于学生的,这群人霸住这里才是让人莫名其妙!
「叶同学?」等着护送她回家的三名男生见她愣在原地,只好出声唤她。
叶依莲回过神,这才发现所有的人都还看着她。
此时不溜更待何时?叶依莲连忙低着头,小跑步地出了校园,表情像是历劫重生一般,还有一股想钻进地洞的困窘。
甩开了身后所有的视线,叶依莲快步走在前头,像背后有讨债鬼在追赶似的。
身后三名保镖也尽责地与她保持在三步的距离内,这个年纪的男孩子都已经长得比女孩高,叶依莲个头又娇小,她走上三步,身后的男孩子可能只要走两步就好,因此一前一后呈现一急促、一优闲的对比,看起来好像冒着冷汗急行的小老鼠,后头跟着三只散步似的猫……
叶依莲一路上就不断预想着如何摆出强势的姿态打发三只跟屁虫,她在脑海里不断演练,好不容易决定鼓起勇气付诸行动。
「你们……」话才出口,佯装成母老虎的叶依莲瞬间萎缩成小病猫,声音的分贝也溜滑梯一般地往下掉,「可不可以不要跟着我?」说到最后一个字,简直像受虐小媳妇一样的委屈。
三名终极保镖互相看了看,然后其中一位开口道:「骐哥吩咐过我们,要亲眼看着妳进到家门,才能回去向他交代。」
「这……」叶依莲看着几公尺之外叶家大宅的银色大门,又无言地看向跟屁虫三人组。
就这几公尺,难不成她会忽然间消失,或被外星人绑架不成?
叶依莲叹了口气,半分提出异议的勇气也没有,只好转过身,垂头丧气地继续走完那剩下没几公尺的归家之路。
三只跟屁虫果然一直看着叶依莲进了家门,才转身离去。
既然理都不理她,干嘛派人保护她?叶依莲觉得杨昀骐真是莫名其妙!
她想起他威胁阿镖时的模样,还有他将她护在怀里时那么理所当然的举动,虽然忍不住为他的声音和气势感到害怕,心里最深处却也升起了一股说不出的奇妙感觉。
对他怀抱和体温的记忆,还鲜明得让她心跳加速。
或者,只是因为他父亲要他负起保护她们母女的责任,他不得不那么做?
如果是这样,也可以让人理解,虽然叶依莲知道自己没理由怪他,也没理由不高兴,可是仍然忍不住心里闷闷的。
杨昀骐是破坏她平静生活的讨厌鬼!她噘起嘴,在心里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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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是父亲去世之后的第一个新年,但叶依莲记忆里父亲回家过年的次数寥寥可数,少数的几次除夕夜,父女俩同桌吃饭,生疏得像陌生人似的。
包含了除夕和年假的那几天,叶依莲和母亲是在杨家大宅过节的,也吃了一顿她这辈子吃过阵仗最大的年夜饭──
十纹兰八个堂口的堂主全都到齐,有的又各自携家带眷,再加上帮主一家,十五张大桌子把原本大到不象话的杨家大厅挤得热闹滚滚。
主人桌上,帮主和帮主夫人为首,左右是杨迁和叶依莲的母亲,再来是七位堂主,她和杨昀骐在第二桌,同桌的没一个叫得出名堂,几乎又都是长辈。她身边的杨昀骐有礼又熟练地不断和大家寒暄、敬酒,她却闷闷地低头吃饭,席间今年才刚完成终身大事的两人,免不了成为众人话题的焦点。
「阿骐,你们小俩口何时给迁老生个孙子啊?」有人说了这句话,接着,几乎是附近几桌的注意力都转到这里来了。
唉!叶依莲真想找个洞躲进去,再也不要出来算了。
杨昀骐淡淡地笑着,「不急,等毕业再说也不迟。」
「我就不信你忍得住。」这句话一落,引来一阵哄堂大笑。
叶依莲从来没接触过这些大哥级人物,哪知道这些走江湖的一向大剌剌地飒爽豪迈惯了,讲话不直不爽快,她又羞又窘的,不知如何是好。
杨昀骐只是笑了笑,老早习惯这种玩笑方式,他像是不经意地看了叶依莲一眼,接着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
叶依莲低着头,像碗里别有玄机似的,眼里除此之外别无其他,一径地吃着白饭,用筷子一粒一粒地挑,希望时间能快快溜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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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家幅地广阔,长长的围墙里,林木蓊郁的庭院围绕在前屋和主屋周围,年夜饭是在前屋吃的,也是大多数十纹兰兄弟进出的地方,和主屋以一座人造湖和日式庭院隔开。
迥异于前屋仿中式的建筑,主屋样式为日式矮平房,光是走廊和天井就九弯十八拐的,像迷宫一样。
因为夜已深,杨迁要她们母女俩留下来过夜。
叶依莲没住过这种日式的老房子,觉得很阴森恐怖,领她在主屋里穿梭的管家古太太看出她的想法,一边走在前头还一边笑道:「少奶奶早晚要住进来的,明天就让少爷带妳熟悉熟悉环境好了。」
少奶奶?又一个让她感到别扭的称呼。
古太太领着她到主屋东侧,穿过假山和绿荫夹道的回廊,一座半独立的院落矗立在油桐花树围绕间。
「少奶奶早点休息吧,有什么需要,按一下铃就会有人来了。」
叶依莲看着古太太离去的背影,突然觉得那一片回廊像是时光隧道,把她带到不属于她的时空中。
因为当时结婚的新房在前屋,所以她对主屋还是完全陌生的,正对着回廊的是一间铺满榻榻米的起居室,平日和式木门会左右大敞着,以骨董屏风隔出起居间的隐密,屏风另一边的空间大小和一般人家家里的客厅相仿,液晶平面电视和音响一应俱全,和式矮桌摆在正中央。
起居室左手边的门进去后是有着大片原木地板的和室,叶依莲看到从天花板上吊下来的沙包和整齐收在墙边的哑铃,地板擦得像镜子一样。
起居室右手边则是……
她站在起屋室和卧室门口,怔忡恍惚。
摆明了是男孩子的房间,虽然整整齐齐、一尘不染,也没有像时下的男孩子爱贴什么运动明星或性感女星海报,但仍看得出来是男孩子的房间,她看到墙上的确是挂着杨昀骐洗过、熨烫好的制服。
脸颊似火烧。这样的安排似乎再理所当然不过,可是杨昀骐不是说他们毕业以前都不必履行夫妻义务吗?
不过,只是睡他的房间,她怎么一下子就想到履行夫妻义务来着?叶依莲暗怪自己胡思乱想,可是今晚席间的揶揄还在耳边,他们毕竟都是对异性感到好奇的年纪,睡在一个房间,再加上两人已是夫妻关系……
叶依莲想,也许古太太弄错了,她应该睡客房。
不过走到回廊处,呆站了半天,前屋席宴将散未散的嘈杂声在夜色与重重屋宇的阻隔下,听起来好似不真实,她一点也不怀疑自己再往前走个几公尺、拐几个弯就肯定会迷路。
也许这个院落有另一个房间吧?她忽然想,忆及在房间门口看到另一边的纸门半掩着,于是叶依莲走回屋里。
果然,杨昀骐卧房隔壁,另一床棉被已经为她铺好了,这间房似乎本来就是多出来的,像是一个隔间或过道,却整理成一间小休息室。
从叶依莲站着的方向看,左边是杨昀骐的卧房,正前方的雕花红木门后是装潢典雅的书房,古色古香,宛如时光错置,只差没有雕着花鸟的圆窗罢了。
叶依莲忽然为自己上一刻的胡思乱想感到羞赧,继而想到,这两个房间也不过隔着一道薄薄的纸门。
不过总比真的睡在同一个房间好吧?
棉被旁整齐折迭着日式浴衣和换洗的贴身衣物,叶依莲很容易就找到位在院落左翼尽头的浴室。
谢天谢地!她没有看到烧热水用的火炉,而是大木桶和莲蓬头。
想到同样的年纪,他竟然是住在这样的地方,而且是二十一世纪的现在。当然,叶依莲极目所见,虽然古朴却绝不简陋,甚至还是有些奢华的,她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刘姥姥走进了大观园一样。
佣人送来热呼呼的拉面时,叶依莲才正洗好澡。
「这是?」叶依莲不解,闻着那香味,晚餐时吃不到半碗饭的肚子又饿了起来。
「少爷吩咐我送过来的。」外籍女佣用着带有乡音的中文说道,将面摆在起居室桌上。「少奶奶用完后摆着,我们稍晚会过来收拾。」接着告退。
愣愣地看着那碗冒着热气的面,吐子咕噜噜地叫着。
杨昀骐怎么知道她会肚子饿?叶依莲意外地发现他这种沉默的体贴,又想起他在人前侃侃而谈,面对她却完全相反。
真是个奇怪的男人,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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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昀骐在接近十二点时回到自己房里。
原本他想再晚一些,那个每次看到他,就像小白兔一样瑟缩成一团的小女生也许比较不觉得那么别扭,可是又想到万一她不敢一个人先睡,又或者不敢比他先睡……
他知道她有些害怕两人的关系,也已经尽他所能地在各个方面为她设想。
她不喜欢被揶揄,他就转移话题;她不喜欢被喊大嫂,于是从来不对同学和学弟们发号施令的他,破天荒的把人集合起来耳提面命;她对两人的关系感到尴尬,好几次在学校遇上他也急忙把头转开,他也就顺着她的意思与她形同陌路……只是他到现在还不知道他差点弄巧成拙。
佣人告诉他,那小女生把面吃得一乾二净,他忍不住笑了。
回到他住的院落,一片安静,杨昀骐轻轻地阖上起居室的门,走进卧房。另一边的房间里传来翻身时衣服和床褥的摩擦声,他确定她在房间里,只是不知睡了没有,他放轻动作,熄灯、脱衣、上床睡觉。
叶依莲双手抓着被缘,小脸露在被子外,看着映在纸门上的光影,说不出心里的紧张是为了什么。
直到灯熄了,细微的声响很快归于沉寂,他躺到他的床上。
她真的是想太多了。叶依莲暗怪自己,竟然会怕杨昀骐像今天在前屋的那些人一样,喝得醉醺醺。她听到他的动作始终都是灵巧而无碍的,完全没有和几个长辈拚完酒后的醉态,当然更没有对她做出什么奇怪的事。
而且她还欠他一个谢谢呢!如果不是他多了那份心思,她今晚可得饿着肚子到天亮了。
迟疑了许久,怕再不出口他就要睡着了,叶依莲只得朝着透出微黄薄光的另一间房喊了一声,「喂。」她别扭的叫不出他的名字,只希望她的声音在他听来至少可以友善一点。
叶依莲听到空旷幽暗的房间里,自己心跳如擂鼓的声音。
快回答啊!等着他的回应,时间却像被拉长了似的,她几乎要闭上眼,假装刚刚只是梦呓,脸颊的烫热蔓延至全身。
「嗯?」另一边的房间里,杨昀骐只是微微侧身,等着她的下文。
叶依莲睁开眼,庆幸自己不用装睡,她鼓起勇气,「谢谢你……请人送面给我。」这样说会不会很奇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