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小孩就像牧场里的羊群一样,旱上被赶去上学,下了课又被赶到安亲班、才艺班,晚上只能无聊地玩着电动玩具,更多的是为了隔天的考试挑灯夜战,一天念书的时间比大人工作时间还长,简直是虐待儿童!
她记得有次在超市里听见一对母子的对话──
母亲问孩子假日要不要去外婆家,孩子竟然回母亲说:「妳知不知道我已经够忙了,好不容易放假,可不可以让我在家休息──」
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竟用像劳累的上班族的口吻这么说。
童年时乡下的外婆家是她最美丽的游乐场,只要寒暑假放假的前几天她就开始吵着要到外婆家,而这孩子竟然忙到没时间玩?
她和倪姊讨论故事内容,倪姊也感慨地说:「是啊!现在的孩子根本没有所谓的童年……」
倪姊建议书后的导读不仅要启发孩子对世界的好奇心,也要告诉父母正确的教养方式。
「没错!」说到这石琳心有戚戚焉。「我也不要我儿子变成被编号没有声音的听话小孩!」
石琳一旦开始投入工作就是昏天暗地,没有时间感,饿了才吃、困了才睡,乏了才走出家门到公园散散步。
只是,现在不同以往,她将闹钟摆在画室、摆在床头,每天固定下午五点半提醒她,打电话给邵帆。
每天她都用相同的开场白问保母──
「我可以见邵帆了吗?」
「让我跟邵帆说说话好吗?」
「妳再帮我问问那个人……」
但是,一个星期过去,保母的答案却还是否定的。
对余希尧的埋怨愈积愈多,愈是气他就愈不肯打电话给他。
余希尧用阻止她跟孩子见面的方式来表示对她的惩罚,这让她气炸了,她不想去求他,也不会改变她教育孩子的理念。
她就是这样爱怨分明的个性,生气一个人是说不出婉转好听的话,其实她也怕打电话给他最后叉弄砸,像那天早上的对话,也可能……像保母说的,他们的感情会从此转淡,她会失去邵帆,也会失去希尧……
对于自己的理念她很坚持,但是,她可以气余希尧不懂她的用心,却不能就这样丢下邵帆不管……
日子就是在这样的挣扎中度过。
饿的时候,她已经会自己买菜、自己煮饭吃,不再随便用饼干、面包充饥,好友也不必时时过来叮咛她吃饭。
每次做完饭,她习惯将饭菜装进以前送去给余希尧的便当盒里,坐在画室里用餐。
她从不知道一人吃饭是那样的孤单,她想念他明明难吃的菜也边皱眉头边说「还能吃」。
她看得出来,他对她的耐心远远超过对其他人。
她也想念邵帆温软的拥抱,和甜腻的童言童语。
这么一想,她又忍不住要掉泪,她想见希尧……干脆认错算了!
就在她胡乱收拾吃一半的便当,想到余希尧的工作室找他时,电话铃声响起。
她犹豫地看看电话又看看大门,最后还是认命地接起电话。
「石琳,有没有乖乖工作啊?」
是倪姊。
「才想要溜出门说,妳有在我家装监视器喔!时间抓得真准……」她抱怨说。
「哈哈!我这叫神机妙算。」倪姊爽朗地大笑。「等等带妳最爱吃的巧克力慕斯过去,顺便看看初稿,妳可是肩负着教育的重责大任,不要偷懒啊!」
「嗯……」她放下包包,也放下冲动,答应好的工作也是责任,她虽随兴却还是懂得这些道理。
而且,她怎么能轻易地放弃自己的原则呢?
就算余希尧答应了让她见邵帆,她真能容忍保母的教育方式吗?未来这样的争执事件岂不是要不断上演?
这需要时间好好沟通,而她现在,最缺乏的就是时间……
第九章
余希尧没想到石琳居然这么倔、这么狠心,这么多天了,不仅不关心邵帆,连一通电话也没打。
他从一开始的等待转成忿怒,原来,她对爱情、对孩子的亲情的热度就只维持了短短的两个月?
每天晚上,他哄孩子睡觉,总会被问起:「妈咪什么时候回来?」
事实上孩子并不像保母说的那么健忘,虽然邵帆又回到之前那听话、安静的模样,但是,总会在两人独处时问起石琳的消息。
如果石琳对他对孩子没有感情,就算他去请求她回来那也只是勉强,有一天她若离去,将对邵帆造成更大的伤害。
而他不像邵帆那么好安抚,他对石琳就这样因为一次口角而消失感到受伤,除了邵帆之外,他第一次尝到牵挂、尝到不想再爱却又割舍不掉的挣扎。
男人的自尊心让他无法示弱,他甚至暗暗决定,再也不要犯相同的错,不让任何女人再走进他家门,走进他心门,扰乱他的生活;至于石琳,既然她毫无眷恋,他又为何要念念不忘,要走就走好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邵帆就要从幼幼班升到小班,石琳也已经消失一个月,孩子愈来愈沈默,余希尧询问保母,保母总回答说:「这个年纪的孩子是忽乖忽皮,正值自我意识形成的时期,他学习各方面都很好,不必担心。」
余希尧不懂小孩子在想什么,只能将信将疑。
直到有一天,余希尧回家时听见邵帆居然叫保母「妈妈」?!
「你叫什么?」他错愕地问余邵帆。
「哎唷,邵帆要叫──」黎淑敏一边订正邵帆的叫法,一边不好意思地对余希尧说:「可能跟我相处时间久了,自然而然地把我当成妈妈了。」
「邵帆──」余希尧蹲下面对余邵帆,轻声地说:「以后不可以这样叫,懂吗?」
他又抬起头严肃地告诉保母。「不要让他习惯这样叫妳,要教他正确的事,这种事不能含糊。」
邵帆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嚎啕大哭,抱着他的脖子喊:「我要妈咪,我要妈咪……」
除了石琳,邵帆没有叫过任何一个女人「妈咪」。
再次想起石琳又令他心情低落,那个任性、无情的女人。
「你看这孩子那么想要一个母亲,真的让人心疼……我没关系,只要邵帆开心就让他这么叫好了。」她假装拭了拭泪。
「不行!」即使埋怨石琳,但他无法接受邵帆叫石琳以外的女人「妈妈」。
他不着痕迹瞄了保母一眼,这样的对白、这样的情景,让余希尧想起之前的女友私下对邵帆的威胁,他起了警觉心,对邵帆近来过于沈默的异样有了负面的联想。
因为不安,他立刻进房拨了通电话,请做通信的朋友帮他安装隐藏式摄影机。
「干么?你也想要出个人情色光碟啊!那肯定大卖,你的女人一个比一个辣。」朋友取笑他。
「我是想知道我儿子跟保母在家相处的情形,客厅及小孩房各装一台。」
「喔……这个啊!有必要,我好多客户也都在装了监视器后发现保母的恶行,换了好几个才找到真的疼爱孩子的,你儿子还那么小,是要注意点。」
朋友的话令余希尧更紧张。「什么时候可以装好?」
「明早就去,我帮你装网路监视器,你在工作室里随时可以看到孩子,就算没事也可以当保全用,只要有电脑的地方,到哪里都可以监看家里的情形。」
「嗯,这个好,麻烦你了……」
隔天余希尧等朋友安装完毕才去工作室,一到邵帆下课回家的时间,他马上用休息室的电脑上网,专注地观看邵帆与保母互动的情况──
他看见邵帆低着头对保母小声地喊:「姨……我下课了。」
「你叫我什么?」保母顿时不悦地捏着邵帆的小手臂。「我教你多少次了?」
「妈妈……」
「对,邵帆乖,爸爸回来的时候也要这么叫,知道吗?」保母立刻摸摸他的头。「晚上我做炸薯饼给你吃,要跟爸爸说妈妈做的炸薯饼最好吃,记住了吗?」
「记住了……」
邵帆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令余希尧心痛不已,他最不想见的情形居然这么快就看到了。
他激动地站起来,立刻开车冲回家。
「妳可以滚了,我会另外请人来带邵帆,妳这个令人作呕的女人。」他一进屋就对保母咆哮。
「余先生……这、你怎么突然……」
「我要妳滚,现在,立刻!我不要让邵帆再看到妳,至于妳的东西,过几天我会通知妳来搬。」
「余先生,你至少给我一个理由,我做错什么了?我那么疼爱邵帆你是知道的,邵帆很依赖我,不能没有我……邵帆,你说是不是?」
自始至终,邵帆都抱着余希尧的腿,忍着眼泪不说话,更不想看她。
「我在家装了摄影机,妳做的事我都看见了,要我说出来吗?」
保母第一个反应就是看向墙角,脸色发白。
「滚!」
他将保母推出去,然后抱着终于哭出声的孩子。
「邵帆……对不起,爸爸没注意,爸爸不好。」他将儿子紧紧抱在怀里,心疼他小小年纪居然得承受这种恐惧,却什么也没说。
他懊恼自己的疏忽,缺乏对孩子的关注,才会让保母有机会欺瞒自己,石琳说得没错,他不够关心邵帆,他从未问过他喜不喜欢保母的教育方式,反而是孩子体贴他,自己忍着委屈……
这时候电话突然响起,以为是保母打来求情,他抱着邵帆拿起话筒,含着怒气静静等对方开口。
电话的另一头是文思泉涌,一夜赶工未眠的石琳──
听到电话接通,她昏昏欲睡,有气无力地问那句老话:「黎小姐,希尧肯让我见邵帆了吗?」
「石琳?」听见石琳的问话,余希尧已经明白石琳一直没来见孩子的原因了,保母的谎言……
「希尧?这个时间你怎么在家?是邵帆发生了什么事吗?」她突然清醒,惊慌地问。
「没事……只是……」这时他才明白石琳对邵帆的爱连他这个亲生父亲都比不上,他怎能误会她不关心邵帆呢?
「只是什么?哎呀!你说话什么时候变这么慢吞吞?」
「只是……很想妳……很想马上见到妳……」这是他放在心中一直没勇气正视的感觉。
电话那头只剩沈默。
这沈默,也太久了!
「喂……喂、石琳,妳还在吗?」余希尧喂了老半天,只听见电话里远远传来音乐声,但是石琳却始终没再说话。
他落寞地放下话筒,不知道她怎么了,还讨厌他吗?还为着保母那件事怪他吗?
他要向她认错,却不知她肯不肯给他机会。
「妈咪吗?」邵帆擦掉眼泪,问他。
「嗯……」
「姨不让我听电话,妈咪有打电话来……」他终于敢将被威胁不能说的话说出口。
「我知道,以后你想找妈咪就打电话给她,爸爸教你怎么打电话。」他想,这时候可能真的要靠儿子来帮他「把马子」了。
「真的?!」这两个月来,邵帆第一次露出欣喜。
「真的,以后你想说什么、做什么,爸爸都会认真听你说的。」他亲吻孩子的脸。
砰!砰!砰!门板突然响起重重的拍打声。
「希尧──希尧,我来了──开门啊!」
听见石琳的呼唤,余希尧终于放下心中那颗重石。
这女人也不说一声,电话放着人就跑出来了。
他打开门,看见发丝凌乱,额角沁出汗珠,身穿着到处都是不小心画上颜料的工作服。
「你想见我……呼~~」她好喘。「我就马上来了……」
「妈咪──」
「邵帆,妈咪想死你了!」
母子重逢,抱成一团,哭得惊天动地,哭得左邻右舍都纷纷探出头来,以为发生家暴。
「进来吧!」他怀里抱着邵帆,邵帆又和石琳抱成一团,十分困难地才将三人移进屋里。
「我也好想你……」石琳伸长手也拥抱余希尧。
这个时候,没人在乎彼此观念是不是还冲突,不在乎谁对谁错、谁该先道歉,他们都饱尝相思之苦,没有什么比分离更难熬的事,其他的,只需时间慢慢沟通。
他们三个人就这样抱在一起,缩在沙发上,谁也不想离开谁。
「保母呢?」过了好久石琳才想起这个问题。
余希尧将发现孩子异状的经过跟亲眼看到的事实告诉她。
「太可恶了!居然为了要邵帆叫她妈妈就虐待孩子……」石琳愤怒不已。「下次要是让我见到她,一定狠狠甩她一巴掌!」
「哇……」余希尧吓到。「想不到妳也有这么强悍的性格,只是,妳打得赢吗?」她看起来就是弱不禁风。
「打不赢也要打,我不怕!」
「呵……」他戳戳她鼓起的脸颊。「以后我们都不提那个人的事了,就好好照顾邵帆。」
「嗯……」
两人聊了分开这段时间的近况,余希尧注意到她眼睛冒出血丝,并不是因为先前哭泣的关系。
「妳没好好照顾自己。」他抚着她的脸,原本光洁平滑的白皙皮肤黯淡许多。
「整个月都在赶绘本,等完成后我就又会生龙活虎了。」她整整发丝,害羞地低下头。
他温柔的嗓音温暖了她的心,填满了她空荡荡的躯壳,她才惊觉自己疯了似的不肯休息拚命工作,原来是怕想起他。
「对不起,是我不好,我自大、自私、冷漠……我向妳道歉,这次绝对是真心的,不是敷衍。」
她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几乎马上就原谅他了。「我也道歉,我没有耐心地把话说清楚,你知道我笨笨的,词不达意,其实也有点意气用事。」
两人相视一眼,石琳忍不住红了眼眶。「我真的好想你,如果再不见你我可能就要疯掉了。」
他又何尝好过,石琳的离开似乎也一并将这间屋子的光源与欢笑带走,回家变得像进坟场一样让人却步。
「妳好可恶,连一通电话都没给我。」虽然明知是保母搞鬼,他还是忍不住抱怨她的无情。
「你更可恶,你也没打电话给我,而且是你先误会我,你见不到我,我却见不到你和邵帆,算起来,我比较可怜耶!」
「是妳笨,保母那么说妳就信了。」
「你才笨蛋加倍,不用脑袋也知道我那么爱你、那么爱邵帆,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失踪。」
她愈说愈气,食指拚命戳他。「笨蛋、笨蛋、笨蛋……害我每天都一个人吃饭,每天哭着睡着,至少我还有用心灵感应叫你打电话给我。」
「是,我是笨蛋,拉不下面子去见妳,爱死妳了却又不肯承认,我是又笨蛋又无聊的大男人……」
他抓住她的手,将她扯进怀里,封住她的唇,像讨债集团一样,本金加高额利息加精神损失,疯狂地吻她,犹如要吻到世界末日,哪管身后如何飞沙走石,狂风大作,他都不想离开她一寸。
可怜的余邵帆,被夹在把拔妈咪中间,缩着身体,弯着脖子,几乎变形……
「噗啾」、「咕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