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少夫人要调教那条少爷最凶狠的猎犬和府里最漂亮的猫儿的事,就在骆府上下传开了。大家都私底下议论,娇柔的少夫人会不会被那条发狂时让所有人都颤栗的大狗撕裂,或者被那只有着阴阳眼的狮子猫抓伤?
傅悠柔对大家的议论纷纷毫不在意。
骆冠凌同样不相信她能在一天内让那对该死的冤家「化敌为友」,答应她的要求,无非是照顾她的面子。他唯一希望的,是她不要被他的猎狗所伤,也不要让那只可爱又难寻的猫儿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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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下午,当骆冠凌提早从商号赶回,听说狗猫和好,共同捉鼠时,不由十分惊讶,急忙往大杂院跑去。
大杂院里很安静,只听到偶尔传来狗的奔扑声,门外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下人。
骆冠凌走进院门,看到傅悠柔坐在院门边的树桩上,她身边或站或蹲着几个管事,大家的目光都投向院子另一方的仓库。
「哈哈,少爷快看,少夫人真的让这狗东西成了捉鼠好手了!」库房总管一看到他走来,就轻声笑着说。
骆冠凌没说话,先往傅悠柔看去,见她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望着前方,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他当即傻了眼。
从敞开的仓库大门,可以看见精力旺盛的大狗正聚精会神地低俯着前半身,双耳竖得笔直,机敏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墙角,一发现目标就如风一般地扑过去,动作干净俐落。
而仓库门外的墙边,整齐地放了一排不知是被吓昏了还是死了的老鼠,看来这都是大狗的杰作。而漂亮的「雪球」正伸出利爪,戏弄着一只老鼠。
「看看妳干的好事!有狗儿帮忙,那捕鼠的猫就只要晒太阳了。」见此情景,骆冠凌可不乐意了。「这不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吗?」
傅悠柔回头,皱着眉丢了个不满的眼色给他。
兴旺急忙道:「少爷快别这么说,捕鼠和捕猎本来也是一样的。」
「哪是一样的?」骆冠凌仍然感到不高兴。
「管他什么呢,只要逮了老鼠就好。」骆夫人进入大杂院接口道。
「就是就是。瞧,还不过半晌,牠已经捉了这么多老鼠。」
「而且你们看,『雪球』不是玩鼠玩得正高兴吗?」
大家聚在院门边的角落里轻声说笑着,每个人的脸上都透着多日未见的轻松。
「好啦,现在我们总算可以放下一件心事了。媳妇啊……」骆夫人高兴地回头找傅悠柔,却发现她已经不在树桩上了。
看看太阳渐渐西沉,骆冠凌对库房总管说:「事情已这样,我也只能认了,灭鼠的事就交给你,好好看着,别让这猫狗又反目成仇。」
「不会的,不会的。」库房总管说:「少夫人调教有方,这猫狗成了朋友,库房的货物如今就有保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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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房里的青红缠着傅悠柔问:「姑娘,快告诉奴婢,妳是怎么让那条狗成了猫儿的伙伴的?」
傅悠柔比画着告诉她:「动物和人是一样的,都有邀宠求爱的心理。当一向受到重视的狗儿发现主人们将注意力都集中到了猫的身上,而忽略了牠时,牠自然会吃醋闹脾气,并将猫儿当成牠发泄的对象。只要让牠明白牠同样受到宠爱和重视,情况就会不一样了。」
「真的吗?可是奴婢并没有看见姑娘做什么啊。」青红纳闷地问:「从昨天到今天下午,奴婢只看见姑娘抱着牠们,替牠们梳理毛发,难道这就是重视吗?」
傅悠柔颔首。
她无法准确解释她是如何与猫狗们沟通的,因此只能用手语简单地告诉好奇的丫鬟:「不管是对人还是对动物,只要付出真心,都会得到同样的回报。」
晚饭时,骆夫人也问起同样的问题,在餐桌边伺候他们用餐的青红立即毫不迟疑地将傅悠柔对她说的话转述了一遍。
这番话对餐桌上的每个人都是一个震撼。
真心?她渴望真心?
注视着她柔美的面庞,骆冠凌的心再次被触动。
骆老爷看着这个不能说话,但心底纯真、冰雪聪明的儿媳妇,称赞道:「傅家果真名不虚传,忠厚仁义,教导出来的孩子是如此慧质兰心!」
骆夫人也含笑点头,满意地说:「悠柔,妳是个好孩子,以后可得争气,早点为骆家生养出慧质兰心的孙子喔。」
傅悠柔脸上挂着微笑,但眼里却因为听到公婆提起爹娘而闪动着泪光,她是多么想家,想念疼她爱她的爹娘!
骆氏夫妇没有注意到她的神色,坐在她对面的骆冠凌却注意到了。
她在伤心?他诧异地想。
再定睛看时,那缕哀伤与眼里的泪光已经被她巧妙地掩饰掉了。
看着那张强颜欢笑的丽容,他的心不由一抽,好像有点痛。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心口,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他的心从来没有为谁痛过,更不可能为眼前这个还不能算是他真正妻子的女人而痛。
可是痛感真的存在,为什么呢?是因为她吗?
最近他常常这样心神恍惚,特别是在想起她的时候。但他不想去探寻原因,而是自然地采取了逃避的方法,以求得心里的平静。
像现在,当他发现又开始无法掌握自己心思的时候,他立即将思绪转到了别的地方──
很快就到遴选贡茶的季节了,如今爹爹已经将主要的生意交给了他,他得格外留心这些大事。
骆氏茶山焙制的新茶如果能被选作贡茶,那他们家的茶叶不仅有了极高的口碑,从此茶生意也毋须忧虑。
明天起他得到各茶行去看看,为即将到来的名为「茗茶」,实为「斗茶」的聚会做准备。
这是当前最重要的事!
第四章
唐代社会从宫廷到民间都极为推崇茶性的高洁清雅,故此人们为追求茶的品质而不断地举办各类品茗聚会,经由茗茶评出最佳的茶叶。
清明节刚过,长安城骆氏茶楼一年一度的茗茶会如常举行。这是长安商人、茶主和爱好品茗的人士一次为期三日的盛事。
因受饮茶用具及煮茶用水等条件的限制,通常这样的活动都就近在茶山举行,要想在京城内举办这样的活动,除了财力雄厚的骆府外无人能办到。所以一如既往,骆氏茗茶会吸引了众多商客的目光。
宾客众多,不少茶园主不辞辛苦远道而来,为的就是在这个盛会上,一边品尝名茶一边炫耀自己的茶品。
那些以搜求各地名茶为业的茶商们,包括异域外邦的茶叶爱好者和商人,也都千方百计地竞相求邀,以争睹名茶丰采。
骆冠凌原想藉助这个活动,推广骆府的新茶──「碧坡茶」,可是效果不甚理想。
两天来,虽然有人喝过后,说它「芳香四溢,味甘爽口」,但碧坡茶并未受人青睐,这令第一次主持这个活动的骆冠凌颇感挫败。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我们的茶饼不受欢迎?」
今天的茶会一散,他急忙抓着精通茶道的茶楼王掌柜,来到南院商讨对策。
此刻,他们正坐在南院柿子树下的石桌前,随从忠阳也陪坐一旁。
跑到自己的院里来谈公事,对他来说也是万不得已的事。
这回出师不利,他既不想让信任自己的爹爹失望,也不想让那些正竖直了耳朵,打听骆府今年斗茶盛会中将有何「压轴好戏」的好奇者看笑话。
「少爷,实不相瞒,属下也不知原因何在。我们煮茶用的是山泉活水;精心焙烤的茶饼也密封于罐中,并无不妥。」王掌柜皱眉坦承。
「难道是我们的茶品不好?」
「不会,我亲自品茗过,碧坡茶味醇厚清香,不比剑南小方茶差。」
忠阳插言道:「我也听见一个茗客说咱的碧坡茶色深绿,叶不散,味香浓,不像有的茶一泡水就散,三刻不到即淡寡无味。」
「那为何今日碰它的人连三成都不到呢?」骆冠凌焦虑地说:「早知如此,还是应该听爹爹的,用以前的老茶……青红,妳在那里探头探脑的干什么?」
突然,他提高了音量,看着对面的屋角喊。
「没、没什么。」站在墙角的青红面红耳赤的摇摇头,并立即缩了回去。
可她并没有走远,只是躲在角落,等确定院子里的男人们又开始说话时,她便偷偷地探出头,往院里那棵大柿树看去。
这实在不能怪她如此心焦,因为她的主人──骆府的少夫人,此刻正高高地坐在那棵大树上!
「那丫头鬼鬼祟祟地做什么?」青红慌乱的神色引起了骆冠凌的注意,随后他的目光便不时地扫向墙角。
也因此,当那个机敏的丫鬟再次探出脑袋时,他本能地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随即因吃惊相震怒而瞪大了眼睛。
柿树上的枝叶虽已开始茂盛,但还不足以挡住他的视线,当他接触到那对晶莹的眸子时,登时浑身一紧。
骆冠凌简直不敢相信,他「贤淑乖巧」的新娘子正四平八稳地坐在距离地面三丈余高的树枝上,悬着两条腿从疏落的枝叶中俯视着他。
他们不期然地四目相接,两人都是一副惊骇的样子。
「妳该死的在上面做什么?」好半晌,骆冠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大吼起来。
傅悠柔知道自己今天被逮着了,不免有几分心虚,更有几分害怕。
她急忙放开紧握着的双手,用手语解释自己在这里的原因,试图安抚她受了惊的夫君。
手腕上的铃铛随着她的手势发出一串串清脆的声响。
「妳等着,不管是谁把妳弄上去的,我得先想法子让妳下来……」
看不懂她的手语,骆冠凌只是急着要解救她。他急切地说着,抱住树干就想往上爬,可没两下就掉了下来。
忠阳过来帮他,可仍没成功。
他只得唤道:「青红,去找人扛梯子来!」
「梯、梯子?」早已跑出墙角的青红不解地问。
「是的,正是梯子,妳难道没有看见妳的少夫人有危险吗?」他大喊。
可就在这时,头顶传来一阵没有规律的铃声。
他急忙抬头,却见他「有危险」的娘子已经灵巧地从大树上下来,他赶紧伸手扶她,却被她挥开,才一会工夫,就见她大气不喘的站定在他面前。
「老天,我到底娶的是淑女,还是顽猴?」骆冠凌一拍额头哀叹道。
他的大脑在短短的时间里已经被她搞得天昏地暗。
铃铛再响,骆冠凌抬眼,看到令他头晕的哑妻美丽的脸上布满红晕,却皱着秀眉,不满地对他比画着。
「妳还有理?」面对她的不满,骆冠凌气结地喊:「青红,她说什么?」
「少夫人说少爷不该把她说成猴子。」青红将傅悠柔的话翻译出来。
骆冠凌当即俊目一瞪,也不管王掌柜在一边满眼带笑地看着他们,教训道:「就算妳不是猴子,也是猴子转世!放眼天下,哪有淑女上树的?」
说着,他再次抬头看看身旁那棵连自己和忠阳这么强壮的男子都无法攀上的大树,生气地想到她居然可以轻松自如地爬上去,悠然自得地坐在树顶,再毫不费力回到地面,这简直是对他的一大讽刺,更是──胡闹!
傅悠柔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她真的没有想到骆冠凌今天会这么早回来,更没想到自己坐着的那截枝桠刚好在他头顶。
而他将她与猴子相提并论,也让她觉得羞愧不安。
可是面对他的责难,再看看他身后隐忍着笑的两个男人,傅悠柔不想象只乌龟那样退缩。
她沉静而优雅地对王掌柜欠了欠身,然后转向她的夫君,指指大树,再指指墙外,将两根手指分开横放在眼前一比,无声地告诉他们:「我没有做坏事,只是在树上看风景。」
「青红!」因看不懂她的手语,骆冠凌懊恼地大喊。
青红赶紧把傅悠柔的话复述了一遍。
「看风景?有妳这般看风景的吗?」骆冠凌叱道:「再说外面有什么风景好看的?不就是大街一条,行人无数吗?」
见傅悠柔安静地站着,瞪着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着他,娇俏的鼻子紧皱着,他又意犹未尽地训斥道:「妳还不服气?做这种危险事情既无聊又愚蠢,此事要是被传扬出去,只会给骆府惹来更多的笑话!」
骆冠凌傲慢轻视的神态令傅悠柔很想给他一脚。可一转念,还有更要紧的事,于是她也不解释,匆忙比了个手势。
青红立刻将她的话告诉骆冠凌。「少夫人说她有办法让碧坡茶成功。」
「真的?妳有办法?」
虽然对她突如其来的转变话题感到很不满,可是正为碧坡茶出师不利而伤脑筋的骆冠凌,闻言精神为之一振,便也暂时将她贸然上树的不当行为遗忘了。
傅悠柔点头,并示意他们坐下等着,然后又对青红比画了一番。
「请各位稍坐片刻,我们马上回来。」青红解释着傅悠柔的话,然后便随她兴冲冲地跑进屋了。
「她说她有办法,可能吗?」骆冠凌看着王掌柜狐疑地问。
王掌柜点头。「少爷稍安勿躁,少夫人说不定真有妙计。」
就在他们心事重重地坐在石桌边凝神潜思时,傅悠柔手里拿着一套带盖的茶碗回来了,她身后的青红则提着一只茶壶。
「妳拿这个来干嘛?」骆冠凌好奇地问傅悠柔。
傅悠柔微笑着举起手中的茶碗在他眼前晃了晃,神情中流露出的自信和快乐让他有一剎那的失神。
人们都说美女好看,养眼娱神。殊不知美女再添了这份自信与聪慧,那才真是不仅令人赏心悦目,还能助人开窍明神!
「少爷,少夫人是在提醒我们要从茶具入手,这很有道理啊!」没意识到他的走神,王掌柜兴奋地说。
做了大半辈子茶生意的他,一看到少夫人手中的茶具,自然就想通了。
「少夫人,快快请坐。」王掌柜起身示意傅悠柔坐下说话。
傅悠柔对他点点头,坐下后将手中的茶碗放在八仙桌上,双眼看着骆冠凌。
骆冠凌收敛心神,瞟了她一眼,伸手捻起茶碗,翻来覆去地把玩着。
「越窑青瓷?」他眼里的疑虑渐渐消失,脸上露出了惊喜的笑容。
傅悠柔点头,在青红的转译下,指着茶壶说:「古人云,『器为茶之父』。茗茶时,茶具不仅仅是盛放茶汤的容器,还是整个品茗艺术的表现。质地精良,造型优美的青瓷茶具,有助于衬托茶汤,保持茶香,提高茶客品茗的情趣。碧坡茶的汤色用此茶碗,必是上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