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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剧爱情  第13页    作者:季莹

  不,他不甘心!他怀疑裴烟如为什么会同意他对她做出这种事?她平时极端保守,高风亮节得犹如圣女贞德,事情发生时她为何不拿出力气来挣扎、来反抗?如果她这么勇于牺牲的目的只在于想把他永远绑在裴家,那么他绝对不会让她的如意算盘打得太如意!

  历经了裴怀石的欺骗,再加上眼前这种仿佛被蓄意栽赃陷害的景况,扬之几乎是气急攻心了!他有种完全被裴家父女操纵玩弄于股掌间的沮丧,随著沮丧而来的却是另一股雷霆万钧的怒气。

  有什么不可行的?如果这正是裴家父女正在进行的另一项诡计,那么他根本不用笨得奉陪到底。就在这一刹那间,他下定了决心,不再顾忌于裴怀石的威胁利诱,不再忍耐于裴烟如虚假的牺牲奉献,不再心软于母亲的苦口婆心;一个月后,他将执意远离裴家,飞离台湾,投入海洋彼端那个有美奈子在等候他的世界。而在这之前,他绝对会做到滴酒不沾,以免又犯下一桩足以让裴家权充把柄的错误!至于眼前,他和裴烟如还是有些事该先说个清楚明白的。扬之冷峻的抿著唇微侧过头瞥了烟如仍兀自沉睡的脸庞一眼,她的睡姿相当祥和纯真,可是她过于凌乱散置在枕上的如云秀发及唇上的红肿,在在显示她的纯真所剩无几了!

  对昨晚的一切,扬之并没有太深刻的记忆,他不自禁揣想著自己对她有没有很粗暴?但他又很快推翻自己的不安,告诉自己不论当时情况怎样,都是她自找的。

  扬之再次冷笑,他毫不迟疑,没有半点怜香惜玉之情的用力摇晃裴烟如,他想用最快速的方式吵醒她,听听她怎样为她及她父亲的阴谋诡计自圆其说?然后再重重的把他做成的决定掷入她那阴险的小脑袋瓜,看看她能拿他怎么办?想到这里,他更加剧烈更加用力的摇晃她,毫无控制意念的把所有苦闷化成高涨的怒焰。

  烟如正是在这种情况下被吵醒了!

  剧烈震动的感觉让她由床上惊坐起来,她的眼神略显茫然,但她惊起之后的第一个动作就是自然而然转向扬之睡著的方向。一整夜,他被恶梦折腾了许多次,而她则是被他作梦时的手脚狂乱挥舞惊醒了许多次,她下意识的伸过手想安抚他,意外的,她的手却被另一只手紧紧攫住了,她轻微的挣扎了一下,警觉的瞪大眼睛望向床的另一侧。

  他醒了!她松了口气的发现紧揪著她手的人是扬之!只不过他过分安静、深沉的停留在她身上的眼神,教她惶然,而他赤裸的半俯在她身侧的胸膛,令她倍感压力。

  微低下头,她瞥见自己不甚端庄的睡衣,领口少扣了好几个扣子,泄漏出来的春光由扬之那个方向看来则是一览无遗,她刹那间赧红了脸,整个人像只小虾米般蜷没入被子里,而昨晚的一切记忆,如涨潮般全涌向她的脑海。

  一切都不同了!她有点欢欣又有点忧虑的想著。没错,她已经由一个女孩子被扬之蜕变成一个女人,那感觉如作梦般的不真实而提醒她事情真实发生过的感觉,是她下腹部那股陌生的肿胀与灼热感。

  他会怎么看待这件事?他会怎么想她?可能,在酩酊大醉的状态中,他对他们之间发生过的事根本不曾存在记忆?假如能这样倒好,她好害怕他会认为她是个过分随便或是无所不用其极只想把他系在裴家的女人!

  而这些教人不安的念头令她忍不住想尽快探勘出阳之此刻的心绪。她勇敢的由被缘抬起眼靖和他对视,他仍揪著她的手腕,神情由刚才的深沉逐渐转为暧昧与嘲弄,最后,凝定在他唇角的是一个笑容,一个颇不屑的冷笑。

  那冷笑让烟如的心瑟缩了一下;看来,他的情绪并不好,大概,任何一个刚由酒精中把自己沉淀出来的男人,心情都不会太好吧?他一向深遂的眼中仍布满红色血丝,眼角出现了几条平常并不明显的纹路,眼下则有黑色暗影。

  烟如搞不懂自己为何此刻还有心情那么仔细的分析他的眼睛?但他的表情实在莫测高深得令人惶惑不安与困扰。

  为了破除这种扰人的气氛,她勉强由他手中抽回手,带点慌乱的比手画脚道:“你还好吗?”

  由床头柜拿出纸笔,他犀利的嘲弄:“这句话,应该是由我来问你才对吧?”顿了一下,他又单刀直入的问:“为什么要这么做?”

  什么为什么?她一脸茫然。

  “少装模作样!”字是一个个由他唇间清楚逸出,他仿佛是个愤怒战神,毫不在乎自己浑身赤裸的由床上掀开被单翻身套上长裤,然后回身激越的指著床单上一点微褐的痕迹,努力挞伐她:“关于这个,你怎么说?”

  烟如愣了一愣,无从想像这种情况的发生?在她成为女人的第一天,她的枕边人竟气冲牛斗的在诘问她为什么床上有她的童贞?

  一时间,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他的怒气,她只是不知所措的比画著:“我以为--你需要?”

  “我需要?你由哪点断定我的需要?”坐回床沿,扬之在纸上潦草的写著,语气更是咄咄逼人。

  他愈来愈像个无理取闹的孩子,烟如忍耐的想著并于纸上老实的书写道:“男人不都有男人的需要吗?昨夜你喝醉了,你--”她微俯下头,因回想昨晚的一切而顿了一下笔,几秒后才颜面潮红的继续写道:“昨夜,你变得好主动,我虽然不知道你和伊藤小姐有没有在一起过?但我想--我猜想,你一定是因为某种需要才会变得那么富有侵略性,因此--”

  “因此你就主动把自己当祭品奉献出来满足我的需要?”扬之的表情更讥诮了,他既残酷又恶毒的在纸面写上:“但你一向知道我真正的需要是什么,不是吗?我要的是自由,离开裴家这间牢笼的自由,离开你这虚伪矫饰女人的自由,还有和伊藤美奈子相爱的自由!”

  他的字字句句实在很扎人!她知情裴家是他的牢笼,她也知情伊藤美奈子是他的挚爱,她唯一不知情的是,两个多月的共同生活下来,他对她的评语竟是如此不堪,‘虚伪矫饰’,这四个字对她而言是够‘大’的恭维了!对他给予的评语,她只能带点心酸的摇头苦笑并提笔招供:“这些我都知道,正因为现在我无法还你自由,我觉得自己亏欠了你。”

  她是愈描愈奇怪了!她的低姿态,让扬之更气愤了,他认定她和她父亲一样,是一丘之貉,是要阴谋诡计的专家。这点认定,让他找碴找得更理直气壮,更痛快了,他更加无情的挞伐著:“你是傻瓜?还是你当成我是傻瓜?别把事情说得那么理所当然,也别再玩可怜兮兮的伎俩,你这么慷慨的目的,无非是想把我留在裴家罢了,你就如同你父亲,他是一个老谋深算、阴险的大阴谋家,而你,是个小阴谋家。”

  这些话教烟如满头雾水,扬之的笔不择言终于惹出了她一丝脾气,她很严正的在纸上写著:“你怎么说我都没关系,但不准你这么毁谤我父亲,他得了绝症,已经够可怜了!”

  哈!永远的孝女裴烟如。扬之在内心嘲讽著,他看不出来她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她父亲的所做所为。不过,他会很乐于揭发她父亲的一切伪装。抿紧唇,他没有丝毫迟疑的振笔指斥:“你父亲一点都不可怜,他根本没得过什么绝症,几天前,颜医师和他本人已经亲口对我承认他是装病,一切全是诱我回台湾和你完婚的‘苦肉计’,而昨晚,你又对我要了一套‘美人计’,你们父女俩让我觉得自己只是个被要得团团转的傻瓜!”

  这下烟如真是呆若木鸡了!父亲裴怀石只是装病?‘假’绝症?可能吗?她几乎是无法相信。可是扬之满脸炙人的苦涩与怨怼,再加上他连日来的藉酒浇愁,在在令她不得不相信他话里的真实性。也在这一刻,她的心情变得更为纷沓复杂了。

  父亲没有得不治之症,是一件值得雀跃欣喜的事,这表示她不会在短时间内尝到‘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悲痛,表示她还有很多时光可以承欢膝下,但相对的,这也意味著她随时必须有放扬之回日本,失去扬之的心理准备。

  她能了解父亲这么做的动机,他的用心良苦旨在为他这个既聋又哑的女儿找到一个可以依靠终身的人;只可惜,他老人家大概选错人了,扬之的行为举止虽有遁世的气质,但在某方面来说他却是独立、卓桀不羁的,他绝不会像个木偶,任人家牵著线摆布。

  而眼前的情况让她有点头痛起来,这的确十分荒谬可笑,在她被爱著的男人变为女人的第一个清晨,她本应满足甜蜜的醒来,可是如今她即呆坐在床畔,像一个罪大恶极的人犯般接受著所爱男人的质疑与怒气。

  单方面的爱情,确实是无用且可悲的,就算她能用德国心理学家佛洛姆所谓‘成熟的爱’来激励自己‘施比受更有福’,她还是无法超脱这种痛苦与悲哀。

  而扬之的心态她是完全能理解的;他早就将裴家视为牢笼,再加上父亲裴怀石的装病及凌晨时分发生在他与她之间的亲密关系,这一件件突发的意外,就像附加在囚笼外缘层层叠叠的枷锁,让他感觉身陷重围,让他害怕逃走无门。而他最担心的,大概莫过于无法回日本和他挚爱的伊藤小姐再续情缘吧?

  明知道在发生过这一切之后就让他离去,对她的身心而言都是一种莫大的打击,但她强烈的自尊让她要求自己,不要变成他口中那种耍手段或无所不用其极的女人,她期望两人能‘好聚好散’,并在即将‘散’时还能互相给予彼此‘祝福’。

  深吸一口气,抑下莫名涌入眼眶的泪水,她既认命且冷静的在纸上疾书:“‘一畦萝卜一畦菜,各人养的各人爱’,我想,父母对子女的爱,永远没有智愚美丑之分,因此,如果你所言属实,也请你不要见怪父亲的自私,他这么做的动机,纯粹是因为我。至于昨夜发生在你我之间的一切,我并不后悔,你如果认为昨晚的事会让你对伊藤小姐产生愧疚,那么,你就把它当成春梦一场吧!春梦是很容易‘了无痕’的。”

  走笔至此,她几乎要为自己的理智喝采了,但鼻头的酸楚令她不得不吸一吸鼻子才继续强调:“也请你不用担心你的‘自由’,从今天起,从此刻起,你随时可以拥有自由!我或许不能‘说话算话’,但我却是个重承诺的人,我会说服父亲,不再用人情的枷锁来制钳你,你欠裴家的恩情,至今算是完全偿清了,我们父女俩绝对会放你自由,放你回日本或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她仰头朝他勇敢的微笑了一下,应允著。“一切按照我们的约定!”

  裴烟如的微笑再度奇异的触动了他、刺痛了他。那微笑,认命中包涵了些许的孤寂与落寞,让扬之不觉傍徨起来,而她的委婉理性,教他不由得心虚。也许,她真的不曾知悉她父亲的诡计,更不是蓄意把事情弄成今天这种局面,而她那句影射自己是哑巴的话,更使他倍感惭愧。

  人是情感的动物,在这理应剑拔弩张,恶脸相向的时刻中,扬之反而不知不觉的反躬自省起自己对待裴烟如的方式是否过分吹毛求疵或过分冰炭不容了?

  不过就算有心,他还是无法反省或同情裴烟如太多,因为目前他最迫切、最该往前看好的是,他和美奈子的爱情与未来。这也正是他最执意自私的一点。

  而至少,烟如写出来的这些保证,已经像一颗定心丸,稍稍纾解了扬之充满压力的心。

  稍后,他由气愤填膺转为平静和缓的告诉她他的决定:“很好,一切按照我们之间的约定!我已经知会过你的父亲,我会在怀恩医院妇产科的所有软硬体设备完善时离开,那约莫再一个月后就可以完成。而这段期间,我觉得我们不方便再同房,我希望能搬到外面住。”

  烟如表情镇静的接受了他所宣布的一切,虽然那教她的心宛如被戳破洞般的滴血不止,但她依然努力维持著设身处地为人著想的本性,她提笔写著:“如果你不介意,由我帮你在裴家准备另外一间客房,因为你如果搬出去,阿姨可能也会跟著你一起搬出,而我想,她大概不能适应临时租来的房子,事实上,我也不习惯家里一下子就被掏空了似的少了好几个人。当然,如果你真的很介意的话,那就不勉强。”

  写完,她再度抬头勇敢的等待他的反应,扬之有点败在她那略带水意与恳求的眼光下,在这一刻,他又领悟了她是一个多么孤单的女孩。

  他似乎无法再抗拒她的好意,但他必须抗拒那股因对她同情而衍生出来的莫名感情。他抛下笔草率的点头表示赞同它的说法,然后抓起衬衫披上,神情转趋冷淡漠然的住房门外走去,留下裴烟如静静的目送他。

  没有什么好埋怨的,她安静蜷曲在床上,木然的安慰自己,而那叠有他龙飞凤舞笔迹,也有她细秀工整笔迹的便条纸,正巧被抛在床单上那点她失去的纯真上。

  她想,也许这些就是往后夏扬之曾短暂出现在她生命中的唯一证明了!她想,也许这些就是她历经九年的等待,唯一能获得的‘纪念品’了。

  如此的命运公平与否?这一刻在烟如麻木的心中也很难确定,就像她无法埋怨或怪罪谁造就了她如此的命运。父亲的所作所为是为了‘爱她’,夏扬之的所作所为则是为了‘自由’,这两个在她生命中扮演著重要角色的男人都有其自然而然的理由。

  而此际,她唯一能‘自爱’的‘自由’是,让她刚刚在扬之面前隐忍多时的泪水,冲出眼眶,氾滥成灾。  ※   ※   ※

  像一个被勉强留宿的客人,夏扬之在裴家继续住了下来,差别是接下来的一个月他不再和裴烟如同房,而是搬入裴家的客房。

  这段期间,裴家的气压很低!

  对扬之的决绝极端不满的裴父,一天到晚紧绷著脸;因儿子的行为而压力沉重的倪秀庸,从早到晚愁眉不展;反倒是快变成里外不是人的扬之在下足了离开裴家的决心之后,心情转为轻松笃定,在面对两位老人家责备的眼光时,他也可以视若无睹,镇定恒长了。他知道他在裴家的地位不比从前,这由两位老人家的态度可以感受得到,连他自己的亲生母亲对他都不假以辞色,他们两者从起先的规劝、挞伐,逐渐变为对他心灰意冷,甚至连话都懒得同他多说几句,活像他是个十恶不赦的浪荡子,而他们的态度愈强硬,他走出裴家的决心也愈坚定。扬之认为他无法再忍受裴怀石的刚愎自用,至于母亲倪秀庸他倒是不担心,再怎么说两人是母子,总有一天她会谅解它的做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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