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顾虑到颜伟滔的体力不似年轻人「耐操乌冻头」,一行人遂开着车上了高速公路,沿线北上前往基隆,看到景点便停下来欣赏一番,当然也包括美丽的海岸。
看过雄壮威武的「海门天险」炮台,走过八斗子的望幽谷,近中午时分,颜冠纶选择在和平岛风景区用餐,一群人浩浩荡荡的步行而入,感觉带着浓浓咸味的海风吹拂而来,这才真正有了出游的踏实感。
「爷爷,太阳大,帽子戴着吧!」骆颖琳不知打哪儿变出一顶遮阳帽,不由分说的戴在颜伟滔头上,惹得管妈和周管家都笑了。
「老爷子,您这帽子一戴,至少年轻个五岁。」一向正直不苟言笑的周管家,许是因天气晴朗、心情轻松,忍不住开起自家主子的玩笑。
「就是,还是女孩子贴心!老爷子,您这孙媳妇娶得好啊!」管妈忙不迭地夸赞颖琳的细心。
「哪有啦,人家只是刚好有带嘛!」羞赧的扯了扯背包,骆颖琳笑得比阳光还灿烂。「还好有带来,不然爷爷可要烤焦了。」
所有人都笑了,只有走在最前端的颜冠纶默不作声。
是啊是啊,爷爷烤焦了要紧,他这个做老公的晒晕了无所谓──灼热的阳光直接笼罩全身,颜冠纶感觉头顶快冒烟了,心里颇不是滋味。
那女人对家里每个人都好,就对他特别忽略,什么嘛!
「冠纶,我们到前面的亭子去吃午餐好吗?」骆颖琳将颜伟滔交给周管家和管妈,加快脚步凑到他身边,指了指前方不远处的凉亭,并伸手在背包里翻找东西。
「好啊。」他完全没意见。
「来!」她用力弹跳了下,落地后笑得眼都瞇了。
突地感到头上拂过轻风并加了些许重量,颜冠纶不禁伸手一摸──头上赫然多了顶棒球帽,阻绝大部分严酷的阳光。
他诧异的侧脸凝着她,发现那张被太阳晒得发红的小脸益加绯红。「妳……」
「刚好有带、刚好有带啦!」话一说完,她就像在躲藏什么似的又跑回颜伟滔身边,再也没抬头看他一眼。
扣了扣棒球帽的帽檐,颜冠纶隐在阴影底下的眼微弯,浅浅的勾起嘴角,感觉太阳似乎不再那么毒辣,脚步跟着轻快了起来。
原来她也注意到他了,这感觉──真不赖!
「来来来,这边刚好有个位置,快点过来!」一接近凉亭,活力充沛的骆颖琳就冲得好快,一股脑的冲进去找到空位,兴奋的挥手要大伙儿快来占位置。
「今天人不少,还能找到空位真幸运。」周管家连忙把推车里的活动餐椅拉开,原本也堆在推车里的大包小包全往桌上摆,然后由口袋里拿出手帕擦汗。
「对啊,自从颖琳嫁进来之后,福星高照,做什么都顺利。」管妈笑咪咪的将饮料一一分给每个人,让大家解渴。
颖琳娇嗔的睐她一眼。「管妈~~」她哪有管妈说的那么好?羞死人了!「是你们舍不得嫌我。」
「瞧瞧,这丫头害羞了!」颜伟滔笑得老脸皮都皱了,心情好得不得了。
颜冠纶不可思议的看着她,突然有点明白她那么快被大家接受的理由──她体贴、细心,以无穷的精力照顾着每个她关心的人,连他都清楚的感受到她散发出来的温暖。
「别光顾着笑,该用餐了。」周管家拿出餐盒招呼道。
大伙儿笑得愉快,没人注意到颜冠纶的眼神始终注视着颖琳。
「好好,我们先吃三明治。」颜伟滔率先开始动手,三明治才入口,他便忍不住夸赞。「嗯!好吃,来,冠纶,你也吃一点。」
颜冠纶耸耸肩,拿了一块三明治吃了起来。
骆颖琳打开另外一个餐盒递给他。「嘿,还有寿司喔!」这个他在进厨房找咖啡时就看到了,应该不意外才是。
「妳养猪喔?」他三明治都还没吃完呢!
「这小俩口怎么这样讲话?像在吵架似的。」颜伟滔不欣赏的攒起眉头。
「现在年轻人都这样,跟我儿子媳妇大同小异,越吵感情越好。」周管家不似颜伟滔那般大惊小怪,轻声道。
「是吗?」狐疑的睐了周管家一眼,颜伟滔半信半疑。
「没错没错,老爷子可别想太多了。」管妈忙帮衬道。
颜伟滔总算放了心,一行人吃吃笑笑的闲聊起来。
席间颜冠纶数次不自觉的偷觑着她,见她笑得灿烂,他的心情竟神奇的越来越阳光。
用完餐之后,他们在和平岛随意走了会儿,才动身前往七堵小有名气的泰安瀑布。
「呼~~真好!」双足埋进冰凉的溪水,骆颖琳满足的轻叹出声。
「跟个小鬼一样爱玩水。」颜冠纶不知何时走到她身后,见她脸上幸福满溢的模样,忍不住轻笑出声。
「咦?你也来泡水吗?」老爷子和周管家他们都对泡水没兴趣,兀自走上水边的曲桥岸架,欣赏风景去了,她以为他也跟着去,没想到却跑来跟她凑热闹。
「我又不是小孩子。」他轻哼了声,挑了她身边的大石块坐下。
他自然可以选择跟爷爷一起去欣赏风景,但不知为了什么,看她独自坐在这边泡水,他竟不忍心丢下她一个人,遂不请自来的跟了过来。
「欸,我也不是小孩子啦!」她不以为意,顽皮的以手掬水轻溅他的休闲鞋。
「嘿!」他差点没跳起来,两只脚悬空高举。
「把鞋脱掉嘛,水很清凉的!」正好让刚才在和平岛「使用过度」的足踝得到休息,棒极了!
「不、要!」他抬高下颚,不屑。
「来啦!」或许是难得的放松让她忘记两人之间存在的界线,她一时玩心大起,掬起更多的水往他的方向泼──
嘿嘿!一个人泡也挺没趣的,正所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既然他自己送上门来,她打定主意拖他下水。
「喂!喂~~」颜冠纶瞠大双眼,狼狈的左躲右闪,即使如此仍冷不防的被泼湿了鞋面,令他微恼的攒起眉。「好啦!来就来,别泼了!」
骆颖琳一见奸计得逞,开心的咧嘴大笑。
不一会儿,他脱下鞋袜,将双足踩进水里,蓦然狠抽口气。「嘶~~」
「怎么样怎么样?很凉对不对?」她兴奋的眨眼咬唇,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调皮模样。
「还好。」浸泡在水中的足部逐渐习惯水的温度,他松弛紧绷的神经,缓缓放松身体绷紧的线条。
「我就说啊,透心凉捏!」她可开心了,捡起溪里的小石子丢着玩。「人都来了,不泡一泡多可惜。」
「妳怎么不跟爷爷说?」他好笑的糗她。
「爷爷不一样啊,他是长辈,当然以他的意见为准。」说什么她都是晚辈,不能忤逆长辈的意思,这些都是妈妈打小教她的、根深柢固的观念。
「妳倒是很会巴结爷爷。」他盯着粼粼水波嘲讽道。
「不。」她摇摇头,不承认自己的行径足以称之为巴结。「我妈从小就灌输我这些观念,改不了。」
「妳妈妈?」他微蹙眉心,似乎全然不晓得有这号人物。
「我妈……她现在住在疗养院,身体不太好,全是被爸爸气的。」她低下头,让溪面的反射光芒炫瞇了眼。「你知道,爸爸不可能照顾她的,我又没办法时时陪在她身边,所以不得不将她送到疗养院静养。」
「妳爸欠了三百多万的赌债,妳怎么可能有钱送妳妈到疗养院静养?」就他所知,那笔费用不是一般上班族能够负担得起的。
「我瞒着爸爸开了一个帐户放在我学姊那里,然后骗他说妈到亲戚家静养,之后我兼了好几份差,领了薪水就存进帐户里,以支付妈住疗养院的费用。」她双眼凝着腿上交迭的指。「既然管不了我爸,我也只能选择顾好我妈。」
颜冠纶轻震了下,凝着她的眼变得复杂。
是了,若不是她的父亲嗜赌,他和她也不会变成目前的关系。
套句她所说的话,她是他花钱买回来的女人,而这一切全都是她那爱赌的父亲所造成的!而她,竟是个如此孝顺的女孩,细腻的想到安排母亲的生活,再苦也无所谓……
他不自觉的放柔眸光,心底某个坚硬的角落因而变得柔软。
「以后疗养院的费用我来支付。」他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
颖琳诧异的抬头看他。「这不是你的责任,我并没有要求你……」
「妳是我的妻子,妳母亲是我的丈母娘,照顾她也是我的责任。」这好像是他头一回认真的拿她当妻子看,也是第一次为她设想。
「你──」颖琳不敢置信的以双手摀唇,双眼泛起一如溪水般晶莹的水光。
「我没有妈妈。」他突地没头没脑的说道,双眼凝着飞溅的瀑布,彷佛那是幅绝美的名画。「我对我母亲一点记忆都没有,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她就离开了,爸爸也是,我对他的印象很模糊,他在我很小的时候……」
「嗯?」见他没了声音,她不禁感到好奇。
「没有人知道他何时产生了厌世的念头,总之他没有丝毫留恋的丢下我跟爷爷──」说到这里,他微颤的唇再也没办法吐出任何一个字。
「别说了。」颖琳狠抽口气,主动牵起他的手,试着将自己的温暖传递给他。
她没料到他会跟自己说这些,那不堪的过往想必是他所不愿意回想起的,尤其是他的父亲竟选择用那么残忍的方式离开他,换成自己,绝对是深埋在心底的秘密,而他,却愿意说给她听,直教她受宠若惊又为他感到不平和难过。
她有个冲动,想补满他心灵的伤口,但她要怎么做,才能平抚他的伤痛?
颜冠纶狠狠的震了下,刚才的一切就像作梦一样,他怎会跟她说这么多?他从不曾将自己的这一面呈现在任何人面前,今天竟会为她破了例?!
他到底是怎么了?
该是她先起了头,触动他的心弦,才会不由自主的跟她说这些他从不对外人说项的心事……
骆颖琳自然不明白他的矛盾,她轻扬嘴角,神情像个女战士般坚韧。「我们没办法选择过往,却能掌握未来,让我们互相勉励吧!」
第四章
我们没办法选择过往,却能掌握未来,让我们互相勉励吧──以手抵着下颚瞪着窗外,颜冠纶微微闪神,脑子里不由自主的闪过她当时的声音和表情。
长久以来,他无法解开的心结,彷佛让她那短短的三句话给「融解」了,现在想起来似乎也没什么了不得,那么之前他是在痛苦个什么劲儿?甚至连想都不愿去想起,更遑论去提起。
不过和她谈过之后,他豁然开朗,那份阴影虽不致全然拔除,但却似乎较能坦然面对,彷佛那已不再是积压在他脑子里的沈痾,连肩膀都觉得轻了许多。
他看过之前叫杨佑均调查她的报告,那些资料足以证明她的诚实,而她说过的每句话也都在报告中得到证实,包括她的母亲和她兼差打工的过去,真是一路辛苦走来。
她实在太累了,而他,不知不觉间兴起照顾她的念头……
转身拿起桌上的咖啡,他陡地凝着杯中已凉的褐色液体发呆──这些天不知道怎么搞的,似乎不再那么习惯把咖啡当开水喝,连咖啡放到变凉都没发现,难道他在和她为了咖啡起争执时,不自觉被偷偷洗了脑?!
「冠纶?冠纶!」
耳边有只苍蝇不断的吵他,终于,他回过神来。「什么事?」原来是杨佑均这只大苍蝇,又在哭夭了,讨厌!
「今天晚上跟何董的餐会,你没忘了吧?」杨佑均尽责的提醒道,双眼盛满狐疑的偷觑他。
刚才冠纶是在发呆吗?天啊!他认识冠纶少说也有十年了,那家伙一直都是正经到不行,做起事来一丝不苟,害他跟着战战兢兢,曾几何时,冠纶也会做「发呆」这种浪费时间的事?看来老天要下红雨了!
「噢!」颜冠纶突地呻吟了声,烦躁的抹了抹脸。「我可以不去吗?」
「这个约会是你自己订的。」杨佑均再次尽责的提醒。
「天晓得我是着了什么魔才会去订这个约会!」他无力的抹了抹脸。
何董嗜酒是出了名的,每回不喝上个三、五瓶烈酒绝不放人,而他憎恨那种被酒精控制理智的无力感,能不和何董应酬就不去;偏偏何董在政商界算得上是举足轻重的人物,且不死心的邀约多次,再推下去恐怕连生意都别做了,所以那时他也只能应允。
不过现在他后悔了,与其应酬喝酒,他还宁可回去陪爷爷那老头子看HBO。
「别说我没提醒你,何大小姐也会出席。」杨佑均露出怜悯的眼神。
「不会吧?!」猛地拍了下额头,颜冠纶不想去的念头更加强烈了。「不是听说她出国留学了吗?怎么会突然回来了?」
那女人根本是个花痴,以前在台湾时就缠得他想扁人,好不容易出国去留学,现在却突然说回来了而且还要和他一起用餐?!天,他简直要哀号了。
「不知道,说不定是何董叫她回来的也不一定。」杨佑均耸耸肩,反正事不关己,随便猜臆也没罪。
颜冠纶灵光一闪,蓦地想起自己的喜宴,惊喜的喊道:「等等,我结婚有发帖子给何董耶,虽然我不太记得那天他有没有到场,可是他应该知道我已经死会啦!」
「如果他在乎你已婚的身分,我想他不会让何大小姐跟着出席。」杨佑均凉凉说道。
「你……什么意思?」好不容易稍稍振奋的精神再度萎靡了下来,颜冠纶垮下肩,满脸不敢置信。
「你很清楚我是什么意思。」现在的人道德观念越来越差了,遇上条件好的男人,即使使君有妇,不在乎的女人仍大有人在,实在是世风日下啊!
「……」
「要不要我打个电话跟老爷子报备一下?」睐他一眼,杨佑均最后还有问题。
「多事!」狠瞪他一眼,冠纶心里清楚这个电话不是打给爷爷,而是打给骆颖琳,毕竟杨佑均打从跟在他身边做事开始,从来不曾这么「贴心」过。
这家伙根本是存心看他笑话!
「OK。」无所谓的耸了下肩,杨佑均开门准备退出办公室。「那么下了班后我来接你,晚上见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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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颜伟滔边看电视边聊天,骆颖琳一边漫不经心的偷觑墙上的壁钟──都快十点了,怎么「他」还没回来?
或许是那日的出游,双方或多或少探及对方的内心深处,这些天下来,她总在不经意间注意他,这似乎是不太妙的兆头,但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教她既懊恼又沮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