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得去看看究竟,再待在房里胡思乱想的话,只会将自己逼入死胡同里。她一直相信伏钢是待她有心的,这……这是她一直支持下来的最大信念呀!
早朝结束了吗?伏钢还没离开皇城吧?伏钢在哪里?在哪里?
她走得焦急,沿路寻著伏钢的身影,蓦地听见了伏钢熟悉而豪气的声音,她正要上前,却被人拦住。
「穆宰相……」李淮安看著来人一眼,一时间有些迷茫,但她仍只记得要快些绕过他,去找伏钢。
「十八公主,别过去。」穆无疾又阻了过来。
「为什么挡著我?」
「听我的劝,别过去。」穆无疾语重心长。
她在穆无疾眼中看到了无限同情。同情什么?同情她痴痴等著、傻傻盼著、深深爱著,全副心思只悬在伏钢身上,换来的却是成空的下场,所以他才用这种眼神在可怜她?!
逐渐听著伏钢的声音远去,直至再也听不见了,她低著头开口,「不想让我看见他与其他女人卿卿我我的那一幕吗?」
「你现在过去,也只是让碎嘴的人看热闹罢了。一个公主质问大将军带个女人的戏码,大家都很有兴致想看,而伏钢不擅长处理这棘手情况,我怕他情急之下会说些什么伤害你。」伏钢的性子,他与她都是明了的,万一被逼急了,他只会口不择言吠些畜生话,尤其是现下正值甫下朝的时间,百官鱼贯走出朝堂,见到李淮安出现往伏钢面前一站,会有多少人在一旁扬风点火,又会有多少人将这件事渲染扭曲,当成茶余饭后的笑话看待,对李淮安绝对不是好事。
「那姑娘……是什么人?」
「是前方战线邻近小村的村民,屠村下的受害者,伏钢救了她,但她丧失记忆,不记得任何事,只记得伏钢,她谁也不肯信任,只信任伏钢。」
「以身相许,是吗?」她扯出僵硬苦笑,「这种老掉牙的桥段……我还以为是书里才有……」
「伏钢带她一块上朝是因为她不肯离开他,一见不著伏钢就害怕大哭,否则伏钢原先根本不打算将她从战场上带回来,实在是无计可施。你也知道,伏钢脸硬心软,尤其是对待与他有相似丧家之痛的人,他不忍心。」
「他很心软,他对谁都不忍心,独独只有对我例外……」
「你别妄自菲薄,伏钢不会这样待你的,你给他一点时间,等妤兰姑娘伤势好些,或许她就不会这么缠著他了。」
妤兰……是那姑娘的名儿吗?伏钢也是这么唤她的吗?
她与伏钢相识了多久,伏钢还是连名带姓叫她的,这个妤兰姑娘只出现了多久,就做到了她好想达成的事儿……
「穆宰相,你认为……伏钢面对一个高高在上的皇女,以及一个与他站在同样视线又同病相怜的平民姑娘,他会选谁?」
「这……我不清楚。」穆无疾歉然笑著。就算清楚,也绝不可能在此时坦言。
「但我清楚。我毫无胜算。」李淮安落寞低叹,「只要我是皇女,我就一辈子不可能拥有他。」
「伏钢会想通他对你的情意。」
「我还能有多少时间等他想通呢?我可以等,但谁能向我保证,等久了……他会是我的?」等待若能看得到尽头,那么再辛苦也不会有埋怨。最可怕的是自己掏心等著的,却是别个女人小指红线上所纠缠的良人。
李淮安气若游丝说完,默默转过身,循著方才奔来的原路走回,走了数步后,她停下。
「她……比我好看吗?」
「她的模样有些像你,但像柔弱的你,没有你坚强。」
「是吗?」她声音平稳——也难得她还能如此平稳——再问,「他待她……如何?」原来嫉恨的滋味是如此酸涩,她到此时才明白,那时利用柳扬来气恼伏钢是多恶质的行径……
「还算体贴——但那是因为她有伤在身,伏钢自是会小心待她。」穆无疾补上这句,想让李淮安宽心些——是因为有伤才待妤兰体贴,无关情爱。
李淮安这回没再应声,也不再提问,她继续挪了步,额际的旧伤宛如被硬生生剥开,再度血流如注。
有伤在身就能换来伏钢的体贴,那她呢?她也是那么那么的疼呀……
「十八公主,你要不要……试试上回你我对弈时突发奇想的建议?」穆无疾唤住了她的脚步。
她顿了许久,缓缓回头。「你是指……那时我说的玩笑话?」
「虽然你说的是玩笑话,但或许它会很有用。」
「若能成,自然是好事。若不能成……」
「若不能成,就放弃伏钢吧,那代表他无心于你,你等待再久也是于事无补。」
「穆宰相,你话说得好直……好伤人。」
「我只是假设罢了。」
「让我再想想吧,毕竟……我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能力接受失败的后果。」
「若决定了,跟我说一声。」
「嗯……」
李淮安虚应,无力再撑起任何苦笑。
她在盼著他回来,并不希冀盼到的是这种苦境。
穆无疾说得简单,放弃伏钢,谈何容易。对她而言,那几乎是刨心挫骨的疼痛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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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钢来去匆匆,只待了一日,便拎著穆无疾要他带走的「东西」回战场,毕竟战阵上的情况十万火急,不容得他浪费太多时间——即使他想偷偷跑一趟皇城去看李淮安一眼也不准许。
穆无疾真敢下决策,要他带的东西正是五岁的小皇帝李鸣凤。
竟真让小奶娃御驾亲征?!
他还以为这次回来会带个劳什子无敌兵器——很好,李鸣凤也算是「兵器」,等两军对上时,再派李鸣凤拿童子尿射他们吗?!
偏偏穆无疾面对他的质疑还是笑得乱有自信,害他真想揪起穆无疾的衣领大声喝问他是哪来的信心呀?!
当朝主事的大宰相都如此不顾皇上死活,他这个大将军也随便他去了啦,抱起小皇帝,赶回前方战线。
十日后,捷报传回皇城,东西邻国各自退兵,战事终于休止。
伏钢只不过是让李鸣凤站到战阵最前头去晃个几回,东邻国君王自视甚高,不屑与一个奶娃娃作战,就算胜也不光荣,他的心态伏钢可以理解,换成是他,他不会也不肯以大欺小地拿刀剑和奶娃娃手上的博浪鼓拚个你死我活。但……西邻国女皇哭成那个德行是怎么回事?!
不过战争结束了,真好,希望可以安宁几十年,让百姓们也好好松口气。
凯旋归来的前夕,伏钢额外带著李鸣凤去赴西邻国女皇的邀约——当然穆无疾有交代,要他与李鸣凤不得推拒这类有益国政的应酬——吃了一场名为谈和的庆酒宴,只见李鸣凤毫不怕生满场跑,将西邻国女皇及一班女官给哄得服眼帖帖,又是惊呼好可爱又是叹息好懂事,硬是将李鸣凤留在西邻国都多待三天,他当然只能跟在李鸣凤身边,护他安全。
西邻国吃完酒,换东邻国也派人邀他们过去,东邻国君王没有西邻国女皇好打发,吃酒归吃酒,东邻国君王不只一次明示,待李鸣凤长大成人,他们同样不放弃继续扩张领上,言下之意就是叫他们皮绷紧一点,结果李鸣凤竟还童言童语回了东邻国君王一句「好呀,我等著你来,你可别太早被自个儿兄弟给斗下来,皇位要坐久一点呀。」
当李鸣凤这句话脱口而出,伏钢已有心理准备会被一大群东邻国士兵包围起来砍,他双手按住左右两柄大刀,杀意一触即发——
结果东邻国君王不怒反喜,笑得像得了失心疯,哈哈哈哈地连灌李鸣凤好几杯烈酒——也不想想李鸣凤才几岁大。
最后还是他扛著发酒疯的五岁奶娃回到营帐,才结束这种比打仗还累人的连日酒宴。
营帐内,士兵都在整束装备,等著明早启程回乡,看著众人在忙,伏钢才开始有了笑意及归乡的喜悦。
他回去后的头一件事,就是先刷干净一身的汗臭,刮刮胡、修修发,然后……
突然好想念在李淮安那儿喝到的茶水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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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淮安站在城楼,见巷街上全是钻动的人潮,迎接她二十六皇弟与所有将兵归来,欢呼声震耳欲聋,这一日的城里弥漫著无限喜悦。
绵延著好长的人龙占满街道,几乎全城百姓都出门瞧这空前盛况。
「丹芹,咱们也去。」
「去哪儿?」丹芹正与狂风吹乱的一头长发对抗,在呼呼风声中听见主子抛来的这么一句。
「我们也去看看热闹。」
「公主,你是要跟著百姓一块挤在巷道看军队回来?」
「嗯。」
「在这里看也可以呀,反正等会儿他们还不是会进皇城来。」虽然按照此时的速度,回到皇城可能正好赶上晚宴。
「不一样。那里好热闹、好欢乐。」而这里,只有冷风。
「但挤在人潮里就不好玩了嘛……呀呀,公主,等等丹芹啦!」丹芹追著不听劝的李淮安下城楼,在百般不愿下,将自己的衣服贡献给李淮安,让李淮安打扮成寻常姑娘。绮竹她们也同样反对李淮安出宫,但谁也阻止不了她,所以在一个半时辰之后,她们与李淮安一块混在人群里,近距离看著长长军队归来。
「有没有瞧见伏将军?」丹芹踮高脚尖,在混乱中寻人。
「还没瞧见,可能还在后头。公主,你要牵牢丹芹和凡蓉的手,不能放开哦。」绮竹不时小声凑到李淮安耳边叮嘱。
「我知道。」她哪有本事放?丹芹和凡蓉根本不是握住她,而是牢牢缠住她,只差没拿长绢子将她与她们扎在一块。
「是伏将军和皇上!」方有人大喊,随即有人高呼万岁。
人潮鼓动,推挤变得更频繁,几名小宫女护著她,往后头又退了些。
「抱歉抱歉,能不能让我到前头去?」李淮安身后有姑娘轻声央求,她回头,瞧见一名清秀女孩,那女孩也匆匆瞥了李淮安一眼,互相给了彼此笑容,李淮安侧身让清秀女孩过去。
「她长得有几分像公主耶。」丹芹压著声音道。「不过公主美多了。」
「那还用得著说。」凡蓉对于自家主子可是自信满满。
倒是李淮安禁不住多瞧了清秀女孩好几眼,看清秀女孩好努力挤过重重人群,往最前头挤去——
「伏大哥!伏大哥!我在这里!」清秀女孩使劲对著军伍挥手,笑得何其灿烂。
李淮安瞠圆眼,一方面是因为清秀女孩的呼喊,一方面是骑著骏马的伏钢竟靠了过来。
妤兰。这名儿瞬间浮上心头。
原来她就是妤兰……
「你怎么跑来了?你忘了自己还是个病人吗?!」伏钢大掌一捞,将妤兰从拥挤人潮中捞到马背上来。
先前带了妤兰回来,伏钢便将她安置在将军府里,让府里的人照顾她,一开始她还是哭著不离开他,后来全赖府里老厨娘又哄又骗,才让她点头同意让他赶回战场去忙正事。这段日子里,妤兰的伤势逐渐痊愈,也不再那么怕生,府里众人待她又好,她不再总是怯生生的了。
「我请叶子哥带我来接你……你终于回来了,我等好久哦!」叶子哥是将军府里的马夫,待她好和善,天天都摘花来送给她,所以她改缠叶子哥比较多。
「要等我回将军府也能等到,你养病不养病,跟著人来挤,也不怕又摔倒?你这阵子有没有乖乖吃饭喝药?」
「当然有。你交代的事,我一定有做到。」她笑咪咪地环抱住他。
「好。」伏钢像摸小狗一样摸摸她的头。「叶子在哪?让他带你回去。我还得先跑皇城一趟,将皇上平安送回去。」
「叶子哥在——」她寻找叶子哥的身影,「那里!」
伏钢随著她的指瞥过去,发现叶子的同时,也看见叶子身后那名突然转过身去的姑娘。因为匆匆一眼,他差点误以为自己又看见李淮安了……
怎么可能?李淮安才不可能到这种人挤人的地方看热闹。
「叶子,过来将妤兰带回去。」
「是。」
「等会顺路带妤兰去买几块芝麻大饼。她不是很爱吃吗?」瞧著叶子呵护妤兰的模样,以及妤兰现在不缠他反而更缠叶子,伏钢心里真的大松口气,不过也有一种母鸟看著小鸟离巢学会飞的落寞。这大概就是嫁女儿的心情吧?
他将妤兰当成妹子,若他的小妹没死,应该也是妤兰这如花似玉的待嫁年纪。
「我哪有很爱吃……」
「一个姑娘家能吃掉三块就算很爱吃了。」伏钢毫不给她面子地大笑。
他们还说了什么,李淮安已经没有在听,她背对著伏钢,一直到军伍又往前进,人群跟著移动,所有嘈杂都走远,身旁的丹芹、绮竹及凡蓉谁也不敢开口唤她,方才那一幕,她们也瞧得够清楚了。
从来不给公主好脸色的伏钢,竟对个姑娘万般呵护,她们看在眼底都觉得很难受,更何况是公主……
「陪我走一趟宰相府吧。」
李淮安再转身,脸上又是一派平静,只除了无法掩藏的淡红眼眶。
是该去告诉穆无疾,她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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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钢,在找谁?」
穆无疾不是没有察觉伏钢在酒宴上不时东张西望,故意这么问。
「她怎么没出来一块吃?」所有皇子皇女及皇亲国戚全都出来吃庆功酒,独独不见李淮安。
「十八公主吗?我还以为你忘了这号人物了。」
「胡说八道什么,我怎么可能会忘记?」干嘛说得好像他很狼心狗肺似的。
「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愁,可怜桃花面,日日见消瘦;玉肤不禁衣,冷肌寒风透;粉腮贴黄旧,蛾眉苦常皱;芳心哭欲碎,肝肠断如朽——这些话你恐怕是没读到,不过倒是做得挺顺手的。」穆无疾是酒席上唯一一个饮茶不饮酒的人,毕竟他的身子骨仍不好,爱妻严禁他碰酒。
「虽然没读到,但一听就不是好话。」尤其是穆无疾那一脸责备,他伏钢驽归驽,也不是真的蠢到极点。
「需要我替你解释这些句子的意思吗?它是在说负心汉有了新欢就一心只关怀新欢笑起来多美多可爱多惹人怜,任凭旧爱愁眉深锁日渐消瘦都无心去理睬。」
「那你刚还说什么我做得挺顺手?我哪时这样了?」
「新欢不正是妤兰,旧爱不就是十八公主吗?」
「妤兰?!我跟妤兰有什么干系?!」
「是没什么干系,只是在大街上搂搂抱抱,让全城的人都瞧见了你伏大将军是如何如何地疼惜她,又是如何如何地关心她。我想想你是怎么说的……你怎么跑来了?你忘了自己还是个病人吗?!要等我回将军府也能等到,你养病不养病,跟著人来挤,也不怕又摔倒?你这阵子有没有乖乖吃饭喝药?等会顺便带妤兰去买几块芝麻大饼,她不是很爱吃吗?一个姑娘家能吃掉三块就算很爱吃了……好个甜蜜景象。」穆无疾酸不溜丢地损伏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