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郎浑身似发出一团艳光,吸引异性目光,他们两人站起来欢迎。
女郎走近,笑说:“两位好。”
承坚说“啊,你来了,请坐。”
“迟到了,对不起,咦,甜品是豆腐脑,我最爱这个。”
承坚叫她来作伴,可是却没见过她,这女子分明受雇伴游公司,没想到有这样高水平。
她穿一件黑纱旗袍,配极细高跟拖鞋,长发梳在脑后,皮肤雪白,标准鹅蛋脸,戴一副翡翠豆干形耳环,一转头,耳坠不住打秋千,两边摇晃,煞是好看。
承坚知趣地站起来“我先走一步。”
女郎笑,“你不吃了甜品才走?”
承坚其实依依不舍,不过,他自觉必须顾全大局,忍痛牺牲。
房间里只剩志厚与女郎二人。
“我叫周志厚,你呢?”
“我叫MayMay。”
“美美?”志厚不喜欢英文名字,于是寻根问抵。
“不。”女郎微微笑,“再猜。”
“媚媚。”这两个字很配她。
“也不”她吃一口甜品。
“那么,是梅花的梅。”
她又摇摇头。
中文字真美妙,有这许多同音字,都可以用作女性芳名,却完全不同意义与笔画。
“到底是什么呢?”
她回答:“是妹妹。”
“你叫妹妹,贵姓?”
“我姓林。”
志厚意外:“你叫林妹妹?”他呵哈一声绝倒,这样好听的名字,稚气天真,与古书中女主角林黛玉有同样呢称,但它的主人却冶艳入骨。
志厚不由得笑。
“今天是你生日?”
“正是。”
“你不像五十二岁呀?”
志厚一怔“r谁说我已届中年?”
“你也不像是要找女伴。”
志厚回答:“都是我老友多事。”
“你脸上一副寂寥之意。何故?”
“失恋。”
她用水灵灵的双眼看着志厚,“不像呀,你身边有好几个女子,都对你有意。”
“你会看相?”
“懂一点点啦,饭局里添个话题,以免人客发闷。”
“好主意。”
她仔细端详志厚印堂,“你的旧人,快要结婚了。”
“她会幸福吗?”
“她不会再来找你。”
“我呢,我的感情前途如何?”
她笑笑,“你年轻有为,长相又好看,人也斯文,你哪用发愁。”
“真的?真的不怕?”
“将来的妻子会爱惜你,子女十分听话,又喜读书。”
“我希望有一个女儿。”
“你会有两子一女。”她很肯定。
志厚笑了,“谢谢你,这真是最好的生日礼物。我们找个地方喝杯咖啡。”
“好呀。”
她缓缓站起来,抖开一张黑色网纱披肩,那三角形大披肩上有同色绣花以及钉珠,边沿流苏足有两尺长,是志厚见过最好看的衣饰。
志厚忍不住称赞说:“真是一个美人。”
美人笑着转过头来,“但是,你不是想要美人。”
被她说对了,竟如此善解人意。
志厚点点头,“我在找一个我所爱又爱我的女子。”
正在这个时候;房门打开,一个人说:“妹妹,你在这里!司机说你已经上来,我们四处找你不见。急煞人。”
妹妹忽然笑了,“唉呀,我走错了地方。”
那中年男子松口气。
“可不是。这是明珠厅,我们在翡翠厅,还不跟我来,李先生等你呢。”
妹妹朝志厚歉意地笑笑,“不好意思,我统共搞错了。”
志厚亦觉好笑,“不不,幸会,我很荣幸。”
那中年男子一阵风似把林妹妹卷走。
志厚惆怅。
不知哪个富商在等着她呢?她偶然走错了门,才与周志厚邂逅。
罗承坚介绍过许多美女给他,只有这个是真美女,其余那些,看你喝到有几分醉。
那样超水准美人,不轻易见到,能够把酒谈心十五分钟,真是艳福。
志厚会记得这个生日。
那晚,他睡得很好。
第二天忙一整天。
原来一间女性卫生用品公司找他们设计一个第一代电子发言人,外型必须栩栩如生,活泼可爱。
志厚实时想到伍理诗。
那时他才发觉,伍理诗已经改随母姓。
她说:“手续已经完全合法通过,我从此叫任理诗,妈妈坚持这样做。”
小女孩有点欷嘘。
志厚无奈,数千年来,自人类有文明起,全世界无论东方西方,子女均惯随父姓,与众不同肯定会招来奇异目光。
志厚轻轻说:“一个名字算得什么,一朵玫瑰,无论你叫它什么,它仍然一般芬芳。”
“志厚大哥,你真会安慰。”
志厚随口问:“你同克瑶也很谈得来。”
理诗笑,“妈妈说,你同克瑶姐姐是一对璧人。”
志厚脱口问:“你们那样想?”
那天下班时分,公司来了一个稀客。
“周炯,请坐。”
“我因公事来访,成珊说,你们有一种技术可以帮到鉴证科。”
“我一定尽力而为。”
周炯把一叠照片摊在桌子上。
志厚一看,“呦。”本能地吃惊。
“很难看是不是,请你把他们还原。”
志厚说:“鉴证科也有这项技术。”
“但是成珊说你的软件优秀得多。”
“是成珊的建议?”
周炯看着志厚,“只肯帮成珊?我不是朋友?”
志厚连忙说:“当然不,我尽快替你把照片里人物回复生前相貌。”
“谢谢,出外靠朋友。”
助手斟咖啡进来,看到放大照片,也吓一跳,“哗,这骷髅化妆术太过高明逼真,万圣节作如此打扮会吓坏人。”
志厚连忙把照片收进抽屉。
“我真想多逗留一刻。但是实验室有事。”
志厚看着她,“这样忙,小心防碍私人生活。”
“我已经失去私人生活,”周炯无奈。“自学校出来就作出取舍:做事业还是不做?有些女子要待感情失意才努力工作,那是不对的,工作不同消闲,并非打草地网球,必须全情投入,否则难见成绩。”
助手又送点心进来。
大块巧克力蛋糕,上面淋着玫瑰色的覆盆子酱,香气扑鼻。
周炯讶异,“贵宝号的下午茶何其丰富。”
“民以食为天,来,动手。”
“这样吃法,会不会有后患?”
志厚十分慷慨,“吃死算了”
周炯用完下午茶告辞,“做妥后通知我”
志厚送客,“一定。”
“志厚,我俩已一经变成手足兄弟了。”周炯无比惋惜。
志厚反问:“那又有什么不妥”
周炯想一想,“你说得对。”
她一走,承坚就进来。
“谁是真命天子?”
“嘎?”志厚抬起头。
“你在进行筛选可是?克瑶、周炯、邻居太太,以及其他可能性。”
志厚瞪着承坚,“她们都是朋友。”
“告诉我那邻居太太是什么一回事。”
“你从什么地方得来谣言。”
“这城有多大?根本是一条村落,人叠人,人人认识人人,有人见你在她的家具店出入,态度亲昵,又有人见你陪她们母女去医院诊治,还有,你们天天早上跑步运动,这些,都不是假吧。”
志厚无言。
“志厚,连你爸妈都听到消息,从游轮上打电话给我打探消息,他们到了横滨,犹自挂住你。”
“你怎么说?”
“我立即说是谣言:但凡当事人不愿承认的,统统是谣言。”
“你答得很好。”
“志厚,有过去的女人很难应付。”
志厚不以为然,“你为什么要应付每一件事呢?对你来说,凡事必须分胜负,我讨厌这种态度。”
“你要疏远她。”
“为什么?”
“除非你排除万难与她结婚,同时领养她的女儿,志厚,人家已经受过重创,感情十分脆弱,你可能再次令她伤心。”
“你对她了解如此深切,你是她好友?抑或你访问过她?”
“唉,忠言逆耳!”
志厚也生气,“你的狗口,还长得出什么象牙来。”
承坚离开他的办公室,重重拍上门。
志厚静下来。
这张狗嘴不知怎地,今日开了窍,说的句句是真言。
志厚那天晚上在公司留到深夜。
他把周炯给他的照片用计算机绘画方式还原。
做到一半,才发觉是名妙龄女性。
志厚感慨万千。
这个女子,生前若是被人熨坏了头发,或是略受友侪批评,是会气炸了肺,大发雷霆的吧。
如今,是一副不知名骸骨,需劳驾鉴证科核明身份。
这件事里,有一个重要讯息。
活着的时候,真应当豁达一点,凡事不要太过计较,顺其自然。
名利看淡些,快乐最重要,抽些时间出来,捧起大束玫瑰花,闻那甜香,自我陶醉。
志厚致电周炯,“请你过来一下。”
“做好了?这么快?”
周炯看到照片,“噫。”她也发呆。
“很漂亮是不是?我不知她肤色,假想是中等,三年前流行直长染棕红色发式,我给她
套上。”
“栩栩如生。”
“分外叫人难过,是谁下的毒手。”
“警方正在追查。”
“生前一定也忙节食、勤用护肤品、追赶潮流时装……”
“那当然。”
志厚吁出一口气,“交还给你了。”
“志厚,不要想太多,我们天天见这种个案,反而见怪不怪。”
志厚点点头。
“可想吃宵夜?”
“周炯,我累了。”
是罗承坚刚才那番忠言似一吨砖头般击在他头上。
他开车送周炯回家。
第二天一早,他仍然不顾一切去敲任家大门。
他说:“我们去游早泳可好,我知道国际会所的室内暖水池用臭氧消毒,没有氯气难闻味道,去试一试。”
难得她们母女不假思索说好。
志厚甚觉安慰。
游泳这件事,真是玉帛相见,她们母女深蓝色泳衣式样十分保守得体。
志厚遇上同志,他一向穿体育短裤游泳。
他安排教练帮理诗做水中健身操,任南施也跟着参加,只得志厚一个人来回游了半小时。
接着他披上毛巾衫唤理诗上岸。
理诗说:“太畅快了,不愿走。”
“明天再来。”
理诗无限感恩,“不是大哥带我们,我们不会自动来。”
任南施说:“志厚,你没有空不必作陪,我们自己来好了。”
志厚老老实实说:“不是陪你们,我一个人哪里会有兴趣运动,肚脯一早像救生圈,为人为己,大家同舟共济,彼此得益。”
任南施笑说:“我在烹汪班学了几个蔬菜,你来尝尝,我约了克瑶今晚七时。”
志厚一听克瑶也是客人之一,实时应允。
“我立刻去买菜。”
就这样讲好了。
那晚,他刻意穿上整齐的便装,决定先去买些水果,才去对门吃饭。
真奇怪,克瑶与他住在同一间公寓里,却要到别人家中才能见面。
他买了做果酱的好材料:草萄、覆盆子、白葡、樱桃,加奶油吃,清香可口,整个夏季不必吃饭。
在电梯大堂,他又碰见那两个多嘴中年妇女。
两人絮絮说个不休,句句是非。
志厚认出她们,这两个人是任南施的亲戚,正是:有这样的亲人,谁还需要敌人。
那两个太太又在说南施:“剪短了头发,不知打算做什么,可能是大展鸿图吧。”
“哼,人家同她在一起,为的是什么,没有女人了吗,到京沪粤转一遭,不知多少原装货。”
“她有条件,她手上真有点钱。”
拎着水果的志厚忽然忍无可忍。
他知道装聋作哑,佯装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是应付这种人最佳办法。
还有,他是男人,绝不能与妇孺计较,可是这两个女人实在可恶可憎。
他一本正经说:“喂,两位太太。”
两个女人转过头来。
志厚微笑说:“青天白日,嘴巴说人是非,舌头会生疗疮,还有,将来要落拔舌地狱。”
那两个人女人一听,大惊,缩成一团。
“你们到任宅去可是,我替你按电梯,进来呀。”
那两个女人匆匆逃去。
志厚觉得身心畅快,原来做小人这样爽快,怪不得通街都是小男人。
他按铃。
理诗奔出来开门。
任南施在厨房正忙,抹干双手出来,“都准备好了。”
志厚问:“你可有这样的亲戚?”
他把那两个女人形容出来。
南施大奇,“咦,你怎会认识她俩,她们是三姑与五姨,均是伍家亲戚,闲时来探访我们母女。”
原来如此,那伍家讨厌人物奇多。
“你怎样感恩图报?”
“人家老远来,总得把车钱还给人家。”
志厚说:“你们母女此刻同伍家一点关系也没有了,不必敷衍这些闲杂人等。”
话一出口,又懊悔起来,关他周志厚什么事,他怎可干涉他人家事,抱不平管闲账也有个限度。
南施微微笑,“先喝个西施豆腐羹。”
这时,电话忽然响了,理诗去听,表情与语气都颇为失望,“克瑶姐,你在飞机场?工厂失火,要赶上去处理?好,我同志厚哥及妈妈说一声,下次再见。”
志厚都听见了。
“妈妈,克瑶不能来吃饭。”
南施却担心克瑶的工厂,“火灾?损失可重,有无伤人?”
放下一大盘炒草菇草头,她拨电话给克瑶。
她们已经这样熟了,志厚显得像个外人。
手提电话留言这样说:“客户正乘飞机前往上海。前三小时后可抵达虹桥飞机场,请届时再拨此号码。”
佣人端上其余菜式。
“志厚,过来吃饭。”
这时,门铃又响,南施出去应门。
理诗悄悄同志厚说:“又是三姑六婆,时时来搓麻将,赢了,拿彩金走,输了,拿车钱走,永远不败。”
半晌,南施打发了她们。
回来之后,不发一言,吃菜扒饭,笑容渐渐透出来,她放下碗筷,“你就是她们口中的疯汉?”
志厚答:“是。”
“谢谢你。”
“不客气。”
“其实我不介意,她们说些闲话,我又不觉痛痒,我是一个普通人,亦无形象可言,随她们去好了。”
“姑息养奸。”
“举头三尺有神明,你不信若然不报,时辰未到?”
“这是华人无奈自慰之言罢了。”
南施想想说:“这也许是历代华人对因果的一种统计,充满智能,对付恶人,不必动手,大抵这种人的戾气积聚到某一程度会得反扑,自食其果。”
理诗诧异,“妈妈今天说的话比平时一个星期还多。”
南施笑着对女儿说:“你又何尝不是。”
蔬菜即是蔬菜,再精心泡制,也没有肉类鲜美;偶然吃一次无妨。
正在喝茶,承坚的电话来了。
“志厚,有人抄袭我们。”
志原答:“这还算新闻吗?”
“这一家特别凶恶,先是抄,继而骂。”
“抄了还要骂?太过分。”
“来一趟公司,区律师也在这里。”
“马上到。”
志厚向母女道谢告辞,立刻赶往公司。
一坐下承坚便说:“这个招牌宣传术语是我们作品,被人抄了去用了三年,昨日那间公司在一个记者会上侮辱周罗毫无创意。”
区律师询问:“去一封信可好,那是一间小公司,与人合租一间办公室,一封信足以叫他噤声。”
志厚笑了,“他会噤声?区律师原来你对人性也了解不足,不,他会把握良机大展鸿图大作宣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