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份关心,让夏竹达到临界点的坚强几乎崩溃,她匆匆结束电话,以免自己不争气的泄露了情绪。
一颗心总算稍稍安定,没多久后她搭上最近的班机飞回美国,把自己安全的带离姜御风身边。
「夏竹?妳怎么会提早回来了?」
「夏竹,妳回来了?妳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我有没有算错?才三天耶--」
她的提早归来引得牧场内掀起一阵不小的惊喜骚动,其中以美蒂最开心,抱着夏竹兴奋的尖叫不已。
「我突然好想念你们,就向杂志社撤掉这次工作,提早回来了。」她试图从一夜未眠的疲惫脸上挤出笑容。
「美蒂也好想妳!」小丫头亲热地拉着她的手臂,快乐之情溢于言表。
「来,把行李交给我。」赛门深情地望了夏竹一眼,伸手接过她手里的两只行李袋。
被胖厨娘艾达玛、美蒂、赛门跟几名伙计簇拥着回到房间,几人笑笑闹闹好一阵,最后才在赛门的驱赶下各自回到工作岗位上。
用最后一丝气力强撑着,夏竹微笑送走了依依不舍的美蒂,一回头,赛门就在身后,用一双若有所思的深邃蓝眸打量她。
「妳看起来累坏了。」
她缓缓抬起头,这一趟出门的疲惫已使她心力交瘁。
「昨晚没睡好,再加上一大早就起来赶飞机,不累才怪。」她竭力让自己看起来轻松自若。
「为什么回来?」
闻言,她的笑容陡然一僵。
她知道,她骗得了美蒂、骗得了其他人,却骗不了赛门。相处四年,他比任何
人都更了解她。
「只是突然觉得累了,想休息。」她心虚地逃避他的审视。
「夏竹,我知道工作对妳而言有多重要,如果妳不想说,我就不问。」赛门善解人意的一笑。
低着头无意识地看着紧绞的双手,许久,她才悠悠吐出一句:「谢谢,欠你的人情,我这辈子不知道该怎么还。」
「妳为我、为加勒牧场带来四年的快乐时光,哪里还欠我什么?」
「谢谢你当年的收留。」
四年前,落魄且心碎的她,独自一人来到这个小镇,身上连下一顿餐饭的钱都没有,却倔强得不肯接受任何人的帮助,不肯透露自己来自何方、要往哪去。
直到赛门强迫她好好吃了一餐,把她带回加勒牧场,让她成为十四岁美蒂的私人保母。
这个很理所当然的工作把夏竹留了下来,也无形中建立起他们宛如一家人的微妙关系。
没有人穷追猛问夏竹的过去,第一年的时间她始终沉浸于心事重重的自我世界中,赛门注意到她总是凝望着东方的天空出神,那样清澈却忧伤的眼中缠绕着某种牵挂。
第一年圣诞节,他送了一个很特别的礼物给她。
那是一台相机,他告诉她,这将会是她未来的另一双眼睛,可以代替她用来看这个世界。
从这天起她便坠入了摄影的世界里。
在镜头下她渐渐忘了心碎和失意,在镜头下她慢慢找到世界的美好与开阔,让她开拓了属于自己的一片天。
可是多年来,赛门的一片深情却始终无法打动她的心--
「我想,这辈子上帝给我最棒的礼物,就是妳!」一双蔚蓝瞳眸,深深地望进她的眼底。
「赛门,我……」对他,她满心感激,但她没办法用感情作为回报。
一直以来她始终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就是没办法对英俊、多情的赛门动心,直到昨天遇上了姜御风,这才发现,原来她心里自始至终还记挂着他,抹不去、也遗忘不了。
她自以为的坚强,其实只是假象!
「不必说,我懂。」赛门苦涩一笑。她就是无法爱他,他懂!
「我很抱歉。」低下头,夏竹不忍在那双湛蓝眸中看到更多的失望。
「妳没有错,爱情不是天秤,付出跟获得不一定是相等。」摇摇头,赛门甩开一抹洒脱笑容。「妳好好休息吧,晚餐我再来叫妳。」
点点头,夏竹发誓她会努力,把心里的位置清空好容纳他的进驻。
只是,这一天多久才会来临,连她自己也没有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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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夏竹而言,一赵短暂的旅行回来,她的心情显得格外不平静。
她又开始发呆,有时背着相机独自出门,却总要让赛门在夕阳落下前赶紧出去找人,把兀自怔坐在山腰上的夏竹给带回来。
每晚餐桌上,只见夏竹若有所思的沉默下语,赛门总要找些话题好让她开口,习惯性的问她今天拍了什么,却总是发现,相机里一张照片也没有。
每个人都发现了她的异样,就连美蒂都被要求说话要小心。
事实上,夏竹也拚命让自己忙碌,像是想藉此阻断脑海里不断涌入的回忆,却发现自己总是莫名其妙的一再出神,有时甚至到寒意冻得她手脚发紫,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抱着相机,又在外面呆坐了一整天。
虽然一再说服自己早已走出过往情伤,却依然欺骗不了,每晚总是出现有他的梦境。
她告诉自己,爱上他是一条不归路,既然已经勇敢走出来,她就绝不能重蹈覆辙!
她不委屈、也不怨,只是觉得心痛--心痛一个让她付出两年青春的男人,心里依然没有自己,能给她的也不是爱,而是永无止境的等待。
绝不能!
一如往常平静沉寂的午后,牧场却来了一个客人。
美蒂一见到牧场来了陌生客人,立刻兴奋地跑来向夏竹报告。
「夏竹,牧场来了个男客人耶!」
正在马厩里帮忙老乔喂马的夏竹,抬头微皱起眉。
「什么样的男客人?」
「一个很英俊、看起来很尊贵的东方男人。」美蒂一五一十的报告。
东方男人?夏竹不能否认,一剎那间她的心跳猛然跳漏一拍,但随即低斥自己的荒谬,他怎么可能神通广大的找上门来?
「他来做什么?」将干牧草装进大木桶里,她一一分装到每个食槽里,美蒂则是亦步亦趋跟在身边。
「不知道,他正在跟赛门说话。」美蒂耸耸肩,如阳光般的灿烂笑容又立刻绽放。「不过我可以再去偷听,夏竹,我们一起去嘛!」
不顾夏竹的抗议,美蒂硬是抢下木桶往地上一放,拉着她跑出马厩。
夏竹对美蒂一向无可奈何,这个少女任性中又带着善良天真的个性,教人很难不喜欢她。
跟着美蒂的脚步,她其实对这位来客并没有多大兴趣,但既然美蒂有兴趣,她也不忍心泼女孩冷水。
「妳看,他就在那里!」
站在主屋的廊柱边,她顺着美蒂的手指望过去,顿时整个人如遭雷击。
一看到那堵熟悉得连闭眼都能描绘的挺拔身影,她浑身的血液像是被抽干了,美丽的脸庞血色尽失,手脚冰冷得不象话。
「夏竹!」远处的赛门扬起笑容朝她挥手。
然而她的目光移不开那高大得几乎遮蔽阳光的身影,像是某种力量惊人的超强魔咒,完全吸去了她的心魂。
「夏竹?妳怎么啦?」美蒂狐疑的在她眼前挥舞双手。
但她,完全无法转开视线。
背对她的身影略微动了动,终于缓缓转过来,一双如子夜般幽暗无边的黑眸笔直射向她,填满的怨愤与不满,宛如淬满毒药的利箭,狠狠刺穿她的心。
「夏竹,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
赛门相见恨晚的兴奋声音从远传到近。
「对不起,我、我还有点事要忙!」
平静心湖被激起汹涌波涛,她仓皇失措地转身想逃走,却突然被一堵高大的身影从容挡住去路。
「夏小姐妳好,我叫姜御风,幸会!」
冰冷得宛如冰块的小手,突然被一双充满力量的大手紧紧握住。
被迫抬头面对他,她怔然半晌,眼中有狐疑、有心慌,完全不知道他骨子里在打什么主意。
「夏竹,姜先生打算来牧场暂住一阵子。」
「暂住?」转头看着眉飞色舞的赛门,她的脑中一片空白,完全无法运转。
她知道赛门一向热情好客,而且对电脑有着莫大的兴趣,要不是为了承袭父亲的牧场、担负起照顾美蒂的责任,他或许已经成为电脑业界的菁英。
「嗯,姜先生因为长年从事电脑工作,导致健康亮起红灯,被医生强制要求长期休养。」
木然望着赛门热烈的表情,她脑中只闪着斗大的字:他说谎、他说谎……
「希望未来几个月相处愉快。」紧紧握住她的大掌微微收紧。
未来几个月?一颗已经跌落万丈深渊的心更加绝望,他不但打算留下,还要待上好几个月?
他的掌宽大得像是张无形的网,已经牢牢抓住她,她再也逃不掉了,略带粗糙的温热掌心却炙痛她的皮肤。
用力抽回手,夏竹发现,她的手颤抖得好厉害。
在这极度震惊且惊愕的时刻,她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脑子的思绪开始运转,却依然是一团混乱。
他到底来做什么?
不表明身分、故意佯装不认识她、甚至还打算住下来--他到底有何企图?
她害怕、她恐惧,害怕四年的平静即将因为他的出现而被彻底颠覆。
难道我们不能好好谈谈吗?
先前的对话重新在她脑海中浮现。
他想跟她谈?真的只是这样而已?
深吸口气,勉强压下纷乱到极点的心绪,夏竹告诉自己--好,她会如他所愿跟他谈。
一旦从她这里得不到什么答案,他应该就会彻底死心然后离去,重新还给她渴望的平静吧--她坚定的这么说服自己。
「姜先生,欢迎你,很高兴认识你!」
冷静从容的望着姜御风,看着他惊讶挑起的眉眼,她缓缓开口道。
姜御风成了加勒牧场的贵客!
当晚热情的艾达玛为了欢迎来客,精心烹调了一大桌道地南方美食,牧场里所有人全都参加了,一场笑笑闹闹的晚餐宛如庆功宴好不热闹。
平常一年四季总是做牛仔裤、格子衬衫打扮的朴实工人们,今天却个个像是参加盛大的晚宴,全都穿了整齐的白衬衫、西装长裤出席。
酒酣耳热的欢乐气氛却让夏竹食不下咽,尤其看见每个人都跟姜御风热络地攀谈,连脾气古怪、最难讨好的老乔都笑容满面,她花了四年时间建立起来的友谊,他一个晚上就办到了。
夏竹的目光颇不是滋味地盯着风度翩然、谈笑风生的姜御风,在素昧平生的众人围绕下,他依然表现得从容平稳,俨然像是这场晚宴的主人。
「夏小姐?」
一个突如其来的轻唤,让她猛然回神。
「啊?」一抬头,立刻被一双若有所思的黑眸捕捉。「有事吗?」众目睽睽之下,她的怒气无从发作,只能大口呼吸平息。
「妳一向都吃这么少吗?」他故作关心的表情定定望着她。「我注意到妳整晚几乎都没吃东西。」
有你在,我吃得下才怪!
他毫无预兆的出现已经让她够不痛快,竟然还敢挑衅她?!
她冷着脸,用杀人般的目光与他对峙,突然发现周遭一片寂静。夏竹小心翼翼环视一圈,才发现不只他,所有人都在等她的答案。
气恼又狼狈地用力横他一眼,夏竹心不甘、情不愿的抓起刀,切下一块黄芥末烤羊排,用力得好似是在割他的肉。
胖艾达玛的黄芥末烤羊排是远近驰名的拿手菜,往常夏竹可以一口气吃掉三大块,但今天,她却觉得柔嫩多汁的肉味同嚼蜡,几乎咽不下喉咙。
事实证明,姜御风不但是个冷血寡情的工作狂,还是个狡狯的混蛋。
「夏小姐是从哪里来的?好像在这里住很久了?」
「没错,夏竹已经来四年了,她啊,可厉害了,是闻名国际的摄影师--」
他轻描淡写一句话,立刻有一堆热心的伙计争相报告她这四年来的一切,连生过几场病、得了几次伤风都交代得一清二楚。
被人公开讨论并不好受,尤其参与者还有她的前任情人,像是收集情报般的追根究柢,连芝麻绿豆大的小事也不放过。
一餐饭吃下来,她的脸色比外头暗沉的天色还黑,耳边听到的尽是众人热络的七嘴八舌,讨论着她或公开、或难为情的隐私。
「我吃饱了。」突地,她霍然起身。「我有点累了,先回房休息!」在大家错愕的目光注视下,夏竹径自转身离开餐厅。
步出主屋,屋外初冬的夜冷凉如水,总算驱散了她郁积一整晚的气闷。重重吐了口气,夏竹拢紧身上的羊毛小外套步下台阶,准备回自己的木屋。
牧场位于阿拉巴马北边州界,以畜养牛、羊为主,不但生产牛奶、乳酪,还有健康的肉品运销全美。
上千亩的上地全是大片辽阔放牧的山坡、丘陵,仅有的建筑就是位于牧场前端的主屋,还有环绕在旁做为客房的独栋木屋,以及一栋大型的员工宿舍。
沿着被夜露沾湿的碎石子路,她踽踽走向属于自己的一处。
住了四年,原本暂时栖身的木屋成了另一个家,赛门甚至亲手为她盖了一间暗房,耗费一大笔钱购置必要设备,就为了让她不必千里迢迢,花两个小时车程进城奔波。
她感激赛门在自己最绝望的时候收留她,感激他带她走出情伤的心碎谷底,让她彻底蜕变,懂得为自己而活。
但,四年了,明明知道赛门的心意,她就是无法敞开心房接纳他,除了将他当成朋友、宽容慈爱的兄长外,无法用其他角色将他取替。
踩着洒落在地的莹白月光,宛如踩着连自己也摸不透的心情。
「夏竹。」
就在正要踏上木屋阶梯之际,背后突来低沉的声音。
浑身一僵,夏竹知道来者是谁,却拒绝转头面对他。
看着月光下美丽却倔强的背影,姜御风有种深深的失落与无力。
他总算是找到她了,不必再花另一个四年上天下海去寻觅她,但她的冷漠与疏离,却激起他前所未有的挫败与愤怒。
亲眼看着自己的女人一再从眼前离去,这种滋味并不好受,即使他过去始终不曾把她记挂在心上。
「妳为什么又逃走?」一把扯过她,他粗嗄的嗓音显示他正处于盛怒之中。
「脚长在我身上,去哪需要向你报备吗?」夏竹毫不示弱的反视着他,却几乎掩饰不住紊乱的气息。
「妳--」他哑口瞠目,再一次领教她伶牙俐齿的本事。「我收留了妳,就算只是陌生人,要离开打声招呼的礼貌也该要有!」他不甘挤出一句。
「那叫绑架,不是收留。」她咬牙切齿说道,奋力挣脱他的大掌。
望着空荡的指掌,他的心也空虚得像是被挖走一块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