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现在想怎么样?你要怎么回答我老爸?」
「我想试着再读个硕士、博士,这一读下来顺利的话也要四年的时间,我也可以继续照顾小姐,我想她一定可以考取台大,对她来说这是轻而易举的事」
「这样听起来好像你是为她活的一样,你不是一直要早点独立吗?这样做和你的计划不是有很大的出入?」
「这……」一时间他答不上话。
「对你来说柔霄到底是什么?」他搞不懂姜磊是怎么想的。
「你为她做的这些事,好像是身为一个男人为心爱的女人做的,不是吗?」
「我只是善尽照顾她的责任而已。」
「但是你未免也太尽责了点,你自己从来没想过吗?还是,你对她——」
「没这回事!」他打断季劭伦的怀疑。
「那为什么——」
「不要问了。」姜磊的声音疲惫地像被人抽乾精力似的。
「我只是觉得她看起来很孤单,从小就总是自己一个人,完全不像个小孩子,所以才舍不下这份工作。」
「是这样吗?」算了,再问下去也没什么意义,既然他要这么回避,他也不好再逼问下去。
「喂,咖啡快烧干了。」他提醒道。
姜磊回过神,感谢他适时松口不再逼问;老实说,再逼问下去,他也不知道自己会冒出什么答案来。一切看来还是那么地模糊难辨,好比终年云雾缭绕的庐山一样,因为身在其中所以反而不能辨识清楚。
身在这团谜雾当中而不去解开它或许对彼此都好吧?
这个答案谁也无法断定。
「搭乘长荣航空往伦敦的旅客请在三号登机门等候登机。」
季劭伦笑着拍拍姜磊的肩膀。「我该走了,你可要好好保重。」
「你也是。」姜磊回拍他肩膀,挂着一样的笑容。
「知道吗?你是我家唯一正常的家伙,你可得好好保持你的正常啊!」
「你讲那是什么话!」姜磊推了他一下。
「哪有人把自己家里的人讲得跟怪物一样。」都几年了老毛病还是不改。
「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季劭伦一改平时嘻嘻哈哈的嘴脸,忽然正经八百起来。
他突如其来的改变让姜磊起了警戒。
「你是说有事即将发生?」
「不是。」他当他会未卜先知啊!
「这些事早就已经发生了。」
「早就已经发生?」姜磊无法了解他的意思。
「不用急着知道没关系,只要好好守在柔霄身边,总有一天你会清楚的。」
「你在打什么哑谜,明白讲出来不是很好吗?」在要搭上飞机的时候才丢给他一团谜雾,这家伙果然是不安好心。「你明知道我向来有事一定要求个水落石出的。」
他这样只会害他好几天睡不着觉。
「哈哈哈!」季劭伦爽朗的笑声荡漾在机场大厅。
「不要这样嘛!人生要多点神秘感才有趣啊!」
「是吗?我怎么不觉得。」姜磊露出无可奈何的笑,算是服了他。
「好了好了,我不浪费时间了。」挥挥手,他唇角扬起了笑,「拜了。」
「再见。」姜磊目送他进了出境大厅才举步离开。
他临别的话究竟有何意义?记忆中的季劭伦不是个喜欢吊人胃口的人,有话就说是他最欣赏他的地方,这回怎么会变了个样?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只要好好守在柔霄身边,总有一天你会清楚的!
季劭伦的话在姜磊心里回荡着。
他是一定会待在她身边的,只因为他答应过她,要以保母的身份陪着她,也因为他无法漠视她让他感觉到的孤独。如果她身边一个人也没有的话,那她就真的太可怜了。
十八岁的季柔霄展现她的实力,以第二高分的成绩进入台大国贸系。
得知这项消息后最高兴的,莫过于正在研究所攻读硕士学位的姜磊了,他一直认为她有那个本事考上理想学校;而这其中,也有因为这项消息而气恼的人。季劭杰就是其中一个,而且是最气恼的一个。
放榜的那一天,姜磊陪着季柔霄——不,说是他硬拉她去比较贴切,因为季柔霄本人并不特别在意,可以说是胸有成竹,或说是她已经放弃,不过前者的可能性较大,事后也证明的确如此。
消息在季家传开,季劭杰头一个做出反应——
「一个野种也会有这种本事!?」他冷哼一声。
「算是上天厚爱你是不是?哈哈哈!」
「你怎么可以这么说!」姜磊为她抱不平。身为兄长怎么可以这样说自己的妹妹,而且还说她是野种!
「她是你妹妹,你不要胡言乱语。」
「我有乱说吗,「妹妹」?」季劭杰将「妹妹」两字说得极为暧昧。
季柔霄回他冷冷一笑。「一个正牌货只能在国外的野鸡大学蹲个学历也不怎么高明啊,亲爱的哥哥。」
「你!」被反唇相稽,季劭杰恼羞成怒。「你这个野种,不配冠上季家的姓!」
「要拿请便。」她的声音依然冶冰。
「我很乐意双手奉上。」
「你!你你……」季劭杰气得说不出话来。
「姜磊。」季柔霄神态自若的叫了站在她身后的姜磊一声,「泡杯咖啡送到我房里。」说完,连看季劭杰一眼也没有就转身朝楼梯走上去。
该死的季柔霄!季劭杰咬牙切齿、狠狠地瞪着上楼的人影。他总有一天会将她赶出这个地方,总有一天!
步上楼梯的季柔霄则暗自冷笑。自不量力的家伙,他以为凭他那张嘴就能赢她了吗?也不秤秤自己有几两重。她的对手是季仲宇,不是季劭杰那个一事无成、只会依靠家里势力作威作福的败家子弟,他那一点本事凭什么跟她斗!
想着想着,她又冷笑了一声。他以为她会因为他那几句话而失意消沉吗?她会让他知道用这些话刺激她的结果。
在不久的将来,他会知道的。
几乎每一次她心情不好的时候都会枕在他的腿上——姜磊在累积了这些年的经验后得出这个结论。也因此他不再搬出男女授受不亲这类的论调来叨念她,他也不忍心在她心情不好的时候还说教来加深她情绪的恶劣。
「好一点了吗?」他问,脚已渐渐发麻。
季柔霄无语。
她心情的恶劣他可以想见。被自己的亲哥哥说成野种——要换作是他也会如此的,更何况她是个女孩子家。只是,她似乎太过坚强了些,竟然一滴泪也没有!
他突然想起自己从来没有看过她流泪,倒不是他希望她流泪,只是有些时候流流眼泪会比强忍住还要来得容易抒发情绪,压抑情绪是不健康的。
但要她不压抑自己似乎也是难上加难。他暗自叹了气,习惯性将手放在她发际,随着柔顺的发丝游走。这几年她已经没有再自己剪头发了,任头发留长的结果是让她看来更加秀丽,再加上一贯的冷漠,让她无形中添加了些许的神秘感。
不知不觉都过了九年。
「你在想什么?」季柔霄的声音突然响起。
姜磊低下头。「我以为你睡着了。」
她摇头,坐起身。「你有事想问我!」她的口吻是肯定的。
他拉她重新枕回他腿上。「我不想问你什么,你想让我知道的事你自然会告诉我,不想让我知道的事即使我问了也没有用。」她的脾气他很清楚,他唯一能做的是接收她想给他的一切讯息,不管是好是坏。
「呵呵!」她吃吃一笑。
「你开始张开眼睛了。」
「咦?」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季柔霄草草答覆他,没有再多说些什么,一双眼已合上,这代表她不要被打扰。
姜磊也没有办法再问更多,只能自己在心底反覆猜测她那句话的涵义。
为什么说他开始张开眼睛了?她指的究竟是什么?
第4章(1)
季柔霄的大学联考成绩为她得到了季仲宇的召见。
她走进他的书房,没有经过他同意就落座在他桌前的高背椅上。
季仲宇皱了下眉,并没有对她的行为说些什么。「听说你考进了台大。」
「这不是你要的吗?」他找她来不可能只为了谈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
「有话快说。」她不想和他共处一室太久。
「你越来越像芝雅,她——」
「不准你提我妈的名字。」她打断他,平静的脸上终于出现了情绪——恨意,浓稠得教人胆寒。
面对这种情况,季仲宇不怒反笑。「也好,那个女人的名字我也不想再提。」
季柔霄双眼微眯,像要看穿他似地紧盯着他。
「你没资格提她。」他一辈子都没那个资格。
季仲宇没有对她的挑衅表示任何意见,他说道:「听劭杰说你冒犯他。」
「那种人不值得我浪费时间理他。」
「的确不值得。」他的两个儿子确实连她的脚趾都比不上,唯一的好处是他们两个都很容易就能控制得住;而她,注定出世与他对盘,添加他生活乐趣,让他有急欲掌控的目标。
「听他说你不想姓季?」他打趣地看着她。
「那你想姓什么?」她该不会忘了自己的母亲姓什么了吧。
季柔霄当然懂得他的话里的意思,眼睛透露出强烈的欲杀之而后快的恨意。
「一切都是你害的!」她无法不恨他。
这个将自己的大嫂占为已有的下流男人,将死去兄长的一切,包括妻儿都取而代之的卑鄙男人!是他让她的母亲冠上不贞的罪名!是他害得她面对亡父只能叫一声伯伯—是他害她有亲生父亲却不能祭拜、有母亲却只能在精神病院见面、最后病死在那里——这一切只是因为他的好玩、他的游戏!
多年以前她就知道了,他要的不是她的母亲,他想占有的也不是她父亲的一切,他之所以这么做只是为了添加生活乐趣,看别人在他一手创造的痛苦里打转就是他的娱乐,这个该死的男人!
「你想不到我妈死之前会突然恢复意识吧?」就是这样她才能知道所有的一切。
「而你也绝对想不到她会知道原来你一辈子想占为已有的人是——」
「你闭嘴!」季仲宇再也冷静不下来,得天独厚、未受岁月刻划的脸因她的话而转红。
「任谁也想不到大名鼎鼎的企业大亨竟然是个——」
「季柔霄!」
「同性恋!」她不因他的怒吼而中断自己的话。
「你抽屉里的照片是姜磊他父亲,不是吗?」
「季柔霄!」她是怎么知道的!
「可惜他们夫妇俩一起死于空难,你只好改变计划让姜磊代替他父亲,谁知道他一点也不像他父亲,反而比较像母亲,是吧!」
「你!」
「你放心,对于你的癖好,我没有拿它来做文章的打算,我只要看见你因为被人知道你隐藏已久的秘密而痛苦的表情就够了;但是记住,这只是我的第一步,下一步两年后你会知道的,我不会让你太好过的。」 一旦她二十岁独立,她会让他从高高在上的季氏企业董事长的位置重重摔下来。
「很好。」季仲宇已然回复原有的冷静。她既然允诺不会说出去他就相信她不会,因为他明白,依她的个性她不会让自己和他有一样的地方,例如——说话不算话。「我等着看你两年后如何扳倒我。」
「你等着。」季柔霄说完,立刻起身朝门扉走去,迅速离开。
「哼。」她以为他不知道她在打什么算盘吗?两年之后她就是独立的个体,不再受他这个法定代理人的约束了。他不是不清楚她一心一意要摆脱他的打算。
「没那么简单,季柔霄。」他没那么容易让她摆脱掉他。拿起电话,他飞快地按了号码。
「王律师吗?我有事要交代你去办……」他不会输的。
望见满地破碎的画布,姜磊知道她的心情十分恶劣。
「画得不错。」他弯身拿起其中较完整的一张。「为什么不裱框起来?」他看着画,上头是他从未看过的山水,以油画的手法将风景用深浅不同的渐层色调表现出来,她的画完全是无师自通。
「为什么不留起来?」她从小到大,没有一幅画留下来,每一次总是在完成后便销毁,他不明白为什么她要这么做。
季柔霄放下手边的画笔及颜料。「这种东西再画就有了。」她不能表现出她的喜恶,她不要季仲宇抓到她的弱点,所以她从不留下任何画,为的是不让他知道她想要的是什么。她的一切必须在他看不见的黑暗中进行,包括复仇也是。
她要他输得不明不白!
「小姐。」姜磊唤了一声。
「你在想什么?」
「你没有告诉他我会画画的事吧?」
姜磊知道,「他」是她对老爷唯一会用的称呼。
「你要我不说我就不会说。」
季柔霄赞赏似地点了点头。
「刚才老爷找你是为了什么事?」
「你不用知道没关系。」
方才和季仲宇的争吵她不想让姜磊知道,这是她和季仲宇的争战,与他无关,她不要他被扯进来,让他知道只会增加不必要的负担,她一个人活在地狱中就够了,不必连他也赔进去;再者,他父亲的事她也会一并找季仲宇清算,包括她父母亲的那一份。
「你的表情好阴沉。」姜磊扳过她的脸,仔细专注地看她。
「在想些什么才让你有这种表情?」
他越来越容易解读她的情绪,对他而言是件值得庆喜的事;但对她而言却是个麻烦。一旦她无法在他面前隐藏心事,想必会有更多不堪的往事经由她的嘴泄露出来,虽然她曾一心希望他能有理解她想法的能力,但如今这恐怕成了另一项担忧。
一想到这儿,她撇开脸,退了一步好摆脱他捧着她脸的双手。
「我没想什么。」
她拒绝他的关心比用话刺伤他还令他难受。
「你就这么不信任我?不愿意把心事告诉我,让我为你解决?」虽然心里很清楚自己逼问她是没有用的,但希望她能倚靠他的想法却让他做着这徒劳无功的事情。
「你没有办法的。」他的个性是这么温和,就像是沐浴在太阳光底下的光明体一样。这样的他怎么会有办法承受她这么黑暗的一面?她只要他待在自己身边,让她在身心疲累的时候能有个缓冲的地方就够了,至于其他——他不用知道。
「还是不肯跟我说吗?」她总是这样,总是自己一个人一味地承受负担,从不肯让他知道,他从来没有听她抱怨过什么,什么事情在她眼里全都是毫无价值——就像他虽知道她会画画,但从她每画一张就撕毁一张的行为来看,他根本无法了解她究竟是否喜欢画画;相同的,从过去到现在,他只知道她总是能轻而易举做到别人再努力也不一定能做到的事;还有,她很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