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记得那时候,幸福老是抱怨她住的是个连猪圈狗屋都不如的鬼地方,可是他却觉得它就像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隐蔽在都市丛林的褊狭角落,不是有缘人还不得其门而入呢。
人称闹区里的贫民窟,却是他眼中的世外桃源啊。
奈何一场无名火毁掉了他的世外桃源,也硬将他脱轨的轮辙给逼回了正轨。
八年过去,感情早就随着时间逝去而淡然了吧,他想。
该走了。
他谢过老板,正要踏出自动门,眼睛却被书架上一本杂志的封面人物给吸引住了。
是那个八卦模特儿——苻苹。
一时冲动,他打算买下那本杂志。
在他弯腰想拿时,另瞥见几本封面上也印有她名字的杂志,还有她的写真集,于是他一古脑儿的统统买了下来。
老板眉开眼笑。
「你很欣赏她吗?」
「欣赏谈不上,只是好奇罢了。」
「这年头流行野性美,好多人都被她迷得神魂颠倒的,你看封面上的她简直就像只小野猫。」
看着她在杂志封面上的近照,似曾相识的感觉又涌了上来。
她,真的不是她吗?
另一场服装发表会。
「风邑,谢谢你拨空陪我来。」殊铃柔声的说,她认为他们之问的关系已经渐入佳境。
「小事一桩。」
他在心里暗暗偷笑,其实是他利用了她。
那天在车上看完了从便利商店买来的杂志之后,他认为有必要与这位八卦女王面对面,好好的确认一下。
当下,他便打了手机给姝铃。
除了感谢她上次的邀请,他也「不经意」的表达了对服装秀的兴趣,然后「随口」说他不排斥陪她看另外一场。
这,就是那个另外一场,在与她通话之后的第五天。
他知道利用姝铃有失厚道,但这却是达到目的最快速的方法。
他大可托人打听,然后居中安排见面,但那样势必会耗掉较多的时间。
他不是个很有耐性的人,八年已经是他的极限。
「这场是国内的晚礼服联合发表会,格局不大。对了,记得苻苹吗?」姝铃转头问他。
「浮萍,是花的名字吗?」
不是他故意装蒜,而是他太清楚有时候说实话反而会坏了大事。
「难道我没告诉你今天走秀的也有苻苹吗?」
「我忘了。」她当然告诉过他,否则他怎么会来呢,他对晚礼服可是一点兴趣也没有。
「哎呀,就是上次在Chanel发表会上看到的那个模特儿嘛。」
「就是妳说的那个八卦女王?」他佯装恍然大悟。
「嗯,其实我不该这么说她的。你知道吗?我哥正在追她,搞不好哪天我还得喊她一声大嫂呢。」
「妳哥?」
「嗯,他迷死她了。」
刘家少爷,就是曾经追过雨晨的那个刘达威。
他追苻苹?
杂志上好像是有提过这么一档子事。看来,这个刘达威的确是个典型的花花公子喔。
「我是不反对有个名模大嫂啦,可是我妈嫌苻苹的出身不好。只怪她的传言实在太多了,谁也分不清真假。」
她整个人贴在他身上,故作神秘的附在他耳边说:
「有八卦说她曾经做过槟榔西施、混过太妹,还有记者爆料说她被某股市大户包养,然后陪男人吃顿饭的行情是一百万起跳,甚至有人说她已经有个小学一年级的儿子……」
他默默听着,刻意延宕解读的动作,只让这些八卦小道经由耳朵输入脑中的资料库。在确定苻苹就是他要找的人之前,这些资料都不具有任何意义。
千呼万唤,发表会总算开始了。
主持人劈哩啪啦讲了一堆废话之后,才让穿着各家晚礼服的模特儿出场。
一时之问,伸展台上百色裙浪翻涌。
他没心情看秀,一心巴望着苻苹的出现。
终于轮到她上台了,身穿紫色礼服的她沉静中透着妩媚,举手投足皆是风情。
她真的会是她吗?
他所认识的幸福是个大而化之的粗线条,削短的头发、率直的个性,实在很难和伸展台上的苻苹联想在一起。
要不是写真集中的脸部特写泄露了蛛丝马迹,他也不敢有一丁点儿的把握。
「你瞧,她好美,难怪我哥会为她疯狂。」姝铃凑过来说。
他听而未闻。
苻苹转身往回走。该是他采取行动的时候了。
「风邑,你要去哪里?」看到他站起来,她忙问道。
「对不起,我得去上个洗手间。」
说完,他离开座位,往洗手间的方向走去。
他绕到观众席左侧,然后直接走向后台的准备室。
他事前已经先来探过一次,所以对会场内部了若指掌。他可是有备而来、不达目的绝不罢休。
狭窄的通道上一阵兵荒马乱,他必须不时侧着身子让行色匆忙的模特儿先过——刚着装完毕的准备上台,刚下台的急着换装以便下一轮登场,好不热闹。
糟糕!后台这么多个门,苻苹的化妆室到底是哪一间呢?
看来只好耐着性子一间一间的进去找喽。幸好到目前为止,并没有人发现有个陌生人闯进后台禁地。
可惜他好像高兴得太早了一点——
「喂,你是干嘛的?」
一个矮胖的中年女子粗声粗气的叫住他,看着他的样子好像他是个闯空门的。
「我……」他判断这节骨眼儿,讲实话可能比说谎管用。「我找苻苹。」
「原来……」她眼珠子在他身上溜了两圈,然后自以为是的说:「你就是和她搭档的那个男模。」
不等他解释,她急急的直对他挥手——
「还不快去换衣服,来不及了啦!」
居然被误认为是个模特儿,这也太扯了吧?不过没必要澄清,他干脆将错就错!
「她在哪?」
「倒数第二间。」
他大步走开,只听到她在背后碎碎念:「现在的年轻人真不敬业,第一次合作就迟到……」
他迅速打开倒数第二间的门,再反身将它合上,重重的吁了一口气。
到目前为止,有惊无险。
他站在门边,打量着这个窄小的空间,看到了散落各处的杂物,也看到了她。
她正背对着他脱掉身上的紫色礼服,露出了身上的三点式内衣以及魔鬼般的身材。
接着她拿起化妆台上的矿泉水用吸管吸了一大口,再找了把扇子对着脸猛扇……
他注意到她用的都是左手。
幸福也是。她经常左手拿笔在他的笔记本上涂鸦,三两下就勾勒出一个神气活现的卡通人物。他告诉她右脑发达的人适合当艺术家,她却讥讽的说那是个吃不饱饿不死的行业……
左撇子——特征A,吻合。
「什么鬼天气啊,主办单位竞连冷气都舍不得开,省钱买棺材也不是这种省法,狗屎……」
只见苻苹一边踢掉脚上的三吋高跟鞋,一边不断流利的咒骂着。
他差点大笑。好熟悉的口没遮拦,当年他就曾被幸福的满嘴三字经给吓到。
特色A,吻合。
「小金死哪去了,我一个人怎么换衣服弄头发啊,猪头!」
她又啐了一句,然后走到衣杆旁边:心不甘情不愿的取下衣架上的大红礼服,套进双脚,然后小心翼翼的往上拉。
那是件紧身礼服,她显得有些吃力的边拉边调,让衣服贴着她的身体曲线起伏。
他并未刻意躲避,但她专注的和衣服在奋战,因而没有发现站在身后的他。
衣服拉到腰部,她停下动作想了片刻,然后褪去胸罩往旁边一扔,再继续将礼服往上拉。
哇塞!
看着她那水滴型完美的胸线,他不禁脸红心跳、口干舌燥。
那一夜,她也是这样褪下内衣对着他展露自己的。
那时早熟的她已经有着令男人喷鼻血的身材,她拉起他的手掌贴上她赤裸的胸房,声音颤抖——
「风邑,你听我说,这是我唯一可以给你的东西。」
那一夜,却也是最后一夜。
无名火断了他跟她之间的所有联系。
他陷入回忆中,直到被苻苹的咒骂声给打断。
她好不容易穿上整件礼服,谁知背后的拉链拉到一半就卡住了。
他向前一步替她拉上。
「小金,妳可回来了,穿这件衣服简直要了我的命,还不快点帮我弄头发,妳是存心害我迟到挨骂……」
她连珠炮似的抱怨,同时双手并用的抽掉发髻上的夹子。过了几秒钟,察觉到背后没有半点反应,她转过身子。
她看到了他,脸上的神色由惊愕转为狐疑。
发现她并没有认出他来,他不禁感到些微的失望。
他用手指为她梳顺披散的卷发,在她浓妆的右眼角找到一道几乎无法辨识的浅疤——
特征B,宾果!
三个完全吻合的特征与特色,有如「芝麻开门」口诀,霍的一声开启了记忆之门。
幸福的邻居黑炭一直暗恋着她,有一天,他为了宣示所有权而找风邑单挑,幸福气急败坏的赶来劝架,却被酒醉的黑炭失手用破酒瓶给划伤了眼角。
「哪天我葛屁了,你就凭这道疤来认尸。」
这是她在受伤后对他说的一句玩笑话,此刻由他口中说出竟毫不困难,记忆出乎意料的清晰。
「你……」脸上的狐疑瞬间褪尽,她张大了嘴。
他伸手轻抚那道浅疤,微笑着对她说:
「嗨,幸福,好久不见。」
第三章 重逢
「嗨,幸福,好久不见。」
苻苹张大了嘴,瞪着这个嘴角微扬的男人。
他刚才叫她什么来着?
这个男人,那么高、那么壮、那么潇洒、那么自信、那么不同,可是他叫她……
「幸福,」他注视着她问:「还记得我吗?」
她端详了他几乎一个世纪之后,总算开口:
「乔风邑?」
不稳的声音泄露出她心里的震惊与不敢置信。
「我是。」他说。
又端详了他几乎一个世纪,她仍旧疑信参半。他的变化实在太大了,让人一时间无法接受。
她轻声问:「你的眼镜?」
「我动了角膜雷射手术,现在我的视力一点二。」他对她眨眨眼。
她又问:「你的身材?」
「在美国我迷上运动,正好弥补我青春期的发育不良。」他屈起手臂,展现他的肌肉。
对于眼前的他,她有太多的疑惑。「你的……」
他举起手打断她——
「时间是最好的易容师,在我的眼里,妳也和以往不同了。八年前的妳头发短得像个小男生,而且身材好像也没这么玲珑有致。幸福,我们都变了,不是吗?」
是啊,一切都变了。
她的内心饱受冲击,不知该如何看待这突如其来的状况。
这时——
「苻苹,快快快!快轮到妳了!」
门突然开了又关上,一个女人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一边大声嚷嚷,I边把她推到化妆台前的椅子上,火速弄着她的头发。
那女人显然是个极有经验的造型设计师,三两下就搞定那满头的卷发,接着开始整治她脸上的妆。
苻苹任凭她摆布,却忍不住用眼角偷瞄着退到一旁的他,整个人因刚刚乍见他的震撼而昏沉不已。
「姑奶奶,妳也帮帮忙,现在不是发呆的时候好吗?」
被这么一喊,苻苹马上回魂。
「我哪有!自己不知道死到哪里凉快去了,等到火烧屁股才来大呼小叫!」
「对不起啦,我拉肚子嘛,今天早上吃的咸豆浆肯定有问题,跑三次厕所了咧。」
说完,她焦急的东张西望。
「惨了,化妆箱呢?」
「吼!小金,我真的会被妳给害死。」苻苹赶紧帮忙找了起来,延误上台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
「是这个吗?」
风邑注意到杂物堆旁边有一个红色小方形箱,提起来问。
「啊,找到了!你真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小金接过箱子,并夸张的道谢,一面打开化妆箱取出用具。
「观世音菩萨?就怕有人当我是凶神恶煞,避之唯恐不及哩。」
他双手抱胸,似笑非笑的看着镜中的倩影。
只见她眼睫低垂,没事人般的帮忙递粉扑拿唇笔。
她对他的话听而未闻,因为她根本还没从那震撼中清醒过来。
「他是谁呀?」
小金在她耳边悄声问,从镜子中好奇的打量他。
「不知道。某周刊的记者吧。」
她胡乱应着,强迫自己回魂。她是这场礼服秀的压轴,完美一向是她的坚持,她不该分心的。
门被打开,一个时髦的女人匆忙走进来,大声催促着:
「苻苹,怎么还没好?威斯已经在外面等了。小金,妳手脚也快点嘛,慢吞吞的!」
小金不敢回嘴,似乎对那女人有所忌惮。
「英姐,小金的动作已经够快了啦。」
苻苹替她顶了一句,不情愿的站起来让小金替她做最后的整理。此刻的她就像一只开屏的孔雀,花枝招展、艳光四射。
「行了,走吧,还磨蹭什么!」英姐从衣架上拿了个镶亮片的红色手提包搭配她的礼服。
「催催催,每次都跟赶着去死一样。」
苻苹拉着拖曳的裙襬,嘴里嘟囔着,然后看到英姐的脸色一变。
完了!她的不良记录又多加一笔。不过,管它呢,她早就是黑名单中的榜首了。
风邑趁苻苹准备登台的时候溜回观众席,还好没有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他一入座,姝铃便急着问:
「风邑,我还以为你不告而别了呢。」
「不告而别?我最痛恨这种不上道的行为了。」
他目不转睛的注视着伸展台上挽着男模翩然出现的苻苹。
「如果有人『不告而别』,事后我非得要『她』给我一个交代不可。」
姝铃并没有察觉他的话中有话,一径撒着娇:「可是你去那么久,害人家担心死了。」
「对不起,我拉肚子,今天早上吃的咸豆浆肯定有问题。」
一讲完,他才发现自己侵犯了小金的智慧财产权。亏他还是个律师,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不过也怪不得他啦,现在他满脑子想的是,该如何要「她」给他一个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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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说好我不上综艺节目,也不接受访问的!」苻苹对着手机大声嚷嚷:「如果你硬要接的话,到时候你就自己去上,别怪我事先没有提醒过你!」
她按掉手机,气呼呼的骂了一句:「猪头!」然后又趴回床上去。
「吃了冲菜啊,那么冲?」小金在她背后继续按摩。
这两天苻苹不大对劲,动不动就骂人。
「都是阿志啦,他要我上综艺节目玩那些低级幼稚的游戏,简直气死我了!」
「那很好啊,这可是拓展演艺事业的最佳机会,很多模特儿都是这样转型的。」
「好个屁啦!妳知道那些主持人讲话都是比毒的,要是我不爽,对着摄影机跟他们吵起来怎么办?」
「怕什么?新闻不炒不热,人不吵不红咩。」
「我还不够红啊?妳没看那天英姐的脸色,」她翻过身,换按摩严面,嘴里也没闲着:「她是看在柳姐的份上才忍着没开炮的,这两天八成又对着记者扯我后腿。我啊,红得发黑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