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大招风,人红招嫉,这就是演艺圈的次文化。有些八封是空穴来风,有些则是流恶意中伤。我最佩服苻苹的就是,不管报纸写得多离谱、言传得多难听,她一概不理会、不澄清、也不生气。说也奇怪,她愈是洁样,报纸就愈爱写她,她的名气也就愈响亮。」
「既然她这么红,为什么妳不再担任她的经纪人呢?」
「你是问我,干嘛把白花花的银子往外推,是吗?」她先是无奈的卫微一笑,然后脸色黯淡了下来。
「去年,我因为受不了婚姻破碎的打击而罹患忧郁症,在无法继续了作的情况下,我只得解除所有的经纪约,包括苻苹那张还有两年的约。那时候她怕我想不开,特地把我接到她家去住,她吩咐大楼警卫不定时上来看我,害得我好几次自杀都没死成。」
「幸好如此,否则就没有今天浴火重生的柳鹃了。」他安慰她。
「浴火垂生?说得好。」
脸上的阴霾褪去,她又恢复了开朗自信。
她掏出一串用水晶链子圈着的钥匙。「这是苻苹家的钥匙,她给我备用的,喏,给你。」
「给我做什么?」他不明白她的用意。
「你不是在找她吗?」她反问。
「她就是不在家,我才会找不到她呀。」他觉得莫名其妙。道理这险简单,她会不懂吗?
「再去看一次。记得自己开门,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唷。」
她笑盈盈的将钥匙递给他,他迟疑的拿了起来,晃动的紫水晶闪耀薯希望的光芒。
会是什么意想不到的收获?
「好了,我得回去工作了。谢谢你的葡萄柚汁和故事,好久没听到洁么动人的故事了,尽管它并没有结局。」
临定,她嫣然对他说:
「风邑老弟,没有结局的电影通常都会有续集。你何不趁续集还没开演,先预约一个浪漫唯美的结局?」
第五章 老朋友
她究竟躲了多久?苻苹自己都搞不清楚了。
她晨昏颠倒,白天睡觉,晚上工作,要靠着手机上的日期显示才能分辨今夕是何夕。
饿了就吃冰箱里的存粮;拜她小鸟般的胃所赐,一根红萝卜啃了一个多礼拜竟然还有剩。
因为怕被发现,所以她不敢开冷气、不敢开窗帘、不敢开大灯、不敢制造任何声音,包括电视、音响、唱歌,她甚至连冲马桶都小心翼翼。
她这是招谁惹谁呀!把自己搞得像个通缉犯似的,草木皆兵、神经兮兮。
都是他害的,死乔风邑!
他在她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形下蹦了出来,然后在她还搞不清楚状况时残酷的丢给她一句:他要的只是一个交代。
原来他要的不是她。
她本来就不该存有任何幻想,毕竟当初是她辜负了他。但他不留余地的态度让她好受伤,而且他要的交代她根本给不起啊。
她好怕自己招架不住泄露了真相,她更怕真相大白之后,他会更瞧不起她。
她怕,所以她决定躲。
躲吧,反正又不是没有经验,八年前她不就成功的甩掉他了吗?
只是这次的难度似乎高了好几倍,因为现在的他比狗仔队还要无孔不入,比散信社还要神通广大。
他搭得上阿志,也一定有本事找上其他人,所以她绝对不能跟任何人联络。
她不得不取消所有的通告,免得他又出现在她的服装秀、摄影棚或广告拍摄现场……
这段时间里,除了去参加黑炭和明玉的婚礼之外,她足不出户,顶多发简讯联络事情,外头的状况她完全不了解,也因此她更加提心吊胆,无时无刻不担心他会识破她的诡计而找上门来。
她不晓得自己必须躲多久,但有一件事情她倒是愈来愈确定了。
那就是恐怕不必等到被活逮,她就会因缺氧而死,或是因为神经紧绷而精神错乱。
就像现在,她想从和室地板上站起来给自己倒杯水,却完全使不上力,她头昏眼花、全身虚弱。
更要命的是,她竟然开始产生幻觉。
她看到「他」浮在昏暗的空气中,穿过客厅朝她而来……
就像被点了死穴一样,她摊在地上动弹不得。
他蹲在她面前,用一种怜悯的目光看着她,温暖的呼息拂过她的皮肤,使她全身起了鸡皮疙瘩。
等到他对她伸出手,一吋一吋接近她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尖叫了起来……
「幸福,是我!」
他摇晃她的肩膀,想把她摇醒,可是她还是一直叫个不停,他只好抱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背。
「好了,幸福,没事了、没事了。」在他的轻声安抚下,她慢慢平静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她居然伏在他肩膀上睡着了。
他把她抱到床上去,房间里的窗户紧紧关着,又没有开空调,感觉很闷热。
他打开冷气,等空气凉了些再为她盖上薄被;听见她的呼吸渐渐匀顺了,他才退出房间。
他发现她不只关上屋子里大大小小的窗户,还拉上了厚重的窗帘,然后只开了和室里的一盏小灯。
这么暗,难怪刚才她会以为看见鬼了。
他把灯全部打开,看到和室桌上散了一些四格漫画的草稿,显然这是她这几天用来打发时间的法子。
原来她一直都躲在自己家里。俗话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真有她的。
他看到柜子上有几本漫画书,封面上居然都印着「幸福」两字。
她是这些漫画书的作者?
看来他太小看她了,她并不是随随便便画画打发时间而已。
满怀着好奇,他抽出其中一本,一页一页的翻下去。
漫画的情节绕着两个从南部北上打拚的年轻人身上打转。他读到这两人因为求职受挫而来到山上散心,当流星划过夜空,他们大声的许愿:阿福要有钱、小风要成功……
另一本的主角是个资优生,他隐藏在光环底下的寂寞唯有阿幸看得见;然而有一天,他们的友谊却因阿幸的转学而被迫中断,于是资优生又回到他那寂寞的世界。
另一本则是搞笑版。叙述一个因身材瘦弱而饱受同侪欺凌的男孩,因缘际会救了一个美少女,从此两人谱出恋曲,书名就叫做「英雄救美」。
看不下去了。
他啪的一声把书给合上,再把它们放回原位。
他痛恨从前的自己——四眼田鸡、弱不禁风、缺乏自信、寂寞自闭。
偏偏幸福让这样的他成了她笔下的主角,在书页里一格一格的重现。
他口干舌燥,想到厨房倒杯冰水喝。
打开冰箱,哗!空无一物,只有一根啃了一半的红萝卜孤零零的躺在架子上。
她何苦把自己搞成这副德性?
暗无天日、挨饿害怕。
她宁愿这样虐待自己也不愿意面对他,却又把他收集在漫画书的每一个格子里。
她到底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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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什么都不想了,她好累。
灵魂出窍似的,苻苹的心魂游移在半梦半醒之间。
他在这里,她感觉得到那熟悉的气息,令她好安心。
虽然他瘦得像根竹竿一样,仿佛一阵风就可以把他给折成两半,但他就是令她安心。
因为她知道不管怎样他都会在她身边护着她,就像那次他拚了命替她赶走那个想要占她便宜的色胚。
朦胧中,她好像听到他在耳边说:
「好了,幸福,没事了。」
没事了,是什么事?
她想起来了,就是那一次他赶走那个色胚之后,用红肿破皮的手轻拍她的背,让受惊的她平静下来。
「你的手,」她触碰他的指关节,他惨叫一声。「很痛吗?」
「不……还好,过两天就不痛了。」他把眼镜往上推,手却是抖的。
「你猪头啊!不会打架逞什么强,死了活该啦!」她突然用力甩掉他的手,转身背对他。
「幸福,妳不要生气,我知道打架是不对的,可是那个人要欺负妳啊!」他急忙绕过去对她解释。
她注意到他被扯破的衬衫,还有脸颊上的瘀青,忍不住吸了吸鼻子。他是这么斯文的人哪。
「你以前有没有打过架?」
「没有。」
「那以后呢?」
「不会了,除非又有人要欺负妳。」
他誓言保护她的样子让她好想哭喔。死猪头!也不秤秤自己几斤几两重。
当她想伸手擦掉眼泪的时候,却发现四周渐渐暗了下来,最后变成黑压压的一片。
才一会儿工夫,时间就从白天到了晚上,而且本来热烘烘的空气怎么瞬间清凉了起来?
她该不会是睡着了吧?
整个人好像沉到冰凉的海底下,一直沉一直沉,愈来愈深、愈来愈深……
直到一个光点隐隐约约浮现。
朦胧之间,她感觉得到自己的激动,然后她看到自己伸出手,指着那颗在黑幕中闪闪发亮的钻石——
「风邑,你快看,星星!」
然后她发疯似的对着它吼叫:
「幸福要有钱!」
山谷立刻传来回音——幸福要有钱幸福要有钱幸福要有钱……
原来她正和风邑在仑背山腰上的那座瞭望台上;每次她心情不好的时候都会来这里,从瞭望台上可以看得好远好远。
风邑被她吓到了。
「妳在做什么?」
「人家说对着星星许愿就会实现。耶,等着瞧吧,幸福会有钱喽!」她开心的又叫又跳,木制的瞭望台晃动了起来。
「这是我唯一的愿望,只要我有钱,我发誓一定马上搬离那个鬼地方,然后去做我自己想做的事,我不会永远这么没出息的,我一定要出人头地。」
他泼她冷水——
「妳别高兴得太早,是流星才会有用的啦。」
「管它什么阿猫阿狗星都一样啦。风邑,换你了,喏,那边有一颗,快点许愿吧。」
她指给他看远方天空上亮亮的光点。
「可是我要说什么呢?」
「难道你都没有愿望吗?比如说可以看卡通影片、可以不要戴眼镜?」她猛扯他的臂膀催他:
「喂,你快点好不好!」
他总算下定决心,使出吃奶的力气,对着另一颗浮现天际的星星大声喊叫:
「乔风邑不要出国、不要考托福!」
他的吶喊振奋了她,在阵阵响亮的回音中,她不甘示弱的跟着大叫:
「幸福要有钱!」
「乔风邑要做律师、伸张正义!」他又喊。
「幸福要有钱!」
「乔风邑要做自己,不要做傀儡!」
「幸福要有钱!」
「乔风邑要成功!」
「幸福要有钱!」
「乔风邑喜欢幸福!」
「幸福要……」
她喊了一半之后呆住,与满脸尴尬的他面对面站着,耳边仍回荡着一波又一波的余音:幸福要、幸福要、幸福要……
当一切归于安静,他推推眼镜,顾左右而言它:「妳从头到尾只要钱,乱俗气的。」
「屁啦!你以为当律师就有多高尚?」
她粗鲁的推开他走下阶梯,他跟在后面一步一步往下走。
走到中间,他的脚突然踩空,手在慌乱中挥掉了鼻梁上的眼镜。
一到地面,他就急忙低头寻找眼镜,却怎么都找不到,倒是她一下子就帮他找到了。
「在这里,我帮你戴。」
她将眼镜架上他的耳朵,与他靠得好近。
突然间,她的唇在他的嘴上怯怯的碰触了一下,然后轻轻的说:「幸福也喜欢乔风邑。」
一说完、她便丢下他转身跔开。
这时山谷间还萦绕着彼此的话语——乔风邑喜欢幸福……幸福也喜欢乔风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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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也喜欢乔风邑。当年的她真不害臊。
苻苹几乎是微笑着醒来的。
已经很久没有梦到他,也很久不再想起从前了。没想到仑背山上对着星星许愿的情节却清楚的出现在梦境当中,那个时候的他们好天真啊。
她把头埋进枕头里,舍不得起床。
软软的床铺、凉爽的空气、温煦的阳光……
阳光?
奇怪了,窗帘明明是拉上的,怎么会有阳光透进来?
她翻身坐起,却感到一阵晕眩。
在天旋地转中她看到了他,吓得她赶紧闭上眼睛。
一定是还没睡醒吧?她想。
等晕眩过去,她张开眼睛,他仍好端端的站在床尾。
完了,是真的!不是幻觉,也不是在作梦。昨天真的是他,安慰她、抱她上床的就是他。
他找上门来了。
「放心,我是人不是鬼。」
他笑着走到窗边将窗帘拉拢一些。
等他转过身,发现她竟然用薄被把自己从头到脚裹得密不透风,企图躲起来。
他一把扯开被子,却被苻苹使尽全力推得倒退两步,然后她连滚带爬的逃进浴室,门碰的一声关上。
「够了,鸵鸟。」他敲门,觉得好气又好笑。「妳以为这样就可以躲一辈子吗?」
里面没有声音。
「幸福,开门。」他又敲门,还是没有声音。
会不会在里头晕倒了?她看起来那么虚弱。
「再不开门就别怪我把门给撞破。」不等她有反应,他开始用肩膀撞门。
威胁果然有效,她的声音从门缝里钻出来,沙哑微弱:
「走开。」
「我不会离开的。妳知道我花了多少力气才找到妳吗?」
门缝又传出虚弱但倔强的声音:
「你走开,否则我死都不会出去。」
这回换他沉默了。
好久好久,他总算开口:「如果我保证不追问火灾的事,妳是不是就愿意出来?」
「我能相信你吗?」
她迟疑的问,显然正在考虑。
「幸福,外表可以改变,但有些内在的东西是绝对不会变的。」他说:「要不要相信我,妳自己决定。」
三分钟过去,她说话了:
「你到客厅等我。」
他听话的退出房间,搞不懂自己为什么要对她做出那样的承诺,天晓得他有多想知道那场火灾的真相。
半小时后,房门轻轻的开了,只见她倚在门框上,一脸的防卫。
她问他:
「现在我出来了,然后呢?」
他看着她,发觉梳洗完毕的她比起上次明显消瘦许多,而刻意妆点过的脸庞仍掩不住苍白与憔悴。
这就是了,任谁都无法坐视她把自己关在死牢里自虐至死,至少他办不到。
以她的牛脾气看来,他不退让的话,她是绝对不会妥协的。对她做出那样的承诺,他也是千百个不愿意啊。
他绕过她走进房间拿了她的帆布袋,再笑着走向她。
「然后咱们吃饭去。」
不顾她的反对,他挽着她下楼,事实上她根本没有力气挣扎。
一出大门,阳光刷地刺照过来,她举起双手阻挡,却不大管用,于早他从她的袋子里翻出墨镜为她戴上。
发动车子时,他问:
「怕被看到妳和男人在一起吗?」
「我看该怕的人是你吧。」她无力的靠向椅背。「别忘了我是靠什么走红的。」
他笑笑,把车开到一家有着绿色庭院的小餐坊。
他选择坐在庭院的大树底下。蓝天绿荫,微风习习,啊,重获自由的感觉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