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为了我吗?”他笑意更深,在其身后拥住双肩,霸气十足的问道:“那你是为了谁写了那样一首情诗?”
“什么诗?”她真的几乎忘记。
但他却能倒背如流,在她耳后温存低吟,由他口中念来,更是百转千回,一咏三叹: “君兮吾兮,与子傍兮。永不分兮,何惧风雨?君性如菊,吾性若梅。与尔同灿,与尔同辉。誓不弃兮,誓难远离。纵然海枯,难改我心。山雷亦响,风云亦动。心如磐石,情若长江。妾若藤萝,缠绵松下。水火难耐,唯为情生。若有终日,生死两别。藤枯萝败,化香不去。”
她记起来了,大羞:“是谁告诉你的?”
“你我成亲当晚,卫皇后亲手将诗笺交予我。可笑你写完后就随手丢掉,被人家捡去还不自知。幸亏我胸怀大度,否则你这么没名没姓的瞎写一气,我可要好好审审你,看你诗中的的那个‘君’究竟是不是在指我?”他最爱看她的面庞羞得酡红的样子,即使成亲许久,仍保有少女的娇嗔与羞涩。
她靠在他的肩膀上,低低地诉说:“我当时听不到前线的战报,只有一个人空想,有时想到怕了,便对自己说:你若去了,我便跟你同去。这样想着想着,也就不心慌了,所以我才会说:若有终日,生死两别。藤枯萝败,化香不去。”
“真是个傻女孩,”他轻声安抚,“我既然答应过你会平安归来又岂会食言?相识这么久,我可曾负过你一次?”
“就是因为没有,我才更担心,若将来……”她话未说,嘴被他用手捂住,一句令人心醉的誓言后是深长而炽烈的热吻:“将来我也不会负你的。”
夜正长,情正浓。人月两圆。
…… ……
郊外不仅有金黄色的迎春花,还有山桃、梨花,皑皑如雪,漫山遍野,迎风而开,羞羞涩涩,在枝间轻颤。山谷中从未到来如此众多的外人,嘈杂与喧闹几乎惊掉了众花脆弱的芳心。
花枝轻曳下,香仪敛起长长的衣裙,在花间漫步。偶一回眸,盈盈笑意只为身后之人而绽,却看得旁人意动神迷。
脚下一个趔趄,差点被树根绊倒,好在身后人及时一把拉住,几乎是将她抱在怀中,轻声呵护:“别走得这般性急了。”
意识到周围还有无数双眼睛在对他们观望,香仪红着脸自其怀中轻轻挣开,低声道:“有人在看。”
沐静尘笑道:“我们早就是老夫老妻了,还怕人看吗?”虽然这样说,却也没再如刚才那般亲昵,只是牵起她的一只手,与她并肩而行。
卫皇后在远处看着他们的背影,对武帝笑言:“真是一对璧人啊。”武帝在旁点头称是。
香菱满目的羡赏忧怨,时不时偷瞥了一眼远处的霍去病,他恰巧也正呆呆的看着沐静尘与香仪公主,偶与她的眸光对视,却很快闪开,再也不肯多看她一眼。于是香菱心中愁苦更甚,独自躲到一旁暗自垂泪。
沐静尘陪香仪小转了一会儿后,又回到武帝身边,笑道:“如此风景,陛下只在车驾旁观望岂不是浪辜负了眼前的春光?”
武帝笑道:“春光虽美,终究是给你们年轻人的,我只为你们做个寻山觅水的引路人就好了。玩儿我是玩儿不动了。”
沐静尘再笑道:“陛下春秋鼎盛,上马开弓尚如儿戏,何必说此戏言?陛下若不嫌弃,臣陪陛下四处转转?”
武帝哈哈大笑:“不必了,有长卿陪着我就行了,你还是去陪香仪吧,免得她背后有来怪我这个哥哥太不体谅。今天是郊游,不是金殿奏对,你随意些就好了。”
沐静尘淡笑而退。
日渐高竿,热风袭袭,香仪因为玩得兴起,脸颊微红,额头泌出汗珠。沐静尘为其拭汗,取笑道:“又不是头回出游,却像个没出过门的闺阁千金一样好动,哪里有点为人妻的的风仪?”
香仪半做嗔怒道:“当初是谁说喜欢我天真至诚,不沾俗尘?怎么,现在又后悔自己错看了?”
“别的记不住,倒是只记得住我夸你的话。”沐静尘笑若春风,趁彼此身形隐在花间,不为旁人所见,偷香一计,“你现在就是变成个丑妇,我也一样爱你怜你。这可满意了?”香仪又喜又羞,含糊批道:“就只会拿甜言蜜语哄人。”
沐静尘看看天,“日头太毒,我去为你取纱帽,你只在这里等我吧。”
自车中为香仪取出一席斗笠大小的帽样纱帘,刚一转身,便有一嫔妃在身侧悠悠地笑着:“沐相贤伉俪真是夫妻情深啊。”那笑者却是前日见到的李妃。
沐静尘彬彬一礼:“娘娘客气,陛下与娘娘之间何尝不是鹣鲽情深?陛下对娘娘的深情厚意远胜于微臣。”
李妃却不以为然:“那不过是荣宠时候的招牌罢了,哪里比得了你们夫妻这般专一无二,一生一世?”她自睫毛下打量着沐静尘,似无心,又似有意的含糊说道:“天下人盛传沐相是当今世间女子皆为倾慕的对象,亦是多少女子心中欲嫁的郎君。我初时还不相信,如今……可真……无疑了。”
对于她似是而非的话语,沐静尘未作回应,只垂着眼睑淡应:“娘娘谬赞。公主尚在等我,请恕微臣失陪。”然后就大步而去。
李妃在后面悄然凝望着他的背影,说不出心头那苦苦涩涩的,似痒似痛的滋味儿究竟是从何而来?
…… ……
月上柳梢头。
黑影一闪,在宫门外掠过,如道轻烟,并未惊扰任何人。掠过宫门,那道黑影直飞向边侧的正卧室。虽然室门紧闭,但窗户半开,借着月光向屋内看去,依稀可见床上有两个人并肩而睡。
黑影纵身跳入屋中,亮出把雪亮的匕首,缓步走近,听到床前轻微的鼻息声,他沉沉气,一咬牙将匕首狠狠扎下——扎到的却是一个枕头!
紧接着,床上之人一跃而起,朗声喝道:“何人大胆?行刺重臣皇亲?”
刺客一击失手,匆忙将短匕再度刺向面前之人,对方早有防范,侧身闪过,拉起床上的另一人,一下子闪到了门边。
刺客见机不妙,团身飞窗而出,后面那个声音却高声而喝:“有刺客!随驾护卫何在?”
忽然间,外面骤然灯火通明,数十盏明灯高高挂起,全副武装的兵士一起涌入宫门,顷刻间便将那刺客团团围住。
宫苑的一侧,从屋中相偕而出的沐静尘与香仪公主并肩而立,月银如水,月色下他们虽然只是长袍遮身,且皆为长发披肩,未曾梳理,但站在那里仍是气度尊贵,凛然难犯。
沐静尘一只手护定了香仪,眼睛盯着那院中之人,冷冷一笑:“刺杀皇亲之罪你可知应如何惩处?”
那刺客也不示弱,还击道:“我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沐静尘眸光如霜,冷冷一笑:“哼,只一个杀字岂非太便宜你了?除斩首削足,挖去尔之五官,扔进猪笼之外,你的亲朋好友皆要受株连坐,非死即贬,你何忍心?”
那刺客心有所动,目光一闪。
沐静尘知攻心术已然奏效,迈上一步朗声道:“你若能说出背后主使,或许我可于圣上面前为你求情,饶你不死,恕你全家。”
刺客低着头,先是一语不发,而后突然身子一歪,七窍流血,待上前检视,已是身亡。
沐静尘眉心紧蹙,感觉到香仪的身子似乎在微微颤抖,遂将她揽得更紧。他本不应这么急着审问犯人的,只是因为气恨此人有杀香仪之意,一时被怒火冲昏,太急于求成了。
“拉下去!移交廷尉处理!”他袍袖一挥,众人拖走刺客的尸体。经此一闹,武帝那边亦被惊动,派郎中令岳子建来问缘由。沐静尘着人去与他们回话,自己与香仪重新回到卧室。
再点上烛火,香仪惊魂未定,半晌无言。
沐静尘歉然道:“吓到你了,是我防范不周,未料到会有刺客胆大至斯,竟敢深夜独自潜到这里行刺。陛下那边更需加派人手。明天一早我会向陛下请旨,若是必须,可调兵马扈从。”
“那刺客的目标为何竟是你我?”香仪突然幽幽发问。“我是女流,虽然贵为公主,但不可能继承王位,没有夺嫡之患;你是丞相,也非皇帝,杀你一个,江山不改,又有何用?”
香仪一语中的,说得沐静尘心中一沉。此正是他心中所想。但未曾在她面前说出是不想让她担心,孰料她还是想到了。
“或许他只是误刺而已,其目的本不是你我,而是陛下。所以才更应加强陛下驾前的守卫。”他一语带过,说得过于简单。
香仪虽心中还有疑窦,但观他的脸色,也按捺下不再多言。
但沐静尘终还是不太放心,走到门边,又叫来人,低声吩咐些什么,再走回来。
这刺客的来历更加可疑,与上回在角抵场中的那一个不知可是同一人派来的?若是日后刺客源源而来,他要如何防范才能将香仪护得周全?不致再受惊扰?
他想得入神,香仪自身后以手指轻理着他的头发,散开后如一层黑幕,柔软而光滑,除了她,天下再没有第二个人可以触到。
“不必再理了,已经乱了。”他一笑,将她抱坐在自己的膝上,“都说发如情丝,然其柔而不韧,难以长久。曾经听说有些痴情种在心上人前许下宏愿,说什么‘发在情在,发断人亡’。其实头发的生长衰灭岂真是人能左右?以发论情,太虚无缥缈了。”
香仪定视着他:“那在你眼中,何物才能亘古不变,永存世间,作为情证的凭据?”
沐静尘温柔地以手抚过她的玉颈,那里的红绳下系挂的是他前些时候刚送给她的绳结。“若你非要个凭证,我的早已给你了。能否做到亘古不变,永存世间我不敢说。但便是没有它,难道我们的心就不坚定了?情就无可信了?何必一定要靠旁门之物来证明?只要你心中有我,我心中有你,岂不就够了?”
刚刚与死神擦肩而过的香仪听了他的话只觉心揪揪得疼,不知是感动还是惶恐。
“静尘,我何有幸能为你妻?”她长长的低叹,满足而释然。
沐静尘唇底的笑意更深,以吻封缄:“我又何尝不是同样荣幸?”
茫茫人海中,能与知心人相遇便需多大的缘分?更何况还能相知相许,共伴余生?今生若能结此良缘,万念已休。
…… ……
自春转夏,自夏进秋。季节更替轮换,春之草,夏之荷,秋之叶,一一登场。有过盛极一时的荣华,也有过残落于风中的悲凉,无穷无尽,无休无止,便如人生。
秋末的大汉,再度从肃州传来不好的消息,匈奴人集结二十万大军,兵临肃州城下,破城之日近在眉捷!一时间烽烟又起,百姓怨苦,一片惶惶人心。
…… ……
金殿之上,武帝震怒,拍案而呼:“匈奴蛮夷,屡犯我境,据闻他们大军所过之处,皆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民不聊生,满目疮痍。殿上诸臣,谁肯披挂上阵,一雪我耻,杀掉匈奴人的气焰?”
卫青将军率先迈出道:“匈奴人向来气焰嚣张,屡被我军杀退还敢再犯!这回势必要给他们一个致命的打击才可令其胆战心寒,远离中原。臣虽老迈,愿以身相搏,陛下只要给臣五万精兵足以!”
武帝虽然高兴,却不免担忧:“卫老将军忠君爱国,气节可嘉,但你自年初染病之后,一直体力欠佳,领兵打仗可经受得住?”
卫青答道:“多谢陛下牵挂,臣体健如常,实不足为念。便是为守城而死,臣也心甘情愿!”
沐静尘一直在旁沉吟,武帝见他不语,便首先问道:“沐卿以为此战我方形式如何?”
沐静尘答:“前年卫将军与霍将军联手抵抗匈奴时,曾大破敌军,俘得太子丞相,力挫敌方士气,使之两年之内不敢擅动。今年虽有左贤王余孽尚存,但年初霍将军在祁连山歼敌七万,更是令匈奴元气大伤。时隔不过半年,此番敌人来势如此凶猛,不知是否尚有内情?”
“哦?”武帝倒没有想过这一点,听他说来,似有道理,歪着头去想。
霍去病此时出班,年轻英俊的脸不知是因为心中烦忧还是大殿气闷,显得甚为苍白,他屈膝跪禀道:“匈奴人嗜杀好战,若不能将其赶尽杀绝,中土永不得安宁,我愿再随舅父一起出征,为陛下分忧,救百姓于水火。”
武帝眉头舒展,朗朗笑声震动大殿:“我早就知道,有骠骑将军出马,匈奴区区二十万人何足为虑?好,听朕下旨!现封卫青为左将军,霍去病为右将军,各率军五万,分路去解肃州之围。匈奴鞑子要一个不留,统统赶回漠北老家!让他们见识见识我天朝威仪!”
“臣遵旨!”二位将军一起叩谢。同时站起时,霍去病身子一晃,竟然直直的向后倒了下去。满朝君臣一片惊呼之声,沐静尘离得最近,将其一把扶住,武帝颤抖着嘴唇大呼:“传御医!快传御医!”
…… ……
霍去病悠悠醒来,武帝在榻边握着他的手说:“你要多保重身体,再莫要太过操劳了。”见武帝眼中隐隐竟有泪光,霍去病心头一颤,知自己苦心隐瞒的心事已经不再成迷了,遂道:“陛下隆恩厚爱,去病只恨今生无从报答,唯有以身献国,方能表我忠心。”
武帝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但仍强忍着劝慰:“别只说傻话,你还年轻,朕用得着你的地方还多着呢,少胡思乱想了。”再安抚了一会儿,武帝沉着脸色离去了。
沐静尘尚在旁边。站在榻边,自上向下俯视着他,仍是那样平静地发问:“你是何时知道自己身患绝症?”
霍去病早已将生死看透,坦然道:“我生来体弱,幼时常常呕血,那时家穷,没钱看病,延误了病情。十岁时有个道士路过我家给我看相算命,说我会早亡,母亲怒而不理,将那个道士赶了出去,但后来还是为我改名为‘去病’,望我能长命百岁。可惜年纪渐长,呕血虽然次数减少,但体力却每况愈下,这些年在外行军打仗,常常会体力不支,天旋地转。我找来军医为我诊脉,那军医当时吓得甚至不敢说出实情,是我以军法相挟才令他吐露真言,告知我顶多还有五年之寿。今年是第二年,不知我能不能熬得过?”
沐静尘淡淡接话:“你毅然拒婚,是为了怕香菱公主婚后守寡,抱恨终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