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正在和方水人天南地北随兴聊着度过等候信用卡签单流程的安琪面有难色。
「嗯,再刷一次……」
她话还没说完,以顾客至上为标榜的服务人员再度奉上了微笑,「我刷了两次,但您来往的银行已经停用了这张卡片。」
等于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抖出刷爆信用卡这种不知节制的行为,对方谦恭有礼但看穿一切,只会加深顾客的难堪。
在这个年代,穷几乎等于罪恶,无地自容的安琪急忙收回卡片。
「呃,我不知道怎么会这样,」有些慌乱,她放下原本预定要带走的名牌手炼,「我和银行方面再确认……」
正当女人急忙想处理,试图守住自己面子之时,另一张信用卡被放在玻璃柜上。
「让我来处理这笔款子吧。」方水人柔声说道。
服务人员笑容不减,不着痕迹的检视了下,无限信用卡让他随即捧着去处理刷卡细节。
松了一口气的安琪极为难堪的点头致谢。
「谢谢你帮我解围。」
扭捏的语气,女人的场面话引来男人的佯怒,他不甚同意的轻捏她粉嫩的脸颊。
「妳是我的情人,不需要和我客气,我刚才就想送妳一件礼物。」方水人体贴地道。
安琪垂下了眸子。
每次约会,不论是吃饭看电影什么大大小小的钱都是他付帐,今晚他还打破男人讨厌陪女友逛街的天性,陪她走了几个小时,实在没有道理还要他破费结清自己看上眼的东西,她不想在他眼中,她像是个削凯子的女人。
「谢谢。」
方水人皱起剑眉。他又没当她在占便宜。
「再谢就打屁股啰!」
「噢,谢……」
安琪扬起眸,不知该怎么接话,猛然一个谢字就从嘴里逸出,她连忙咬住下唇。
方水人忍俊不住笑了。
「才说就犯,妳哟!」
拉长的语音里,有着甜蜜的疼宠之意。
安琪不好意思地嘟了下嘴。
在完成结帐手续后,方水人一手提着精致的粉蓝色小纸袋,一手牵着安琪的手,离开了他们踏遍逼每一块地砖的百货公司,夏季的夜还是炎热,他们决定先上车,再为后半夜做打算。
高架道路上,金色的路灯,绵延出一条通往梦的途径。
「刚才真不好意思。」在一小段时间之后,安琪一开口,又是回到刚才出糗的事情。
方水人咬着烟,打着方向盘。
「妳的财务状况不太好吗?」男人用词委婉。
反正被他知道了,她索性点点头,自暴自弃地说:「啊,好希望有钱从天上掉下来!真受不了当月光族,看见帐单就胃抽搐的生活啊!」
方水人闻言,呵呵笑着。
「妳身为一家公司的财务长,薪水应该不错,怎么会弄得缴不出卡费?没有帮自己做好投资理财规划吗?」
安琪一脸「你不提也罢」的惨烈表情。
「你也知道我看到数字就头大,就少损我两句,我告诉过你,那家公司是我堂哥的,为了帮我爸解决我这个毕了业找不到公司窝的女儿,才特别给我一个名义上好听的财务长做,事实上,我虽然是长官,但属下个个比我厉害一百倍,我每天的工作就是负责批准、提领、开支票时盖公司大小章而已……又不是科班出身,谁会规划那些事情啊!」
方水人听得相当专心,暗自组织讯息。
「妳家里的人没想帮妳处理卡债吗?动用到循环利息,银行就等于吸血鬼了。」
男人的解套方案,被女人否决了。
「我下面还有两个妹妹在念书要用钱,没拿钱回家孝敬父母已经是很过分了,我才不敢让爸妈知道我乱花钱。」安琪吐了下舌头笑道。
男人闻言,愣住了。
她是独生女……有妹妹的是他……
「有妹妹一定感觉很好,我是独生子,没有兄弟姊妹,从小很孤独。」方水人轻轻说着,眸色一闇。
凝视着男人的女人并没有漏看男人首次出现的破绽。
「是呀,我的两个妹妹很可爱,一个叫贾令翎,学校里的啦啦队长:一个叫贾令群,在国外学声乐。一样天真可爱,青春活泼,人见人爱。」安琪说谎如流水般顺畅。
方水人的手指末端一阵麻,内心酸涩如腐败的酒。
他知道一切都是假的,但在她的故事里,令翎和令群停在十五年前的生命,都还有着延续的人生,她们是一对漂亮的精灵,令人无比怜爱……
「是吗?真想会一会这对少女。」强忍住满溢胸腔的痛,男人被迷惑般轻喃。
安琪看着金黄色的路灯无边蔓延。
「有机会再说吧,」她叹了一口大气,没有来由的,「唉,你明明才大我没有几岁,怎么有房子、有车子,也有存款,真令人嫉妒呢!」
闻言,方水人驱开了脑中已褪色的片段。
他的目的是诱惑她,不是反而自己沉迷在过去,失去了方向。
「呵呵呵,」男人硬挤出轻快的笑声,「要有钱也并不是困难的事情,我猜妳才毕业没有五年,顶多欠了八、九十万,像妳这样的情况,只要几天就能解决了!」
安琪张大了眼,过于激动,轻轻抓住了他的袖子。
「是真的吗?」
方水人颔首,信心满满。
「听过炒地皮没有?」
还以为他要说什么好康的,一听到炒地皮三个字,安琪瞬间没力,放开了以为能解救她出债务地狱的男人。
「我都负债了,又不是你,哪来的资金玩这个?!」
方水人的表情神诡莫测。「只要得到别人没有的有利讯息,在市场注意发觉到一些闲置土地的潜力之前,就可以用很低廉的价格买进一些单位,然后透过特殊的融资管道,要贷到十倍于本金的钱并不困难,然后等到土地价格狂飙再出售,就可以猛赚个一笔,轻轻松松的等退休。」男人的算盘打得像在喝水。
安琪吞了口口水,「哇,有这么好康的事情?没有风险吗?」
方水人勾起嘴唇。「不用疑惑,我公司得到一个利多的消息,有后台极硬的立委介入了高铁的兴建案,决定强行变更行经路线,在完成搜购土地之后,就要对外宣布,我公司得知后,也打算要分一块饼,正在集资抢购土地,而且更重要的是,我们有配合往来的金融机构,对方也知道这些土地未来价格惊人,愿意贷个十倍的资金没有问题,而用土地来当担保品,利息远比循环利息低多了。
「如果妳不想我出手帮妳解决债务,可以考虑一下,我帮妳打通些关节,留个名额给妳,只要拿出二十万,三天内,就可以拿回两百万,不但可以解决燃眉之急,年息百分之二,一年才四万的利息,等到土地增值后卖掉,妳等于赚到一百八十万价差,再扣掉利息,利润很不错。妳算算看,这划不划算?」
条理分明,合乎逻辑,可安琪在想了一会儿后,才惊觉他最后的话语隐隐带着打趣意味。
「你……你……你居然敢损我数学不好!」
方水人浅笑。「被妳听出来啦?」
「你别自以为聪明,小心阴沟里翻船!」
「不可能。」
方水人说得信心满满,安琪只能忿忿的转头,但以窗外夜色为背景的车窗,却映出了个神秘的笑容。
第四章
在男孩消失后,女孩花了很长的时间才能够用双脚站立,她似乎感应到男孩有着非做不可的事情,所以不得不离开。
而在那个旅程里,不需要她。
小小的安琪隐约觉得游令衍还活着,有一天,她在深深呼吸后,踏出了大门,继续了中断的学业,在所有同学都升级后,因为缺堂太多,她留级。
这样很好,不用随时和游令衍一起认识的同学朋友见面,至少能使她专心在学业上,不再思考令衍人在何方。
原本她并不喜欢上学,更不爱读书,但在为了不胡思乱想,只专注于书本上时,她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比起三个月里想到令衍已经不在身边的混乱迷惘,课本里的内容简单到一个不行。
她偶尔会想,她还只是一个小孩,这样的心情究竟正不正常?
大人都说要等到长大才能谈恋爱,但她却没有办法让还是个小孩的自己不想令衍。
时间不停的流逝,五年一转眼就不见,正常不正常悬而未决,国小毕业,上了国中,但有男孩的一切回忆那么的真实,未曾褪色。
她不敢忘记他,努力完成她的承诺。
只要这样,似乎就能多少传达一些思念,勾动不知在何方的令衍的心,使他也会想起她。
她只有这个微小的心愿。
同学间最常聊的话题,也开始绕着男孩子转,但她没有兴趣,她只是偶尔会想,他不知有没有改变?
他很有精神的大眼睛,应该还是那么炯炯有神,彷佛一触及他的视线,就会不由得疼痛;他一定长高了,像伯父一样高大,能为她带来遮荫;他干净清爽的气质必然依旧,让她待在他身边就能安心,只要眼神就能了解的默契绝对不会改变吧!
妈妈说她是青春期到了,所以开始多愁善感。
如果只是多愁善感,那就好了。
大人不能了解,这种情愫过去不改变,未来怎么改变?!
但当她如此坚信之时,吴子今出现在她的视线范围,那阳光少年好比猛兽如入无人之境,狠狠的践踏她心底每一寸土地,她的世界如同被突来的狂风扫过,天地为之震撼。
她不能呼吸,不上不下,十分困惑,进退两难。
因为时常转学而话题众多,专精足球的少年,英气勃勃还有点天真,迅速的和所有人打成一片,每节下课时间,窗子外都是女生的窃窃私语和如银铃般的笑声。
她慌慌张张只想把自己塞进书里,不去追寻那个身影,她喜欢的是令衍,才不会变心,她才不要喜欢其他的男孩子。
太可怕了,那种失去一切也要义无反顾的预感太可怕了!
正被其他男生吆喝的人却突然停下,反身坐在她前面的位子,当她一抬头和他四目相对的时候,英俊的少年当众倾身吻了她。
心头突如其来的大爆炸,让她不能再否认,那种着迷的感觉,到底以何为名?
完全不像令衍的子今,让她有相同的心动,她不知吃错了什么药,甚至偷偷地藏了他的一根头发。
他不是令衍,他没有令衍的粗中有细,令衍则没有他的轻狂,但子今也逗她开心,让她欢笑。
欢乐重新回到她孤单许久的生命里。
五年前无法流出的眼泪全都溃堤,他也笨拙但温柔地接住了。
新的感动,旧的心情,全都混成一团,但她并不痛苦,清醒就能见到子今的脸,她期待每一天的到来。
但愈快乐的日子,愈不长久,子今的父亲本来就必须时常调职,这一回,距离他转学到她身边才只一个月,新的调职命令就下来了,而且是远调海外,一去不知几年的命令。
她明白,这一去,应该是永别了,和令衍的经验告诉她,没有能够永远不变的事物。
十年前,医学检验科技不如现在发达,在子今离开前一晚,她终于接到等待许久的报告,之后,她偷溜出门,半夜在公园打了公共电话给少年。
气喘吁吁的子今在五分钟后出现,她不给他唠叨的机会,将他拉到不安全但阴暗的地方,压下心中的恐惧,主动的吻了他,将他的手按在胸口。
子今目瞪口呆的表情,她至今不忘,而少年在短暂的失神后,颤抖地将她抱进怀里。
那一夜,感觉得出他已经很小心,但她很痛。
可就算流泪,她却并不后悔,她想记住这个即将消失的少年的一切,同时在他的心里,留下一个永远不会磨灭的痕迹。
那是介于奉献和抢夺之间的行为。
十五岁,女孩少女女人都还分不清的年纪,她在心底尖叫不要走,再也不要分开,也不能留住他。
看着计程车离开的那一瞬间,她的灵魂褪去了稚拙的皮,不论是身体还是心,都彻底变成一个女人。
思绪如幕重播,安琪拖着欢爱后疲软的身体,看起来却相当平静,她将封好的盒子交给眼前的人,仔细吩咐千万小心后,关上房门。
「令衍。」她负着手整个人抵住门,闭上眼,同时低声呼唤才离开不久的男人的名字。
她要兑现承诺,并且请他付出代价。
「女人执着起来,真可怕。」
安琪自言自语,藏不住苦笑,但她很明白,她不会再放过那个男人。
她不后悔,从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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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隐隐于林,大隐隐于市,想要瞒天过海,最好的办法就是隐身在人海里,这是至理名言。
更何况所有的罪恶都只发生在群体生活里,要有对象下手,最好的办法就是随侍在侧,然后趁着猎物粗心大意,或太过自信而破绽百出的时候,一口吞下他们!
所有人几乎都相信自己不会被骗,但在个个能拿奥斯卡影帝影后的诈欺师面前,他们就像刚出生的小猫,其实没有半点抵抗能力。
一般来说,小额诈欺通常见不得光,但为达目的,搞得人尽皆知,开家公司来掩人耳目也不少见,尤其是愈大金额的诈欺案件,如诈骗保险金、重利型投资诈欺,或是商业融资诈欺,有正当的公司名义,加上一些假造的证明文件,反倒容易成功。
所以明白正在会议室里进行的业务会报,众人口中的标的物和盈亏的真相,自然让人心惊。
名义上的经理,诈骗集团头头的崔玉容,如同专业经理人,神态高雅,落落大方地望着方水人。
她也算阅人无数,但眼前男人数一数二,泛泛之辈望尘莫及,两年来,他每每让她耳目一新。
在有恶魔、天使两位黑色诈欺师肆行诈欺界的乱世里,若不是她有一个够硬的后台,这么强的男人,她只会敬谢不敏。
「水人,你之前提到的那件工作,进度如何?」
方水人十指交错,在内心盘算着要让贾安琪完全相信他编出的故事所需要的数字。
以土地开发案为手段,待吸金达到一定饱和点就宣布倒闭潜逃,先吐点头期金不为过。
「鱼儿快要吞饵了,我需要两百万左右的投资。」男人轻松说道。
但此话一出,群起哗然。
「你口中的投资是平均的得手金额!」
「那个女人有这么大的潜力值得投下这些钱吗?」
「如果无法回收,那你要怎么谢罪?」
看合作多年但最近被新人成就弄得抬不起头来的同伙,崔玉容比了个少安勿躁的手势,众人马上噤口。
「先听听水人解释,」女人不怒自威,「毕竟他的收获往往是最吓人的。」
方水人自信张狂的态度,丝毫不减。
这群诈欺师才真的是理性得吓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