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珍略讶异的,带点关心的斥责:“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好好的女孩学抽烟干什么?”
佩华吐了口烟。“人要帮助自己,罗平跟我分手的时候,我没有寻死寻活,因为我不想跟自己过不去。”
佩华望惠珍一眼。
“我的太平日子是我自己安排的,伯母,你要把生活搅乱,或是要安安静静的过日子——”
佩华拉起惠珍的手。“这是你的手,全由你自己操纵。”
佩华放下惠珍的手,声音平静:“当初我想到过罗平会离开我跟他七、八年的感情吗?当初你料得到你会再嫁吗?我懂你排斥韩梅的原因,你一点都没有错,换了我,我也会不平衡,你做了这么多的牺牲,儿子却为另一个人来跟你做对。”
“没有人能预料明天,你天天为韩梅的事弄得情绪不好,你得到什么?每天每件事都在变化,你能确定,罗平一定娶韩梅吗?也许他娶的是别人,你把自己搞得那么痛苦,是不是划不来?”
佩华吐了口烟,望了望惠珍。
“下个月我结婚,房子都布置好了,我都不敢肯定——到时候是不是原来的新娘和新郎!”
惠珍略惊,略带点喜:“你要结婚了?——你——,不恨罗平?”
“伯母——现在不是农业社会,每个人的脑子都很忙,应付二十四小时的时间都不够了。为什么还要去把没什么意思的回忆,塞进你的记忆力里?
很辛苦的。”惠珍望着佩华,情绪稳定下来,表情遗憾地。
“罗平没福气,放着你不要,去死巴着韩梅,死巴着个带克的女人。”
“又来了!你看!不是劝你!不要老想没办法预料的明天!”
佩华哄小孩似的摇头笑。
“你是应该对韩梅不高兴,但你不要让韩梅来控制你的情绪,不要忘了!” 佩华又拉了拉惠珍的人。“控制你的不是她,是你自己。”
惠珍摇头苦笑。“这么大把年纪了,还让孩子来讲道理!我真的很遗憾,为什么我没有你这样的媳妇!”
佩华笑了笑。“有什么事,尽管打电话给我,虽然我跟罗平分手了,我跟你可没分手哦!而且!当初你要改嫁,我是投赞成票的。”
小同坐在惠珍身上,无邪的。
“妈妈,你昨天把爸爸赶出去吗?”
惠珍语塞,尴尬笑笑。“没有,妈妈没有赶爸爸出去。”
“那爸爸生气自己跑出去的呀!”
惠珍又语塞。
“我听到爸爸很凶,回来我帮你骂爸爸。”
惠珍难过的搂小同。
门开,明昌走了进来。小同从惠珍身上爬起来。
“爸爸,你昨天晚上失踪。”
明昌未理会小同,冷冷的看了惠珍一眼。
小同跑过去,一脸正义感的样子。“你骂妈妈,我听到了。”
明昌斥责:
“你要一块挨骂,是不!进去!”
小同转身,边走边回头讲:“进去就进去,我会偷听你们讲话。” 小同不高兴的关上门。
明昌望望惠珍,坐下,声音冷漠:“昨天——,我向你道歉。”
惠珍端茶给明昌,脸上挂着歉意。
“——让我说这句话,我也——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变成这个样子,从前——,我从前不是这个样子的。”
“好了,不要谈了,今天在办公室我想想都好笑,两个半百的人了,居然像小孩似的,刚才从正农那边回来,病得气都快没的人,还笑我荒唐。”
“余正农撑不过去了吗?”
明昌苦恼的摇头。“命嘛,又拼命拿钱去跟老天爷讨价还价多要点日子。”
“以后——,你多去照顾照顾他!”
明昌带着讶异的笑笑。“跟你讲道理没有,一个晚上不回来,比我舌头讲烂了、都有效。”
“命嘛,我不但没钱,更不能去跟老天爷讨价还价,半百啦!知命就顺命嘛!”
正农气喘不过来,声如游丝:
“韩梅,——打电话,打电话叫明昌现在过来……”
“我叫医生,我去叫医生。”
“我自己知道——,听我的话,打电话——叫——,叫明昌马上过来!我要交代他一些后事!”
“不,正农——”韩梅慌张的泪流。“你不要乱说话,我叫医生。”
“听我——,听我话,你马上打电话叫明昌过来——,听我最后一句话——,现在就打。”
韩梅流着泪,赶忙到客厅去拨电话。
“董先生马上来,正农,董先生马上来。”
正农虚弱的眼神,内疚的朝韩梅。
“——我对不起你——,我会告诉琪琪,我对不起她妈妈……”
韩梅握着正农的手,饮泣。
“我不要听这种话!正农,我不要听这种话!我不要你说这种话……”
正农摸着韩梅脸上的泪,声音虚弱的:“明昌为什么还没到——,律师那里我都——我都写好遗嘱了,——这个老——老朋友——,我要把你托给他——,他是个好人——,我要把你托给他,他怎么还不来……”
韩梅眼泪纵横的摇着头。
董明昌飞快的驶着车。他一手握方向盘,一手看表。突然,车子斜转的翻出路面,带出一阵爆炸声和一道火光。
韩梅摇着正农,凄厉的嘶喊:
“正农!正农,董先生还没到!你醒过来!你醒过来!你说你要等董先生的,正农。”
正农双眼安详的闭着。韩梅泪溢满面,摇着正农,哀嘶地痛声极泣。
“正农!正农!你说你要等董先生的!你说你要等董先生的!你不能说话不算话!你醒过来!正农!你醒过来——”
韩梅双眼红肿,头发凌乱,神情呆滞。罗平难过、疼怜的望着韩梅。韩梅呆滞的目光,无神的望了望罗平一眼,声音虚弱:
“——我必须找你,——董先生说好要来,结果——,从昨天夜里正农闭上眼睛到现在他都没来,——我想,——麻烦你回去跟董先生讲一声,——正农走了,走得很遗憾,没见到他唯一的朋友最后一眼。”
罗平难过的搂韩梅。
“韩梅,一切都有我,不要让我看到你难过的样子,刚刚见到你,我几乎认不出那是你,你要留一个原来的韩梅给我。”
呆滞的韩梅,突然抱着罗平痛声哭出:“罗平,我该怎么办——,我不能丢着正农不管,他要葬在琪琪身边——,我一个人,我不知道我要怎么做……?罗平——,我不知道我要怎么做?”
“交给我,一切交给我,把眼泪擦干,一切有我,一切有我……”
罗平进门,看到惠珍双眼红肿,呆滞地坐在沙发上。
“妈!”
惠珍毫无反应,呆滞地。罗平走向惠珍,关切的。
“妈!你怎么了?又为小同爸爸去看余先生这事吵架了吗?”
惠珍仍呆滞,一动不动。罗平四周望了一下。
“——他不在?”
罗平坐下,关心的望着惠珍,半天启口:
“我——刚才从韩梅那儿来,——余先生昨天半夜去世了,——韩梅麻烦我转告——小同爸爸一声。”
惠珍仍呆滞,声音幽阴:“他不在,我去哪里转告?”
“妈——” 罗平声音带点无奈。
“妈!余先生已经过去了,韩梅只是想让——,让他知道余先生走了,韩梅都快不成人形了,韩梅——”
呆滞的惠珍,突然疯狂的嘶喊:
“你没看到我快不成人形了吗?姓余的是韩梅离了婚的丈夫!明昌是我的丈夫!我们没有离婚!”
惠珍的哭喊,夹着悲凄的泪。
“韩梅!韩梅!你去告诉韩梅!叫她去跟余正农讲!明昌去看他了!陪着他一道去看他了!”
罗平震疑。惠珍哀极痛声:
“韩梅克余正农!韩梅为什么克明昌!明昌什么地方对不起她!她为什么让明昌不明不白的躺在太平间!”
“妈!你说什么?你在说什么?”
惠珍趴在沙发上,凄声地:
“——明昌死了,韩梅一通电话送走明昌了——,脸被烧得都认不出来……”
罗平呆震地,惠珍捶着沙发。
“她凭什么克明昌!她是人还是鬼!沾上她的人为什么一声不响的都走了——,你叫她把明昌还回来——,明昌没有欠她——,你叫她把明昌还回来……”
罗平呆震的眼眶潮湿,他走向惠珍,扶惠珍。
“妈!——怎么——怎么会有这种事——,他——他那么好的人,——妈——,怎么会有这种事……”
惠珍哀泣的嘶吟。
“她是鬼!她不是人!叫那个姓韩的把明昌还给我,——叫她把明昌还给我,叫姓韩的去和阎王爷说,他捉错人了!他捉错人了!”
罗平抱着狂嘶的惠珍,神情悲愤,泪滑。
“妈——妈——,你还有个儿子——,你还有儿子——就在你身边——你还有儿子——你儿子在你身边……”
小方望佩华,佩华沉吟了片刻。“韩梅——,你先答应我不要自责。”
韩梅困惑的望佩华。“发生了什么事吗?”
佩华朝望着小方,难以启口。“昨天夜里——,董先生开车来——,中途……”
韩梅惊异地站起来。“他出车祸?”
小方见佩华艰难的表情,狠抽了一口烟。“他死了!”
韩梅呆震,双手缓缓捂着脸,突然凄厉的嘶喊:
“我到底犯了什么罪!老天要我害人!老天要我害多少人!”
小方抽着烟,难过又无措。佩华扶住缩成一团欲泣的韩梅。
“你答应我不自责的,这跟你无关,电话是余先生叫你打的,你不负责任。”
韩梅悲切的揪自己头发,嘶声力竭的:
“是我!是我!一点都没错,我命中带克,老天爷给我这条命,是来祸害好人的,为什么留我到这个世界来——,董先生——,你让我们怎么对你太太跟儿子交代——董先生——,我怎么去交代……”
小方难过又不忍的望佩华。
“佩华,你留在这边安慰韩梅,我去——,该办的事——,我现在——我现在去办。”
小方逃避地走掉。韩梅哀号揪自己头发,打自己头。佩华用力拉开韩梅的手。
“我不要重复听你讲这种话!”
佩华双手捉住韩梅,声音严肃:
“你听好,韩梅,你已经生下来了,只要你活着一天,你就没有权利把时间拿来哭喊,拿来自怨自艾!如果你不肯站起来对你自己的生命负责任,自杀的方法有很多种,你告诉我,你想选择那一种,我马上替你准备。”
韩梅含着泪,捂着唇,不敢吭声,哀凄痛楚的望着佩华。
韩梅见到母亲般,靠着院长,轻声哭泣。
“——我怎么还得起这种罪——?院长——,我怎么还得起董先生那条命?”
院长难过的拍抚韩梅。
“谈这些都没有用了,念中他们那些孩子话倒实际点,这边事情处理完了,回育幼院,不要把自己身体弄垮了,孩子都想念你,我回去了。”
莉奇手撑着脸,坐下。
“院长,你先回去吧!我留在这儿陪韩梅。”
莉奇从沙发上吃力的站起来,望着韩梅疲倦的泪眼。
“韩梅,每次都是你教训我,现在我要教训你,明天我来的时候,我不要看你还在哭哭啼啼的。”
韩梅抱着莉奇,泪又涌出。
莉奇拖个大肚子回家,却碰见小方发怒的摔东西,大骂不已。
“挺个肚子你跑那去干什么!现在几点了你知不知道!不好好的待在家里,三更半夜的回来,你去那里干什么!”
莉奇不高兴的把东西摔向小方。
“我不能去关心韩梅吗?韩梅怎么对我的,哦!
她出了事,我应该不闻不问是不是?”
小方气怒的指着莉奇的肚子。
“我警告你!明大开始你少给我往韩梅那儿跑!
我不准你带着肚子里的孩子——”
小方说到一半,放下手,气恼的未继续。莉奇看了小方半天,突然捉起东西,用力掷向小方。
“姓方的!你也跟着别人去信什么命中带克是不是!你这个无知的家伙,别人那样说韩梅!你居然去信那套!”
“你不要这样说嘛!我——,我不是信邪,可是——可是,嗳呀!算巧合好不好!从她的父母开始,到董先生,她——她是克了——”
“你往下说!你再往下说我在你身上浇汽油!克呀克的!克你个鬼!你祖父母是你爸妈克死的!你曾祖父母死,是你祖父母克死的!一代克一代,将来你死了,是我生出来的孩子克死的!”
小方暴叫:“够了啦你!我家谱都给你背完了啦!”
小方气馁的、沮丧的一声:
“你爱往韩梅那儿跑就去吧!克死一个少一个啦!”
韩梅枯干般兀自坐着。佩华从袋里一样样掏东西出来。
“葬仪社小方已经安排好了,就在琪琪的旁边买了块地,律师那儿我去过了,余先生把所有的财产都留给你,包括这幢房子。遗嘱上写了,叫你拨一百万给马小姐,谢谢她这段时间对他的照顾。”
佩华将文件往茶几一丢。
“余先生的财产目前正在估计中,大约有一亿以上,律师叫你抽空去办个手续。”
韩梅无动于衷的坐着。佩华从袋子里掏出牛奶,面包,往茶几一放。
“把它吃了。”
兀坐的韩梅,缓移目光,感激的望佩华一眼,目光移开。“谢谢你,我没胃口。”
“你到底要不要活下去?罗平把你交给我和小方,你难道要我跟小方交一个垂死的人给罗平是不是!”
佩华坐回沙发,打开皮包、抽屉,语态暗淡下来。
“不要以为只有你有悲剧。”
“来你这之前,徐良宏希望婚礼延期,一句安慰话都没有,带着笑容去伍培英家做一个准时回家吃饭的爸爸。”
兀坐的韩梅望佩华。佩华弹弹烟灰,苦笑。
“除非你不想活,要活的话,你就要想办法活得好一点!世界上没有快乐、幸运的人,从你生下来到你入土的那天,每天都有问题找你,看你用什么方法不要让问题打垮你。”
佩华顿了顿。“把东西吃了。”
韩梅望着佩华,拿起牛奶。
罗平难过的望着呆坐在沙发的惠珍。
“——都办好了,下个礼拜卜葬。”
惠珍呢喃:“下葬?怎么告诉小同,躺在里面的是他爸爸?”
惠珍呆痴地呢喃着:
“——每天做梦,明昌都问我小同怎样了,要我好好帮他照顾小同……”
“他还叫我不要伤心,——每天做梦,明昌都来找我……”
“他死不瞑目,一句遗言都来不及留,——他死不瞑目。”
罗平难过的过去搂住惠珍,声音哽咽:
“妈,你儿子还活着,你还要照顾小同,为我跟小同,你坚强起来,我们会像从前一样,早上我出门跑新闻,晚上回来,一起吃消夜,——我们——,我们会像从前一样的……”
小同从卧房出来,一脸不快乐,惠珍忙拭去泪。
小同走到惠珍面前。“妈妈,为什么从哥哥回来以后,爸爸就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