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王太太没说话,但那只大狼狗嘴里竟发出「呜呜」声,一副提出严重抗议的模样。
「再这样下去,连大傻都不愿跟你作伴啦!」王太太摇摇头,轻叹一声,「打从你十八岁离家那天起,我就一直认为我儿子最有骨气,可是今天你……你真的令我很不了解啊!」
「妈,你就别再说了。」王学舜苦笑不已。
王太太本想再说些什么,一旁的王景禹忽然站起身,「老太婆,我们该回去了。」
「还早,你急什么!」王太太瞪他一眼。
王景禹面无表情,「这里的计程车不好叫,不早点走,难道你想在这里打扰儿子的生活?」
「爸,您别这样说。」王学舜一脸尴尬。
王太太回过神,想想他说的也对,很多话点到为止,自己的宝贝儿子并不笨,给他多一点时间,他一定会想通的。
「好,我们回去了。」王太太也站起身,随即朝大门走去。
「爸、妈,您们慢走。」王学舜嘴里虽然这么说,但还是不由自主的准备陪他们一起走出去。
「你不必送了,我跟你母亲很久没去沙滩散步,今天是一次难得的机会。」王景禹转过头来,深望着他,「阿舜,刚才我跟你说过的话,我希望你能好好的想想,过两天我再来找你,到时我们再好好聊聊。」说完,夫妇俩一起向外走去。
大狼狗一见靠山走了,前脚一扑,正准备跟上前去之际,王学舜忽然吼了一声:「大傻,你给我死回来!」
此语刚出,大狼狗的五官立刻挤成一团,当下一脸委屈的走入屋内。
王学舜用力地将门一推,「这里就是你的家,你还想死去哪里!?」一边说,一边走去沙发坐定。
大狼狗一见状况不对,赶忙趴在门边,虽然大气都不敢喘出半个,但一双眼却一直暗暗地盯住主人身上。
王学舜此时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沉思着,眼睛则望着茶几下的香烟发呆,显然已走入自己的思想世界。
打从廖蕙缃走的那一天起,他就已经不再吸烟,他一心只想创造出好的作品,可是现在……
他一连过了三个月的荒唐日子,甚至连一幅作品都没完成,如果诚如自己父亲所言,在往后的三十年都没廖蕙缃的音讯,那么自己是否应该这样过一辈子呢?
不!他绝不能再过这种日子!
虽然,他满心思念牵挂着那个女人,可是他绝不能将自己的一生前途都陪葬进去。
也许父亲说得不错,他何不把思念她的那种心情化成力量,投入在他的画笔上;也许她待在张志哲身边真的会比跟自己在一起更好,也许……。
第6章(2)
思忖至此,王学舜身一倾,同时抓起茶几下那包烟,用力的揉成一团,然后走去一旁,甩入垃圾筒里。
「大傻,跟我上楼去!」王学舜呼喝一声。
大狼狗站起身,停顿是考虑了一下,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跟在他身后,朝二楼走去。
大狼狗一直以为他会叫自己充当模特儿,彷佛一只快没有生命似的老狗趴在那儿让他画,然而,这一回它居然猜错了。
王学舜走入浴室,「我这一辈子也没见过那么窝囊、邋遢肮脏的狗,还愣在那儿干嘛?不知道过来洗澡吗?」
大狼狗一脸受宠若惊的表情,随即小心翼翼地走入浴室。
王学舜取下它脖子上的项圈,打开水龙头,然后拿着莲蓬头朝它身上冲水,接着在它身上倒了些洗发精,开始替它洗了起来。
「大傻,你知道吗?今天老爸过来,我突然想通一些事……咱们以后和平共存,你少来惹我,我以后每天让你吃罐头,怎么样?」
大狼狗虽然不会说话,却彷佛听得懂他在说些什么,当下瞪大着一双狗眼,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关于你当我模特儿之事嘛……我看这样好了!这阵子我也不逼你,你自己找时间苦练,我叫你别动你就别动,否则我一样翻脸!」
王学舜一边说,一边拿着莲蓬头将它身上的泡沫冲净,接着取出一条大浴巾,将它身上抹乾。
「你自己去玩,我得进房画画了……」王学舜不再看它一眼,迳自地朝一旁的画室走去。
大雨过后,晴天终将来临。
看来,他荒唐的日子已告结束,接下来会是一段崭新的日子。
***
凝视着一桌子的菜,廖蕙缃的眼泪禁不住地滑了下来。
自从她住进这里后,她整个人,整个世界都突然间变得渺小。
起初张志哲每到中午,或是晚餐时总会出现,接着便会笑吟吟地抓着筷子,如蜻蜓点水似的在每道菜上晃个一两下。
桌上摆的每道菜都有廖蕙缃的情意,每道菜内都有她的心血,但张志哲显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来这里的真正目的只是为了解决生理需要,说得更粗俗一点,他只是上这里发泄多余的精力罢了。
廖蕙缃当时并没有去揣测他的心思,直到他来的次数愈来愈少,甚至两三天来都不见他的踪影时,她才渐渐明了自己在这间屋子里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她非常明了自己的处境,她的世界只有这间屋子,和邻近的超级市场,以及几家较出名的百货公司。除此之外,她无处可去,没有朋友,甚至连一个谈话的对象都没有。
她曾无数次拿起话筒,想打电话给王学舜,但总是尚未拨通她就挂断电话。
她不知道该对他说些什么,尤其是她明知道王学舜对她的情意,她实在不能,也不想让自己的生活圈子更加复杂。
不论张志哲的心态是什么?不论他到底把自己还有这个家看成什么?廖蕙缃心知自己仍深爱着他,仍试图说服自己,谁教他是自己这辈子的第一个男人!?
现在已是下午四点多,桌上的饭菜也早已冷了,正如同她以一颗火热的心烧好的这餐饭,从下午一点便一直坐到现在,她的心也早已随着桌上的菜冷了、凉了、死了……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是钥匙在门把处一阵拨弄的声响,然后大门一开,张志哲走了进来。
张志哲一边走向饭厅,一边脱下西装,取下领带,「傻女孩,干嘛一个人坐着发呆?」
廖蕙缃没答话,张志哲则是笑咪咪地牵起她的小手,边走去卧室边说:「你别这样嘛……这阵子我忙了点,我何尝不想来这里呢……」
他带着她走向那张大圆床,正准备动手脱去她身上的衣裳时,廖蕙缃忽然轻轻地推开他的手,「我今天身体不方便。」
一头冷水浇下。
张志哲立时显露出一股失望的神色,「好,那就改天再说。」
廖蕙缃拉着他一起在床沿坐下,转头凝视他,「志哲,我们……我们是不是需要好好聊聊?」
「好啊!」张志哲笑应一声:「你想聊什么?」
「聊我们的事,我们的将来。」廖蕙缃不想让眼眶里的泪水滑下,咬着牙说:「我好空虚、好寂寞……你一直不在我身边陪我,这样的日子我真的……真的快过不下去了。」
张志哲呵呵一笑,「你是怎么啦?这半年来我们不是过得很好吗?我想你大概是在家里闷久了,有空时不妨多出去走走,逛逛街,买些自己喜欢的东西,顺道也好打发时间,省得你只会在家里胡思乱想。」
廖蕙缃神色黯然,「可是我需要的并不是这些啊!我连一个谈话的对象也没有;我的世界里只有你一个人,但好笑的是你却经常不在我身边,我……我真的好害怕、好寂寞,你知道吗?」她再也忍不住地泪流满面,同时浑身颤抖不已。
「哎哟!你到底是怎么了?」张志哲似是不舍的将手一伸,一把将她搂进自己的臂弯里,「我现不就在陪你了吗?况且,等一下我还要带你出去应酬,我正是回来接你的嘛。」
这半年来,他从不带她出现在公众场合。因此,话声刚落,立时引起廖蕙缃心情一阵激动。
「你……你终于肯带我出门了!?」廖蕙缃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你这个傻女孩……」张志哲手再一伸,将她搂得更紧,「很多事都得慢慢来,你至少得给我一点时间啊!」
廖蕙缃泪眼汪汪地望着他,「可是这半年来——」
张志哲打断她的话:「像我这种年纪,这种身分地位的人不是每天谈情说爱就能过日子的,否则你怎么可能住得起这种房子,又有那么多珠宝手饰可以佩戴?」
「志哲,我……」廖蕙缃心中忽地燃起一丝莫名的激动,「我真是错怪你了……你能原谅我吗?」
张志哲摇摇头,「我们之间没有对错,谈不上什么原不原谅。我只希望你能明了我对你的爱,其实有很多时候我经常惦记着你,想来找你,可惜我分不开身,不论是家庭,还是事业上,我是真的太忙碌了。」
廖蕙缃依偎在他的臂弯里,脸上洋溢着幸福又美满的表情。
张志哲话声一顿,接着又说:「你的处境其实我也很明了,尤其是没有一点身分,生活中充满了恐惧,但话说了回来,再怎么说这样的生活环境也总比你在上海好得多,从某些角度来看,这一趟路你绝没有白来。」
廖蕙缃娇柔的应了一句:「人家来这里还不都为了你嘛。」
「我知道。」张志哲点点头,「正因为如此,我才会更照顾你,更爱你啊!」
「真的吗?你没有骗我?」一阵甜蜜登时充满廖蕙缃的心头。
「好了,你别再胡思乱想了……」张志哲轻轻地推开她的身子,微微一笑,「赶快去换一套最美的衣服,我们该出发啦!」
廖蕙缃动作飞快地来到衣柜前,打开柜子,神情显得很兴奋,却又带着一丝丝茫然,「志哲,我……我不知道该挑选哪一件,你帮我选好不好?」
衣柜里挂着一件又一件的各式名牌衣服,很多衣服买来,她只能在家里穿给他看,现在真的要穿这些衣服出门了,她却不知该穿哪一件好,这种情况是否令人感到可笑!?
张志哲笑望着她,「在我眼中,你穿哪一件都好看。」
廖蕙缃虽然听他这么说,但还是不敢掉以轻心地一件接一件的试穿起来,「志哲,你看这套怎样?」
直到她接连换了八套,张志哲终于忍不住地摇摇头,「只不过吃餐饭而已,你别这么认真好不好?」
对他而言只是吃一餐饭,但对廖蕙缃来说,今晚他会带自己出门的意义非凡,她当然得把自己最好的一面秀出来。
她身上穿了件连身丝质窄裙,脚上穿了丝袜,从外表上望去,她的身材实在已到达无懈可击的地步。
张志哲眼睛倏然一亮,「好,这样的打扮很好,我喜欢。」
「真的吗?」廖蕙缃又从衣柜里取出一件长貂皮大衣放在床上,接着再走去一旁的梳妆台拿出手饰盒。
首饰盒一开,各种令人目眩神迷的光芒倏地从盒子里绽放而出。
她挑选了几样自己最喜爱的首饰,待一切都佩戴好后,她已完全变了个样。
张志哲的眼睛再次发光,「天啊!你真美……我实在应该早带你出门的……」
廖蕙缃冲着他咧嘴一笑,「你到现在才发现我长得美,难道不嫌迟了吗?」她慢慢地在梳妆台前坐了下来。
她还年轻,化太浓的妆对她脸上那本就充满光泽与弹性的皮肤简直是暴殄天物之事。
她只是铺上一层淡淡的脂粉,抹上一点点腮红,接着再涂上口红,「这样好看吗?」
「好看,好看,好看极了……」张志哲站在她身后,缓缓地将她抱了起来,凝视着镜中人,「我发现自己跟你站在一起都变得年轻起来,我们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廖蕙缃转过身来,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深情款款地说:「不仅如此,我们还是世上最有缘的一对。」
张志哲春风满面,「对!对!你说得对极了!待会儿他们见到你时,一定会羡慕死我的。」
「哦?」廖蕙缃不解,「有这么严重?」
「那当然!」张志哲点点头,一本正经说:「我那些朋友的眼光可是不浅,你不知道,等下见面时你就会明白了。」
廖蕙缃甜甜一笑,随即走去床边拿起那件貂皮大衣,「我们是不是该走了?」
「好,我们走吧!」
张志哲一手搂着她纤细的杨柳腰,双双走了出去。
第7章(1)
这世上已找不出任何语言,或是文字可以表达廖蕙缃此刻的感受。
面对这样的场面,她甚至连笑都笑不出来。
当他二人来到台北市某一知名的饭店时,廖蕙缃才完全搞清楚,这并非什么应酬,而是一些大男人的私下较劲。
除了张志哲,在座的还有另外四个男士,他们身边的女伴无一不是情妇级人物,和廖蕙缃的情况是一样的。
这四个男人的衣着打扮,甚至连脸上的笑容都和张志哲有些神似,一眼望去就可以得知,他们和张志哲有着相同的社会地位。
廖蕙缃暗暗观察他们身边的女伴,有的比她还年轻;有的比她更具姿色,但举手投足间都有相同的魅力,足以迷倒众多男子。廖蕙缃心想,如果自己是个男人,是否也会身陷其中!?
她们的媚功嗲劲,廖蕙缃自叹弗如,尤其是她们劝酒进菜的功夫到家,除了张志哲,那四个男人一个晚上嘴巴笑得没合拢过。
今天张志哲心里显然不是什么滋味,他甚至后悔自己当初不该决定带这个花瓶出门的,尽管她本就是一个花瓶。
为什么别人的花瓶可以把角色扮演那么成功?为什么自己身边的花瓶就真的跟个花瓶似的,酒也不会喝,拳也不会划?
张志哲搞不懂,可是却已暗暗下了决定——这是他第一次带她出门,同时也是最后一次。
他心里在想什么,廖蕙缃并不清楚,她只知道他脸色有点怪怪的,至于为什么怪?她完全不明了。
一餐饭吃完已是九点多,廖蕙缃和张志哲是最后一对走出饭店的;一踏出饭店大门,张志哲便忍不住的发牢骚:「带你出门真是的……什么都不会,真是丢脸丢到家了……」
廖蕙缃一愣,「我……我做错了什么?」
张志哲脸色凝重,「你并没有做错什么,只是……你这个人太死板,再热闹的场面有你在也会显得很无趣!」
「我……我不懂。」廖蕙缃真的不知道哪里错了,眼眶已红。
张志哲双手一摊,「你为什么不去学学那些女人?她们如何服侍自己身边的男人,你不会依样画葫芦吗?」
「我……」廖蕙缃一脸委屈,「我真的不懂,我不知道,我不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