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是有点累了,先休息一下,等他们和猫打完架再说。
黑夜的陋巷里,几乎伸手不见五指,但隐约可见一道人影正以衣角扇风,面朝更深处地看着三道黑影被一群野猫攻击。
人猫大战大约持续了三分钟,结果黑影获胜,群猫落败,于是他们又开始追逐前方看戏的小人影,你追我跑的剧码再度上演。
左弯巷道右跳墙,攀梯滑坡上勾梁,在虫不鸣、蛙不叫的无人巷弄中,只见此起彼落的身影匆高匆低,却总在同一个地方绕圈圈。
突地,一声低哼的女音轻起,前头的人影索性不跑了,高踞着墙头等后头的黑影追上来。
“你……你还跑……”呼……呼……好喘……
“呼!呼!你们一直追我,我当然要跑。”哇,喘得好厉害,害人家不陪他们一起喘会过意不去。
“现……呼……呼……现在看你要……呼……跑到哪去。”跑不掉了吧。
“我……呼……呼……我哪里都不……呼……去。”怎样,学得很像吧?呼气的长短都一模一样。
“你到底在喘什么?”发现异状的黑影恼怒地一喝。
“不知道耶,你们在喘我就跟着喘了,你觉得我喘得像不像?”两手向前一伸,像急于讨赏的小狗。
“你……你不怕吗?”可恶,居然敢嘲笑影子!
“怕呀!怕死了,我很怕死的。”噢!要不要意思意思抖个两下?
“那你还敢挑衅。”简直活得不耐烦了!
头一摇,小人儿显得非常无辜。“哪有,你们有刀又有枪,眉毛是往上竖的,我看了会害怕嘛!”
“你。下来。”远处车灯一晃而遇,照出一张凶恶的女人脸孔.
“不要。”人家一叫就下去太没志气了。
“你敢说不要?”拉开冰冷枪管的保险,喀答作响。
小人儿还是摇头,“你是坏人耶!我怎么可以听你的话,妈妈说看到不是警察伯伯拿枪就要赶快跑。”
“再不下来我就一枪轰了你的脑袋。”她就不信拿这小鬼没辙。
“咦?好奇怪喔!那你们刚才为什么不轰,追着我跑不是很无聊?”她脑中浮现大问号。
三人一听,差点拔枪齐射,先给她个痛快再来考虑后果,敢戏弄他们的人都该死!
不过理智稍微战胜了怒气,当月光微微照亮两幢大厦问的防火巷,只见两男一女站在灯泡坏掉的路灯下,怒视如猫一般趴伏着的女孩却毫无办法。
“立刻给我下来,也许我会留你一条生路。”伤不得是上面的指示,他们只得听命行事,仅于口头上警告。
“不好,没糖吃。”大人真不懂事,至少放点诱饵加以引诱嘛!
“你……”哼,不知死活!“你喜欢被射左腿还是右腿,任君选择。”
“哗!威胁。”好兴奋喔!打从她满七岁以后,除了她妈以外,没人敢在她面前撂下狠话。
“下、不、下、来——”枪口对上墙上的人影,别惹他发火。
“好嘛好嘛!小女子能屈能伸,就卖各位阿姨叔叔一个面子,我自己下来,不用帮忙。”真是的,夜深人静不好扰人清眠。
如彩虹般划过天际,只见小小的影子以后空翻方式一跃而下,形成一道美丽的半弧,接着稳稳一落,像是一朵盛开的昙花让人惊艳。
三人怔愕地竟屏住气,睁大双眼看她如花飘落,久久才惊觉自己看傻了眼,齐声一喊——
“我不是阿姨。”
“我不是叔叔。”
此时附近的狗一声连着一声叫着,抗议他们声音太宏亮.
“哎呀,你们都太激动了,小心血压上升。孙叔叔说过,夜深了,要赶紧回家,别在外逗留,免得你们妈妈会担心。”唉,她一定是从桥下捡回来的弃婴,所以她的妈从来不关心她多晚回家,只叫她别玩死人。
死人怎么玩?有语病。
“孙叔叔是谁?”
黑影中,居然有人傻傻地一应,让小女孩发出清脆的笑声。
“蓝影,你滚一边去,别让我看到你的蠢样。”丢人现眼!“还有你,小鬼,马上给我过来,不要让我动手捉人。”小小的擦伤、捉伤在所难免,是她自找的,上头怪不得他们。
“你们要捉我喔?”她状似为难地吮着拇指。“可是你的花猫脸好爆笑哟!我怕靠得太近、看得太仔细会笑到肚子痛。”
“你,找死!”
之前的怒气连同此次一并发作,鹰爪似的长指直扑而来,凌厉而阴毒地震起掌风阵阵,不留余地地痛下杀意,直逼小女孩的咽喉。
此时什么命令、什么指示,全被抛往脑后,三道身形极快的影子丝毫不顾虑对手是个孩子,出手之狠毒教人难以逃生天。
没想到有人比他们更快,泛着绿光的眸子盈满喜色,轻轻一闪就让他们撞成一团,还状若无事地滑开——
滑开?!
“你穿溜冰鞋?!”难怪他们怎么追也追不上。
“有明文规定不能穿溜冰鞋吗?”兵不厌诈嘛!懒人自有懒人逃脱术。
“你……是谁?”银光一射,擦过名为蓝影的男子眉侧。
曳地的长影忽地一现,回音来自四方。
“小魔女,你玩够了没?”天很冷耶,他们都很想回温暖被窝睡大头觉。
一双猫似的绿眸笑盈盈,由蓝袜队的棒球帽下探了出来,她十分欢喜地走……不,滑向哥哥姊姊身边。
“色姊姊,他们交给你了。”她功成身先退一半,等会儿还有热闹可瞧。
冷着面的西门艳色牙磨得咯咯作麘,狠瞪磨人的小主子一眼。“你要问什么?”
“色姊姊,你变笨了,当然问他们为什么捉我?”完了,五行使者被她操过头,智力开始退化了。
歪着脖子的龙涵玉猛搔着腮帮子,非常担心她得找个新随扈。
“你等着被砍吧!”她绝对不会伸手搭救。
冷哼一声的西门艳色转身看向鹰海盟的专属影子军团,眼眸一转地发出妖异光彩,同时盯着三双冷傲的眸子,冷笑地锁住眸中光影。
催眠,是她最擅长的技能,从无失误,除了对龙家的主子们无效。
才短短的几分钟,原本带杀气的眼神渐渐失去焦距,神情涣散像一抹游魂,失去冷厉的攻击能力,温驯得宛如绵羊。
“你们为什么要捉那个小不点?”没肉没胸的小鬼,搞下好还没头发,才常戴帽示人。她恶意地在心里一咒。
喂,尊重一点,我是少门主呐,什么小不点嘛!涵养真差。一旁的龙涵玉感到不服。
“主人下的命令。”
“鹰海盟的鹰王?”
“是的。”
“捉她做什么?”
“不知道。”
不知道?!那还问得下去吗?
西门艳色对着蹲着的人儿使眼色,瞧她还有什么问题要问,她遂笑咪咪地一拍身上灰尘,足尖一拨滑到被催眠的人面前。
“除了要捉我外,你们的大老鹰……啊,是主人,还有吩咐你们做什么事吗?”
“月の泪。”
“月の泪?”有趣了,看来五月哥哥将不会寂寞。
“取回月の泪。”
“取回?”另一道人影由角落走出,胸前的金算盘闪闪发光。
夏侯淳身后跟着的是南宫焰,皇甫冰影则抱胸斜倚着墙,与西门艳色相对,形成半面屏障,各据一方。
龙涵玉手指一弹,“哎呀,我没告诉你们月の泪原本是鹰海盟的圣物,我母亲见它放著没人用,就借来一瞧吗?”
四张平静面容微微抽动一下,笑不达眼。
“你们想不想知道它现在在何处?”快问,快问,秘密要公开了。
不想。四人同时偏开头,挠耳的挠耳,拨算盘的拨算盘,看星看月就是不看她。
不过龙涵玉非常乐意原谅他们的恶劣态度,并且笑得别具含意,让他们头皮一阵发毛。
“星岛!那你们一人一脚踹月哥哥下去的银白小岛。”
嘿嘿!脸黑了吧!就叫他们要多擦点美白保养品,才不会顶着包公脸吓人。
呃,等等,她好像也有份喔!那踹得最重的脚丫子似乎是她的尺寸。
第五章
“老夫人,你非要固执己见不可吗?你年岁都不小了,而孜然还是个不解世事的孩子,你们一老一少怎么扛得动山一样的重担?”
都老得快进棺材了,还一副死硬脾气,华人的骨气能值几文钱,两脚一伸什么都没有了,还抱着老祖宗留下的死物有何用。
聪明人都懂得尽快脱手好安享晚年,留点钱在身边免得造成遗憾,她是活过半世纪的人了,大风大浪也见识不少,怎么还想不开?
“扛不动也得扛,我这老婆子命不好,天生该劳禄,若没点事劳心,那口气就会喘不上来。”这水烟的烟色不好,得换。
“你哪是命差,根本是有福不会享,放着一堆钱在那也不用,老天都看不下去了。”暴殄天物呀!
“那就等天收了我再说,反正我遗嘱早就立好了,不愁没人继承我的顽固。”皮肤发皱的手撩撩耳后银丝,气度雍容的老妇人唤来管家换茶。
“哎,你这不是误会我吗?好像我在咒你早死似的,我黄大城胆子小得很,最怕天打雷劈了。”要是早点死去也罢,但她偏就拖个十年、二十年仍赖活着。
土地掮客频频拭汗,好说歹说地发挥三寸不烂之舌,硬要在石头上种出朵花来,一再地上门叨扰。
其实他也是受人所托,酬佣高达七位数,还有后谢礼金,教他怎不卯足劲冲刺,只要说成这桩生意,他就能好几年不用工作,坐在豪华游艇上享受太阳浴。
可是这老太婆难搞得很,软硬都不吃,不管他带着多大的诚意前来,结果都只有一个——
那就是灰头土脸地离开。
“放心,雷劈下来第一个打的是我不肖的儿子。你可以回去告诉你老板,不论那财迷心窍的混蛋允诺了你什么,都没有实现的一天。”生儿不如狗,枉顾亲恩。
“老夫人……”话别说得太绝,他的老板不就是她的独生子?
只见烟杆子一举高轻敲桌角,他的声音便消失在倒出的烟丝下。
“我老了,身子骨大不如前,你要盼我早死就多待一会儿,把我累出病来大家就都轻松了。”睿智的眼一眯,带着慑人气势地直望进来人眼里。
“言重了,老夫人,我这就告辞,不打扰你休息,我过几天再来拜访。”唉,又失败了。
黄大城惶恐地抱起黑色公事包,边作揖边哈腰地倒着行走,谄媚至极的嘴脸教人看了讨厌,但他仍无自觉地堆满媚笑,好似在跟钞票说再见。
就在他刚走出夏家白色镂花大铁门时,有一辆火红色雷鸟与他擦身而过,十分放肆地在前庭喷水池前来个一百八十度大回转,刺耳的磨地声如夜枭惊叫。
刚打发掉一个烦人的家伙,才起身的老夫人不得不又坐下,眉头一皱地猛抽口水烟,骤然发现下人忘了把新烟丝塞进烟口。
“如眉,我的烟呢?”一群懒骨头,不叫不会动。
“来了,老夫人,我帮你点火。”十来岁的清秀女孩双脚跪地,十分恭敬地服侍她。
袅袅白烟缓缓上升,淡淡的呛鼻气味弥漫一室,那一口烟舒缓了老人眉间的皱折,却拂不去她搁在心头的轻愁。
烟雾中,顶着一头红发的男人走了进来,不等人招呼便自行落坐,态度张狂地要人送上咖啡,脚一跷便往后一躺,当是回到自己家一般。
“艾达奶奶,你儿子又派人来怂恿你卖地了。”不入流的招式。
艾达是夏老夫人的另一个名字,她的本名为兰馨,因不好发音,便由着岛上的居民叫她艾达奶奶。
“沙鲁,你放着家里的可可园不管,又跑来我这里搅和什么。”不能让她安静个一、两天,做个莳花弄草的老人家吗?
“我是怕你老糊涂了,被人家胡乱灌了一些似是而非的大道理就昏了头,迷汤一喝什么都忘个精光。”他不放心呀。
沙鲁·罗勃勒是个年轻帅气的大男孩,耶鲁大学法学系毕业,原本在西雅图工作,却因为大少爷吃不了苦,几次帮客户打官司败诉后就怒斥法官循私。因此被吊销执照,回到自家事业体系。
二十七岁的他长得还算好看,社交能力也不错,女友不断颇受欢迎,除了爱喝啤酒外,倒没什么不良习惯。
不过红头发的人大多脾气火爆,他也不例外,而他们家的人脾气也都相当爆烈,笃信拳头就是力量,谁强谁就是老大。
唯一庆幸的是他们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虽然没什么耐心又爱发怒,起码他们的蛮横是明着来的,不会暗地使诡计。
“嗯哼,我一双老眼可还精明得很,想拐我还早呢!你这红毛小子给我放机伶点,别以为我老了就由得你蒙骗。”再去修个五十年吧,他还太生嫩了。
“不许提我的头发,你明知我最讨厌人家拿它取笑我,要不是念在你年纪大了,我一定开扁。”上次叫他红毛的老头还躺在医院,等医生补好他破掉的肝。
一听到“开扁”两字,大惊小怪的佣人马上去通报福管家,而一向紧张成性的福管家又听成老夫人被打,便赶紧派人去知会小姐。
老妇人不动如山地一嗤,“小伙子口气不小,我都一把岁数了,哪晓得你讨厌什么,我连儿子都不想要了,还惦着你这浑小子做什么。”这个性不改一改,迟早出事。
“艾达奶奶,你说话的口气很教人生气,好像我是腐烂水果里的一条虫,不入你的眼。”他可不是来自取其辱,纯粹是怕她吃亏上当。
脾气不好不代表本性不善良,沙鲁的家人惯以暴力解决问题,他们给他的观念是用拳头解决比讲理快速,免得浪费时间。
但在本质上,他还是十分关心夏家祖孙,并未因肤色不同而有种族歧视,但是多了利益关系在里面,一切的善意便变模糊了,只剩下互相猜忌。
“火气小一点,别在我耳边大声嚷嚷,当人家不知你嗓门大,想吓出我老人家的心脏病呀!”真是不受教,光用蛮力不用脑。
但如果和肯尼家的阿汉得一比,她还比较喜欢直性子的沙鲁,至少他这人很坦率、藏不住心事,心里想什么全反应在脸上,让人一目了然。
这也是她肯心平气和坐下来和他聊一聊的缘故,毕竟星岛上能和夏家匹配的人家不多,她就这么一个孙女儿,总要为她多着想着想。
“你哪有心脏病……”声音一低,他表情似是不快。
“嗯,你说什么?”极具威严地瞟了一眼,她一口茶一口烟地享受着。
真有鬼了,耳朵这么利干么?“我是说艾莉亚在吗?我想约她去看虎鲨。”
“不在。”年轻人说话不老实,又欺她年纪大耳背。
“不在?!”怎么又不在家,他都来了三趟耶!“艾达奶奶,我到底哪里让你看不顺眼,为什么你一再阻拦我和艾莉亚交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