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该来的人照例来了。
叮咚!
程纪兰站在康介颐的家门前,伸手按下电铃后,开始拉拉身上的衣物,整理起自己的头发。
在她身后,丁玫玥始终低着头,怯弱地不敢抬起头来。
门一开启,程纪兰立即露出少女般的甜笑。「介颐,稿子写得怎样?我是来给你送──欸?妳是谁?!」
甜美褪去,程纪兰又变回那个精明能干的女人。
她那双凌厉的杏眼不断上下打量站在门内的女人,而门内的女人──闇儿也不搭理她,径自转身走回客厅。
她喜欢在门口罚站,就随她去吧!
「闇儿,是谁啊?」康介颐正在厨房热最后的白饭和咖哩包,准备和闇儿一起分享。
这是家中最后的存粮,要是后援再不到,他和闇儿就要一起喝西北风了。
「两个女人。」闇儿冷淡回答。
「两个女人?」康介颐狐疑地走出厨房,看到还在门外的程纪兰和丁玫玥,立即绽开笑颜招呼道:「纪兰,玫玥?怎么站在外头发呆呢?快进来坐呀!」
程纪兰这才如梦初醒,连忙快步走进屋内,而丁玫玥也才敢跟着进门。
「她是谁?」她一进门就追问闇儿的身分,康介颐屋子里藏了个女人,要是让传媒知道了可不得了,那可是天大的绯闻。
「喔,她叫闇儿,是我在公园遇到的女孩,因为她无家可归,所以我暂时先收留她。」
「你要收留她?!」他话还没说完,程纪兰已经开始尖叫。「别开玩笑了!介颐,你心肠软也该有个限度,乱捡猫狗等小动物也就算了,但是收留一个人──」尤其还是女孩子!喔,My God。
「纪兰,她没有地方去,如果我不收留她,那么她就要流浪街头了。」而他无法眼睁睁看着这种事发生。
「就算是,那也不是你的责任。」程纪兰软下语气,好声好气相劝。「介颐,你与她非亲非故,她是不是会流浪街头,根本与你无关,你实在不必把这种麻烦揽到自己身上。谁知道她在外头闯过什么祸!」
一个好人家的女孩怎么可能在街上流浪?八成是与人私奔的跷家少女!
程纪兰鄙夷的视线转到闇儿身上,活像她是什么低贱无耻的人。
「纪兰。」康介颐不喜欢她这么说,好像在暗示闇儿是不良少女。
但闇儿却没有太大反应,只用一双幽冷的眸子直盯着程纪兰。
「呃……」程纪兰有点心虚畏怯地别开眼,那双毫无温度与情绪的眼眸,冷得教人可怕。
「纪兰,我知道妳担心我,但是我可以保证闇儿绝对不是什么危险人物!她只不过是个无家可归的小女孩罢了,等我替她找到合适的住处就会让她离开的。」康介颐大力保证。
不过奇怪的是,他这么说的时候,突然觉得自己的胸口闷闷的,好像并不乐见这种情形发生。
「不然,替她另外找个住的地方嘛!」程纪兰又提议。
「听说……中途之家会收容离家出走的少女。」始终默默不语,低着头在一旁的丁玫玥小声建议。
「对对,就送到中途之家好了。」程纪兰热切地道:「我替你打电话,相信他们会愿意收留她。」
「不必这么麻烦。」哼地一声,闇儿勾起唇角,淡然冷笑。「我走就是了。」
「太好了,那我们就这么办!」
「我不答应。」
听到她主动要走,程纪兰大大松了一口气,但康介颐却是板起了脸,怎么也不肯。
「介颐。」程纪兰皱眉喊道。
「纪兰,我实在很不愿意这么说,但是妳不觉得妳干涉得太过了吗?」康介颐面孔严肃,语调冷然地质问。
「介颐──」从没见过他板起面孔,程纪兰倏然花容变色,像是不敢相信他会这么说。「我是为你好。」
她拒绝承认这其中有绝大部分是因为自己的私心。
「你有没有想过,你在屋子里偷藏了一个女人,要是被那些八卦周刊或是报社记者发现,那可怎么办?以你现在的人气与知名度,大家很容易就认出来的。」
程纪兰苦心劝道,然后心烦气躁地开始来回踱步。
「她要永远不出门也就算了,要是出了门被邻居发现,然后通知记者,那可怎么办,现在你的人气正红,稍有一点疏失就完蛋了,你绝对不能被绯闻缠上呀!」
「我为人坦坦荡荡,行得正、坐得稳,谣言会不攻自破。」康介颐坚信道。
「那么那些仰慕你的女书迷呢?你就不在乎她们怎么想吗?如果让她们知道你和女孩子同住一个屋檐下,就算你是清白的,她们也不可能接受呀!」程纪兰不断游说着,希望他打消这个荒谬的主意。
「我很重视书迷,但我也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将来我也有恋爱、结婚的一天,总不可能为了符合女书迷们的期望而终身不娶吧!」康介颐无奈地道。
「恋爱、结婚?」程纪兰和丁玫玥同时倒抽一口气。
「你、你喜欢她?」程纪兰诧异地瞪大眼,颤抖的手指向闇儿。
而闇儿自己也很惊讶。他在胡说什么?
「就算是,那也不犯法,不是吗?」康介颐懒得解释他只是打比喻而已。
索性让她们以为他爱上闇儿好了,或许这样纪兰就不会想把她赶出去了。
「你……」程纪兰又嫉妒又为难,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让他明白,他并不适合拥有稳固、长久的男女关系。
因为女性书迷九成九无法接受,一旦她们集体反弹,他的人气将开始下滑,她们的不满,会非常现实、严苛地直接反应在销售量上。
再说,就算他要谈恋爱,也该找个条件匹配一点的对象。
逃家少女?哈!就像天与地、云与泥的差别,那个名叫闇儿的丫头根本配不上他。
「介颐,听我说,或许你想要谈恋爱了,但是你应该把更多心思放在创作上,现在真的还不适合谈感情,更别提结婚了。」
「无论恋爱与否都不会影响到我的创作,这点我有绝对的把握!我不是明星,写作卖书靠的也不是我的脸皮或是男性魅力,而是我对写作的热忱。我相信读者欣赏的正是这样的才华,跟我已婚或是未婚一点关系都没有,难道不是吗?」
「这──」程纪兰被他说得哑口无言。「是这样没错,但是……」
「总之,纪兰,希望妳能尊重我的自由,在我私人领域之内的事,请不要太过干涉。而工作上的事,我会全力与妳配合,未来还是要多仰仗妳。」
见康介颐真挚而恳切地要求,程纪兰还能说什么?
「嗯。我知道了!这是你最近这一个月的版税,交给你了。」
她显然大受打击,没再多说什么,只将版税的支票交给他,然后便离去了。
「康大哥。」一直沉默的丁玫玥走过来,细心问道:「你冰箱里的东西吃完了吧?需不需要我去替你补一点食物?」
「不用了!妳别辛苦了,晚点我和闇儿去买就行了。」康介颐开朗地笑着。
「噢!那我走了。」丁玫玥欲言又止地看着他,片刻后才吶吶地点点头,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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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恶……」
女人躲在空无一人的顶楼阳台,颤抖着手猛抽烟。
「为什么他会喜欢上那种女人?为什么?!结婚?哼!笑话,他要娶那种来路不明、像流浪狗一样的女人?」
女人纤瘦的手指微颤,看得出极度压抑情绪,她不敢让心底浓烈的嫉妒冲破防线,那将是难以预测的可怕后果。
「他怎么可以喜欢上别的女人?怎么可以?」
她一直以为谁也无法把他从她身边夺走,但是谁知道,不知从哪冒出一个莫名其妙的女人,居然让他说出要谈恋爱和结婚的话?
不!她不能接受,无论如何,她都不让任何人夺走他。
他是她的!他是她的……
极缓慢地,一大片怪异的黑影由上方逐渐笼罩住她,像是黑色的湖水,逐渐将她吞没。
「你喜欢他,对吧?那个名叫康介颐的男人。」
女人抬起头,双眸立即因为巨大的惊骇而瞪大,抽了一半的烟,从不断发抖的手中掉落。「你……你是谁?」
这是什么人?不!这不是人,绝对不是。
如果是人,不会有乌鸦般黝黑的皮肤、羚羊般巨大的角、鹰喙般尖锐的指甲,以及蝙蝠般丑陋的翅膀。
救命啊!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不,不要……」女人浑身剧烈颤抖,双腿瘫软跪在地上,蜷缩着身子拚命往后挪动,想要逃离这里。
「妳不要怕,我不会伤害妳。我是来帮助妳的!哈哈哈哈……」
那「东西」的笑声比什么都难听,好像被刀刮坏的唱片。
「帮……帮助我?」
「对!妳喜欢那个男人,我就帮妳得到他。想想看,他将会是妳一个人的,这是多么棒的事呀!」那「东西」诱惑着她。
「真、真的?你要帮我得到他?」女人双眼透出惊喜的光芒。
她虽然害怕那「东西」,但是甜美的诱饵还是让她忍不住一口吞下它。
「没错!我可以帮助妳达成心愿,到时候他哪都不会去,只会陪在妳身旁;他的眼睛将不会再看向任何女人,脑子也无法再让任何女人进驻,他会属于妳,只属于妳一个人的。」
「真的吗?」因为太过兴奋,女人的声音在颤抖。「你会让他属于我?只属于我一个人?」
「没错!只要妳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女人狐疑地问。
「把妳的良知给我。」
「什么?!」
「拿一个没什么用处的良知,换取心爱的男人永远陪在妳身边,这是很划算的交易,任何聪明的女人都会立即答应吧?」那「东西」持续对她洗脑。
「等等!我要想一想……」女人怀疑又犹豫。
「我可以给妳一点时间,但最好别让我失去耐心,因为愿意拿良知来跟我交换的女人,普天下多得是。」
「好,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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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介颐刚兑换支票不久,准备带闇儿去采买东西时,没想到门都还没跨出去,借钱的人就立即上门来了。
「介颐,帮帮我呀!」
他一打开门,一道人影立刻冲进来跪在地上,拉着他的裤管,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嚷。
「大辅?」
周大辅是他打小认识的邻居,因为不爱读书,国中毕业后便没再继续升学,本来在一家机车店当学徒,也干得好好的,但是几年前不小心骑快车撞死人,赔了对方家属好大一笔钱,不但父母多年辛劳储存的微薄积蓄没了,薪水也被迫转一大半到人家户头,生活总是入不敷出,因此大辅常来找他借钱。
「你的钱又用完了?」
「不是啦,呃,也算是,但是比那个更惨。我……我又撞到人了。」周大辅哭了起来。
「你又撞到人了?!」康介颐也不禁傻眼。
上一回撞死人,让大辅家几乎倾家荡产,他也借了不少钱给大辅。
怎么他还没学到教训,又撞到人了?
「是啊,不过这回对方没死,但是没死比死了更惨!我把那位老太太撞成植物人,家属要我每个月付两万块给他们当医药费,但是我的薪水扣掉上回的赔偿费,只剩一万五,怎么负担得起呢?这不是要逼死我吗?」
「这──」康介颐也很伤脑筋。「大辅,你别再骑摩托车了,现在到处都有捷运站,交通其实很方便──」
「我知道、我知道,但是眼前我就过不下去了。」周大辅不耐烦地掏掏耳朵,根本不想听他说那些废话。
他语调一软,转用哀兵政策。「介颐,我知道你人最好了,一定不忍心看我落得这样的处境,所以你帮我好不好?我知道你收入高,如果每个月帮我付两万块,应该不是很困难的事。」周大辅希冀地看着他。
「两万块是还好,但是……」怎么好像每次都是大辅在闯祸,而他却得替他收拾善后、擦屁股呢?
「我知道这样有点强人所难,但是我真的没办法了,难道真要我去死吗?」周大辅掩面痛哭,但若仔细一看,会发现他正从指缝间偷觑康介颐的反应。
「唉……」康介颐无奈地搔搔头,知道自己没办法不管他。
毕竟是二十几年的老朋友了,他怎么忍心眼睁睁看着大辅被债务逼死呢?
「好吧!这笔钱我暂时替你支付。」
「真的吗?太好了!介颐你放心,那位老太太都七十几岁了,大概也活不了几年,这笔钱不用支付太久的。」
「话也不能这么说,一心巴望人家早点过世,对方家属会很难过的。而我说暂时,是希望你能先找份兼职的工作,赚点钱来补贴所需费用。」
「我知道,我会的。」周大辅乐不可支,只知道自己把麻烦解决了,其他的根本什么都没听进去。
他才不会那么笨,再把麻烦事揽回自己身上!
「我会把你的地址和电话给他们,钱的事就麻烦你了。」周大辅无事一身轻,摆摆手准备离去。
不过才一转身,他就想起一件事,立即转回来,掌心朝上将手伸到他面前。
「嘿嘿,介颐,你还有没有钱,先借我一点周转吧?我身上半毛都没了。」周大辅一脸央求。
康介颐只得无奈地取出皮夹,抽出五张给他。「这个月我也有急用,只能给你这么多。」
「没关系,先这样就行了。」不够再来要就好了。
「谢啰!」周大辅拿走那五千元,潇洒地挥挥衣袖,不说一声再见。
「唉。」康介颐转身欲走向屋内,但是人还没进客厅,电铃声却又响起,他翻翻白眼,再度走去开门。
第五章
「介颐,不好意思,借我一点钱。」这人比周大辅更不客气,直接伸手要钱。
「信阳,怎么回事?」康介颐关心地问。
林信阳是他大学同学,本来担任补习班名师,但和女学生发生不伦恋被抓包之后,不但妻子愤而求去,对方家长也提出告诉,最后丢了工作,在补教界也混不下去,只好靠偶尔投稿、写写文章过生活,可是多半的日子都需要他接济。
他也常要林信阳努力找份正当、长久的工作,偏偏他母亲老是生病住院。
「我妈又……住院了。」林信阳看起来有点心虚,但康介颐并未发现。
「『又』住院了?」康介颐也不禁感到惊讶。
林信阳的母亲这一年来出入医院起码八、九次,上个月据说是盲肠炎,上上个月说是车祸,再之前是忧郁症……
他的母亲是不是年轻时没有好好保养,怎么才五十几岁就一身都是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