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宁大爷,你这手豆腐做得真是好呢!」
「是凤一郎做的。」怀宁头也不抬地说。
刘媒婆愣了下,不死心道:
「怀宁大爷,你今年也不小了吧,有没有喜欢的姑娘儿,我为您兜一兜吧?」
怀宁不吭声。
刘媒婆再接再厉,笑道:
「您瞧,跟你年纪相当的,早就抱好几个小孩,将来您老了,也有个依靠啊。」
还是不吭声。
一滴汗从刘媒婆的老脸滑落,她保持笑容:
「这样好了,明天我带几个适合你的姑娘,让你来看看……」
「要付钱。」金口终于开了。
「什么?」
「来铺里都是喝豆腐汤的,不能白喝。」
老脸僵了。
青衣垂下视线,嘴角微勾。
凤一郎拿过算盘,当作什么都没听见,再重算扩建的经费。
青衣等着那多嘴媒婆找上凤一郎。没道理他受这种骚扰之苦,凤一郎却可脱身,他等了又等,等到那刘媒婆的三寸不烂之舌终于重伤了,抱着明天再战的精神离去后,他不由得暗怔。
这老媒婆找他找怀宁,为何就是不找凤一郎说媒呢?难道凤一郎早有婚约?
「明天她来,我送豆腐。」怀宁平声道。
凤一郎笑着:「没问题。对了,怀宁,我打算等冬故回来前,将凤宅改建。」
「好。」怀宁又补一句:「记得,豆腐桶照样摆在她的院子里。」
青衣迅速瞪向他。
凤一郎笑着说道:
「当初凤宅是临时栖身之所,没有多作考量,如今已有长远打算,这屋子改建是势必要做的,多亏青衣兄成了铺子合伙人,让我们手头宽裕点,全力放在凤宅上。这屋子是要住十几二十年的呢。」
「不客气。」青衣道。他也是被迫的。
「其实,青衣兄若有好机会,也许可以接受刘媒婆的意见,去瞧瞧好姑娘。」凤一郎好心地建议。
「多谢凤兄关心,青衣自有打算。」青衣冷淡道。
凤一郎也不鼓吹他,微笑地跟他分析每一笔费用的来源,确保这个合伙人不会自认受到任何的委屈。
青衣心不在焉地聆听,想着这几日要怎么避开刘媒婆的催命魔音。过两日铺子扩建首日,他理应到场,那时怕是刘媒婆又要找上他了……
他暗暗咬牙,恼怒这个凤一郎的算计。
他要不要成家干凤一郎什么事?这么爱成家,不自己去……心思顿了下,视线落在凤一郎的白发蓝瞳上。
他家主人跟阮小姐相遇的那一年,他也知道了这对义兄妹三人。十年下来,他从初时惊讶到现在早已习惯凤一郎的异貌,并且钦佩他满腹的才智。
但,才智并非皮相,没有长年相处是看不见的。乐知县百姓……不会把女儿交给这个男人的。
一时之间,青衣百味杂陈,直觉再看他一眼。这样一个与他家主人才智相当的男人,却没有女子慧眼识英雄,实在有点令人惋惜。
「青衣兄,今天铺子会早关,不如一块回凤宅喝个小酒吧?」凤一郎笑道。
先前的惋惜立即烟消云散,青衣严阵以待。
凤一郎的任何话、任何举动,都必须小心过滤,以防有诈——这是他的切身之痛,绝不容再犯。
感情篇——《及时行乐》之你的眼睛看见了什么?
凤二郎眼里的真实
应康城,阮府——
「我真的不明白啊……」陈恩喃道,紧紧锁住刚回府邸的少爷跟女扮男装的夫人。
「陈恩,我知道你不明白,那就由我来点醒你好了。你是来报恩的,不是来以身相许的,不要用那种很奇怪的眼光看着少爷,我很怕哪天你袭击少爷耶!」
守在楼宇角落的陈恩,缓缓回头,瞪着不知何时出现的阳光男人。他深吸口气,问道:
「二郎哥,我是不是漏掉什么?我袭击少爷?」就算要他自残,也万万不会伤到少爷一根寒毛的!
凤二郎——即为阮府女总管凤春的义子之一,他十分严肃地说:
「陈恩小弟,我注意你很久了。少爷每次出门,只要没带你出去,你一定守在门口等他回来,尤其我发现你瞧着杜画师的模样,简直可以跟母夜叉相比了!你喜欢少爷归喜欢,可不要动手动脚的!」
「二郎哥,你胡说什么!」陈恩胀红脸,气声道:「我瞪着杜画师,是因为、因为明明爷可以过着闲云野鹤的生活,不必劳心劳力,沾惹一身铜臭,这全是从杜画师来到阮府开始的……」
凤二郎沉吟半天,道:
「老实说,我也不太明白……」
「二郎哥,连你也站在我这边……」
凤二郎点头插嘴道:
「我也不明白,我都已经提醒过少爷,杜画师生得极丑,用毁容二字形容也不为过,为什么少爷还往火坑里跳?难道真爱无敌?」
陈恩闻言,一脸激动瞬间停格,缓慢地对上凤二郎认真的眼神。
半晌,他开口轻轻吐出一个字:
「丑?」
「是啊,就算凤春跟她是闺中密友,我也不得不老实说上一句:少爷瞎了眼也许是件好事。」
「……」陈恩回头,望向那个他看不顺眼的杜画师,然后用力揉着眼,确认自己眼力无误后,十分怀疑地看着凤二郎。「二郎哥……你看得见我?」
一掌正中陈恩后脑勺。凤二郎骂道:「废话,你当我是盲眼少爷吗?」
「那……你觉得爷儿生得如何?」
「那还用说?当然是英明神武、英俊潇洒、英风阵阵……混蛋陈恩,你是欺我没你书读得多,是不?反正少爷就是生得好看极了!」
嗯,意见一致,除了「英风阵阵」外。只是……陈恩又问:
「凤大娘呢?你觉得她相貌如何?」
「凤春?」一提到她,凤二郎俊目亮晶晶,活像夜里最亮的星子。「当然是天女下凡、天下无双、天下无敌、天天开心……混蛋陈恩,你是欺我的书读得少是不?总之,就算我书读得不多,也可以很明白告诉你,凤春在我眼里,是天下间最美最美最美的女子!就算她七老八十了,我也绝不改初衷!」
「是是是,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二郎哥不必再说了。」陈恩连忙附和道。
凤春……真的很美吗?他怎么看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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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春眼里的真实
一到帐房,陈恩就不时地揉眼睛,揉到兔子眼,也要看个分明。
他眼睛接收到的真相是——凤春美中带俊,但要说是天下最美的女人,未免也言过其实了点……是他的眼睛出了问题,还是二郎哥的脑子烧起来了?
「陈恩,你盯了我一上午,是有事想跟我说吗?」凤春笑问。
「凤大娘……你觉得杜画师生得如何?」
「杜画师?」凤春诧异,古怪地看他一眼。
「妳、妳别误会,我对她一点意思也没有!何况她是爷的妻子,我怎敢乱想?」可恶!都是那个女人害他被误会!他结巴道:「我只是想、想听听旁人对她相貌的形容而已,妳要不说也没有关系啦!」
凤春不以为意,笑道:
「杜画师不就长那个样吗?不算丑也不算好看,跟她的声音比起来,是有那么点失色。」
「……」他的眼睛跟少爷一样瞎了吧?好想戳戳自己的眼珠,看是哪儿出了问题!「那,凤大娘,爷儿呢?妳认为爷儿的长相如何?」
「少爷他承袭老爷跟夫人的相貌,生得俊俏不说,穿起官服来,简直是……」
接下来的歌颂他没细听,因为已经很清楚地明白在爷儿的相貌上,三人的想法完全一致。
那为什么透过三人的眼看杜画师,却有完全不同的形容?
难道他的眼睛看见的杜画师是有人冒充?还是,二郎哥跟凤春蓄意贬低杜画师的长相?
他俩是母子,自然是同出一心……莫非,他们早对杜三衡不满了?
陈恩愈想愈乱,一个下午,一看见人,就不停地张眼瞇眼打量打量再打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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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卧秋眼里的真实
每到夜晚,阮卧秋总会让他念完一本书,才上床就寝。
这一天,在秋楼里,陈恩心不在焉念著书,悄悄退后一步,正好可以窥见内室打盹的杜画师。
虽然他不怎么喜欢她,但也不得不承认,他眼里的杜画师,算是一个貌姿颇佳的女子……难道,杜画师是妖怪,才会在每个人眼里都是不同的相貌?
「陈恩?」
「我在。」他连忙回神。
「你在看哪儿?」阮卧秋沉声问道。一句书里的话重复四、五遍,任谁也能听出这孩子的不专心。
「我……我……爷儿,我是不小心瞧见杜画师倚在床头睡着了。」
「她睡了么?」阮卧秋拢眉,正要遣退这跟在自己身边多年的孩子,又觉得这孩子欲言又止,于是问道:「你心里有事?」
「爷……你知不知道杜画师长得很丑?」陈恩忍不住脱口。
「是谁告诉你她丑的?」
「二郎哥跟凤大娘!」
「你呢?」
「我?」
「你不觉得她丑?」
「我……我眼睛有问题,自然不能算准!」
阮卧秋摇头失笑:
「你不信自己眼里的真实,却跑去信别人的,那么你的眼睛又有什么用呢?」
「不不,爷,你的眼睛不方便,心里可以幻想她很美,而我眼睛虽然看得见人,但一定有问题,才会看不见二郎哥跟凤大娘说的真实!」
「你这么笃定他们看见的一定是真实?」
「当然!二郎哥说您是天下间最俊美的男子,凤大娘也一口认定你的相貌举世无双,他们说的都是实话啊!」
阮卧秋闻言,不知该气该笑。
「陈恩,那是因为我是他们心目中最重要的人,自然认定我是世上最好看的人,将来,你心里也会有这么一个人。」
「不会不会,现在我心里就有这么一个重要的人——」
「那个人绝不会是我。」阮卧秋平静地说道:「我不过是你生命中的主子,将来你会遇见一个心爱的女人,那时就算旁人再怎么否定,你仍会不改初衷,认定你眼里所看见的一切。」
陈恩听他说得肯定,张口想要辩驳,却不知从何驳起。当年尚是幼儿的他,以为必死无疑,但却在刽子手下手的剎那,瞧见一个男人一身狼狈满眼是血地冲进法场救人——从那时起,他的眼瞳一直一直印着这个英伟的身影不曾褪去。
以后,会有其他人霸住他的眼吗?怎么可能?
陈恩抬起眼,目不转睛地看着阮卧秋,好奇地问道:
「那,在爷的心目中,杜画师又是什么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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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恩离开后,阮卧秋精准无误地走到内室床缘,探手摸向床头,轻碰她的颊面……果然,她又等他等到睡着了吗?
「幻想啊……」他低喃。他是个瞎子,唯一能做的,就是在黑暗里幻想她的长相。不管他怎么摸,还是无法在脑中勾勒出她真正的长相。
幻想幻想,如果幻想能成真,多希望她的相貌会是自己心中所想的。
「阮爷,你打算站着抱我,抱到天亮吗?」带倦的困意有笑。
阮卧秋立即松手,恼道:
「妳不是睡了吗?」
「我是睡了啊,你一进来,对我又摸又捏的,我不醒也很难了。」
他闻言,暗松口气。幸亏她是在陈恩走后才醒的,没有多听到什么不该听见的话。他摸索着熄了烛火,答道:
「下回我会多注意点,妳休息吧。」
他侧耳聆听她的动静,等她上床了,他脱下外袍,也跟着摸上床,随即,她的身子偎了上来,主动环住他的腰身。
香气扑鼻,勾人无限遐想。
她是一个很贪欢的女人,床第之事多半是她主动要求,也许外人认为她不知羞,但他这个盲眼人却能因此安下心来。
她深爱一个男人,必会热情索求他身心上的爱情,缺一个也不行。一旦她不爱了,反而得过且过,敷衍了事。
所以,黑暗之中,他暗自等着——
等着等着,今晚她却没有任何的主动,他不由得暗恼。
这女人,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修身养性一向不是她的乐趣,偏偏她已有月余不曾主动要求行房。
像拒房事于千里之外。
她这是什么意思?让他不安吗?还是……
「阮爷,你在想什么?」困盹的声音从他怀里模糊不清地响起。
他板着一张脸——反正黑暗之中她也瞧不见他。
「没事。」
「那你发泄似的把我搂得这么紧?我骨头都快碎了呢。」
「哼。」依旧没放松力道。
「阮爷,你有不快活的事?」
「没,妳睡觉吧。」他沉声道。
「唔,肯定是陈恩惹你不快活了。让我想想,方才他是如何让你不高兴的?」
没有焦距的俊目立即瞪向她。
「妳……」
「他好像问你:在爷儿的心目申,那杜画师又生得何等模样?是不?」
「杜三衡!」这女人!
「阮爷,现在黑漆抹乌的,我看不见你,可是,我可以『幻想』你又气又恼的模样。」她笑道。
「我又气又恼什么?听见了就听见吧!由得妳笑得这么……这么贼?」
「是是是,你答:我是瞎子,又怎知她生得什么模样?这句话确实没什么了不起的。」她笑声如铃。
他咬牙,大可翻身就寝,不理会她的调侃,偏偏搂着她睡已是习惯。这女人,就爱尝尽甜头——
忽地,软唇吻上他的下颚,他不及一怔,怀里香软的娇躯微动,用力吻住他的嘴。
唇舌互缠,熟悉的情欲被她挑起,他暗暗松口气,差点以为她对他身子的贪念已经不再……
双手滑进她的单衣内,轻触她细腻的肌肤,等着她主动说出索求——
「要一个薄脸皮的男人很坦率地对自己的妻子说出心爱的话来,那真的挺难的,是不?」她轻声喃着。
「什么?」他一时回不过神来。
杜三衡压住他的手臂,低哑的笑道:
「阮爷,你别误会,今晚我只是想亲亲你,并不是要……嗯,亲热的。」
他闻言,俊脸布满恼意。明明她的声音带着情欲,偏要整他吗?
「这么晚了,你不是天一早还要出门吗?」她笑,声音轻柔:「言归正传,既然你没那么坦率,由我说,也是一样的。」
「说什么?」他没好气道。
「相公,我很爱你很爱很爱你,爱得要命,爱得我五脏六腑都疼了,就算下辈子你我要再在一起,你会再瞎一次眼,我也会从现在开始诚心祈祷。」
「妳……」他皱眉。
「好吧,最后一句比喻当我没说过。」指腹怜惜地抚过他的眼角。杜三衡笑道:「我的眼睛看不见,可是,我一直在看着她,这句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即使不是对着我说,也够我回味一辈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