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延瑞降下车窗,探出头,“邵小姐!”
邵絮回过身,微微一颔首,举步走近车子,“段先生,今天这么早?”
他一笑,眼底掠过狡黠,“要不要搭便车?”
“邵絮!”后车窗探出一张惨白的俊脸,脸上挂着惨澹的笑容,“你都这么早?”
“是的,总经理。早安。”他气色好差,还一身酒味。“你不舒服?”
“呃,还好,你快上车。”他想去办公室吐一下。
“我去前面坐。”欧阳凌非常识相地将后座留给两人。
“快点!”车门一开,晋尚阙有力的臂膀伸出,下一瞬,伴随一阵阵的晕眩,邵絮人就在车内了。
“走了。”段延瑞发动车子,时速十五公里。
欧阳凌则是翻个白眼,任他去玩。
邵絮忍受着晕眩,揉揉发红的手腕,偷瞪他一眼,旋即垂下眼,“你有心理准备了?”
晋尚阙忙着欣赏她在日光中的美好侧影,漫应,“准备什么?”
菱形嘴不自觉地抿得死紧,“董事会。”她有种不祥的预感。
“喔,董事会。”语音飘忽,咬字含糊,好像快睡着了。
邵絮皱眉转向他,这一转,他伸出的大手正好落在她紧抿的唇上。
一时之间,时间停止、动作停止,只有窗外的景物以极缓慢的速度向后滑过。
脑袋一声轰响,邵絮浑身僵硬,两眼睁得老大,晋尚阙则是为手下的软绵触感傻傻发笑,而从后照镜看到两人尴尬情况的段延瑞直盯着后照镜,好奇着接下来的发展,欧阳凌无奈,只好伸手掌握方向盘。
车子还是慢得像龟爬,后头开始有人不耐烦地鸣按喇叭,巨大的喇叭声震动邵絮的耳膜,也将她唤醒,身子往后一缩,退离他伸手可及之处。
但有个人还没醒,他伸着大手,追向溜走的红唇,“等一下,我想——”
“需要解酒药吗?办公室里有。”
公事化的语气惹得段延瑞噗哧笑了声。
“呃,好,谢谢。”晋尚阙尴尬地缩回手,“对不起。”差一点就摸到了,她干么这么理智!
猪八戒!邵絮暗骂一声,屈指敲敲眉心,“没关系。”语气平静,一颗心却卜通卜通地乱蹦。
车速再慢也有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到了。”段延瑞宣布,带着无限遗憾。
晋尚阙苦着脸,为了没能尽情摸够她的红唇,也深感遗憾。
“不舒服?快到办公室休息吧。”
丢下话,邵絮火速下了车,快步往电梯走去,迫不及待地抬手猛敲眉心,希望敲去夹杂羞怯的怒焰,顺便整理不规律的心跳。
猪八戒!被酒灌坏了脑子,一大早就发酒疯,她告他职场性骚扰!
她在心里拚命咒骂他,空着的手却忍不住抚上被他摸过的唇,这才惊觉自己竟在想念他的触摸!
熟悉到令她害怕的暖流随着这份认知流过心口,来到被他抚触过的唇瓣,然后,他手指的触感随着暖流遍布她脸上的每一个角落,温暖了她的脸,最后,她在电梯光洁的镜面上看到自己在笑,笑得令她感到陌生,更教她害怕。
段延瑞望着背对他们的邵絮,促狭地笑开了脸,“挺不识情趣的女人嘛!”
“唉。”晋尚阙摸摸鼻子,好不哀怨,“你才知道我有多辛苦。”
欧阳凌笑了笑,望着还在敲眉心的人儿,“你们知道她在做什么吗?”
说话间,三人来到电梯前,刻意和邵絮保持距离,展开纯男性的会议。
晋尚阙不语。他知道她是在生气,气他轻薄她,而他不愿说出这个令他伤心的事实。
段延瑞看了她几眼,作下猜测,“发神经?”
“不,据说这是她抒解压力的方法。”欧阳凌压低声音,不让前头的邵絮听到。
晋尚阙狰狞的俊脸突然逼近他,语气相当不悦,“你为什么知道?”对于欧阳凌和邵絮同公司五年这件事,他开始觉得不舒服了。
欧阳凌好笑地一摊手,“我是安全部的头头,对进出这栋楼的人,总得有超出一般的认识,以免有人冒充公司的人混进来。”
段延瑞将晋尚阙的脸扳向邵絮,“她那张正经八百的脸在公司里可是很出名的,知道她的人都知道她有多注重她的秘书形象。”
欧阳凌盯着电梯前的背影,“冷静、端庄、拘谨,随时提醒别人她有多难接近,你说,除了品味独到的你,谁会有那个胆子去冒犯她?”
“我冒犯她了?”品味独到?凌哥真会说话。
欧阳凌神秘一笑,对两人咬起耳朵,“这就是重点了,她一向冷静自持,很少表露感情,她这样猛敲,可见刚才的‘意外’使她动摇了。”
“总经理,电梯来了。”他们在说什么,窸窸窣窣的,真没礼貌!
离上班时间还久,电梯里空无一人,邵絮先进了电梯,当起电梯小姐,而晋尚阙则是下意识地杵在她身后,看得欧阳凌和段延瑞窃笑连连。
照凌哥这么说,她的确是变了,但这也不过表示他比其他人都更能惹她生气,这是好、是坏?
他脱口说出心中的疑惑,“邵絮,你很气我?”
抽气声和窃笑声同时响起,晋尚阙却毫无所觉,他痴痴地凝视她白皙纤细的颈子,幻想着摸起来的感觉。
段延瑞笑得发喘,“邵小姐,你别气他嘛!”
“属下不敢。”邵絮转过身,眼睛直视鞋尖,态度恭敬而拘谨。
“不敢?”跟没有是两回事。
“是的。”有也不会说!这笨蛋,今天就要被踢出去了,还管她气不气干么?她可没本事帮他留下来。
她略带火气的看进他发痴的眼,“董事会的事怎么办?你真的会被开除的!”
而他居然还弄得一身酒味来上班!他真的不在乎大家是怎么看他、说他的?被开除之后呢?他真要去当个全职的歌手?那她怎么办?!
这几天来,他照样趴在办公桌上呼呼大睡,但允潍说了,这次的董事会将宣判他的去留。
她知道以后烦得要死,又想到他之前问的如果跟关系什么的,搞得她满脑子都是他,可是她想破头,也想不出帮他的办法,偏偏总裁出国了,而他又一副无关紧要的样子!
她眼中有着忧虑和不舍,她对他不是无动于衷的?
晋尚阙拎着心,万分期待地问:“你担心我?”
“废话!”糟!急过头了。她结结巴巴的反驳,“不,我、我是说——”
“唉,这是我应该做的。”晋尚阙经验老到,自动自发地接下话。
邵絮舒口气,用力点头,“对,就是这样。”语气稍嫌慎重了些。
“到了。”段延瑞隐忍笑意,低声说道。
电梯门一开,三人一同走向总经理办公室,临进门前,晋尚阙吩咐道:“中午以前,不要让人进来打扰。”
“是。”看着三个男人关进办公室后,邵絮不觉露出欣慰的笑容。
那间办公室总算可以发挥正常的功用了,而他,总算有点上司的派头。
可是,来得及吗?董事会在下午两点开始,他们虽然提早到公司来,也才剩几个小时,能做什么?
还是说,他早已有所觉悟,才会净问些怪问题,害得她心神不宁,想了几天,还是没想到答案,到最后,她只好想着怎么安慰他,毕竟他要被炒鱿鱼了……而每回想到这里,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心里冷飕飕的,恍若即将失去某种重要的东西。她也该想点话安慰自己……安慰什么?而那又是什么东西?
她皱着眉,试着搞清楚心里那股不确定的感觉,却越想越不确定、越想越不安。
晋尚阙从门内探出头,“邵絮?解酒药和彭大海。”
“好。”她拉回飘远的思绪,从抽屉拿出解酒药,走到门边递给他,“彭大海要等一下。”
他回头跟门内的人说了句话,关上门,再转向她,“不用担心,我不会让人赶出去的。”她好像很烦恼,向来冷静的脸上明显挂着不安。
邵絮仰头瞅着他,不确定地问道:“真的?”这个问号含括了太多,问他的去留,问他们的关系,还问了一些她不确定的感觉,究竟问了些什么,她也说不清,但她知道,她是希望他能继续待在这里的。
晋尚阙从容一笑,“真的,我之前说过给我时间,现在时候到了,我会证明我不像传言般的不堪。”
踌躇了会儿,他抬手轻触她的发,眸子似要看进她灵魂深处,黝深而专注,嗓音低哑地问:“你相信我吗?”
情人般的低喃氤氲了她的眼。眼前的他透露出前所未有的坚定,而这又是她不曾见过的面貌,在委靡和狂野之间,他还有这种坚定沉稳得令人心折的模样……
刹那间,她知道那股暧昧不明的暖流诉说着什么了,更知道自己害怕失去的东西名为何物,颤动的心在这一刻告诉她,无论他说什么,她都愿意相信,即便这代表着自我的迷失。
“嗯,我相信。”对他执着的凝盼,她回以坚定的回答。
第八章
邵絮锁着眉心,一个上午就在呆望紧闭的门扉中过去了,手头上的工作有的因发呆拖慢了进度,有的压根没心情去做,有的则是不晓得该不该做,因为那得看他能不能继续待在这里才能决定。
她是说了相信他,但心里仍有一分疑虑,就那么一分,破坏了她对工作的全神贯注。
她清楚地知道,那份信任来自意乱情迷,而意乱情迷却是最最不可靠的,再说,能够证明他的坚定会带来实质效益的事实,少得可怜。
两相对照之下,再经过理智的分析,她再也无法静下心。
秒针喀哒喀哒地向前推移,那一分疑虑像株毒草,刺得她坐立难安。
电话响了,她紧张地抓起听筒,“总经——”
“他睡着了。”段延瑞颇是无奈,“我们先叫饭,准备好了再叫他。”
邵絮愣了下,绷着嗓子道:“是。”挂了电话,心不在焉地打电话订饭。
他们不是在开紧急会议?!他又在睡?老天!
想到之前她以为他是隐敛利爪与尖牙、伺机而动的猎豹,却落得满心失望,那株毒草便像是得了肥料般,迅速茁壮,尖细的毒刺根根朝她心窝里扎。
饭来了,三个大男人依旧关在办公室里,究竟在做什么,无人知晓。
时针在她快被毒草缠得窒息时,指向两点。
开散的门鱼贯地走出三人,依序是抬头挺胸的欧阳凌、温文微笑的段延瑞,以及睡眼惺忪的晋尚阙。
邵絮挂上冷静的面具走向他,帮他整理服装仪容,小手极有效率地拉整睡皱的衬衫,抚平西装外套上的折痕,拨开散落颊边的发绺,看似冷静如昔,紧紧抿着的菱形嘴却泄漏了她的焦虑不安。
晋尚阙迷蒙的睡眼胶着在她忙碌的小手上,而后慢慢转向她清丽的容颜。她这模样好像在为即将远征的丈夫打点一切的妻子,只可惜太过忧愁。
“我不会输的。”甫睡醒的嗓音低哑性感,诱人沉沦。
邵絮不看他,“你又睡着了。”
“不碍事的。”回话的人是段延瑞,“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
“不太好……”她怕老狐狸会引发她的坏脾气,而她控制不住。
“不会有事的。”晋尚阙大手搭上她的肩,低声安抚。
她犹豫了一秒,随即答应,“嗯。”算了,破坏形象也无所谓,她得跟着去帮他一把。
三人见她答应,便说说笑笑地前往猎杀老狐狸的围场。
一路上,看好戏的、讥诮的、同情的目光不一而足,显见金明松中伤策略的成功。
然而,谈天说笑的男人依旧,跟在后头的邵絮却是心直往下沉,只有怒焰逐渐飘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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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上回晋尚阙糗态百出的会议室,几个董事已经到了,其中还有几个看着晋尚阙长大的长辈,一见到他,纷纷神色不自然地打了个招呼。
晋尚阙有礼地回应董事们,也不在意他们怪异的态度,迳自和其他三人入座,甚至打了个呵欠。
“想睡?”邵絮紧张地抓住他的手。
耶?她在占他便宜?战栗爬过他的背脊,他眼神蒙眬地看着她,觉得她越来越有女人味了。
“噢!”痛呼蓦地蹦出薄唇,他不敢置信地瞪着她,无法言语。
“清醒一点没?”邵絮审视他的眼睛,忖度他的清醒程度。
答案是否定的。隐隐作痛的虎口告诉他,她是在“办公”,远非他想的“营私”。
他叹了一声,“我很好、很清醒,你也用不着担心了,只管等着看我收拾老狐狸。”
然而邵絮仍是不安,理智在警告她,情感却在安抚她,搞得她心绪大乱,犹若一株风中飘摇的芦苇草,寻不着一个可靠的方向。
没时间多说了,董事陆续到场,会议即将开始。
经过冗长的财务报告、营运方针的讨论后,金明松说出他准备多时的提议,“各位董事想必都知道尚阙还年轻,身体又不太方便……唉,晋老也够用心了,但总不能为了公司而让儿子积劳成疾,我想,不如让尚阙休息个几年,等养好了身子再来为公司尽一份心力。”
董事们对他的提议早就心里有数,此时却默不作声。
这三个星期以来,关于晋尚阙无法胜任总经理一职的传言,传得够多的了,诸如绣花枕头、大病号、嗜睡症患者、行径怪异等等,总之,净是些难听的,确实很令人担心,但他是总裁的宝贝儿子,总不好在总裁出国的时候将人踢出去吧?
再说,对传言抱持存疑态度的,也大有人在。
“尚阙,你怎么说?”年近古稀的朱庆祥问道。
在商场打滚多年的经验告诉他,传言不可尽信,而晋尚阙是他自小看大的,他不认为小时候调皮得要命、把一干大人整得人仰马翻的精明小子,长大后会变得软弱无能。
会议开始后即沉默至今的晋尚阙,坦然迎视老人询问的目光,“我是还年轻,身体也不太好。”察觉身边的人紧张地瞅着他,他转头给予她一抹安抚的笑,随即回过头,继续接受董事们的检视。
“可是,嗜睡症……”他瞟眼脸色阴沉的金明松,“保证没有。”
“听说总经理的事全让总裁秘书揽去办了?”金明松再投下一记攻击。
段延瑞笑弯了眼,“这倒是事实。”
闻言,邵絮扭过头,朝他发射冷肃带杀气的眼波,这人是来帮倒忙的吗?
“哦?尚阙,这不太好吧!”朱庆祥身旁的中年美妇朱立琼不赞同地频摇头,“公事可不是办家家酒,做好自己的事是很重要的。”
“干妈,我很累嘛!”晋尚阙软了语调,孩子般地撒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