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几日,便要抵达密州了。
倘若那个荷包是真的,但拿着荷包的人不是绯雪呢?姬子夏拿起腰间的荷包,紧紧攒着,攒得手指都痛了起来。
找到绯雪,是支撑着她活下去的唯一希望哪!
「啊!」
一只健臂蓦地将姬子夏拢入怀里,她的背脊撞上一道坚硬的胸膛。
「放开!」姬子夏头也不回地说道,早从鼻尖闻到的衣服熏香知道了来者何人。
除了皇甫昊天,谁敢对她如此放肆。
「身子这么冰,怎么不加件衣?」皇甫昊天双手搂住她的腰身,前胸与她的后背紧密相贴着。
对于她的拒绝,他向来听而未闻。
「我不冷。」
「嘴硬。妳身子骨性寒还不承认?每睡到凌晨,手脚便冰冷地冻人。」
「谁要你乱碰人。」她很努力地想在他面前不动喜怒,偏偏他每次都爱挑这种私密之事扰乱人。
更甚者,他还吩咐了船上厨子每晚为她熬煮人参核桃饮,说是要改善她四肢冰冷的毛病,弄得她根本没脸去看旁人眼光。
姬子夏脸颊飞红,不快地抿紧了唇。
「密州的皇甫别庄阴凉,虽是暑中,夜间亦是凉甚。到了那儿后,我让人帮妳裁件皮袄。」皇甫昊天不由分说地便将她被雾气冻冰的小掌拢在大掌之间。
「没必要。」
姬子夏没费事挣扎,反正他总不会让人如意的。
只是,带着些雨气的河仍然微凉,而身后的他就那么暖烘烘地让她偎着。姬子夏不自觉地将身子的重量全都往后靠着了。
皇甫昊天低头望着怀里星眸半睁的小人儿,邪媚眼眸掺入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
船舱内的嘻笑随风传出,他却只嫌里头吵烦。
才离开多久,方才几名在歌舞乐音中的曼妙女子,他便已记不得她们的容貌了。她们之于他,便是一具具屈意承欢的柔软女体罢了。
她们不像姬子夏,她有才能、能与他对峙、能与他争锋相对而毫不逊色。
「脖子上这喉结是如何来的?」皇甫昊天再度问道。
「刀子割的。」她星眸一扬,没好气地说道。
「你自己割的?」他浓眉一拧。
「我娘……」姬子夏抚着颈间的伤疤,不意却哽咽了。
娘当时泪流满面地为她割下那一刀的情景,彷佛还在眼前,她们却已天人永隔了。
皇甫昊天感觉到她的轻颤,将她搂得更紧了些。「伤得很重吗?留下这么明显一道疤。」他低语着。
「不,伤得不够重,甚至没留下疤。只好,拿刀子再割,总算是皮肉全被破坏殆尽,便会留下这么……」
「够了!」皇甫昊天蓦地将她旋过身,黑眸里闪动着怒意。
姬子夏别开眼,不想自己被他动摇。
「为什么要这么糟蹋自己的身子?」他攫住她的肩膀,指尖全陷入她的肌理间。
「为了不想被当成女子,被人糟蹋。」她直截了当地说完,唇角无奈地勾了一抹凉笑。「哈……无奈是千计万算,还是没料到我竟会被你识破了女儿身,被当成寻常女子对待。」
皇甫昊天脸色一凛,只觉得她表现出来的委屈像一把剑,无形地刺向他。
她究竟是有多讨厌和他在一起?他对她,还不够宠爱吗?
「妳心性聪明,容貌清丽过人,就算是女儿身,亦不会被当成寻常女子的。」他沈声说道,不想在这样的夜色大发雷霆。
姬子夏唇角一抿,不以为然地摇头。
「我心性聪明是因为这一路都被当成男人教导,自然较之一般女子多识得了一些东西。女子终日被关在闺阁、灶厨之间,识见增长毕竟有限。这不是女子的错,世人又怎能一径地以妇人之见来否决女子的诸多想法呢?」
「别恼了,我知道妳和任何一个男人或女子都不尽相同,妳是独一无二的姬管事。」
皇甫昊天眼眸噙笑,俯身将她颊边一缕发丝拨入耳后,灼热气息呼过她的鼻尖。
他凝睇得如此专注,专注到姬子夏连心跳都乱了拍。
姬子夏垂下眸,不意望见他颊边、颈间有着几抹胭脂鲜红──那是方才舞伎替他染上的颜色,她的一颗炽心顿时沈入冰河之间。
不许为他失神!他不是真心相待的,他只是贪心地想征服她。
她若够聪明,便知道不该掉下陷阱。以色事人,色衰宠逝,空留无限怆恨,何必呢?那不是她要的。
姬子夏仰头看他,他灼人的呼吸已然逼至她的唇间。
伸手挡住他的唇,她淡淡说道:「你该回去舱房了,林老板、王老板及舞伎们都在等着你。」
「他们不重要。」皇甫昊天扣住她的下颚,拇指抚过她软凉的唇。
「我更加不重……」
「难得我想在明月清风之下,和人谈谈心,怎么妳却是这么不赏脸──」皇甫昊天话未说完,天上便飘下细雨一阵。
姬子夏嗤地低笑出声,水眸含笑地瞅他一眼。
皇甫昊天胸口一窒,完全没法子从她脸上移开视线。
姬子夏抬头看着益发绵密的雨丝,一时之间,不但没法子止住笑意,反倒格格地笑出声来。
「难得了庄主想风花雪月一番,谁知天不从人愿……」姬子夏笑瞇了眼,雪白的脸颊笑出了一片樱红,水嫩红唇露出一排编贝,一向认真的颜面难得地孩子气起来。
「再笑一次。」皇甫昊天哑声低语着,伸指拨去她长睫上的雨滴。
姬子夏怔住了,皇甫昊天眼里的霸气,让她一惊。敛去笑意,她板起脸问道:「这是庄主的命令吗?」
皇甫昊天瞇起眸,攫住她的下颚。
「庄主有何吩咐?」姬子夏不闪不躲,拚命在心里提醒自己不可掉了心。
皇甫昊天冷唇一勾,轻佻地咬了下她的唇。
「笑一个,本庄主便赏个东西给妳。」既然她想玩公私分明这一招,那他奉陪到底。
「我不稀罕!」姬子夏低咆出声,一股屈辱从胃部直冲上喉间,逼得她哽咽了。他莫非当她是欢场女子吗?
「那妳稀罕什么?」皇甫昊天勒住她的纤腰,鹰眼逼得更近了。
「庄主,你们在做什么?!」从船舱里走出的歌伎惊呼出声。
李五儿则是无奈地看了他们一眼,把眼转开了。
庄主和姬管事哪,也不是这一天两天的事了……
「姬管事险些被风吹落,我救了她一命。」皇甫昊天面不改色地说道,大掌仍然紧箝着姬子夏的细柳腰。
「谢庄主救命之恩,小的先行告退。」姬子夏微使了劲,想掰开他的指掌,目光微带不安地往舞伎方向看了一眼。
「五儿,要厨房里把炖好的人参核桃饮拿来让姬管事喝掉。」皇甫昊天松了口,眼神却还是紧盯着人。
「我代我的未婚妻感激您对我的照顾!」姬子夏咬牙切齿地说道。
「慢着──」
明白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他们,皇甫昊天一把扣住姬子夏的手腕,将她整个人往前一拉,正巧将她纳入怀里,摆弄成十足占有的姿态。
「这是我方才从林兄那里得到的象牙手环,妳挂着──」皇甫昊天从腰间掏出一只腻滑透光、色如美肤的象牙手环,滑入姬子夏冰冷皓腕间。
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气,包括姬子夏在内。
「我不要这东西,我又不是娘儿们。」姬子夏火眸怒视着皇甫昊天,伸手就要褪下镯子。
明明都约定好了,绝不拆穿她的女儿身,怎么他今儿个处处都在留破绽?
皇甫昊天举高她月光般盈亮的右手,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妳这双雪白剔透的玉掌,可比任何一个姑娘都来得动人。」
「庄主可知我手上的这只象牙玉镯,又称之为血牙。若要取得此种血牙,必得活生生锯下象牙。象牙镶于大象脑中,此种取牙手法残忍无比,大象必死无疑。在下恳请庄主万万勿助长此种买卖之风。」姬子夏凛着脸,口气益发地严厉了。
「既然姬管事如此慈悲心肠,那我们就来个眼不见为净──」皇甫昊天眸中厉光一闪,手掌一使劲,便卸下她的镯子,直接把象牙手环扔进河里。
「庄主,你不要那手环便给我哪!」
「唉唷,那值一栋屋楼啊!」
舞伎与李五儿同时飞扑到船边,只是,黑压压的一片河面上,哪还有半点象牙玉镯的影子。
姬子夏没回头去瞧那只镯子踪影,她看着皇甫昊天那双想撕裂她的冷厉双眸,重重咬住唇,硬忍住一个冷颤。
她后退一步,也不说告退,飞快地转身回到舱房里。
她不敢让自己多想,只是简单收拾了些枕被、包袱后,便又走出了船舱。
怎么所有人都还站在原地?
姬子夏一怔,心虚地将枕被、包袱往身后一搁。
皇甫昊天一双黑眸,冷冷地盯着她,那股阴狠劲像是要捅她一刀般的阴狠。
姬子夏佯装未见到他的注目,硬着头皮径自走到李五儿身边。
「五儿,我今儿个到你们那儿和你们挤一晚。」姬子夏低声说道。
「当然没……」李五儿的话被打断了。
「谁准妳去那里了!」
皇甫昊天一脚踹向甲板上的一张椅子,乌木椅被踹得四分五裂,舞伎尖叫着闪躲着木头碎片。
姬子夏眼也不眨地站在原地,感觉有一道木屑飞过她颊边,刮出一丝灼热的痛。
「谁准妳去五儿那里了?说啊!」皇甫昊天严声问道。
「庄主今晚有美姬相伴,小的留在舱房里,只是坏了庄主兴致。」姬子夏一拱手,以礼仪来拉开彼此距离。
皇甫昊天瞪着她毫不在意的脸庞,心火更炽。她要他去找别的女人,他偏偏就不如她意!
「我要的美姬只有一个。」皇甫昊天盯住姬子夏的脸,眼神与话一般露骨。
「小的祝福那位姑娘。」
姬子夏淡淡说完,没睬人,继续走向李五儿的舱房。
「啊!」
姬子夏听见身后传来歌伎的尖叫声,脚步一顿,一阵狂风便卷住她的身子。
在她还来不及多想之前,整个人便被皇甫昊天打横抱起,强拥入主舱房里。
第八章
舱门被重重关上。
姬子夏还未回过神,整个人已被皇甫昊天不留情地甩至床榻上。
痛!姬子夏闷哼了一声,摀住被撞痛的肩膀。
她抬头瞪他,却被他严厉神色所惊。
皇甫昊天矗立在榻边,狠狠地瞪着她。他额上青筋鼓动着,他颈颚间肌肉紧绷着,他看来像是随时要飞扑而上似的。
不过,姬子夏的神色并没有比他好看多少。
她扶着墙,蓦坐起身,忍无可忍地对他低吼出声:「你怎么能在外人面前抱起我,我还是男子身分,旁人会如何看我?」
「我高兴做什么便做什么!」他眼冒火光。
姬子夏侧身要下榻,皇甫昊天却挡在她面前,硬是不让她离开。
「你承诺过不揭穿我的身分。」她气得连胸口都起伏不已。
「我揭穿了吗?」
「你!」姬子夏牙根咬成死紧,手掌紧握成拳。
他的举动比不揭穿更糟糕,现在所有的人都以为他们两人有断袖之癖了。
「我的处境已经够身不由己了,能不能请『庄主』不要再使我的处境维艰了。」她凛着声,咬牙切齿说道。
「好一句身不由己!」皇甫昊天的大掌愤怒地扣住她的下颚,气到连绞红了她白皙肌理,都还犹未知觉。「妳就是希望我快快到别的女人身边,让妳落得轻松,对吧!」
「对。」姬子夏冷声说道,局外人般的漠然。
皇甫昊天胸腹一缩,被她的话狠狠击上一拳。
两人怒目对峙着,没有人认输地别开眼,眼神较劲般地凌厉。
姬子夏瞪着他,恼他冷血无情。当了他的女人,不以他为天,他便恨得像是要将人刨骨噬血一般,简直自私到极点。
皇甫昊天瞪着她,不明白她为什么总是能轻易地就教他的情绪失控。他的喜怒哀乐全被套上了绳,她随手拉一下,他便要随之起舞。
她何来的身不由己,身不由己的人是他!
皇甫昊天一惊,后背冒出冷汗涔涔。
「究竟要我做什么,妳才肯顺我的心意?」皇甫昊天嗄声逼问道。
「我不要你做什么,最好你什么也别做!」
「该死的妳──」皇甫昊天大掌霍地扯住榻边的纱幔,狠狠扯了下来。
纱幔落了一地,一旁烛芯因之左右摇晃着,舱内于是又明又暗地诡异了起来。
姬子夏瞪着落于地上的残破纱幔,硬是不抬头看他。
他现下所表现出之在意,纯粹是因为得不到在作祟罢了。她不稀罕,也不会因此而动摇的!
姬子夏握紧拳头,掩住心头那股刺心的痛。
「不如请庄主好心告诉我,你究竟想要我做什么。我若是办不到,便请您高抬贵手,放我一马。」她的声音冷得近乎嘲讽。
「我要所有的妳。」皇甫昊天蓦然挑起她的下颚,望入她的眼里。
「恕难从命。」她下颚一仰,挥开他的手,眸光不驯地瞪着他。
皇甫昊天微瞇起眼,低头用唇惩罚了她。
「唔……」姬子夏被皇甫昊天的唇撞痛,整个人也被他颀长身材压回坚硬榻上。一阵剧疼袭上她的后背,她张口倒抽了一口气。
他的吻便如此堂而皇之地探入她的唇间,勾住她的舌,与之激烈纠缠。
姬子夏睁大着眼,不想自己总被他勾起情欲,她痛恨这种沈沦在他怀里、失去自己的感觉。
可当他灼热的吻太富经验地缠绕着她的唇舌,当他火热的大掌肆无忌惮地抚弄过她全身的敏感,当他的舌尖心机用尽地让她无法遏止地娇吟出声时,姬子夏发现她所谓的坚持,完全不经一击……
欢爱之后,姬子夏倦得头一沾枕便沉沉睡去。
皇甫昊天拿起一方白巾,拭去她额上的细汗。
他无声地下床,从她的包袱里拿出那只她用来服用防止受孕的石绿药瓶,接着从自己的行李箱箧里拿出另一瓶药,低头将那两瓶的药散对调后,才又将她的石绿药瓶摆回她的包袱里。
在她开始服用防止受孕药散的第一日,他便掇了些药粉,让大夫调制了这瓶与她的药散味道相似,但功用绝对不大相同的助孕之药。
当初的动机,他也说不清是愤怒抑或占有,他只知道他不许只有她一人随心所欲,他更不信真没法子拴住她的心。
拿有身孕之事当成筹码或许卑劣,但他是商人,能达到目的,方是最重要之事。
姬子夏之于他,绝计不只是一时贪欢的意义。有了她之后,他这才识得女人除了在床笫之外,还有其他更让人动心之处。
她和他可以彻夜长谈,却不使他生倦。她可以静静陪在他身边,却不使他觉得无趣。她的一个笑颜,能让他挖心掏肺。她让他在面对其他女子时,总是情不自禁地更体会她的聪黠!
皇甫昊天走回榻上,凝望她披散在枕间的乌丝,盯紧她那张倔强小脸,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