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姿如蝶?”虞姬咬咬唇,她好像在哪儿听过这句话。“不,这句话不是形容我……”她努力搜索过去的记忆,“啊!”霍然想起。“蝴蝶仙子!秋水奶娘告诉我,项叔父曾说无愁阿姨舞姿如蝶,因而被人称为蝴蝶仙子。”
“这未免大神奇了吧?”项羽瞪大了眼。
“对,没错,无愁阿姨救了我,她的精神要留在我身上。这些蝴蝶就是她的化身。一虞姬亲亲手腕上的蝶痕,双眼朦胧起来。
楚人生性浪漫,他们素来相信天地之间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湖皆有鬼神掌管,因此,楚地巫蚬之风极盛。
项羽虽不特别相信鬼神之说,却也不排斥。
“无愁阿姨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们也用她的名字来为宝宝命名,好不好?”虞姬殷殷望着他。
“当然好。”项羽珍爱至极的亲着她小巧的鼻头。
虞她的心愿就是他的心愿,只要她快乐,他什么都愿意。“项郎,我觉得自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女人。”虞姬满足的合上双眼。
有了项羽,有了孩子,就这一牛已经圆满无缺了。
乌木大宅在银色月光中益发显得庄严高贵。
华丽的孔格窗户紧紧合着。
寝屋内,灯已燃尽,唯有一对金兽香炉还吐着袅袅的轻烟。
绣帏里,项羽与虞姬相拥而眠,熟睡的容颜安祥纯真,彷佛是一对未经人事风霜的孩童。
项羽的眼帘突然掀了开来。他那异于常人的警觉心并未沉睡。
他又侧耳凝听一晌。没错,有马蹄声。
他想起身看个究竟,又怕惊动虞姬,只好躺着静观外面有何变化。
遥远的前落传来急促的叩门声。
紧接着,通往寝屋的回廊响起杂沓纷乱的足音:“大王。”侍女在外屋轻唤。“钟将军有急事求见。”
钟离昧半夜求见?项羽敛眉。
“知道了。”项羽望望屋门,低声答道。
他转过头来,虞姬正幽幽的望着他。
“吵醒你了。”项羽怜惜的摸摸虞姬的脸颊。
“有大事发生了,对不?”虞姬忧心忡忡。
“或许没那么严重。”项羽抽出放置在虞姬颈下的手臂,勉强扯出一道笑容。
“嗯。”虞姬点点头。
项羽跳下床,披上玄色外衣大步跨出房门。
沉重的足音逐渐消失。
“唉……”虞姬凝视着盈满月华的孔格窗户,不由自主的叹了一口气。
自从她有了身孕之后,项郎便不再和她讨论国家大事,只是说些有趣的事来哄她开心,然而,他的心事怎能瞒过她的双眼呢?
一阵昂扬的马嘶打破静谧的夜色。
·越的马蹄达达作响,不一会儿,四周又静了下来。项郎骑乌雒出去了。
虞姬愁闷满怀,她再也睡不着,轻轻下了床来。
她走到孔格窗前,月光满盈的窗子映出她纤细优雅的身形。
她伸手抚着微微隆起的腹部。
再一个月就是大婚之日,然而,她有个很不好的预感,这次,婚期恐怕又要延误了……
阳光满溢的小园,虞姬独自在园中漫步。
“夫人,请回屋里用午食。”丫头走入园中。
“大王还没回来吗?”虞姬回首望了丫头一眼。
“还没有。”
虞姬低头,这次一定发生了不寻常的事。
“你先回屋,我待会儿就进去。”她淡淡说道。
“是。”
丫头离去。
须臾,一阵细碎匆忙的足音奔近小园。
“夫人,范将军求见。”另一名丫头奔入园中。
“亚父要见我?”虞姬大感诧异。“莫非……莫非项郎发生了什么意外?快!快请他进来!”她着急的说道。
“是。”丫头旋即离去。
白发苍苍的范增一脸凝重的走入小园中。
“亚父,项郎发生了什么事?”虞她惶恐的望着范增。
“夫人请安心,大王此刻正在帐中商议大事。”范增拱起双手,朝虞姬行了个礼。
“喔!”虞她收起慌乱的神色,狐疑的打量着范增。
虽然项郎在王宫中,亚父为何来此见她?
她心中的不安逐渐扩大。
“夫人,老臣有重要之事与你商量。”范增又欠欠身。
“喔。”虞姬会意的点点头,她朝伫立一旁的丫头吩咐道:“你先下去。”
“是。”
待丫头走远后,范增立刻露出焦急的神色。
“亚父,请说。”虞她的心里已有了准备。
“夫人,昨夜使者来报,汉王刘邦叛变,汉军已攻人关中,俘掳了关中三王。齐、赵两国也派人送来战书,言明将要合力灭亡我楚国。”
“刘邦攻定了关中?”虞姬双颊倏地刷白。
一阵剧烈的晕眩侵袭着她,她全身无力的跌坐在园中的石椅上。
“夫人,你还好吧?”范增担忧的问。
“哦……”虞姬摸摸发疼的额际,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没事,没事,你继续说……”
“如今情势危急,万一刘邦联合齐、赵两国共同伐楚,我安全堪虑。”范增叹道。
“自从班师回到楚国后,大部分的军土都解甲归家,以为天下自此太-T,谁料得到,在这短短数月中,各国又叛乱了。”虞姬也忍不住叹了口气。
去年此时,她随项郎攻入关中,那时,天下诸侯同心协力灭秦,如今,他们竟然为了个人私利而发动战争,实在令人寒心。
“臣等认为唯有大王亲自率军出征,才能平定乱事,只是,大王因为大婚在即,不愿亲自出征,老臣恳求夫人代替臣等劝谏大王,求大王即刻发兵,否则……
范增顿了顿,没再继续说下去。
虞她深深吸了口气,幽幽说道:
“大王一直念念不忘要给虞姬正式的名分,所以才会犹疑不决。如今天下生变,自然当以国事为重,亚父请放心,虞姬一定劝大王即刻发兵。”
“多谢夫人。”范增拱手一拜。“老臣告退。”
虞姬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
满头白发的范增疾步离去,虞姬强颜欢笑的模样令他不忍卒睹。他知道项羽和虞她的婚事一波三折,婚期一延再延,但是,他也是为了世局大计啊。
几片黄叶掉落在虞姬怀中,虞姬拾起一叶,放在雪白的掌中端详,蓦地,几滴清泪滚落到橙黄的叶片上。
不杀刘邦果然是个天大的错误。
刘邦若成为天子,她和项郎将何去何从?
风势忽然急了起来,虞姬抬起布满泪痕的脸孔,边天黄叶彷佛一阵金色的疾雨……
第十章
夕阳染红天边时,几辆华丽的马车在乌木大宅前停了下来。
随行的奴仆分立在两侧,一位面貌英俊的青年扶着一位姿态活泼的少妇走下马车,紧接着,他又自车中接出一位发色微白的中年妇人,妇人手中捧着一只覆着红一锦缎的木盒,她先望望霞光闪耀的大宅,然后低头凝视着雕工细致的木盒,略显老的面孔浮现几丝悲喜交加的笑意。
“老爷,秋水不负所托,终于等到这一天。”妇人喃喃低语。
随行的奴仆递上拜帖,项府的门房旋身欲要入门禀告。
“等等。”少妇笑嫣嫣的唤住门房。“我们一个是西楚霸王的奶娘,一个是西楚主后的哥哥,另一个则是霸王和王后的好妹妹,大家都是自己人,何必通报呢?小哥儿,你省逝力,让我自己去吓他们吧。”
门房从没见过如此随性的责妇,不禁愣住了。
“芳菱。”虞姬朝少妇使了个眼色。“这是西楚霸王的府邸,不可乱来。”他低声说道。
灭秦之后,项羽封虞姬为侯,城邑在江东一带,虞姬和芳菱半年前就已成亲,婚后一直居住在江东,此次因为项羽大婚在即,虞姬又已怀身孕,因此便提早赶到彭城来。
“项羽大哥和虞姬姊才不会在意这些没有意义的礼俗。”当了侯爷夫人的芳菱依然不改当年的活泼性情,她朝虞姬撇撇唇,迳自往大门跑去。“你们慢慢搬礼物,我先进去了。”
窈窕的身影敏捷的窜入府中。
“唉……”虞姬摇摇头,真拿她没办法。
红霞映满花木扶疏的园子,彭城的冬天依然温暖。
远远的,芳菱便望见那对相拥而坐的缠绵身影。
虞姬斜斜偎在项羽宽阔的怀中,项羽的手搁在虞姬的腹部,两人静默不语。缥缈的霞光照落在他们身上,沐浴在浓艳光影中的脸孔看起来有些惆怅。
然而,被兴奋冲昏头的芳菱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好哇,两人在一起这么久了,竟然还这么有情调,哼,看我过去吓吓他们……”芳菱露齿一笑
项羽的眸子动了一动。
“芳菱!”尽管芳菱身手十分俐落,项羽还是发现
“芳菱?芳菱来了?”虞姬也自沉思中转醒。
行迹败露,芳菱只好嘟着小嘴,自个篱后走了出
“恭喜大王、王后新婚愉快,百年好合。”芳菱转转乌溜溜的圆眸,略带淘气的笑着。
项羽和虞姬对看一眼,眸中流露出几丝凄凉。
两人复又垂首不语。
“怎么了?”芳菱顿感不妙,连忙跑到他们跟前。
“我说错话了吗?”
“新婚愉快”、“百年好合”是最普通不过的贺辞,不会有错啊,她好生纳闷。
项羽紧紧抱住虞姬,眸光落在虞姬脸上,他的双唇抿得又紧又密。
“芳菱……”虞姬正要开口解释,一记盈满欢喜的熟悉声音传入园中。
“少爷,虞姬娘,我给你们送礼服来了。”秋水的身影出现在曲径上,她的双手仍捧着那只沉重的木盒。
虞姬跟在她身后,他三番两次想要帮秋水拿木盒,秋水却执意不肯。
“奶娘也来了。”虞姬讶异的嚷道。
“奶娘……”项羽抬眼一看,心头涌起一股酸涩,奶娘老了。
昔日乌黑如云的鬓发已染上白霜,曾经健朗的步履已变得苍弱,奶娘真的老了。
“少爷,大婚的礼服和礼冠,我全都依照楚国的风俗赶制好了。”秋水举高沈甸的木盒,眼里流转着珍珠般的光泽。“在我们的家乡,有孕的新嫁娘得穿不同纹饰的礼服,我依照习俗,绣上了保护婴儿的瑞兽,这样才会母子皆平安。少爷,虞姬娘,你们快点试穿,看看合不合身。”
虞姬一听,双眼朦胧了起来,她张开唇想说些什么,却又凄凄的合上。
项羽起身,黯然接过精雕细琢的木盒。
“是啊,项羽大哥,虞姬姊,你们快试穿看看吧。秋水阿姨一路都挂念着礼服是否合身。”芳菱也催了起来。其实,是她自己迫不及待想要看虞姬披上嫁衣的模样。
虞姬伸手摸摸覆在木盒上的锦缎,几滴清泪自她眸中落下,晶莹的泪濡湿了红锦。
“虞姬!”虞姬大感诧异。
“虞姬姊,你怎么哭了?”
“虞姬娘,你是不是嫌我做得太慢了?”
“呜……”
虞姬呜咽一声,掩着脸跑开了。
宽大华美的裙裾在夕阳余晖中飘成一朵哀怨的晚
面对外人时,她尚能装出坚强的模样;可是,面对这些至亲的人,她却彻底崩溃了。
她无法面对他们失望惋惜的眼光。
虞姬、芳菱、秋水面面相腼,惶恐的氛围充满了不
“婚礼延期了。”项羽沙哑说道。
“啊!
“延期了?!怎么又延期了?”
惊诧声此起彼落。
项羽抱着木盒,渐走渐远。
他多么希望能如期在大吉之日成亲,正式册立虞姬为王妃。
然而,虞姬却力劝他为国家着想,讲得他无言以对。
虞姬,我们的婚事为何有这么多波折?项羽伤神的想着。
虞姬,我爱你甚于任何人,我一定要给你一个全天下最风光隆重的婚礼。
虞姬,虞姬……
阴冷的天空飘下羽翼般柔软的细雪,一望无际的平原竖立着数以万计的营帐,革旗在风中瑟瑟飘扬,旗上的“汉”字时隐时现。
“哈哈哈!”
主帅营内传出震天的笑声。
“项羽率兵攻打齐国,哈哈哈!子房,你果然神机妙算。”刘邦摸摸又长又黑的胡须,开心得不得了。
“当年项梁在定陶大败,齐相田荣不肯出兵相救,项羽一直对田荣怀恨在心,今田荣杀死项羽册立的齐王,自封为齐王,项羽必然怒不可遏。我派人送反问书给项羽,说齐与赵并力灭楚,只不过是火上加油而已。”
张良是个文静瘦弱的男子,年约四十岁左右,他是韩国贵族的后裔,足智多谋。
“好,好。”刘邦用力拍了张良的肩膀一记,体弱多病的张良险些受不住。“子房,你这杯油加得大妙了。田荣饶勇跋扈,不是个容易对付的东西,就让项羽去收拾他吧,我们正好趁这个机会攻人楚都彭城,哈哈哈!”
年逾半百的刘邦笑得更加快活了。
他的脑海浮现一道娉婷的身影。
自从在枫林中撞见虞姬后,他经常情不自禁的想起她,若非惧怕项羽的强悍,他早就派人把她给掳来了。
“哈,终于让我逮到机会了。”刘邦喃喃笑道。
“咱们就趁项羽不在时,攻入彭城去……”
冬去春来,芳菱略减的院落又见春芽峥嵘。
华丽的孔格窗户敞开着。
窗内,虞姬正专注的缝着衣服。
芳菱坐在虞姬身旁,她笑吟吟的把玩着一双红色小鞋。
“哇,好可爱的小鞋。这个娃儿真亘福气,能穿到西楚王后亲手缝制的鞋子。”芳菱捧着小鞋看了又看。虞姬的手真巧。
虞姬听了,抬头笑说:
她抚扶高高隆的腹部,明艳的脸孔溢满即将为人母亲的幸福和喜悦。
“哼。”芳菱不服的嘟起红唇。“自古以来,有多少王后肯亲手为孩子缝制小衣小鞋?依我看,铁定不超过五个。”
她右手一张,五根指头扬到虞姬面前,虞姬笑笑,挥开芳菱的手。
虞姬抿唇浅笑。二这幸伙老在我肚里踢来踢去,我想,一定是个好动的小男孩。”
“哟,那可说不定喔。”芳菱立刻摇首否定。“当年我娘怀我时,也认为我是个男孩,谁知,一生出来竟是个女娃。”
“还好意思说。”虞姬被芳菱逗得开怀大笑。
“什么事笑得这么开心?”秋水捧着一碗补汤进来。
“我们正在讨论这个娃娃是男还是女。”芳菱脱口说道。
“当然是男娃罗。”秋水笑嘻嘻的说道。
“怎么连你也说是男孩?”芳菱反问。
虞姬也好奇的望着。奶娘说得这么肯定,必有她的道理。
“项家向来都是阳盛阴衰,据族谱记载,连续五代都不曾生过女娃。少爷神勇不凡,夫人福慧双修,头胎”
“奶娘,这些杂事交给家仆去做就行了,你不要太
“秋水阿姨才不放心呢。”芳菱噗吭一笑。
“她亲手熬炖补汤和你亲手为孩儿缝衣制鞋的心情
虞姬的眼睛不禁热了起来。“奶娘,谢谢。”
“夫人别折煞我了。”秋水连忙说道。“趁热吃了吧。”她又催。
“只剩几针就缝好了,我缝好了再吃。”虞姬又低头缝起衣服。
一想到自己的心肝宝贝将要穿上这件红色的絮衣,她的心头就甜孜孜的。